除了生活上的細節變了以外,他和澄羽的關係,也逐步的改變著,雖然都是小小的、緩慢的、細微的改變,但是,他和澄羽之間的關係,真的變了……不再像是主從,不再像是所有人與所有物,不再像是主人與寵物……
漱口,吐出一口白沫,尹紊的眼,流露出淡淡情感。
他,喜歡這種改變。
但,真的可以嗎?這種改變……他可以不再視澄羽為所有者,而把他視為自己的情人嗎?
例行之事完畢,放好水杯牙刷,穿上衣服的尹紊推門走出浴室,赤足走在櫸木地板上,留下了與他腳型大小相同的水痕。
緩緩踱至床邊,尹紊輕悄的坐了下來,小心翼翼的動作,不願有驚醒安澄羽的可能性。
兩年……他們在床上的主動與被動,也交換了。
尹紊的眸懶懶垂下,目光落在了安澄羽熟睡的小臉上。
記得,那是今年三月吧,那時天氣還有點冷,澄羽抱著玩鬧的心態猛灌他酒,說是要讓他暖身,結果,酒後真的亂性──當時七分醉的他順著本能,幾乎吻遍了澄羽全身上下,而澄羽,那時好像覺得角色交換也無所謂,甚至還引導他這個新手該怎麼做……
從那之後,他們主動與被動的角色,就交換到現在,沒有再換回。
猶帶水氣的大手,探向安澄羽。修長的指,有其自主意識的流連在絲般水滑的頰上。尹紊帶著溫柔笑意的瞳眸,滲入了幾分憐惜,幾分眷戀。
幸好,剛才的失控,沒讓他在澄羽身上留下太明顯的痕跡。
指尖,由天使一般的臉龐順勢而下,落在安澄羽不經意暴露在空氣中的優美鎖骨。不帶半分情慾,尹紊僅是仔細地、輕柔地撫著誘人的線條。
他……很不喜歡在澄羽的身上留下痕跡,不,與其說是不喜歡,倒不如說是捨不得;雖然希望能在澄羽的身上留下什麼來證明他是屬於自己的,可是,在很久以前的某次這麼做了以後,他反而不好受。
那時,忘情的他在澄羽的頸上、鎖骨、肩胛、腰間、大腿內側都留下了青青紫紫的吻痕,在吻痕沒消退的那段時間,每次和澄羽纏綿,那些瘀傷,每每都讓他心疼。
所以,從那次之後,他親吻、啃咬澄羽的力道總會要自己記得放輕──他不想再見到澄羽白皙的皮膚上有著不適合他的青紫。
不過,他倒是很喜歡澄羽在自己身上留下痕跡,吻痕也好,咬痕也好,抓痕也好;他捨不得在澄羽身上留下任何傷痕,但,他不排斥讓澄羽在自己身上留下印記。
那是他們互屬的證明。
所以,他心血來潮的時候,會刻意逗弄澄羽,延長澄羽得到高潮的時間,讓難耐的他在自己背上抓出紅痕,咬上牙印。
收回摩挲的指,尹紊笑了,很滿足、很滿足的笑了。
掀開絲被一角,躺入被窩的尹紊,以極為輕柔的力道將安澄羽移入懷中,而懷中的人兒,先是不悅的輕蹙眉,無意識的以頰蹭了幾下後,便更偎向他,眉也舒展開來,脣角甚至輕輕揚起。
凝神望著懷中的天使睡顏,忍不住,尹紊低首吻上了安澄羽的脣角。
希望,這種幸福的日子,能這麼一直一直的持續下去──就算他們兩個都變成了白髮蒼蒼的老頭子,這種平穩而幸福的生活方式,也不會有所改變……
「什麼?!你再說一次!!」
秋陽普照,晴空朗朗之午時三刻,一陣驚人的大吼,從蔚心學園的紅葉走廊上傳向四處,嚇得飛鳥驚慌亂竄。
很有先見之明的放下捂上耳朵的雙手,安澄羽的表情態然自若。
「我說,下個禮拜,我就要到日本的蔚心留學。」
平靜的,甚至是漠然的,態度始終像個局外人的安澄羽,說出了相當於塑膠炸彈爆炸威力的話語。
「為什麼!!」
激動的向前跨了一大步,方才發出狂吼的高大少年,耿剡律雙手搭上安澄羽的肩,猛力的前推後扯,似乎想藉此搖醒剛剛說了瘋言瘋語的他。
被好友搖得頭昏眼花,安澄羽就算想開口解釋也無能為力, 「剡律……不要搖了,我快受不了了……嗚噁──」
聽到安澄羽虛弱欲吐的聲音,耿剡律才心有不甘的罷手,不過燃著怒火的眼眸,還是忿忿的盯住他,「澄羽,你剛才的話最好只是玩笑!」
食指與中指點住額心,緊閉雙眼的安澄羽,試著抑止眼前旋飛不停的閃閃金星,「不是玩笑,聽我說……」
「不是玩笑?!」耿剡律又是一吼,不過,在他還來不及衝向安澄羽之前,站在他身後的情人,衛非攸立即制止了他的行動。
「非攸?」耿剡律皺眉回望,不解情人為何要拉住自己。
「聽澄羽怎說。」表情向來是似笑非笑的衛非攸此時皺緊眉心,臉色非常、非常難看。
不過,在場的四個人,除了頭昏眼花花的安澄羽以外,就屬臉色慘白的像個鬼的尹紊最令人擔心。
定定的望著天使一般的少年,最有立場質問安澄羽的尹紊不言不語,忽白忽青的臉色,徹底反映出他此時的心情。
「先坐下來吧。」率先在楓樹下坐了下來,安澄羽向三人招招手,示意他們也坐下來說話。
「為什麼你會這麼突然的說要去日本的蔚心留學?快說!!」擺出一張猙獰的面孔,耿剡律才盤腿坐下,便催促安澄羽快快給他一個交待。
「剡律,拜託,我的頭已經夠暈了,別吼了。」右手按著太陽穴,額際抽痛不已的安澄羽緊蹙細眉,模樣難受。
悶不吭聲的,坐在安澄羽身畔的尹紊將安澄羽移入懷,讓他的身體能夠有個依靠,不會那麼不舒服。
只是,舉動如此溫柔的他,臉色依舊、甚至更加難看。
轉首想給尹紊一個感激的微笑,一回眸,安澄羽卻在那雙無盡幽闇的瞳中,瞧見了被人狠狠傷害的眼神。
心虛又難受的別開眼,他看向咬牙切齒的耿剡律,再望向隱忍怒火的衛非攸,他知道,前往日本留學一事若不交待清楚,他恐怕會被眼前這一狗一貓的好友宰了。
「你們還記得我以前提過的事情嗎?就是企業聯姻那件事。」
「不記得。」耿剡律倒是乾脆,早把舊事給忘得一乾二淨。
「那不是兩年前的事了嗎?」對於這件事,衛非攸還有點印象,「你父親還是決定要把你當成籌碼?」
「是啊,這一次,他挑在我滿二十歲的那天,要把我專機送到日本去。」聳了下肩,安澄羽的笑容,有著苦中作樂的自嘲意味。
雙手緊緊環抱住懷中的安澄羽,尹紊根本笑不出來,只能盡可能的維持著空白表情的面具。
「為什麼?」提出疑問的是衛非攸,「既然他沒有在你十八歲那年把你送出去,為什麼現在會有這種打算?」
「我從頭說起好了。」閉上了眼,深吸一口氣後,安澄羽才又睜開那雙清澈的眼眸。
「在我十八歲那年,那老頭是有把我送人的打算,而他之所以會打消這個主意,是因為他要送的那個對象因為財務問題處理不當,破了產,所以,我才沒有被綁上蝴蝶結送給某個千金小姐。」
「你運氣還真好。」耿剡律搖頭,嘖嘖有聲。
「一半是運氣,一半是我的努力。」提及往事,安澄羽淡淡的笑了,「那間公司之所以會倒,是因為我找了那隻不敗狐狸和你的表姊幫忙我聯手弄垮,我才逃過一劫。說起來,能及時搞垮它,我運氣是真的不錯。」
「這件事我怎麼不知道!」耿剡律怪叫起來。
「因為我不想讓你們擔心,所以就沒說了。」這個理由,卻讓安澄羽身後的尹紊鬆開了手。
安澄羽立即回望,卻發現尹紊避開了自己的眼神,不願正視自己。
「紊……」噙住下脣,安澄羽的十指,牢牢箝住尹紊的雙手,因為過度使力而微微發抖。
身後傳來若有似無的輕嘆,尹紊再次圈住安澄羽,雙眼閉合如蚌。
「那你為什麼不乾脆也把這次的對象弄垮算了!」耿剡律吼了過去,「這樣子,不就什麼事也沒有了嗎!」
「剡律,你當我是什麼?」耿剡律不經大腦的話語,逗出了安澄羽的笑意,也讓衛非攸搖頭嘆氣。
「你不是對這種事很在行嗎?」皺起眉,對於方才脫口而出的話語的愚蠢程度,耿剡律顯然是沒有半分自覺。
「我只是一介凡人而已好嗎……」重重一嘆,安澄羽不得不提醒耿剡律這個事實。
「剡律,我不是什麼大人物,也不是無所不能的神,我怎麼可能想弄垮哪個公司就能弄垮哪個,更何況,這次的對象,可是在日本有著舉足輕重地位的商社吶,又不是說倒閉就倒閉,再說,這次的對象,還是有恩於我的人……」
語畢,安澄羽不再開口,而其他三人也無語,四個人,就這麼默不作聲,各自懷抱各自的心思。
一片靜寂,由若有所之的衛非攸打破,「總之,你去日本的蔚心是勢在必行了?」
緩緩吐出長息,安澄羽無奈點頭,「沒錯,下禮拜,在我滿二十歲的那天,我非走不可。」
雖然不想承認,不過,答案的確只有一個,沒得選擇──這是一年前就約定好的條件。
「沒有其他辦法了嗎?」耿剡律的眼,輕易洩露出他心中的不甘與難捨。
面對有著數十年交情的好友,安澄羽只能搖頭以對。
他也不甘心,他也捨不得,但是……他還是非走不可……
「耿學長、衛學長。」
低沉沙啞的嗓音,來自於從頭到尾都沒吭一聲的尹紊口中。
被點到名的兩人,不約而同的看向臉色難看,眸光低垂的尹紊身上。
「能不能,請你們兩位先離開這裡?」擁著安澄羽的尹紊身體輕顫,像是在極力著壓抑著什麼一般。
對望一眼,衛非攸與耿剡律兩人同時起身,沒有異議的離開了原地。
於是,楓紅似火的樹下,只剩身子密密相依的尹紊與安澄羽。
〔頭開始抽痛,手指變冰的...不過,待會兒還是得去寫下一節...不然就沒時間了〕
第三章
透過一層厚厚的強化窗,視界,有其節奏性地緩緩下傾。
窗外,青天白雲,天氣晴朗異常,就連富士山的模樣也清晰可見。
機上的廣播聲,幾乎是在尹紊望向窗外的同時響起,大致報告了東京當地的氣溫與天氣狀況,以及旅途愉快之類的祝福語。
十數分鐘後,飛機,平穩地抵達了成田空港。
搭上接駁巴士,辦好出境手續,與安澄羽並肩走在機場大廳裡,直到此時此刻,尹紊才真真切切有了「離鄉」的感受。
耳邊,是自己所不熟悉的語言、口氣、腔調。
擦身而過的臉孔、體型,雖與台灣的是如此相似,但,在輪廓上,還是有著微妙的差異存在。
這裡是日本──終於,還是來了……
「紊,怎麼了?」停下腳步,安澄羽不無好奇的仰首打量著身旁眉微皺的人,想知道他的步伐為了什麼而加快,也想知道他眉頭為什麼會皺在一起。
咦……仰首?
安澄羽秀氣的眉也皺了起來。
他……看紊已經需要抬起下巴了嗎?紊現在到底多高?
看向發聲的安澄羽,尹紊才想答話,卻看到天使一般的臉龐正愣愣的看著自己,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澄羽?」抬手輕觸安澄羽,尹紊的指尖,由冷冷的頰滑向小小的下巴,然後,自然的以姆指與食指輕輕扣住。
「紊,你多高?」安澄羽應了一句風馬牛不相及的話。
雖然有些不解,尹紊還是乖乖回答,「一八七。」
一百八十七公分?!紊的身高竟然追上剡律的了?
「你長高好多……」第一次見面的時候,紊也才快一百八而已……兩年不到呢,竟然長高了近八公分。
拉開尹紊的指,安澄羽認認真真的看著立在眼前的人。
審視打量的目光,從尹紊足下那雙黑色方楦皮鞋、裹住一雙長腿的深藍牛仔褲,慢慢移往穿著高領墨綠毛衣,外罩黑色長大衣的上半身,最後,安澄羽的視線,停留在那張不管是第幾次見到,都會讓人驚豔不已的精緻臉蛋。
紊……真的變了。紊變得比兩年前更高、更挺拔,臉、表情,也開始有了男人味。
望著尹紊,安澄羽在那雙如黑曜石般烏亮的眸底,清楚的見到了自己的模樣。
較紊為矮小的個頭,穿著米白色高領線衫與亮褐色的尼龍鋪棉背心,下半身搭的是咖啡色的燈芯絨直筒長褲,這樣的穿著,更讓他那張據說像天使一樣的面孔讓人猜不出年齡。
不管怎麼看,現在的他,與兩年前的他幾乎完全無異,但……紊,已不再是兩年前的紊。
大概再過個兩、三年,紊現在就已不明顯的中性氣質會完全消失,然後,他就會完全地蛻變成一個男人──
安澄羽倏地撲入尹紊懷中,十指牢牢的揪住尹紊身後的衣料,完全不在乎兩人現在置身於人來人往的機場大廳,更不在乎有多少對眼睛直盯著他們不放。
「澄羽?」納悶,尹紊也沒推開安澄羽,大掌只是輕輕撫過淡色的髮絲,「怎麼了?」
咬著下脣,安澄羽略略退離尹紊,十指改以捉住大衣的前襟。
揚高眼睫,他望著尹紊,清澈如湖面的大眼,迅速掠過了屬於不安與脆弱。
沒捕捉到安澄羽眼中一瞬即逝的不安,尹紊只來得及看到令他不捨的脆弱,「澄羽,不舒服嗎?」
搖搖頭,安澄羽一言不發,只是益加地緊抓大衣,修長十指更顯白皙,手背的青藍色靜脈隱約可見。
擔心地瞅住半聲不吭的人,尹紊的手,包住了安澄羽的,大大的掌,傳遞著能安定人心的熱度。
手心裡的冰涼,讓尹紊索性拉下身前的小手,細細的用自己的掌心煨暖,「澄羽,冷嗎?」
再度咬上下脣,安澄羽的頭先是一偏,接著,他輕輕點了兩下。
二話不說地,尹紊立即解開扣子,將大衣披覆在安澄羽過於單薄的肩上,並為他扣上整排排扣。
像個傀儡娃娃般的動也不動,安澄羽乖順的任由尹紊擺佈。視焦,始終只放在尹紊的臉上。
「紊。」看著、看著,安澄羽無意識可言的喊了尹紊。
望向安澄羽,尹紊眼裡有著詢問的意味。
「紊。」就像是沒看到尹紊似的,安澄羽又喊了一次,表情木然。
尹紊似墨精心描過的劍眉,因為擔憂而緊緊皺了起來,「澄羽,怎麼了?」
水光漾漾的大眼眨了眨,安澄羽無神的瞳中,映照出機場大廳的風景。
掙開尹紊的手,粉脣輕啟,他卻沒發出半點聲音。
「澄羽?」眉心鎖死,尹紊從沒見過這樣子的安澄羽。
「……吻我。」
垂下頭,柔荑分別抓住大衣兩側,安澄羽的聲音細不可聞,險險被大廳裡的波波聲浪給沖離消散。
尹紊愕然,沒想到會聽到這種要求。
「吻我。紊,吻我……」緩緩抬起頭,向前跨了半步,安澄羽看著尹紊,冰冷的手貼上了他的腰。
雖然不懂安澄羽的反常從何而來,不過,尹紊還是依了他的心意。
蜻蜓點水般的吻。有著顧忌的吻。
這種吻,安澄羽並不滿意;他要的,是更強烈、更能讓他心跳加速的吻,不是這種像是問候的吻。
這樣的吻──這樣的吻──
這樣的吻完全無法讓他甩開胸臆間沒由來的惶惶然!
不過,什麼話也沒說,安澄羽只是靜靜的看著尹紊。
看出了安澄羽無聲的索求,尹紊再度傾身,脣在即將碰觸到熟悉的脣時,卻教冷冷涼涼的手給掩上。
退離些許,尹紊不解的眸光,迎上了安澄羽的微笑。
那是一抹如天使般的清麗微笑,也是安澄羽最常掛在臉上,用來面對他人,像張保護面具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