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的门忽被打开,邵明带着一身寒意进来,眼眸里透着几许冷冽的光。
他来得突然,让寒旭不免有些吃惊。
“是你?”他将文件放在一边,有些警惕地望着他,“你怎么会来这里?”
“我跟踪过李岩。”邵明淡然地回答,伸手将门关上,房间里沉寂无声,掺杂着莫名的阴郁。
寒旭狐疑地望着他,看到他将手上的所有资料摔在自己面前,心里莫名地一颤。他到底想干什么?
“这些是什么东西?”
“你自己不妨看看。”邵明冷冷一笑,“行贿,偷税,非法集资,你每一样都占了。这些证据已经交上去了,我相信过不了多久,公安局的人就会找上门,你先想想怎么应付吧,寒总。”
寒旭微微一怔,眼里掠过一丝冷光,他粗粗地翻看了一下资料,冷笑:“果然是小看你了。不过你用非法手段得到这些数据,我同样也能告你!”
“无所谓,只要能告倒你,我想这些罪证足以让你把牢底坐穿!”
“只是让我坐牢吗?”寒旭轻轻一笑,一手捂住自己的心口,暗自忍着剧痛,“隐忍了那么久,费了那么多心思,就只是为了让我坐牢吗?看来你还是不够狠啊。”
邵明一把抓住他的衣领,目光里带着深深的恨意。这么多日子所忍受的一切,就是为了这一天。
他咬牙切齿地说:“你最好不要这么快就死掉,不然我会很不甘心!”我要把所有的一切都还给你!
寒旭微微仰起脸,盯着对方目光里的怨毒之色,轻轻一笑。虽然早已料到,却还心存幻想,是低估了他,还是高估了自己?死亡都威胁不了自己,还怕什么?可是心里忽然有些落空的惆怅,哀伤慢慢浮上心头。没道理只有自己深陷其中,这是至死都不甘的事。
“你就这么恨我吗?为了让我坐牢,可以隐忍这么久,我不得不佩服你。”
恨?这个问题实在可笑!邵明在心里冷笑,是谁害我这样的?毫无尊严地活着,苟延残喘,我为了什么?一次一次对自己说,要忍下去,我要他的下场更惨!
从叶薇那里得到消息,故意安排无赖拦下李岩的车,耽误他去酒店的时间。在他们订好的包厢里藏好摄像头,拍下交易的全过程。他知道李岩办事谨慎,不会那么容易偷到资料,就利用他对寒旭的忠心,打电话慌称寒旭病危,在李岩匆匆离开之后再潜入办公室。
这场噩梦终于要结束吧,所有的一切都要有个了结。
“我恨你,恨不得你死!”邵明慢慢逼近他,面色有些狰狞,抓着他衣领的手因恨意而微微颤栗。
“我想过很多对付你的办法,但我知道你最在乎的是你的公司。现在,你将失去这一切!”
失去这一切?寒旭轻笑:“你还是那么天真,你以为这些东西可以告的了我吗?那么容易得到,你不觉得很蹊跷吗?实话告诉你,除了你自己偷录的那一段视频,其他的证据都是假的,你告不了我!就算是行贿的事,在我养病期间,我不知道公司里发生的一切,这些是由王敏负责的。反而是你,你担心一下自己的处境吧。”
假的?邵明一惊,慢慢松开他,狐疑地拿起资料查看。
“真的假的都不重要,我已经不在乎了。”
寒旭的语气忽而变得温和,静静地看着对方俊朗的侧脸,就是这张脸让他痴迷至今。他伸出手,轻轻地抚上他的脸,无限哀戚。其实,我们何必非要走到这一步?
他看着邵明眼里的漠然,忽然竭力将他扯过来,狠狠地咬住他的唇。最后一次,最后一次强迫。哪怕是一点感觉,他都没有吧。那就让他记住自己,恨也好,怎么样都好,让他牢记自己的味道。
浓重的血腥味充斥在口腔里,他狠狠地撕咬着,两个人保持着亲密的动作,眼眸里却不含一丝感情。
“真的,一点都没有吗?”寒旭像在问他,又像在问自己。他轻轻托起对方的下巴,逼他抬起头来正视自己。
已经放下所有姿态,这样做还不够吗?
哪怕只是骗我也好。他为自己的念头感到可悲。
“想要知道我的答案吗?那我来告诉你。”邵明轻轻一笑,目光一冷,陡然将病床的他硬生生得拽下来,摔在地上。
无视他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呻吟不止,邵明残酷地冷笑:“是你逼我的。”
心口的痛撕心裂肺,寒旭喘息着,面色惨白。
“药,药……”他含糊地呻吟,目光死死地盯着柜子上的药瓶。这样死去,忽然很不甘心。
邵明拿起药瓶,冷冷地扫了他一眼,掀开盖子,甩手将药丸洒了一地。
“想不到,你也有今天吧?我告诉你,我对你只有恨,恨!”
他转身,毫不留恋地推门离开。
空药瓶滚落在手边,寒旭的手指微微一动,再无力去拾捡。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个身影绝情地离开,慢慢伸出手去,想要阻拦什么,终是无望地闭上眼睛。
为什么是这样,为什么?
从来没有过的疲倦感侵袭而来,意识渐渐迷糊,就这样不要醒吧,永远不要再醒过来。
哥……
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久违的亲近感觉,像是埋怨,又像是撒娇。
如果料到是这样的结局,当初便什么也不求,什么也不求了……
走廊里,邵明木然地走着,面无表情。迎面走来李岩,看到他,脸色立即大变:“是你……你来干什么?”
邵明轻轻地瞥他一眼,与他擦肩而过。
寒先生!李岩一怔,顾不得他,匆匆跑去病房。
痛快吗?好像没有,心里堵得有些痛。走出医院,邵明茫然地望着来来往往的车辆行人,不知所措。
现在,我要怎么做?我还能干些什么?失去的永远都不会再回来,就算他死了,所有的东西也不可能再回来。
我还能干什么?他无力地蹲下身,抱头痛苦地低吼。
“哥!”邵末打开门,有些意外地看着门外喝得醉醺醺的他,忙把他扶进屋子。
邵明一头栽倒在沙发上,沉沉睡去。
邵末抱来一床毯子,轻轻地盖在他身上。她蹲在地上,看着他闭目蹙眉的样子,心里一酸,泪水凝眸。
哥,你终于回家了。
面颊因酒精变得通红,她轻轻抚上去,感觉有些发烫。她拿来热毛巾帮他擦脸,静静地守着他。
哥,你从来不知道你对我有多重要。
我们回老家吧,从现在开始,我不会让任何人来欺负你。
静默中,忽然响起一阵铃声。邵末惊醒,轻轻地从邵明身上拿出手机,走到厨房接听。
“喂,是邵明吗?我是李岩,我有很要紧的事,你能不能来医院一趟?喂……”
邵末想都不想就挂了电话,又跑到客厅把座机线也拔了下来。
我不能让你们再来打扰我哥,谁都不行。
熙熙攘攘的火车站,邵末和另一个高大的男生将一直处于昏昏沉沉的邵明扶上火车。邵末安顿好邵明,回头看到站台上的男生正安静地望着自己,眼里有些不舍。
“蒋成宇,谢谢你。”邵末伸出头去,朝他挥手,“再见。”
“还回来吗?”蒋成宇跟着缓缓启动的火车小跑着跟了上来,“还回来吗?邵末,你还没有毕业,这样很可惜,不值得。”
邵末摇头,很坚定地回答:“我和哥哥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值得吗?没有值不值得。她侧目,看着靠在椅子上睡着的邵明,淡淡一笑。
“可是你哥哥还在发烧,这样没关系吗?”蒋成宇追了几步,被人拦了下来,只能放弃。他呆呆地站在原地,心里一阵酸楚。
我和哥哥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回答得那么坚决,毫不犹豫,对这里真的一点都不留恋吗?
车厢里,邵末帮邵明披上一件外衣,让他把头靠在自己肩上,心里忽然有一种很安心的感觉。
我们回老家去,再也不回来了。
第一次,好像如释重负,再没有什么好担心了。
农历十二月二十七,邵明在迷迷糊糊中回到了乡下老家,炮竹腊味,那里已经透着浓浓的年味。而就在这一天晚上凌晨,另一个城市里的某人,终因心力衰竭而离世。
一年后,邵明再一次来到杭城。公墓地里,孤寂落寞地摆着一些菊花,又是一个清明。
“我没想到,你会来看他。”李岩放下手中的花,很认真地擦去照片上的尘埃。照片上的人目光犀利如昔。
“他最后没能见到你,终究是遗憾的。”李岩扬起头,眼角有泪光点点,“为什么,你不来看看他?真的不能原谅吗,那现在呢?人都不在了,还不能原谅吗?”
天色昏暗,风里有些寒意。邵明呆呆地立在碑前,神色模糊不清。
“就算他害了你,后面他一直都在弥补,为什么不给他一个机会?你同学沈迪那里,是寒先生让我出钱去堵住他的嘴。他明明知道你的心思,却没有拆穿,帮你一起演了这场戏。可是你真的不明白吗?不,你心里比谁都清楚,你就是利用这一点来对付他!这场战争赌的不是谁更厉害,而是谁更在乎。说实话,邵明,若要论智谋手段,你根本不是对手!”
“想听完那个故事吗?你也想知道最后哥哥到底有没去找弟弟吧?”
邵明微微一怔,将目光转向他。
“哥哥去了,弟弟却不再原谅,趁醉拿出了刀子。哥哥自卫,一时失手杀死了弟弟,这是他之后一直都不能放过自己的原因。他活在自我折磨当中,不能释怀。死对他而言,也许是一种解脱。我看着他在痛苦里煎熬,因为寒氏,他只能撑下去,哪怕再痛,他也要撑下去。”
“我说这些,不是为他开脱,他大概也从来不稀罕被归为好人一类吧。虽然你很难去原谅他,但是你不得不承认,他是我们中间最坚强的一个。他所承受的一切,我们都无法办到。邵明,我只想说,人已经不在了,你也放过自己吧,重新开始。”
重新开始?邵明苦笑一声。
身边忽然又多了一个人,邵明侧目,看到化着淡妆、神色漠然的楼语舒。
“别惊讶,他毕竟也算是我表哥。”她轻轻一笑,长发飞扬,“有一件事,他至死都不知道。”
“什么事?”李岩困惑地问。
“姨妈原本就打算把寒氏交给他的,是两位表姐偷换了遗嘱,所以当你们从叶律师那里拿走遗嘱时,她们做贼心虚不敢声张。是不是很好笑啊,他处心积虑想要得到的东西,原本早就已经属于他了。”
“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有我的办法。之所以没有拆穿,是因为我想看这场好戏。现在戏演完了,我也要走了。”楼语舒轻轻一笑,瞥了一眼默不作声的邵明,同时又有些怨怼地望着李岩,“能不能搭你顺风车?”
李岩沉默了一下,点头:“好。”
“你要走?”邵明忽然回头。
“对,寒先生不在了,寒氏对于我已经失去了任何的意义。”李岩目光空茫,“我应该离开了。”
“一起。”楼语舒朝他淡淡一笑。
两个人的身影慢慢远去。
——你说我物质也好,自私也好,对不起,这一次我真的要放弃你了。
我不想让别人知道,我的哥哥成了同性恋,我不想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
人已经不在了,你也放过自己吧,重新开始。
我们的事,你妹妹会反对,李岩会反对,所有人都会反对,连你自己都不能坚定。但是即使这样,我还是想要坚持。
至此,那种痛彻心扉的感觉才突然来袭,他双膝触地,抓住胸口的衣襟,痛得不能自己。想痛哭一场,却哽噎无声。他茫然地四处张望,这空荡荡的四周,再没有人能看得到他的哀伤。
痛,是为自己,还是为他?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