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王诚以兵换民、以民诈兵,此刻被监在营中的姚家军其实是从城里召来的壮丁,真正的精锐全分组埋伏在老百姓家里,以城外火光为出战号令。王诚与莫沛见机行动,齐心合力擒住叛贼余显,五百亲随尽皆投降。
姜何搂着宛郎耍得正欢,听外面小兵急报说城里有伏兵,惊而下榻,宛郎趁机从琴底抽出一柄短剑往他后心刺去。传令兵低呼声起,姜何察觉有异,本能的偏身一闪,虽让过要害,却仍被刺中肩背,又怒又急,忍痛朝外逃窜,宛郎持剑追赶,传令兵被这阵势给惊呆了,站在原地也不晓得要上前帮把手。
逐至门前,姜何抽出传令兵的佩刀反身疾挥,竟将宛郎持剑的右手齐腕削断,一刀砍倒在地,这还不够,又像泄愤般狠踹几脚才急匆匆跑出去调兵遣将。当他出帅营,看到城里的战况时,登时被吓出了一身冷汗。街头巷尾杀声四起,城头的姜军营旗全被砍断,又插回了原来的旗帜,不知从哪儿冒出来那么多敌人,个个如狼似虎,把巷战变成了单方面的屠杀。
好在主力未动,姜何正想组织反攻,又一噩耗报至马前——鸢王亲率大军往峪里进发,不日将兵临城下。
蒙了!彻底蒙了!他这头还防着援军来袭,那厢倒好,不支援白陀直接攻打敌方都城去了,好个不救自解。姜何没辙,只好率主军突出重围,往最近的东门逃窜,冲出城外直扑槐水而去。
埋伏在东门外的穆军等的是心急火燎,一见敌军冲出来,就如同饿狼发现了小白兔,在大将军一声令下,陆不让率锋军从两翼突刺、穆歌率中军正面突破,将已经没啥斗志的鬼戎兵杀得溃不成军,哄作鸟兽散。但姜何到底是沙场老将,反应比常人迅捷,竟然被他逃到对岸去了。
也不知道他是运气好还是不好,迎头撞上在白马坡大获全胜的土匪团,猇火毫不客气,顺手送他下地见阎王,一刀断头,连投降的机会都不给,至少给他死了个痛快。
一战告捷,穆歌亲迎猇火入白陀,悬姜何首级于城头,将玉器珠宝各归其主,此战拾获兵器铠甲,点查入库。拨粮草犒劳军士,严禁饮酒,分派人手驻扎城头,其余将帅收兵归营,不得松懈。
穆歌将守备工作全部安排好,才把姚伯仁接回来,传军大夫为其疗伤。
次日,鸢王领兵归来,穆歌押解降兵叛将至槐水西岸听候发落。鸢王下令释降兵斩叛将,将九部遗族残部交给猇火处理。自此众人皆欢,在城中小聚两日,命莫沛接替余显的位置,仍留姚伯仁携同镇守白陀,其余人马搬师回桧山。
猇熊已死,其下属民便愿意归附猇火,一行人浩浩荡荡回转虎子牙,杜文仕早备好酒宴候在堂上。席散后,他到红帐里左瞧右望:“怎从刚才就不见宛郎身影?”
玉莲抱琴走上前,跪在地上,双手呈过头顶,语带哽咽道:“是我去的迟了……”
杜文仕愣愣地接过琴,又问“何意?”
玉莲道:“宛郎临去前托我带话回来,说终不负先生重托,此生足矣。”
杜文仕默了良久,忽而勃然大怒,双手举琴往地上重重一摔,将好好一张古琴摔得角崩背残,玉珍珠裂,随后拂袖而出,走到帐外顿步,僵立半晌,又折回来,弯身拾琴,抱入怀中叹道:“爱琴是爱听你抚琴,人都没了,还要琴作甚?”
杜文仕被称做笑面阎王,有什么心事从不轻易摆在脸上,玉莲这是头一次见他将情绪坦露人前,心中一动,上前轻抚他的背,问道:“玉莲斗胆,想知道先生如何看待宛郎?”
这一问倒是把杜文仕给问住了,宛郎是他赎回来的没错,外面都道是男宠,实则为亲随,但又不仅是主从关系那么简单。
他思筹片刻,垂眼看向琴弦,喃喃低语:“宛郎待我十年如一日,冬温酒夏调冰,昼理铺夜守庭,从无半句怨言,我亦视他为友、为知己……更是亲人。”
玉莲轻叹一声,摇了摇头,再不多言。
杜文仕回屋换素服,在亭中立琴为碑,自斟自饮,一醉方休。为了不扫大伙儿的兴,这事他一直埋在心里没说出来,可猇火当晚就知道了,立即在正堂上建灵帏设碑,唤他来提名,写道:“虎子牙义士宛郎”,择吉时聚众带孝举哀。
次日,鸢王领穆歌、陆不让与萧侠上山拜会,猇火出双龙峡迎接,大家惊见他身着丧服,不免关心两句,这才知道宛郎刺杀姜何不成,反被乱刀砍死,连尸首都带不回来,都嗟叹连连,既惋惜又敬佩,陆不让与萧侠更是说不出心里那股子涩味。
二十三
那晚月色明朗、柔风徐徐,萧侠多贪了几杯,被酒气冲得头疼脑热,索性敞开门窗,让凉风灌进屋里,脱了外衫半靠在床头,脑子里转着许多事情,狄大少究竟在搞什么名堂他是不清楚,只知道淮王登基大大出乎三皇党的预料。萧侠对新皇帝下的那道旨是忧喜参半,喜的是可以回家了,升到从五品,也算是衣锦还乡。忧的是感觉自个儿被拖上了贼船,这一趟到头方胜任,不知还有多深的水等着他去淌。
除了这一喜一忧,还有些纷乱如麻的思绪,肚里那股热浪陡然窜了上来,内腑似被滚油浇泼,后脑就像要炸裂般胀痛难忍,四肢麻麻刺刺的,如遭万蚁啃噬,这一次的症状又较之前严重许多。
萧侠拿拳头对着脑门猛捶几下,在床上辗转反侧,疲累的眼皮子都睁不开了却怎么也睡不着,索性下床,想倒杯茶解酒,谁知凉茶一下肚,腹中更如刀绞一般,疼的他打翻茶杯,抱着肚子滚倒在地。
突然,背上被人连捏数下,疼痛稍济,回头见是陆不让蹲在身后,登时松了口气:“三伢子,你来的正好,老毛病又犯了,正指望你给我推两把好睡觉。”
陆不让牛饮了好几坛酒,也醉的不轻,刚吐了一回,出屋洗脸漱口,顺道绕过来瞧瞧,却见萧侠在桌角蜷成一团哼唧,立马知道是怎么回事,赶忙跑过去先给他止痛,再半拖半拉把人抬到床上。
萧侠照常脱了上衣趴在枕上,陆不让也照常从颈后开始推拿,过肩胛,顺着脊椎骨一路往下,萧侠本来还觉得挺舒服,可那五根指头搓着捏着竟然伸到裤子里去了,不仅伸到裤子里,还往那不该往的地方插过去。
萧侠一惊之下,反手将陆不让的毛爪子拽了出来,摸着屁股翻身直起,瞪大双眼怪叫:“他奶奶的你抠我屁眼儿干啥!?”
陆不让连忙捂住他的嘴:“你他妈小声点!俺这不是在试着给你治病么?”
萧侠拨开毛手,“抠屁眼儿能治个鸟病?你还怕我屙不出屎来吗?”被这么一搞,酒气上头,恨不得把陆不让的裤子扒了,也狠狠捣腾两下让他尝尝滋味,哪还关心嗓门儿大不大?反正他在村里跟一帮小屁孩打打闹闹的时候,捅人屁股的缺德事也没少干过,敢干就别怕人知道!
陆不让见他拗起了劲儿来,也懒得废话,自己跑去掩上门,关上窗,把油灯点燃,从怀里掏出那本《禽兽繁衍通史》坐回床边,“到这节骨眼上,俺就不瞒你了,其实这本册子是教人怎么疏通经络,专门给你救命用的。”瞧见萧侠满脸不信加不屑,便翻开书摊在他眼下,“仔细看这图,且不管姿势如何,瞧这人体上是不是有朱紫两色经络线?”
萧侠眯着眼睛凑近一看,果真不假,但就算是经络图,怎么又扯到救命上面去了?
“三伢子,你给我说清楚,什么叫专门给我救命!你看我像那痨病鬼,随时随地都会断气的样子吗?”
陆不让轻叹一声:“就算你不是痨病鬼,也离死不远了。”见萧侠面色一变,拳头一提,接着道,“甭急,先听俺把话说完。”
萧侠冷着脸道:“你说!”
陆不让往床栏上一靠,把小册子抛上抛下的把玩,“俺师傅告诉俺说,你在出生的时候被人下了蛊,这蛊聚在腹腔中,平时是没动静的,偶尔在你情绪激动时发作一下,靠着一手推拿术勉强能压下去,不过这蛊的沉睡期为二十年,也就是说,当你年及弱冠之时,便是蛊发身亡之日,俺算算还有半个月就到日子了吧,不是离死不远又是啥?”
萧侠给他唬的一愣一愣的:“娘哎,这真的假的?咋听起来那么像神说鬼话呢!”
陆不让道:“起先俺也不信,可瞧你后来那样儿,动不动脸红心热的,便把师傅教俺的推拿术一施展,嘿!还真管用,这回不信也不成了。”
萧侠皱着眉头嘟哝:“陆叔也真是,怎么就告诉你不告诉我咧?”
陆不让摇摇手上的小册子:“你爹不是也给了你一本,结果你把他扔烂泥里去了。”
“他说的不清不楚,任谁看了都会以为是断袖春宫图,这还怪我不成?”
陆不让不搭腔,瞅着他的脸盯了半晌,那眼神怪怪的,像看着架上的烤全羊,正琢磨着该从哪处下刀子,瞧的萧侠头皮发麻,往后挪了挪,又挪了挪,直到屁股压在枕上,后背抵上床头板。
这时陆不让才移开视线,神神秘秘道:“这事儿当然不好直接跟你开口,你知道吧,疏通经络有各种各样的门路,但要给你解蛊,就必须得用这书上教的法子——通阳术……”
这名字够直白吧,这书上画的姿势也足以说明重点了吧。
萧侠二话不说,先抬脚往陆不让脸上踹去,口里骂着,“还通阳?通你爷爷的阳!”
陆不让偏头闪到床里,抓住他的脚踝往后一扯,把他拉平了再扑上前压实,咧嘴一笑,露出白牙森森,“二嘎子,瞧瞧你自个儿,只有筋肉没有馒头肉,俺有的你也有,俺没有的你也一样没有,你当俺乐意吗?不就是为了让你有条活路,隔天咱俩就要分道扬镳,要不然俺还没打算这么急……”
萧侠被他压的五脏六腑移位,推又推不动,只好双手开工各捏起他半边脸颊向外扯开,“三伢子你别乱来,没听过这么来治人的,八成是俺爹和你师傅要咱接他们衣钵,一断到底,咱可不能上这个套!”
陆不让拉下他的手按在枕上,“你当他们吃饱了闲的无聊是不?再说凡事只怕万一,管他有病没病,你就跟俺这么一次,俗话说好死不如赖活,对不?”
“对你奶奶个熊,我他妈就是死也好过跟你干那个!”臂上发力,要挣开腕上一对大钳子。
陆不让又加了把劲,把额头用力抵在他肩窝上,将他两手并一起抓了,腾出左手来往下面探去,咬着牙道:“你就不能老实点,先让俺把地方找对,忍一下不就过去了?”
萧侠在他身下扭个不停,被这么磨着蹭着,竟感到丹田里冒出热气咝咝往上直蹿腾,陆不让一惊,心想自己怎么被二嘎子勾起了反应?又不是压着个娘们儿,抬头看了看萧侠的脸,长相仍是那长相,看多了也分不出美丑,就是那白净面皮上多了红潮荡漾,映着昏黄的灯光,还真跟寻常有些……不一样……
这么一失神,被萧侠把手给抽了出来,只见他卯足了力气,一把推开陆不让,跳下床绕到桌子后面,搬起凳子举过头顶,恶狠狠威胁道:“三伢子,逼急了,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陆不让撑着头侧卧在床上,拍了拍屁股:“大不了事后俺给你再干一回就是。”
瞧那满不在乎的模样,把捅人屁股眼子说的像吃大肠一样轻松,不说别的,光想着陆不让蹲茅坑拉屎那场景就让人插不下去啊!所以他立马义正言辞地拒绝了,“不成!这事儿没得商量!”
当菜市场买肉,讨价还价呢!
软硬兼施都没用,陆不让只好灰溜溜出门,但萧侠可没就此掉以轻心,因为那厮临走前分明丢来一个“咱们走着瞧”的眼神,未免他卷土重来,萧侠放下凳子,强撑着打抖的双腿,摸到后院防患于未然去了。
再说陆不让出了院子后果然没有回房,事关小弟生死,做大哥的岂能袖手旁观?于是他脚后跟一转,找杜头领出主意去!
杜文仕被他从被窝里挖出来,眯着眼睛挂着笑听他说完事情的来龙去脉,转身从书橱里拿出三个小瓷瓶摆在案台上,异常亲切地拍拍他的肩膀:“唉,悲剧啊……在下便将这三计献给兄弟。”
陆不让眨了眨眼睛:“哪三计?”
杜文仕指着最左面的桃花瓷瓶,“这里面装的是玉春散,此乃上计。”指着中间的梅花瓷瓶,“这里面装的是贵妃汤,此乃良计。”指着最右边的瓷瓶,“而这里面装的……乃是仙人水,这便是下下之策了……”
陆不让听迷糊了,问道:“什么玉春散、贵妃汤、仙人水?都干啥用的?”
杜文仕扇子遮面嘿嘿奸笑,凑近了轻声道:“这玉春散乃是私坊专为小男倌儿配的媚药,任你是清心寡欲秃和尚还是铁石心肠南霸山,喝一口便叫他荡过窑姐儿,包你一夜快活到天亮,所以是谓上计。”
陆不让给他挑的心痒血热,闭上眼睛,回想方才萧侠红着脸轻喘喘的模样,丹田里又是一阵烧灼,眼见着双手不受控制要往那桃花瓶上摸去,连忙掐了自己一把,定住心神。
杜文仕将他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嘴角又朝上挑了挑,继续道:“贵妃汤乃是烈性蒙汗药,保他一觉睡到日上三竿,雷打不动,随你摆布,只是么……要做那事儿,最好是一迎一合,你动他不动,呵呵……头一次操作起来恐怕有些难度,所以这是以救人为根本的良计啊……”
被他这么一说,陆不让又想想那场景——那不跟奸尸没两样么?不成不成,他连连甩头,指着最后一瓶问道:“仙人汤又是啥?”
杜文仕手撩胡须,微微一笑:“仙人汤俗称鸩血,乃是剧毒,若上面两样都不选,那便是死路一条,既然都是要死,还不如死的干脆些,至少没什么痛苦,就这毒,口味甘醇,一滴立毙,包准落到阴曹地府都不知道自己已经没命了。”
陆不让哑然失声,沉默良久,拈起梅花瓶塞进袖子里,又讨了一壶醒酒汤,对杜文仕拱三拱,风一般刮回自己屋里,打开瓷瓶,好一股沁人心脾的梅花香,光闻着就舌头大动,陆不让忍住想舔一口的冲动,将整瓶药全倒在壶里,筷子搅一搅,装上托盘。
等他颠啊颠的走到萧侠房前一看,大门敞开,那哥们儿衣裳齐全地坐在桌前,像条守门的狼犬死死盯住门口,好似算准了他还会再来。
陆不让干笑两声:“哟,等着爷爷呐?”
萧侠冷着脸不吭气,他便自行跨进门槛,边走边道:“得,俺也算想透了,你二嘎子自己想送死旁人谁也拦不住,俺何苦做那个恶人?”说着将盘子放在桌上,提壶倒了两杯茶,“以前你给俺熬醒酒汤,这情做兄弟的一直记着,俺也向杜头领讨了一壶来,就当还了人情,此后俺走俺的阳关道,你过你的奈何桥,俺啥都不管,成不成?”
萧侠瞥了茶盘一眼,还是不作声,连手指头都没动弹一下。陆不让摸摸鼻子,“俺把话说到这份上了,人情也送到你面前,领不领都没俺的事。”托杯一饮而尽,转身就往外走,装作抓胸口的样子拉开内领,低头把茶全吐在里面,又将两层衣襟叠好。
刚走到门口,就听见身后传来凳子翻倒的声音,还不及回头,一圈圈绳子便从头顶上套下来,陆不让猛然意识到这是要做什么,左手一挥右手一拨,可萧侠的动作特麻利,他抬哪只手,绳子就跟着缠上哪只手,不出一会儿便从上到下捆了个严实。
萧侠这才舒展面容,拍拍双手,勾起陆不让的下巴,冷笑道:“你三伢子心里就从没放弃这两字儿,虽然不晓得你搞这手是啥用意,但不让你动总玩不出花样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