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从凤凰的安排来到大厅,玉碎一眼便看到了在一边闲坐着出身的平宁玺,犹豫着,还是迈开步子走了过去。
“好久不见。”简介的招呼,成功唤起平宁玺的注意力,“来了?”
“嗯。”平宁玺应着笑笑,示意玉碎坐在旁边。
思绪还被凤凰方才出的难题困扰着,平宁玺竟一时不知该怎麽开口,“呃……这些天,过得还好吧?”
“嗯,还好,这里的日子还不每天都一个样麽。”玉碎表情轻松地应着,没看到对方眼中闪过的复杂神色,“听说,你这一段时间是去别省谈生意了?”
“啊,是啊。”平宁玺决定今天先不去管凤凰出的那个难题,於是便顺着玉碎的话同他聊起了别省的风土人情。
两人的闲谈笑语同大厅的热闹渐渐融在一起,台上表情滑稽的艺人引得台下一阵阵的大笑,彰示着香兰笑的热情与今晚的喧嚣。
秋日已至,归鸟亦南回,窗下虫吟渐稀疏;谁的一片天,已然渐渐改变。
第十三章
子时将至,香兰笑依旧人声鼎沸,有人却起身离开。
“走了?”翎晃到玉碎的旁边,在平宁玺原本的位置坐了下来,瞟一眼大门的方向。
玉碎点点头,笑着应,“是,走了。怎麽?今天又没看到顺眼的?”
“啊,啊,”翎闻言冲玉碎摆摆手,“别提了,这几天怎麽就没有一个看得过眼的来呢,难道我们香兰笑要不行了吗──啊呀!疼!!”
两人回头,果然看到卿擎着折扇轻摇的样子。
“要死啊你!”翎马上开始了不甘心的还击,当然仍只是口头上的。
见两人又开始那打不完的口水仗,玉碎暗自笑笑,抽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休息一下,就要到厨房去准备凤凰的夜宵了。
“老爷,您回来了。”听到门厅的仆役来报说老爷回来,平宁府的管家,秦仲拓连忙披上外衣迎了出来。
平宁玺转过脸笑笑,“哦,老秦啊,还没睡麽。”待婢女替自己除去了厚重的外衣,返身捡了离暖炉最近的花梨太师椅坐下。
秦仲拓欠欠身,“是,当然要等老爷回来,少爷也等着您呢。”语毕便垂手立在一旁。
“罢,”随意笑笑,平宁玺有心戏言,“那小子从没学会过听人说话。子不教啊,呵呵。”
两人说话间,已有小奴捧来了手炉。秋意渐深,极为怕冷的平宁玺已早早命人在大厅书房和卧房都升起了暖炉。
这边茶水尚未沏好,门口便响起了脚步声。
“爹。”应声进来的是一名华服少年,一头乌发随意束起,翠玉雕的发簪露出一角,鬓角的几缕发丝微微晃动着。牙白的锦缎长袍,银线绣着一片翠竹,腰带镶玉却无配饰,足蹬与长袍同色的牙白短靴,雪白皮草的滚边。双手白皙骨节分明,脖颈细长,脸盘圆润。墨瞳朱唇,剑眉飞扬,精致却不带半分女气。眼角眉梢常带邪佞笑意,总挂一抹肆意笑容的唇边,此刻却抿着恭顺。
平宁玺笑着点点头,不知可算上认同,“这些日子,省内那几家饭庄的生意怎麽样?”看似不经意地询问,微微眯起的眼睛却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的独子,平宁越。
“同上月的盈利基本相当,帐我昨晚已经查完,没有太大的出入。倒是玉石店的生意没有什麽进展。”平宁越一一汇报着,看父亲示意自己坐下,这才就近找了张椅子坐了。
并不是十分在意平宁越方才生意上的汇报,平宁玺只是笑着应了两声便随意带过,询问起越的日常起居来。
也是习惯了父亲的谈话方式,越一边应着一边小心地将话题又转回生意上,“嗯,就前几日还和几个同伴去东边的山上打猎了,猎到两头鹿,倒买了不少钱,却不知别省的鹿皮生意怎样。”
“……”平宁玺沈默一下,继而无奈一笑,“鹿皮生意怎样我是不怎麽清楚,这趟远门,我是去进货。你也看到玉石店的生意不行了,我此次便是约了几个行家一同却看玉。”
越闻言张口想说什麽,却被玺抬手堵了回去,“好了,今天也不早了,这些事明天起来再说吧,我也累了。”说完,散了身边几个正替自己捶腿的婢女,捧着手炉起身走向里间的卧房,“越,你也早点睡吧。老秦你也是。”
平宁玺离开已经有一会儿,越却还是望着那道背影消失的地方,蹙着眉头薄唇紧抿。
“少爷,您……”一旁的小仆欠欠身,试图提醒自家少爷休息。
“闭嘴,滚开!”平宁越不耐烦地挥手,失手将方才的小仆打翻在地,却拧着眉没有向那里看上一眼。
秦仲拓见状也明白不是自己开口说什麽的时候,只好躬身告退,“那老奴先退下了。”
瞥一眼他,平宁越仍是一脸不耐烦,“嗯,秦叔走好。”看秦仲拓带着三五个仆人离开,转眼望向院里斑驳交错的树影,不知在想些什麽。
也不知过了几刻平宁越方带着自己的几个奴仆婢女回了自己的别院。
明月依旧朗照,只是已然西斜,树影依旧斑驳,却失去了谁的目光,只剩寂寞满地。
看时间差不多,玉碎便起身去了後院的厨房。
夜深了,虽说店里的客人不少,厨房里却已经渐渐清闲了下来。
“啊,玉碎来了啊。”见玉碎微笑着推门进了厨房,大大小小的厨子便都抬头招呼着。
一一点头应了,玉碎走到南风旁边,“今晚的夜宵都有什麽?”
把已经早早准备好的菜单拿到玉碎面前,“这些。今晚那个男人又来了?”
“嗯,”玉碎应着,点出今晚需要的餐点,安慰地冲笑笑,“走了已经有一会儿了。”
南风却明显还是不放心,“那他,没有难为你吧?”
笑着摇摇头,“没有,没有,怎麽会呢,不用担心的。那,我一会儿再来取夜宵。”
“啊,哦,好的。”看着玉碎离开的背影,南风却轻声叹息。
等待的时间,玉碎决定在後院小坐一会儿,便唤小童去拿了茶具并点心,挑了一个里大厅较远的地方坐下。
想想自己来到香兰笑已经有四年,大家的关心与笑容充满了这四年的记忆,像这样一个人独坐月下,已经许久不曾有过了吧。
从前的自己也总是像这样望着月色与星空,只是那时身上新旧交替的伤痛总是缠绕,即使现在回想起来,那深入骨髓的疼痛仍是让後脊划过一串刺骨的寒意。
这样的夜色中,最大的噩梦便是那个名为父亲的男人,肆意侵犯着自己,而嘴里喊着母亲的名字。接踵而至的,便是父亲的正妻,夫人的责罚,辱骂挖苦讽刺,耳光鞭笞杖责,即使自己已经连哭泣的力气都已经没有,那个女人也不曾心软放过自己。
不会再有了,那样的日子,不会再有了。玉碎在心理对自己一遍遍说着,一如那天被褅庥救回时他那一遍遍安抚的低诉。
“没事了,孩子,没事了。那样的日子,不会再有了。”那双温暖的手,那些温暖的笑脸。
“公子,夜宵准备好了。”一个童稚的声音将玉碎从回忆中唤回。
看着面前小童的一脸纯真笑容,玉碎也回一个笑,“嗯,好的,知道了,我这就去取。”
吩咐小童收拾了桌上的东西,玉碎便起身向厨房的方向走去。
这是最後一次,玉碎暗暗告诫自己,那些不好的回忆……
身後,清风吹过,回忆,总会散去……
第十四章
玉碎并不知我想买他,这种情况下,却要让他知道我想买他,并且要让他自愿……
坐在书桌前的平宁玺拧着眉头盘算着,凤凰这道难题已经出了有三五天,可自己却还是没能想明白。
看样子,凤凰是愿意将玉碎给他的,只是处於这样或那样的原因,不想弄得那麽直白。那麽既然如此,那麽这条路就肯定是有捷径的,可究竟是哪儿呢,漏掉了点什麽吗?
“……你不能跟玉碎说半句关於你想买下他的话……有一点关系的话也不准说……”
什麽也不能说麽。
我什麽都不能说,那麽也就是说……
突然想通的平宁玺搁下手中的笔,轻松地勾起嘴角,“呵,凤凰你这麽做又有什麽意义。”不解地摇摇头,不再去想这与自己无关的事,向後靠在椅背。
黄昏渐近,现在要等的,就是夜幕了。
一如往常,这几天的傍晚都会是玉碎最忙的时候。
也不知是什麽原因,近几日覃府的二少爷每日都会到香兰笑来,并会在这里同褅庥一起用晚膳。由於两个人的口味都要照顾到,玉碎的工作便无形中又多了一份。
领了几个侍童端上今晚的饭菜,玉碎来到了覃府二少的专属客房外。
“你这可是给那位老人家出了个难题啊。”屋里传来一个略带幸灾乐祸地声音。
很快,另一个悠哉游哉的声音响起,“对他来说,这应该也算不上难题。”
“……”一阵沈默,也是难得那人还有心玩笑,“你直接说我笨好了。”
“哪里,哪里。小人岂敢。”佯作惊惧地颤声应着,想也知道那人此刻定是一脸得逞的笑。
“好啊你褅庥。”听声音便知言者已然动怒,接着传来椅子挪动的声响。
玉碎抬手轻微但有节奏地敲门,屋里霎时静了下来。
模模糊糊听里面说到自己的名字,玉碎大概知道两人谈论的话题定是与自己有关,却也无心深究。听褅庥唤自己进去,便抬手推开了门。
带人摆好饭菜,玉碎欠欠身准备退下。店里人都知道这两人的交谈向来不喜有外人在场,甚或墨亦总是被派遣了旁的差事,不想玉碎这次却被褅庥叫住。
“玉碎,你慢走一步。”
闻言玉碎也只好留下,关上房门後垂首立在一边。
褅庥抬手指指玉碎,“跟你说过吧,这就是玉碎。”
抬眼漫不经心地打量玉碎几眼,悦凌嬉笑着,“嗯,记得的,初见时我还以为是女孩子呢。”
不悦地咳嗽一声,褅庥责怪地瞪悦凌,倒是玉碎一脸平静地没说什麽。
对方是巡抚,而自己只是一个小倌,即使硬要说自己就是个女人,那自己又能说什麽呢。玉碎看得很开,於是便只是乖顺地垂首听着,一声不吭。
“真是什麽都说!”褅庥板起脸责备着,用眼神指指玉碎,“看不高兴了吧。”
玉碎受惊般抬起眼,“啊,没有没有。”说完和气地笑着。心里倒是有些不理解自己老板这称得上‘嚣张’的态度。
“哦,抱歉。”出乎玉碎的预料,悦凌撇着嘴角道了歉。
虽说语气里没有半丝道歉的意思,可那‘抱歉’二字却是实实在在砸在自己的耳边,玉碎一时怔住。
无奈地撇撇嘴,褅庥碎碎念着,“这不是可能快没机会了,想让你们俩认识认识的,你这又是给我唱的哪一出。连你哥哥都和他认识了,你却还……”
“什麽?!”褅庥一句无心的话倒是引起了悦凌的注意,危险地眯起眼睛,全然没了方才的懒散表情,“怎麽回事你给我说清楚。”
见自己一时失言,想蒙混过关是不可能了,褅庥只好让玉碎先离开,跟悦凌道出实情。
玉碎浅浅一笑,躬身退出房门,没注意到悦凌向这个方向望来,那夹杂着些许怨毒的复杂眼神。
关上门,仍能听到门里在低声交谈着什麽,隐约听到覃悦毅和自己的名字,也提到了翎,玉碎想是在说那晚悦毅来香兰笑的事。
玉碎并不太清楚覃家那两兄弟的事,便对这事没有用心,也是自知不应在这门外久留,万一听到什麽不该听的却要怎样。
加紧脚步离开,心里却想起了方才褅庥的一句话,“这不是可能快没机会了……”快没机会?玉碎疑惑,怎麽,是覃二少要离开省城了?还是说……
蹙起的眉头,结下的心结。
夜幕下的香兰笑热闹如常,大厅里的欢声笑语,客房里的软语呢侬,玉碎坐在自己的房间里,耳边充斥着门外的喧嚣。
轻轻的叩门声响起,玉碎惊得一愣。忙起身去开门,却是稀客。
“卿?你怎麽来了?”玉碎诧异着,侧身将卿让了进来。
浅浅一笑,卿回身随意捡了把椅子坐下,“不欢迎?”
玉碎连忙摇头,“不是,不是,只是……”还想说什麽,却被卿抬起的折扇挡了回去。
用眼瞥一眼门外,卿语气平淡地道,“太吵了。”
会意一笑,玉碎这算是明白了卿的意思,倒是没想卿明明自己也有房间的,为什麽没有回自己的房。
“平宁玺──”迟疑一下,卿别开眼神,“你觉得。”
也算玉碎能听懂卿的话,笑笑,“啊,你说平宁老爷啊。他人很好,对店里的公子们也总是很照顾。待人,也总是很客气,很……规矩。”许是想到什麽,玉碎的脸微红一下。
轻叹一声,卿应道,“那就好。”莫名的感慨让玉碎很是不解,卿缺不打算解释什麽,说完便拍拍衣袖告辞走人。
习惯了店里公子们各异的性格麽,玉碎只是报以一笑便没有再多想,一方斗室又复静了下来。
楼下的酒席包间里,却正说得热闹。
第十五章
又是傍晚,养足精神的公子小姐们又叽叽喳喳地活跃了起来。这边有公子差使着小童从衣橱里翻出一件件彩衣,那边就有姑娘在额角细细地描着红梅,各自忙碌着,嘴巴却都不闲着。
“唉,我说小依兰,你可知道最近经常来的爷是谁麽。”
“怎麽不知道,那可是咱们省的大商家之一呢。现在在咱们香兰笑,一提起平宁老爷有那个会不知道。”
窗里传来平宁玺的名号,引得玉碎脚下的步子不觉一滞。
“你个小毛孩子倒还知道不少啊,那你说说那平宁老爷又是为了什麽,这天天上咱们店里来报道。”
显然这句问话引起了玉碎的兴趣,使得正在犹豫要不要离开的他彻底停下了脚步,侧耳听着。
“这个……我们也是私底下胡乱猜的,公子你可别跟上边的说了,怪罪下来。”
“哎呀,穷担心个什麽,快说,快说。”听着显然是急了,响起拍桌子的声响。
“是,是。都说,那平宁老爷是为了咱们玉碎公子才来得这麽勤的,在瞄上公子以前,他是不怎麽来的。”
“哼,你们猜的还怪准的,那平宁老爷可是亲口承认的。唉,先不说这个,给我把那个玉簪子拿来……”
果然如翎所说,玉碎不自觉在心里叹一口气,当初虽说听了翎的话,却始终有些将信将疑,自己容貌说不上出色,嘴巴也说不上最甜,性格更是不用提,怎麽就让那大老爷看上眼了呢。可近几日,时不时能听到向方才那种对话,若说只是流言,也太……
“我可跟你说,这还不止呢,平宁老爷可不是打算就隔个三五天来看玉碎几眼便罢了的。”
“啊?那还怎麽,还想把咱们店的这个宝贝蛋儿给买了去不成。公子你这发带不搭这件衣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