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明淡淡一笑,等小陈离开,他悄然跟随,看到小陈进入电梯,数字指示在十七层才停下,心里咯噔一下,李岩!
寒旭正闭目养神时,办公室的门被人轻敲了几下。他抬头,看到李岩面色异样地进来,微微一怔。
“什么事?”
“邵明他妹妹过来了,吵着想见你,要把她赶走吗?”
“她?”寒旭轻轻一笑,她想要见我?这小丫头还是不甘心啊。
“让她进来吧,我已经忙得差不多了,可以给她几分钟时间。”
少时,一个扎着马尾辫的瘦弱女孩慢吞吞地走进来,她穿着臃肿的羽绒服,围着围巾,脸颊冻得有些发红。像刚从外面进来,一身的寒意,鞋子上沾着厚厚的雪泥。她看着寒旭时的目光带着几分怨恨,仿佛想要装得更成熟镇定一些,眼眸里的怯意却出卖了她自己。
“你找我?”寒旭淡淡望了她一眼,“坐吧,要喝水吗?”
“不要。”
寒旭淡笑:“你不找你哥哥却来找我,有点奇怪。”上次在医院见过面,已是好久前的事了,印象中这个女孩很倔,比她哥哥还倔。外表文文弱弱的,却很有个性,不易被说服。
“一点都不奇怪,你知道我来找你的目的。”邵末瞪着他,一脸愠色,“你把我哥哥害得还不够吗?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寒旭侧目,轻轻瞥了她一眼,略显稚气的小脸上有一种不易屈服的勇气,心里忽然莫名地一颤。原来一直都不把两个人之外的阻力当回事,但是现在看来,隔在中间的东西太多太多。邵明,他最在乎的还是他妹妹,曾为了她肯向自己低头,为了她失去一切都在所不惜,包括尊严。
我在嫉妒吗?嫉妒一个小丫头?寒旭啊寒旭,你原来不过如此。这么多年来,你何曾这样被动无奈过?现在,你彻彻底底输给了这对兄妹。
“你放过他,放过我哥哥。”邵末声音里忽然有些哀伤,将伪装的坚强淡漠全部卸下,“你知道他以前有多优秀吗?从小学到中学再到大学,他的成绩永远是数一数二的,他阳光、帅气、待人谦和,老师同学都喜欢他。他是我和妈妈的骄傲。我一直以哥哥为榜样,想要和他一样优秀。我已经考进了哥哥的母校,可是现在我再也找不到原来的哥哥,找不到可以为之努力的目标。这些全都因为你。”
知道自己跟他力量悬殊,根本不被他放在眼里,她用的是哀求,最后一次哀求。
“我求求你放过他,放过他……”
这样就想让我放弃吗?寒旭无视她的眼泪,淡淡地开口:“你走吧,这是我和你哥哥之前的事。”
“你不答应?”邵末凄然一笑,用手背抹去眼角的泪痕,陡然从包里摸出一把刀。她双手握刀,一点一点逼近寒旭,眼里有冷意。
“你干什么?”旁边的李岩神色一变,忙过去抓住她,一把夺了下来。
寒旭冷眼看着地上泛着寒光的刀,轻轻一笑:“你想要杀我?太天真了吧。杀了我你要坐牢,最伤心的还是你哥哥。”
邵末被李岩抓住,动弹不得,她恨恨地盯着寒旭,很不甘心。
“李岩,你带她走,就当今天没有来过。”寒旭淡淡地吩咐,忽有加了一句,“别为难她,送她回去。”
李岩默然点头,将邵末强行带走。
办公室一下子安静下来。寒旭将目光转向窗外,漫天的雪肆意飘飞,一地铺白。今天是平安夜吧。这样的日子,还要多久,多久才能罢休?
——这些全都因为你。
我求求你放过他,放过他……
难道,我真的错了吗?
开了暖气的车内,李岩正认真地帮邵末包扎被刀划伤的手,刀口很浅,但是这样的冷天却不太容易愈合。她的手背上生有冻疮,肿得像馒头。看着她隐忍的泪光,李岩淡淡一笑,心底泛起一丝柔意。毕竟还是小女生啊,刚才拿刀杀人不过是一时情急,恐怕现在心里后怕得要命。
“你胆子真不小,为什么要在包里藏把刀?你真想杀人?”
邵末撇着嘴,没有说话。
“不管怎么样,以后别这样了,这可不好玩。”
邵末忽然推开他的手,搔起自己的手背。
“别抓,会烂的。”李岩看见忙抓住她的手,顺手将暖气关掉,“现在会不会好一点?女生应该很在意自己的手,你怎么不好好保护?”
邵末仰起脸,有些困惑地望着他:“你为什么要关心我?”
“因为你是一个值得被人关心的女孩,你对你哥哥的感情让我很感动。”李岩的手握上方向盘,淡然一笑,“但是邵末,有些事你没有办法去改变,就让它顺其自然,好吗?”
“不好。”邵末一口拒绝。
李岩无奈地摇头苦笑,真是倔强。
“你……可不可以不要把今天的事告诉我哥?”
李岩望了她一眼,淡笑不答。
“现在出来,陪我走走。”
邵明正低头写字,听到他的话,猛然抬头,看到他已经走出办公室。邵明迟疑了一下,起身穿了外套,出去。
走出大厦,寒意顿生。天空中,飞雪萦绕,纷纷扬扬,满目都是苍白。地上已经积起了厚厚的雪,踩在上面,仿佛能听到咯吱的细微声响。街上的行人车辆极少,沿街的商铺也半数关了门,冷冷落落。
寒旭披着黑色风衣,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前面。两人都没有撑伞,任由雪花飘落在肩头发丝,慢慢渗没。
天气确实很冷,呼出的热气弥漫在眼前,迷失了方向。寒旭将目光投向远处,苍茫一片,而他们则成了苍茫大地之间的两个黑点。
“我们的事,你妹妹会反对,李岩会反对,所有人都会反对,连你我都不能确定。但是即使这样,我还是想要坚持。”
寒旭用淡淡的语气说出这句话,静等回答,却一直没有听到邵明开口。他狐疑地回头,却没有看到身后的身影。
他一下子愣在原地,茫然地用目光四处搜寻。
邵明……
了无痕迹,只是一场梦吗?
可是,我好像已经无路可退。
30.
邵明冷不防从另一条巷子口绕出来,神色平淡,气息微喘,深蓝色的西服上蒙了一层薄薄的雪。他的手上拿了两把伞,应该是刚刚在商店买的。
寒旭轻轻一笑,没有去接他递过来的伞,继续往前走。刚才的话他应该没有听到,寒旭忽然有些庆幸,幸好如此。
这是南方城市少见的大雪天气,天穹大地都是白茫茫的一片,无边无垠。在这样的天气里很容易让人失去方向感和时间感。好像是早晨,也好像是傍晚,一切都变得没有丝毫意义。
脚下忽然滑了一下,寒旭身子后仰差点摔倒,一双手在后面适时拦了一下,他才得以站稳。他侧目,看到邵明慢慢收回手,眼里掠过一丝复杂的色彩。他心中一动,正要开口,邵明已经独自走远。
路口的红绿灯闪烁着惨淡的绿光,车辆将行,两人就此停住脚步,默默等待。
“我们,到底要去哪里?”邵明终于还是忍不住问。
寒旭将目光投向空茫的前方,淡然一笑:“你不觉得这样很好吗?没有任何目的,只是走着,最好永远都不要停下来。”
好吗?邵明在心里轻轻一笑,哀戚顿生。
每天都在忙碌,人都变得麻木不仁,回头想想自己到底为了什么,得到过什么?好像什么也没有,什么也不曾留下。
一阵剧烈的咳嗽,身体也跟着颤栗起来,面颊变得毫无血色。
寒旭苦笑一下,在绿灯再一次亮起时走过被白雪掩盖的斑马线。
邵明在后面轻轻地看了他一眼,他今天的言行举止很奇怪,究竟奇怪在哪里却说不上。很多年后,当他再次想起这个大雪天时有些恍惚,脑海里留下的仅是那个黑色风衣的背影,孤独、落寞、凄凉,一点一点在眼前模糊,直至消失。
邵明把两把伞轻轻放在路旁,良久回头,早已被雪淹没。
从这一天以后,寒旭好像消失了一般,不再出现。除了李岩,没人知道他的下落。员工私下议论,他是生了重病,还是正在暗中筹划一项很大的生意项目?猜忌归猜忌,工作还在继续。
邵明像往常一样,只和助理小陈一起整理一下文档,聊聊游戏的事,给人一种玩物丧志的感觉。李岩对他警惕心放松了一些,事实上每日所要处理的众多繁杂事物,已让他无暇顾及。
小陈打扫办公室时,不小心撞到了资料柜,大批的人员档案掉落在地。邵明过去帮他整理,无意中看了几份资料,发现上面所填写的个人信息非常简单,有些奇怪。他不动声色地拾起放好,若有所思。
要得到机密的数据资料,必须要冒一下险。
收到一条短|信,邵明打开一看,上面写着一行字:周五晚上八点,世纪酒店,具体再给你消息。
邵明想了一下,给予回复:叶薇,能不能再帮我一个忙?
晚上七点半,李岩开车在赴约的途中,忽然一辆摩托车横穿过来。李岩一惊,赶紧急刹车,还是听到了一下很响的撞击声。
李岩面色一变,来不及思量,忙下车查看。
地上的人吭吭哧哧地爬起来,是个四五十岁的男人,除了脸颊有些擦破,似乎没有大碍,李岩松了一口气。
“师傅,怎么样,要不要去医院?”
“你怎么开车的?”中年男人猛地推了他一把,面露凶光,“撞了我,要怎么样你说吧。”
“一开始就是你乱闯,何况现在已经禁开摩托车,你明知故犯。”
“你说什么?”中年男人慢慢逼了过来,“你撞了我,还有理了?今天不把话说清楚,你别想走!”
李岩看了一下手表,不想与之纠缠下去,淡淡地说:“想要多少钱,你开个价吧,我还有事。”
“你别想溜!”中年男人一把抓住他的手,大喊起来,“快来人啊,这个人撞了人还死不认帐!”
从没见过这样的无赖,李岩正要甩开他的手,忽然看到又围上来几个人,一个个目光凶狠,都不是善辈。他神色一变,忽然明白遇到存心找碴的。
“我们让交警来处理!”那边已经有人打起了电话。
李岩一怔,如果在平时并不怕他们耍什么花招,但今天有重要客户要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是这帮人似乎又不是靠钱能解决的。他正在踌躇间,副总经理王敏打来电话催促。他现在暂替寒旭处理公司大小事务,职权在王敏之上,因而这次的谈判主要还是由他负责,王敏协助处理。
“李经理,马局长和刘总已经都在了,你什么时候到?”
“一时说不清,你先帮我稳住他们……”
“出什么事了?”
“没事,我……”李岩正在接听的手机忽被人夺了过去,狠狠摔在地上。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李岩愠怒地吼了起来,“谁让你们来的?”
“干什么?”那些人围了上来,对他推推搡搡,扭打成一团。
“你们干什么,住手住手!”几个交警过来,拉开他们,开始一番盘问,“到底是怎么回事,慢慢说。”
那些人七嘴八舌地说开了,现场乱糟糟的一片,围观了一些看热闹的人,摩托车倒在路中间,手机被摔成两半……李岩挫败地狠踢了一下自己的车,有些心烦气躁。这肯定是有人故意安排的,到底是什么人?
好不容易脱身,已经是两小时之后。期间他借手|机|跟王敏交代了一下,不能亲自过去。开车回公司,已经是十点左右,大厦里冷冷清清没有人。
他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开灯,将外套领带解下扔在一旁,打开电脑。他忽然抬头环视了一下周围,职业的敏感让他嗅到一些不寻常的气息。他锁上门,拉上窗帘,打开里间的保险柜,检查一切正常后才退出来。他又打开一直处于监控状态的闭路电视,仔细看了每一个人的进出情况,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他沉思了片刻,合上电脑,起身离开。
晚上十一点半,李岩开车赶到一家医院,这些天他公司医院两头跑,都顾不上自己的休息。他是过来向寒旭汇报工作情况的,刻不容缓。刚要进电梯时,却听到身后一阵凄烈的哭嚎声,他回头,急救室里推出一个病人,从头到脚用白布裹着。旁边的家人朋友哭成了一团。
在医院,生离死别是司空见惯的事。人的生命很脆弱,因一场车祸,一场病,也许只是短短几秒钟时间,再也不能醒来。永别,这是一个令人绝望的词,但是所有人都无能为力。
电梯门合上的刹那,李岩又看了一眼将被推入太平间的人,不,应该说是一具没有温度的尸体,心里陡然一紧,痛楚开始蔓延。
他一直是一个比较理智的人,别人的生死也见了不少,不会有感觉。但是现在,他心里忽然莫名地害怕起来,怕自己一直不敢面对的事提前到来。
病床上的寒旭已经入睡,李岩没有打扰他,只在一旁安静地陪伴。十年前,他遇见他,得他知遇之恩,一直到现在,他还心存感激。
李岩伸手,抚上寒旭苍白的脸颊,目光柔和。
即使在沉睡中,他的眉头也是蹙着,好像从未曾真正安定过。他从来不是一个好人,为达目的做过很多事。性格又是喜怒无常、阴晴不定,不好亲近,不讨喜。所以,他不得寒家人欢心,也没有朋友。
李岩应该算是唯一亲近他的人,为他出谋划策,知道他所有事情。如果信任的话,他是唯一一个。
李岩知道,不管他做过什么,不管他的心在哪里,自己都不在意。只要在他身边,只要看到他好好的,什么都无所谓。
只有他读得懂他的孤独和凄凉,只有他看得到他受病痛的折磨煎熬,也只有他会真正在意他。
夜里忽然听到一阵剧烈的咳嗽声,靠在椅子上有些倦意的李岩警觉地睁开眼睛,打开灯,走到床前。
“怎么了,不舒服?”
寒旭摇了摇头,面色有些惨白,他挣扎着坐起身,一手捂上胸口:“你……怎么现在还不回去睡?”
李岩淡淡一笑,替他倒来一杯水:“哪里睡都一样,看着你,才能安心一点。”
“我又不是马上就死了。”寒旭轻笑,“这几天公司的事怎么样?”
李岩如实汇报。
“你没有亲自去?”寒旭眉头一蹙,神色有些异常,“这么重要的事,你为什么不亲自去?”
“是我失职……”
寒旭望了他一眼,看到他眼里的血丝和倦色,有些黯然地轻笑:“算了,其实到现在,我又何必去在意这些?”
“寒氏,是你的心血。”
“心血又怎么样,没有人会在意的。”
“我在意。”李岩轻轻握住他的手,温和地说,“等你好起来,再回到寒氏,寒氏有你才行。”
寒旭黯然,恐怕,我再也回不去了。
31.就此结束
窗外的雪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止,玻璃上起了一层淡淡的水汽,这样望出去,雾蒙蒙的一片。病房里出奇的安静,寒旭半倚在床上,低头签一份文件,削瘦的脸颊上毫无血色。
握笔的手无力地微颤,字迹看上去也有些潦草,他搁笔大口地喘息,脸颊上有汗珠滚落。心房处的绞痛一次比一次厉害,大量的止痛药对他而言已经失去了功效。从小受病痛折磨,他对将要面对的一切都不会感到突然。每一次病发,他都觉得自己离死亡越来越近。正因为这样,他拼命地工作,拼命地争取时间,拼命地掠取想要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