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当他大呼奇妙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又做了一件蠢事。果然,他开始缠着我教他八卦。刚开始的时候我跟他装傻,可是后来终于受不了他的念功,再一次败在了他的啰嗦之下。
当然,我还做了其它的蠢事,同样引来了他一次又一次的念叨。
比如说上次练琴时,偶然弹起了上辈子被妈妈逼着教琴时学的《广陵散》,被他偷听见,于是缠着我写谱给他。后来又不小心弹了个《高山流水》,竟被他惊为天人,不过好在从此他便没有逼着我学琴,只是改成了逼着我谱曲……
虽然为我做的一次又一次的蠢事懊恼,可是心里却隐隐为他一脸好奇乖宝宝样地缠着我问这问那时的孩子般的纯真而打动。希望能看到他的这个样子,而不是对着我的任性叹气时的忧伤。
忘忧谷,忘忧谷。住在忘忧谷里的仙子,怎能被忧伤缠绕呢?
我不是应该出现在他生命里的人。从黑暗中来,带着黑暗的气息,要去做黑暗的事的人——我这样的人,不应该在他的身边。
暮秋之夜,微霜轻降,带来一片轻寒。我同宇文慕一起在小屋前不远处的一块高地上搭起了祭台。以净水扫地,铺上白布,将一张红木矮几置于其上。一炉檀香,几支菊花,再有一盒装有长短不一的稻草签盒放置其上。
我和他就这样静静地跪坐在白布上,等待着来客。白布的周围燃着一圈白色的蜡烛。
星夜之下,如此隆重的占卜布置我还从未见过。以前一些小打小闹的占卜都是我们素食之后沐浴净身,然后在屋内进行。宇文慕说这样的布置是占卜最为庄重的排场。以天为炉,以地为席,在星空之下点上檀香插上贡菊,如此则可得天地之灵气,察万物之神韵。
当我问他到底要卜什么,需要如此庄重之礼时,他告诉我今夜将有贵客到来。
“贵客?占卜是为客人准备的吗?”
来此三年,不见有人入谷,也不见他出谷,也没有什么信鸽之类传送书信的交通工具。有什么人会到这与世隔绝的忘忧谷来呢?而且还被他称为“贵客”,以如此之高的礼节相迎。
那位神秘的客人是谁?为何事而来呢?平时里,就算我和他所占天下之事也不曾见这般排场……
可是他什么也不和我说,自然就更增了我的好奇。在这一点上,我知道我被他算计了。他知我凡事都要掌握于自己手中,如有任何不明之事则会显得焦急。所以故作神秘引起我的好奇,等会儿客人来了,我便早已进入了探知的状态,就算想要敷衍了事也不行了。
看透他那点儿心事的我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他还是不恼,笑盈盈地望着我。三年来,我故意做出不少事来激怒他,却始终没有办法如愿以偿,到是显得自己孩子气。他那张时而悲天悯人,时而巧笑倩兮的脸真真让我有一种想要暴打他一顿的冲动。可是我知道自己下不了手,别说打他,就算是碰一下,也怕把他弄碎了。
尽管清楚地知道他并不是那么易碎之人,不管是身,还是心。
“入谷了。”他突然睁开眼睛神色凝重。我的好奇心不禁又上升了好几个台阶。这世界上,居然还会有什么人和各让他如此谨慎吗?
“有什么疑问等下你自会知晓。”
又是一脸什么都知道的样子,还真当他自己是先知吗?我又没有问你什么。这样在心里埋怨着,却为他猜中了自己的心思而流下一滴冷汗。
这是我自己的不成熟与失误。如此轻易就被别人看去了心中所想,日后还怎样……
深吸一口气,我慢慢地平静下来。这不是我的风格,为什么一遇到和他有关的事就会失去自我呢?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转过头去,却看到他眼望着在黑夜里隐于黑暗之中的山林发呆,好看的杏眼中流出了绚色的华彩。我暗暗吃了一惊,是什么人让他如此在意呢?这般神采,与他相处三年,却没见他流露出一星半点。心里有什么东西一下子紧绷了起来,暗自告诉我有一种危机正在随着入谷而来的那个不知名人士的到来而临近。
突然间,他站起了身,面向黑暗的一处露出了欣然的微笑。向那处望去,只见本就黑暗的小道上走来一个黑影。走到眼前,在微微的烛火映衬之下,才发现来人一身黑衣,虽并不显得华丽,却仍可从合身的剪载和上等的面料看出其价值的昂贵。
“晨君见过先生。”
来者对宇文慕恭恭敬敬地行了一记师徒礼。看来那人是他的学生了?来到这里之后,我也正式拜宇文慕为师,那他不就是我师兄?
对着这个突然出现的“师兄”,我挑起眼角上上下下地打量起他来。他比宇文慕还高出半个头,宇文慕怎么说也在一七五左右,那这人怎么说也超过一米八了吧?这么大的个子,却不见他身材魁梧,反而给人一种矫健的感觉。走起路来虎步生威,行动潇洒风流,如果脸也长得好的话,那就是一个完美的翩翩佳公子了。
为什么是“如果”呢?此时,宇文慕和神秘来客两个高大的男子正站在我面前说着客气话,而我这个小孩子仍然跪坐在地上,只能抬头仰望他们,怎么看得见他的脸?
“清明,还不见过你师兄。”
看着我仍然坐着无动于衷,宇文慕的语气里不禁带了点严厉。不知为何,心里有种不清不楚的东西正在慢慢滋长,使我觉得全身都不对劲,而具体有什么不对劲却说不上来。
他在这人面前称我为“清明”,怕是不想让他从我的名字里联想到任何与三年前那场劫难有关的蛛丝马迹吧。对了,从那以后,这个世界上,就只有宇文慕一个人知道我的身份,欧阳翔凤已经不在,只剩下了清明。
我也不看他们,仍旧跪坐在蒲团上望着前方虚空中的一点,缓缓地用轻软的语气无精打采地说:“师兄好兴致,半夜三更地穿一身黑,也不怕别人撞你身上。”
“清明!要尊敬师长,不得对你师兄无礼!”
尊敬师长?平日里我再怎么胡闹任性也不见你说我半句,现在到叫我尊敬起师长来了。对像还不是他自己,而是一个凭空出现的“师兄”。
看来这个“师兄”来头不小,连宇文慕也要让他三分吗?
“先生……”止住宇文慕的说教,来者走到我对面坐下。抬起眼,正好和他的目光直直地对上。一双狭长的凤眼风情万种,此时正发出绚烂的流光,像是发现了什么宝贝似地微微张大。而在这双凤眼中,映出的却是我带着冷笑的脸。
细看此人,除却这双绝色的凤目之外,长得却是鼻子是鼻子嘴巴是嘴巴,言而简之就是一张大众脸,混到人堆里再也扒不出来的那种。一头黑发整齐地束起,衣服也穿得一丝不苟。见此情景,我又在心底冷笑了一声,凤眼中的脸变得更加冷漠,而那双流光溢彩的眼睛却睁得更大了。
我将他打量了个够的同时自然也被他打量了个够。微微勾起一丝笑意,在他失神的片刻,我冷冷地说:“师兄看够了吗?”
他一愣,却随即现出一丝笑容。身后一声无奈的轻叹,宇文慕坐到我身边对我说:“清明,不要胡闹。”
我没理他,却是将目光转到了一边,哪个都不看。方才两人的谈话一句也没落下地被我听在耳里,越听心里越是烦躁。就是为了宇文慕在对这“师兄”说话时的语气里句句透着深切的信任?……哼……关我什么事?无聊……
“没关系……”向宇文慕说了这句之后,他看着我说,“先生什么时候捡到这么一只可爱又有趣的小猫?”
说我是猫,你以为你就是虎了吗?很报歉,激将法对我没用。
并没有回答他那无聊的提问,宇文慕直接进入了主题:“晨君,为了何事而来?”
“先生既早已知晓,又何必再问晨君?”他笑得傲慢,而这傲慢却不是针对宇文慕或我,而是恍若这天下万物都在他的指掌之中。这样的傲慢浑然天成,不带一丝做作,没有一毫虚假。
我更加认定了他的身份的不凡,眼神也更加冷漠起来。
“此次前来是想求得先生一方卜辞,为学生解除心中之惑。”
宇文慕温和地笑道,“我的确早已知你来意,不过这回,由你师弟来为你占卜。”
凤目里一片惊讶,定定地看着我,很明显地露出了一副饶有兴趣的表情。我不满地看了宇文慕一眼,他却一脸轻松,气定神闲地坐在那里。
“真看不出来小猫也会占卜之术吗?”
“你师弟的占卜之术比起我来可是高出不少。就连我也要向他学习呢。”
“哦?”这一回,凤目里却是少有的惊异之光。他笑着对我说,“小猫,那就为你师兄我算上一算吧。”
冷冷地瞄了他一眼,我皮笑肉不笑地故意用阴阳怪气的语气说:“求别人办事的时候,至少也要拿出点诚意来吧。”
“小猫想要什么样的诚意?金银珠宝还是软玉温香?”
凤目里闪过一丝轻蔑,而其中映出的双眼也和他有着同样的神色。
“连以真面目示人都不敢,还谈什么诚意?”
四
听了我这话,来者稍稍一愣,而宇文慕却是大吃一惊。无趣地打量着没有新意的表情,我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对宇文慕说:“你没教我易容之术,我就不知道自己学么?”
小屋虽然不大,却也相当于一个普通的四合院了。而书房就占了其中的三分之二,里面除了古今各类学科的经典之作以外,全是宇文慕自己写的心得。山间多阴雨,每到这时候,不能外出练功,我就在书房里看书。我从来都不为自己的天赋谦虚,看书的时间虽不长,效率却很高。简言之则是:一目十行,过目不忘。三年来,书房里的存书却也被我有意无意地看了大半。其中就有易容之术,由于对易容比较好奇,以前也曾经自己动手做着玩。虽然自己弄着不是很成功,却也多多少少能够看出别人是否易容。
宇文慕先是一愣,随即大笑出声:“你这个鬼机灵!真真是无师自通么?”
来者见自己的易容已告破,却并没有慌张。只是小小的笑了一下,伸手在脸上一抚,一张薄如蝉翼的面皮就垂于手中。
“小师弟果然厉害,师兄我服了。”
这下子从“小猫”变“师弟”了吗?冷哼一声,抬起眼皮,却小小地为他的脸孔惊叹了一下。随即让我想起了一句诗:
水色连天滟,蹁跹飞雪迟。
要是我长他那样,也拿张人皮面具来戴着。
“小师弟,看够了吗?”
我一愣,没想到刚才拿来嘲笑他的话却被反嘲笑了回来。小小哼了一声,忍不住在心里狠狠地骂了自己几句。天天照镜子,又不是没见过比他美的人,竟然对着一个讨厌鬼看呆了,真丢人。
可是,虽说那镜中人确是比眼前这位美上几分,却是属于阴柔之貌。也许在心中,我是很向往他那样的刚健之美的吧,那才是男子因有之美,不是像那镜中人一般的男生女相。
不动声色地为自己的容貌小小地自卑了下,我拿起了装着稻草的签盒。
“这就开始了吗?”宇文慕对于我并没有问他任何问题而好奇。平日里的占卜事宜都要先问清求签之人所想,方能依此而占。
“我先算算他的命格。”
占命格,即是对这个人的总体情况了解个大概。宇文慕和这位自称“晨君”的师兄之间有着太多我所不知道的属于他们两人的密秘,就算我问,他们也不一定回答我,说不定还要撒谎来骗我。所以我就干脆自己来看他的命格好了。
虽然这一点让我心中隐隐有些疼痛。
坐在对面的人饶有兴趣地看着我,像是在看什么江湖骗术一般。我在心里狠狠地将他从里到外从上到下彻底地鄙视了个透,同样直直地看着他,拿起盒子开始摇动。
第一爻,阳爻。
继续。
第二爻,阳爻。
继续。
第三爻,阳爻。
再继续。
第四爻,阳爻。
手停了一下,继续。
第五爻,阳爻。
呆了一呆,今天的运气不错?
第六爻。
我傻眼了。
一向以科学概率来解释易经,所以六次之中阴阳二爻最常见的就是三三或四二,连五一的情况都很少,而现在……
还是阳爻。
神色诡异地看着他,再次仔仔细细地将此人打量起来。面相之学我虽不喜,不过好歹还是被宇文慕硬拉着学了一些皮毛。只依稀记得书上说凤眼之人的性格往往阴险狡诈,薄唇之人福薄命薄情也薄。以前到也不信,人长什么样都是父母的基因遗传,性格乃后天养成,哪是面相所定之事?
可是现在看来,此人则越看越阴险,越看越薄情,越看越讨厌。刚才被他惊艳的姿色所惑,竟然没发现他是那样一个人(?),现在再看,刚刚还略感羡慕的刚键绝美的容貌也越看越像狐狸精,一看就知道不是好人。
“清明,此卦好怪啊,六爻全是阳爻。以前从来都不曾遇到过如此怪事。”
以前在和宇文慕讲八卦时,都是以一件具体事宜来算,边算边讲解。而所算之事,从来都不曾遇到过这一卦。
八八六十四卦第一卦——乾卦。
我眼皮抽搐了下,不自然地动了动。师兄似乎被我看得发毛了,干笑着问:“小师弟,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命格好还是不好,你也说个明白。别在那里一个人玩变脸,吓刹我也。”
宇文慕也急道,“清明,你到是快说呀。此卦甚怪,晨君的命格到底如何?”
我收起脸上所有表情,定了定神,说道:“师兄的命格甚好,恐怕全天下,再也没有比他更好命的人了吧。”
听了这话,二人相视一望,均是神色古怪。宇文慕问:“什么样的命格竟如此之好?”
“帝王之命,如何不好?”
对面的人闻此话脸色大变,阴侧侧地说:“小师弟,东西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啊。此言可是大不敬之言,被外人听到了可是要惹祸上身的。”
我仍然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道:“信不过我总信得过我师父吧。既然你到此请我师父为你占卜,恐怕也与这类事情有关。我师父一定不会骗你,所以我也如实相告。
“此卦为八八六十四卦的第一卦——乾卦。卦辞为:元、亨、利、贞。卦名‘乾为天’,卦象是乾上乾下,其意为:天是创造万物的根元,通达顺利,端正适宜。阳刚开创,无所不利。
“乾卦为上上卦,刚健中正,无往不利。遇事,则事事亨通,遇险,则逢凶化吉。如若此卦算人命格,则只有真龙天子才能占得此纯阳之卦。”
听完我一席话,二人对视一眼,面色却渐渐地有了欣喜之意。看到他们两个旁若无人地做着眼神交流,我只觉一股无名怒火自丹田之处窜起。就知道没好事。像宇文慕这样天上地下无所不知的全才,却只身隐居在深山老林之中,其中必有隐情。各种情况都猜测过,就没猜到他竟身为帝师,或者说是未来的帝师。
“清明,此事可万万不能告之他人……”
一脸严肃地对我说话的宇文慕却又在我原本烦躁不安的心中再添了一把火。我不耐烦地说:“这深山之中我连个鬼都见不着,跟谁说去?”
似是看出我心中不悦,宇文慕虽面带难色,却也没有再说什么。到是那位真龙天命的师兄对我笑道:“小师弟才志过人,将来必会有一番大作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