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醇玉!!!”
他咳出一口血,我再也管不上什么伤口,只能紧紧地将他抱在怀里,一遍又一遍地叫着他的名字。
“……杀……杀了他……”
“什么?”
“……翔……杀了他……为我……”
“醇玉……!!”
说完这句话,他就像一个坏掉的人偶一般无力地倒在了我怀里。血还在不断地流着,在初冬寒冷的空气中散发着它那仅有的一点热量,然后迅速冷却下去。我跪坐在地上,呆呆地抱着他的尸体,泪水一滴又一滴地滑落下来,无法扼止。
你问我是不是有一点喜欢你,可你呢?你喜欢的人,自始至终都只是他而已啊。最后的遗言就像是一句诅咒般刻在了我的心里。杀了他,为你,杀了他。你原谅了我的冷漠,却无法原谅他的无情。这就是所谓的爱之深,恨之切吗?
我原以为喜欢上我的话,你就会忘了他呢。只是现在才发现,你的心从来都不曾为我停留。你仅仅是像一个温柔的哥哥一样,过分地宠着任性的弟弟,而已。
杀了他吗?就算你不说,我也会杀了他的,为你。能让温润如水的你恨得想要杀掉的人,也正是你爱得刻骨铭心的人吧?
“这一局,赢的是我。”西门锦菡走到我面前,伸出手指在我脸上沾了一滴带着血的眼泪,“正如我所想的一样,哭泣的你可真是无与伦比的美呢。”
他愉快地笑着走到倒在房间一角的南宫宛然身边,将沾着眼泪的手指伸到了对方嘴里。一会儿功夫,南宫宛然因痛苦而一直颤抖着的身体慢慢平静下来,又被西门锦菡一记手刀劈晕。
“好了,解药也用过了,你还要哭到什么时候?”
他从衣柜里挑了几件衣服出来,然后粗鲁地将我从地上拉起。看也没看倒在地上的蒋醇玉的尸体一眼,便把我拖到榻边,给我脱下沾着血的衣服,再用放在一边的盆子里的水给我擦净了手脸上的血迹。
“早这么乖乖的不就好了吗?真是个不听话的坏孩子呢。”
他的口气像是一个面对孩子的任性而万分无奈的家长,“明明就没把他当回事,我还没想明白你为什么哭呢。”
为什么?说得对,其实对他的死,我也并不是很在意。真正令我在意的,是我的无能。
西门锦菡,你真是说得对极了。就算是已经过去了十年,我依然是一个没用的废物。
他一件件地给我套上衣服,梳好头发,就像是在精心装扮一个木偶娃娃。基本收拾好之后,一阵雪白的风又出现在了房里,手里拿着用厚厚的锦帛包好的“红莲”。
“这是……!!”
看到蒋醇玉的尸体,白衣老者大吃一惊,急忙蹲下身去给他把脉。
“锦菡,这是你做的吗?!”
听到老人极怒的语气,西门锦菡只是轻笑了一下,“师父,徒儿七岁便开了杀戎,二十年来,您还没习惯吗?”
老人气极,指着他的手指微微发抖,只是不断地懊恼着,“孽障……孽障!!!”
“南宫宛然的毒已解,”他将我抱起,对白衣老者道,“师父,天色已晚,不快点起程的话,怕是到不了悬天岩了。”
听了此话,老人长叹一声,将雪白的披风盖在了蒋醇玉的尸体上,然后便转身出了房门。他在前面带路,西门锦菡跟着,我只觉得人飞在了半空中,冬季的寒风夹着微小的雪粒打在脸上,让我睁不开眼。锁性便闭上,缩在西门锦菡怀里等待着到达目的地。悬天岩,永安东南近郊最高的一处山峰。他们最终怕是要将我带去西锦,可为什么要去东南面的悬天岩呢?
在我已被寒风冻僵之时,耳边的风声终于停了下来。睁开眼的时候是在悬天岩最高处的一座阁楼,是天朝专为司天监所建,以便观星卜卦之用。只是现在这里却一个人都没有,难不成全都被他们放倒了?来到最高处的观星台,西门锦菡将我放下,然后便自行离去。留下的白衣老者默不作声地走到高台边沿,仰头望着夜空。
“雪停之后,天空就特别干净。”他叹息着开口,眼里闪现出一丝浓浓的忧虑,“可是这么美的星空,却并不寻常。欧阳翔凤,你有多久没看过星星了呢?”
多久?有几年了吧?一来我可不是那么浪漫的人,二来,我也不想当神棍。
不过我还是抬起了头,仰望着初雪之后干净得一丝云彩也没有的夜空。有一个比喻很俗,说是像蓝色天鹅绒上随意撒满的碎钻,可即使是很俗的比喻,也的确就漂亮到了那个程度。只是这漂亮的星空,却渐渐地让我退去血色,全身冰凉。
“怎么会……”
西北东三面的王星均忽明忽暗地闪烁不定,而在南方,一颗从未见过的巨大的明星光华大盛,正在一股紫气的带领下,向天陲之中闪着金光的凤星靠拢!
“南方没有王星……从十年前……”
老人望着天空道,“十年前,南方王星陨落,也是自那时起,天下的平衡打破,乱世渐始。可就在半年之前,南方的天空中,竟突然出现了这样一颗明星。当它升到帝星的位置之时……”
“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老人向我道,“因为你,欧阳翔凤。你改变了星星的轨迹,也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
“我?”我好笑地答道,“每个人的命运都掌握在自己手中,岂是我能左右的?更何况星星的轨迹?”
“你有这个能力,因为你有权选择君王。”老人道,“就算本无帝王之命,因为你选择了他,所以他便成为了新的王星。”
“南宫宛然?”
他点点头,“是你亲手改变了他的命运。欧阳翔凤,你要是杀了王星,便会折损十年的阳寿。所以不但是南宫宛然,其他三位也一样。”
“是我亲手改变了他的命运?”我疑道,“难道是因为我来到了天朝?”
“不,”他说,“如果只是来到天朝,是什么也不会改变的。改变他的命运的契机,是你选择了他。”
“我选择了他?”我好笑地冷哼一声。就算身为凤星又如何?我可从来没想过要助什么人一统天下什么的。这个天下,不如毁了好。
“你将文武曲星都带到了他身边,便是选择了他。”
“什么?”我一愣,“什么文武曲星?”
“文曲星乃王学士家二公子王晋汐,武曲星乃冯将军家三公子冯子蔷。他二人均是因你而来到南宫宛然身边,加上你自己……”老人叹道,“天意啊。”
阴差阳错……有这样的阴差阳错吗?“凤凰落在西歧山,去鸣几声出圣贤”,原来这两位“圣贤”,都是因为我的某些想要毁掉这个腐败的王朝的原因而带到南宫宛然的身边!如果当初没有想要设计王晋汐,让他去做那个连自己都不知道的我的棋子,如果当初没有因为难看的嫉妒而设计冯子蔷,想要破坏冯家与皇室的关系,这一切,是不是都会不一样呢?我苦涩地笑了起来,胸口一阵绞痛,然后哇地吐了一口黑血。
“天意?”我笑得凄然,“什么狗屁天意!!”
走到高台边沿,我含恨地指着夜空大声道:“我不会随你的意的,不会随你的意的!你从来都没有对我公平过,还妄想让我乖乖地受你摆布吗?!什么天?什么命?全都是狗屁!每一次千年的大一统都要牺牲一个人,这个游戏你玩了多久了?给了我第二次生命也是想要将我玩弄于股掌之中吗?那就让我来终结这一切好了!我要让你后悔当初选了我,让你那些狗屁预言通通见鬼去好了!”
说着我难受地咳了一阵,无力地倒了下去,却被一个温暖的怀抱接住。就算是在夜色中,那身白衣也依然那么耀眼,让我有种回到了宇文慕的怀中的错觉。
“你的恨意太重,这样下去,不但会毁了这个世界,还会毁了你自己的。”老人叹道,“放下仇恨又会如何呢?为什么不让自己好过一点?你还很年轻,还可以去很多地方,认识很多人。难道这个世界竟没有任何事物能够留住你的心吗?”
“我的心,在那个时候,便已经与恶魔作了交易。”我笑道,“——什么也放不下了。”
他似乎放弃了说服我,沉默了一会儿,便对我道:“我要把你带回西锦……在忘忧谷中的三年竟没能让你的恨意消减丝毫,到了这一步,也只能先将你软禁起来了,否则……”
“你到底是什么人?和宇文慕是什么关系?”
“这个故事太长,也太荒谬了。”他神色间现出凄然,“到了西锦再慢慢讲给你听吧。”
六十七
至今三百七十年前,西锦建国。建国之初,开国皇帝对自家的千秋基业特别重视,然而国家局势初定,当皇帝想求神问佛以测天命时才发现,刚建起来的机制中,司天监的人才却是寥寥无几。于是在他的命令下,西锦全国各地被测定为有“灵力”的孩子们都被送到国都锦城,做为司天监的储备干部培养起来。
十年之后,当这些孩子都长大成人,他们便从老一辈的手里接过了整个司天监。然后他们便为这个国家进行了一场最为全面也最为深刻的祭天仪式。只是谁也没有想到,这回祭天的神喻,却是那样的惊人。
三百五十年后,象征大一统的凤星将再次现世。与此同时,天神将星将会降临在西锦皇室,成为四方王星中最具实力争夺帝位的一位。当上古十二神器都回到他身边时,他便会成为新一代的帝王。
西锦的开国皇帝是一位有远见的君王。在经过深思熟虑之后,他便开始为他三百五十年后的子孙做起了准备。第一件事便是将这个神喻严格保密,司天监的所有人从此都被禁闭在深宫内的一处别院之中,直到老死。然而,却还是有意外出现了。
上官青岚。作为西锦司天监年轻一代中最为才华出众的一位,担当了那次祭天仪式的主持官。被选入司天监之前,他只是西锦边远城镇中的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只是这个孩子从小便很奇怪,可以看见常人都看不到的东西,也就是俗称的“鬼见”。祭天之后,他与其他人一同被关在宫中,经年累月。
直到有一天,那位开国的君主感觉到自己天命已尽,偶然回想起自己一生中做过的一些事,于是便在良心的谴责下来到了禁闭曾为他的国家卜出最为关键的预言的司天监们的地方。然而在这里,他却发现了一件恐怖的事。三十年过去,其他人非死即老,而在别院的一角,他却看到了一个青春如故的人,而这个人,便是三十年前为他祭天、卜出神喻的上官青岚。
刚开始,他只是以为那个容貌相同的人或许是上官青岚的私生子。岁月寂寞,说不定上官青岚与某个宫女相好,然后便悄悄地在禁宫之中生下了孩子。然而其他人的说法却让他大惊失色。在看到他的到来之后,那些被他关在禁宫之中的人并没有怨恨他将自己关起来,而是惶恐地哀求着他让自己远离那个不老不死的魔鬼!
原来在被关入禁宫后的第三年,司天监们对皇帝的憎恶逐渐转化为了相互之间的攻击,卜出神喻的上官青岚便被推出来作为承受众人怒火的替死鬼。人们对他拳打脚踢,在没有武器的禁宫之中,甚至拿起桌椅与石块狠狠地砸在他的身体上。几个时辰之后,当人们的怒火稍微平息下来时,上官青岚已经倒在一片血泊之中断了气。人们将他丢在院子里,想着等天亮之后送饭的人发现尸体,自然会叫人来处理。
可是就在当天夜里,恐怖的事情发生了。一个半夜起来上厕所的人居然看到被丢在院子里的尸体自己从地上爬了起来,一摇一晃向他自己的房间走去!
在那人的惨叫声中,所有人很快都被惊醒。在听到那人结结巴巴说出见到的一切之时,大家都以为是他自己将尸体藏了起来想吓大家。于是大家便来到了上官青岚的房间,看到的却是上官青岚坐在床边正给自己的伤口上药!
在恐惧的支配下,众人再次将上官青岚“杀死”。这次他们自己动手挖了个坑将他埋了进去,没想到第二天天亮之后,头一天晚上那个“土包”竟被挖开,上官青岚再次复活了!
众人慌了神。一日之后,当上官青岚再次出现在他们面前时,他们发现上官青岚身上那些深可见骨的伤口竟已经完会没了痕迹!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上官青岚一天会被“杀死”好几次,可是无论用什么方法,一段时间之后,他身上的伤在没有任何治疗的情况下都会自动痊愈。然而即使被如此不公地对侍,上官青岚却总是默默地承受着这一切,一言不发。
杀不死上官青岚,众人便开始像躲避脏东西一样排斥他。送来的饭从不为他留一口,连水也不给他喝。但是即使如此,上官青岚却依然活了下来。没有人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只是从此以后,大家都管他叫“恶魔”。
在听完众人的叙述之后,皇帝却从最初的惊恐之中平静了下来。他来到被众人孤立在禁宫一角的上官青岚面前,然而令他最为惊讶的却是,在经过了数十年的悲惨生活之后,上官青岚的眼中却是波澜不兴,即没有怨恨,也没有哀伤。
在例行公事般的礼数与寒暄之后,皇帝禁不住问他道:“他们这样对你,难道你都不恨吗?”
上官青岚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道:“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无伦如何,他们终究都将在不久的将来死去,死在他们无数次想要杀死的我之前,然后我将亲眼看着他们化为尘埃,就像从未出现过那样。大概也是因为如此,所以上苍才给了我不老不死的生命作为补偿吧。”
“朕会让那些人为他们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垂垂老矣的皇帝仍是余威不减当年,“而上天给了你不老不死的生命,却是为了让你来作我大锦的护航之人!”
虽然知道眼前的人只是想要利用自己,虽然知道他说昨夜在梦中受到神的启示所以前来寻他的事根本就是子虚乌有,但上官青岚仍然接受了皇帝的邀请。因为他想亲眼见证自己的预言,因为倍受苦难的他,想要亲手造就一个不再有贫穷与暴力的统一的神州大陆。
然后,西锦皇室便成立了一个由皇帝的影卫组成的神秘的门派,呤龙门。呤龙门伪装成江湖门派,在江湖上暗中活动。而它的真面目却是西锦皇室在江湖之中的探子,专为那个数百年后的预言服务。
在预言中,十二神器将回到神将身边,然后神将才有足够的力量去一统神州。虽然几千年来,并不是每次最终一统神州的都是神将的转生,但只要集齐了十二神器,神将便会所向无敌。上古十二神器均隐藏在深山古寺清静之地,而能够使用神器的人则会降生在神器所在地。那些人是神将的分身,身体上的某部分都会有象征神龙的图腾。更神奇的是,他们的面貌都与神将极其相似,因为他们要代替神将南征北战,以扬其威名。找到这些人与十二神器,便成为了呤龙门的首要任务。
上官青岚无可厚非地成为了呤龙门的门主,只有长生不死的他才能够将这个不为外人道的秘密守护下去。从此以后,每一代的皇室之中,都会选出一名天资合格的婴儿做为这个秘密的接班人培养。他们都将成为除上官青岚之外唯一一个知晓那个预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