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话……嗯……
哈,这个人还真是跟以前一样……不知轻重呢。
……
李秋彦醒来的时候全身都疼得要命,好不容易把自己从裹得死紧的棉被里面抽出来。
听着鞭炮声打着寒战,伸着光胳膊到抽屉里摸索了半天药片,终于撑不住,又缩回去,准备一会儿再试一次。
丢到地上的衣服被叠齐整了,就放在枕头沿。叠法严谨,熟悉。将头贴上去,不自觉蹭了下,稍长的头发都散在上面,扎煞地乱蓬蓬。
秋彦抓了抓,该剪了。
爹爹过年好!碰一声,小孩儿撞开了门,
啊,他赶紧将头挪开,脸面却红了一片。过年好。
照旧捡了昨天的长衫换上,整个人却晕晕沉沉的。两个人把昨天晚上剩下的饺子下了,秋彦还郑重地给了容容压岁钱。
婉婷也给小孩儿留了压岁钱,用红纸包好,留在桌子上,怎么看都比往年的丰厚。还有盒忘记带的洋火。
以往还有奶奶那一份的……容容小声说,立刻闭了嘴,一时间两人都沉默了下来。
其实往年里李大奶奶也是给秋彦压岁钱的。秋晴好热闹也好比较,却发现就连林宇庭的也老是一碗水端平的结果。
想到这里秋彦觉得左半边胸口又有些犯疼了。
不过……今年有林叔叔的。小孩子赶忙补了句。
爹爹,今天还出去拜年不?
差事没了,除了贴在墙上供在庙堂道观里面的佛陀仙人,自然也就没了要去拜拜的对象。秋彦摇摇头。
两个人吃完饭也觉得闲闲,秋彦便拿出接的稿子来校着。
容容黏在他身边写了会儿大字,含着糖弄得脸蛋上蹭了墨汁才趴在玻璃窗旁边看楼底下过来过去的人群。
秋彦看看他认真的样子,没来由有些羡慕。
快到中午他炖了林宇庭捎来的猪蹄。中午秋彦煎了油豆腐,炒了菜,还做了鱼。
小孩儿吃得顾不上说话了,不过仍旧安安静静。
秋彦给他拆骨头。桌子上还是干干净净,容容吃饭很利索,不像别家的孩子,弄得汤汤水水。这样的习惯自然是秋彦喜欢的。
……
孩子蜷在秋彦的怀里面睡过去,一会儿就枕地秋彦的胳膊发麻。
秋彦把毯子拉拉,全身热烘烘的,嗓子眼也干干的。满身好像泡在了烫云彩里面犯懒。
迷迷糊糊半睡半醒了会儿,就听见敲门声。
他好歹披了外衣,抓了抓头发去开门。真是讨厌,昨晚上折腾得还不够,这时候又抢了他的好眠。脚底下却不知不觉快了几步。
却是西装革履的男人,牵着也穿小西装的孩子。
新年好。男人礼貌地站在门口,穿着大衣的肩膀上还带着细细的雪糁。
他甚至抬起手来,在秋彦面前晃了晃,皮手套把细长的手指包裹保护地严严实实,好像展开的鹰的脚爪。
秋彦愣了一下,将他让了进来。
容容!苏欣大声喊。
怎么这么没礼貌。苏明云敲敲苏欣的头,却被苏欣反过来狠狠瞪了一眼。
容容早就起来了,立在门旁边。厚棉裤,厚毛衣,蹬着小棉鞋,脸上泛着刚睡醒的红晕,还揉着眼睛。怀里面抱着暖水袋,像树上面抱着果子的小松鼠。
苏欣一下子冲过去,就拉住了容容的手。两个小孩挤进了屋子里面,叽叽咕咕不知道说些什么。
大人也没在乎。
稍粗的茶盏,细细的好茶。叶子浮上来,又沉下去。
客套话话开了头,结了尾。李秋彦还没从意外里面回过神来。
苏老板,下午不忙么?
还好,苏欣一直嚷着要过来找兆容,我是拦不住这小孩儿的。端起茶来,饮了一口。李先生有事情?
秋彦摇摇头,他向来懒得说谎的。
那带上小孩儿,咱们去郊外庙里看早梅花?
啊?
净水寺里载的三四株越冬的梅花,没承想活了……
琉璃世界,净水中。两三点红。
想来是化雪天,也近晚了,竟然没有什么人。连方丈也在禅房里面抱暖炉去了吧。
远处的寺塔,连带砖路两边的松树,也盖了层薄雪,还扑簌簌掉下来。只香炉里插的几根香,还燃着。
披着厚大衣的男人站在盆栽的几株梅花旁边,身姿俊朗挺拔,然而眉梢眼角竟然温柔似水。好像掉进了什么回忆的沉潭里面,再拉不出来。
秋彦看看跑远的小孩子,想来这里香火也并不旺,否则大路上的雪早被踩地不成样子。
干净的雪地被小孩子枝枝杈杈踩出两行脚印子来,两人一边商量着一边又堆起雪人。苏欣和兆容十根手指头早就冻得萝卜一样了,新做的棉鞋上也染了脏。秋彦只得摇摇头。
李先生……看这梅花,开得真好。你还说不来,就错过了多可惜。
不过鸿爪雪泥,没有什么放不开。秋彦淡淡回。
哈,没想到李先生是这样爽朗的人,我倒是不能这样随随便便就忘了过往。他伸出带着皮手套的手指,掐了一朵花,放在手心里面。
隔花阴人远天涯近。
秋彦愣住了,只觉得这句唱词真是熟悉。
说是赏花,其实是秋彦怕容容只在家里面闷得慌,再说小孩儿和苏欣黏地太紧。
他和苏明云站在雪地里,却也不多说什么话,偶然问答,只听着风声过耳,却觉得气氛出奇静谧,心里浮出些关于林宇庭过往的画面。
天色暗下去,四个人才往回走。
苏明云提议做东去东来顺吃羊肉涮锅,李秋彦身上本就有些不舒服,想也没想便拒绝了,推说苏先生贵人事忙,我们是怎么也跟不上你的步调的。
苏明云借着这话再也不肯放人,说是除了苏欣家里也没有其他人,寂寞得紧。
秋彦很不愿意,只觉得自己被劫持了一样。
苏明云直接将车开到了馆子门口,又叫苏欣搂着容容进去了。
秋彦自然不好再别扭,四个人叫了几个菜,再加上个暖锅,又喝了几口酒,也微醺。渐渐放开了些。
苏先生谢谢你了。秋彦端起杯酒来。
苏明云正捞着一块滑溜溜的豆腐,猛一脱手,热汁溅到了秋彦的身上。
真是对不起!苏明云赶忙拿起脱在一边的手套,帮他去擦。手指接触到秋彦的皮肤,一愣。先生身上好烫,是不是不舒服。
不是。秋彦摆摆手,不动声色将苏明云的手隔开。我是吃暖和了,苏先生不必担心。
老是先生先生的,太见外。以后我叫你秋彦,你便称呼我声明云好不?苏明云抬起酒杯。
好。秋彦应下了,脑海里还是转着那句唱词。
苏明云将车停在楼下,这时候苏欣才放开了容容的手。
听说秋彦现在没有差事,不如来我的手下帮我办事情。
李秋彦赶忙摇头。
秋彦牵着小孩儿的手走到门口,才见着一个人就蜷在门口睡着。黑风衣,黑帽子。好像堆在门口的白菜堆。不禁伸出脚去踢了踢他。
挡住门了。
哦。男人低低答应一声,就站了起来,丝毫也没抱怨。
……
将兆容哄着了,秋彦又坐在床头发了会儿呆,才推开了客房的门,又随手带上。
他知道那人会问些什么,就自己先说了一遍。
男人还是皱了皱眉头,仰着头盯着李秋彦。苏家……是个什么来头……
等了半天冷不冷?秋彦问他,伸手去触他额头。却被一把拿住了。
你是怎么回事?男人的眼睛瞬间簇黑,嘴角也抿紧了。怎么这么烫的?
点着了自己,把你烧了。秋彦勾起了嘴角,手指摸着棉袍领口的扣子。再说,刚刚陪着他喝了两杯酒。
你……男人将秋彦扯进自己的怀里面,去蹭他的脸面。
秋彦也不躲,只是任由他动作。
我……我喜欢你。
秋彦冷哼一声,满意地戳戳他的额头,早知道。
林宇庭将他压进自己的怀里,裹了杯子,只死死抱着不动抱了一晚上。
第二天一早,李秋彦确实烧起来了,大抵是硬撑着受了更大的风寒。不过却觉得怎么对面前的人颐指气使都顺当多了。
第二十四章
又涩又别扭的味道从门缝里挤进来飘得哪里都是,容容吸了吸鼻子。
难闻死了!秋彦皱着眉头。
别说了,爹爹,就是你说难闻,林叔才在门外面熬药。多冷啊。
写你的字背你的书,要不过来把《论语》拿过来我问你几个?
小孩儿赶紧缩回去,李秋彦喊了外面的人一声,见没人应声,就披了件衣服,下床过去开门。
寒气和古怪的味道混杂着一起冲进了秋彦的身体里面,他稍稍俯下身子,看着蹲在炉子前面的男人。
算不上宽的后背,短而整齐的头发,白白的脖颈子。怎么看怎么也不像能给自己的欺负的样子,又怎么看怎么想欺负上去。
叫你你没听见?秋彦耸了耸鼻子,难闻又难喝。进去熬着吧。
你不是说太呛呛得你睡不好,你又不去诊所打个针,肯定好得快些……
虽然被男人捞进了怀里捂着,再加上披着厚衣服,他还是打了个寒战。那么尖细的东西,一下子冲进皮肉里,有多疼……他才不想让背后面的人见着自己冒冷汗的样子。
快回去吧,你看都打哆嗦了。再看……手都凉得不行了。
秋彦咳嗽了几声,又将他向外推。林宇庭不让,径直进了屋将他摁在床上,拉起被子来盖住。
容容看见秋彦吃瘪的样子反而觉得新奇可乐,也不写字了,回过身使大眼睛看他。
齐兆容,拿着你的功课过来!
秋彦红着脸喊他,不免又咳嗽。林宇庭要给他拍,被甩开了,只好掖掖他的被子角,转身又出了门。
小孩儿磕磕巴巴背着文章,那个人在外面哼着曲子,秋彦微微倦着。
坐在小炉子上的锅子,咕嘟咕嘟地低低响着。
这样的时光真好,好的又简单又像做梦,几乎不知今夕何夕。
……
你做的菜真不难吃。秋彦要给林宇庭这半个月的菜钱,他摇摇头。
要你照顾,还要欠你更多?
总之你欠我的总是还不清的,越欠多越好,好让你总想着跟在我后面。
我不会不还给你?秋彦手肘支着书桌,回过头,抿抿嘴角。
我总追着向你要不可以!林宇庭坐下来,盯着看着他写字的样子,笑了。他看着的人松松散散披着外衣,坐在写字桌前面,低着头,有些长的头发扎到眼睛上面,于是那人随意用笔尾巴拂开,有时候又用笔头去敲敲摆在案头的一只珐琅瓷猫壶。
本来是个单纯的酒壶,这时候装满了容容攒的铜板。
叮——林宇庭吸口气,就连空气都被这个动作波动了。
也是,你都找到这里来了……
就是,以后还得追着你。
那这么说,过去的……
有些过去了,有些呢,过不去。
什么?
我喜欢你。
我就知道。你还跟原来一样啊……秋彦嘴角终于勾了上去,闭上眼,放心地向后靠去。刚刚他就感觉到了那人的动作,果不其然。温暖的怀抱好像闭上眼睛仍然存在于眼睑内的明亮颜色,轻柔又坚定地包裹住沉重的身体。
你是不是……也跟以前一样?
如果香烟是带着婉婷白日飞升的仙丹,那么这样的怀抱就是李秋彦戒不掉的上瘾毒药。
所以李秋彦在心里面说着当然。
……
过了年开春,秋彦的病也好了七七八八。
他从不过问林宇庭在帮着他的上头做什么,不过却绝不想让他养活自己。
可是时局不稳,总是四处碰壁,这样下去便觉得生计都有些灰暗。本来不是爱在柴米上操心的人,这下子也不得不精打细算,省得坐吃山空。
他去应聘个纺织行的会计,却见着了过年来一直未曾谋面的苏明云。两个人只寒暄了一下,苏明云还有事情,马上离开了。
秋彦也没多逗留。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这个男人别扭地紧。
没想到第二天,就有人把聘书送上了门。明写着是昨天他应征的那个职位,细细问了送信的人,才知道那里的老板就是苏家。
秋彦不想与他多瓜葛,便让送信人将信送回去,送信的人当然不肯,他就先收了下来。
傍晚的时候他安排好小孩儿的功课,就自己散步去了苏公馆。
他掀了一下门铃,就有个衣着整洁干净的男人从里面走了出来问他是谁。
我是李秋彦,我找苏明云苏老板。
哦……男人楞了楞,并不准备让开,只是细细打量他。
那个……秋彦看他不动,掏出了怀里面的信笺。那烦劳您将这个交给您家老爷。
男人也不去接那信,仍旧盯着李秋彦不动。
秋彦又将手里面的东西递了递。这间房子里面走出来的人,真都让他不舒服,明明斯文温柔的脸面,却带着冷冰冰的眼神,大白天使人想打寒战。
恩。男人终于接过他手上的东西,再深深看他一眼。李先生最好还是不要在苏老爷面前出现的好。
李秋彦点点头,也不探究原因,转身就走。
李先生这毫不在乎的性格还是像以往一样啊……男人低低咳嗽了两声,将门重新掩上。总之只看见自己,也不是件好事情哦。
……
秋彦绝没想到第二天上信又被送过来了。
他也没想到齐大媳妇会来朝他借钱。尽管说的委婉,但是字里行间竟然隐约带上了威胁——要不就把小孩儿要回去。
秋彦不怕威胁,但是却不能当没见着面前女人沧桑的样子。刚过三十的人,眼角就散射开了皱纹,高颧骨下面的面颊也凹陷地可怕,嘴角还有块小小乌青。她嘴里没说生计上的困难,大概是不想丢了齐家的面子。
好吧,秋彦应下来,告诉齐大少爷,别再赌了。
他一天没有别的念想,只有这个还能提起点精神气,我也管不了他啊。齐大媳妇叹口气。现在时局不好,他本来又是不学无术的人,再加上受过次打击,只想混日子罢了……只希望他不要惹出大事就好。也不知道,哪天就连我和孩子一起卖了……
秋彦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只能问了问孩子们的情况,把她送出去了。
第二天起他开始在苏明云的企业里面当差。开始只是普通的会计而已,但是苏明云总爱将他捆在自己的身边,于是几乎成了他的机要秘书。
这他才知道苏明云创业也极为不易,尽管起先是靠着家里面的祖荫,但是后来的悉心经营,不是一般的人可比。这个人做起事情来雷厉风行,不卑不亢,该婉转圆滑的时候也能尽得其中的妙处,再加上也曾经留学西洋,所以骨子里面没有那种陈腐之气。公司里面的大小部门,都极其依赖他的决定。
第二十五章
秋彦看看窗户外面,俨然已经是春天了,他在苏明云的手底下也干足了三个月。
有时候苏明云会霸道地直接把齐兆容接到自己家,再拉秋彦回去吃饭。四个人虽然热闹,李秋彦却总觉得别扭,大概不在自己家里还是不舒心。
每每到苏家吃饭,也会碰到上回见到的那个男人。使人吃惊的是,偌大的家里,
大抵只有他这一个仆从而已。他总是板着面孔,扣子扣到遮住脖子的地步。他也从不与他们在一张桌子上吃饭,立在一旁看着秋彦的目光也总是小心谨慎的,有时候苏明云给李秋彦夹菜过来,他才眼光闪烁一下。
我家的管家,姓高,不会说话。这是苏明云第一次将这男人介绍给李秋彦时候说的话。
啊……秋彦吃了一大惊,本想反驳回去的,却感觉到了高管家焦躁又灼热的视线,以及苏明云倏然凌厉的眼神。
张开嘴。苏明云突然走到那人面前,用长长的手指捏他的下巴。
秋彦看见一条血线从那人的唇边流出来。他全身打了个寒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