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侠对元宝儿柔声叮嘱了几句,一步三回头的走出来,陆不让笑道:“养儿子也没你这么养的!”
萧侠斜了他一眼,跨出门槛,回身把门掩上,走到院中凉亭下坐了,问道:“是不是发现了什么新情况?”
陆不让一愣,旋即笑起来,勾住他的脖子咬耳朵:“原来你还没忘咱的身份,这些天俺还当你乐不思蜀了……”
萧侠拿胳膊肘捣了他一下:“乐什么思什么?想说什么就直说。”
陆不让酸溜溜道:“哟!这么急着想回房去见你的宝儿小弟?”
萧侠被他酸的牙根发痒,瞧他明明不爽却硬是咧开嘴角想要扯出笑脸的滑稽样又觉着逗人得很,“我说三伢子,你在计较个什么劲儿呀?你能做大哥就不准我也过把瘾吗?”
陆不让挑高眉毛斜睨他:“俺咋觉得你对他不像是在对小弟,倒像是在照顾奶娃子?前两日俺还以为你俩关上门在里面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咧!”
话刚说完,肚子上就挨了一拳,萧侠提手还想再揍他一顿,陆不让一手捂肚子一手举过头摇了摇:“二嘎子,这你可甭怪俺想歪,实在是杜头领那厮用心不正。”
萧侠暂且住了手,“啥叫用心不正?”
陆不让挤眉弄眼道:“别告诉俺你看不出来,就说招待客人吧,端茶倒水是正常,还管宽衣解带还管洗澡还管暖床这算什么?俺是没啥,谁知道你二嘎子抗不抗得住呢?”
萧侠听的是一头雾水,“什么宽衣解带什么暖床?元宝儿平常也就帮我叫叫门、扫扫地而已。”
陆不让拉他蹲在凉亭一角,拍拍他的背道:“俺看你确实没那个意思,你把那元宝儿当小弟也成,但凡事得有个度,别等他跟定你了,到时想甩也甩不掉。”
萧侠只觉得他这话说的不是味道:“你这什么意思?鸟字群的兄弟不也跟定你,你不也跟定穆大将军了,难不成你还是心不甘情不愿的了?”
陆不让当头给他一脑浑:“那不一样!俺跟鸟字群那是实实在在的兄弟之义,跟穆将军那是货真价实的主从之份,知遇之恩,啧……说到这份上你怎么就转不过来?白看那么多风流韵事了!”说着拿手指戳上他的太阳穴,接着道:“你跟俺讲讲性好男色到底是好个什么?不就是好他姿容尤胜美女么?为何要换从人,八成是玉莲和那什么香妹跑杜头领那儿嚼舌根,杜头领便以为咱真好这口,才挑了两个男生女相的送过来,不是当一般亲随,是特地给咱们消解的啊!”
这意思再明白也不过,纵然萧侠始终没往那层面上想也不免背脊发凉,蹭的腾地三尺:“莫莫莫……莫非这就是传说中所谓的男宠!!?”
陆不让嘿嘿一笑起身:“俺算是提醒过你了,该怎么样你自个儿看着办。”
要怎么看着办呢?杜文仕的用意虽然值得推敲,但元宝儿和寻常少年也没什么两样,萧侠觉得不应该以已度人,尽往龌龊方面想。不过没多久他便知道陆不让的担忧并非空穴来风。
就在那一天傍晚,陆不让与寨子里的兄弟们拼酒,喝的烂醉如泥回来,萧侠难得好心,熬了一碗醒酒汤送过去,是那从人出来接应。
这从人没有正式的名姓,大家都唤他宛郎,萧侠听说他被杜文仕收留之前曾是个很有名气的琴师,后因生活窘迫不得不卖身私坊为娼,因此遭际,众人都疏远他,杜文仕便留他在红帐里授琴。
萧侠第一次近观此人相貌,果然是姿容秀美,眼角眉梢又带七分柔媚,一看就知道是个懂风情的人,之前那什么玉莲什么香妹也都是水当当的娇俏美女,与眼前这个比起来却差了几许韵味。
宛郎从他手里接过茶盘,道了声谢,连嗓音都细细绵绵的,听的人骨头发酥,当然,除了骨头发酥外,萧侠还觉得鸡皮疙瘩一粒接一粒全蹦了出来。
前面是陆不让担心,这回萧侠也开始担心了:三伢子醉的糊里糊涂,万一做了场春梦,误把公鸭当母鸡那可怎么得了!
于是也学着陆不让,干起了偷偷摸摸的勾当,指沾口水往窗纸上一捅,半只眼凑上去窥探,只见宛郎走到桌前放下茶盘,捧起碗再走到床头侧身坐下,此时陆不让已经醉的神志不清,连眼都睁不开来。
紧接着……惊悚的一幕来了!
就见宛郎自己先喝了一口醒酒汤,顺手将茶碗搁在床沿,俯身就这么嘴对嘴的……喂了下去!!
当然,以萧侠这个角度是看不到全景的,但这动作、这发展,用膝盖想也知道是在干什么。
宛郎抬起头来,又喝一口又喂进去,接着第三口,第四口,越到后面停留的时间就越长,再渐渐的,两唇一接上就粘着分不开了。
萧侠听见陆不让无意识的哼了两声,宛郎的手也随着哼哼变得不安分起来,从上摸到下,从左摸到右,摸着摸着就把衣襟摸开了,摸着摸着也把腰带摸散了,再摸着摸着就要伸进裤裆里去了。
陆不让的手也不自主的抬起来,眼看着就要两两相抱、干柴烈火、一烧燎原、欲罢不能!萧侠顾不得思考宛郎是想把陆不让当娘们儿,还是想被陆不让当娘们儿般对待,总之再继续下去哥们儿铁定得失身。于是萧侠跳起来折回去踹门而入,却见好兄弟已经坐起身来将宛色郎推到一边,把茶水也给泼了一地。
但陆不让显然是酒没醒透,居然还问宛郎:“你在这里做啥?”
宛郎理理衣裳,泰然自若地回道:“公子醉的狠了,萧公子送来醒酒汤,小人正准备唤公子起床,却不想公子突然起身,小人一时不察洒了汤水,还望公子多多见谅。”说着便垂头弯腰朝门口退去。
擦肩而过之时,萧侠一把按住他的肩头,冷声警告:“再有下次,我就宰了你。”
宛郎微微一笑:“只图一宿风流,何需如此计较。”轻拨开他的手,哼着小曲扬长而去。
有那么一瞬间,萧侠真想对着那细条条的背影甩飞刀,不过好端端一大老爷们儿,被个娘娘腔的上下其手这说出去多难听啊,就算陆不让知情也不敢大肆宣扬,难怪那厮有恃无恐,但他不知道,就算碍着面子不敢吭气,依陆不让的性子也迟早会把他剁成肉酱。
陆不让见萧侠还站在门口,对他招了招手,“进来呀……干嘛愣在那儿?”
萧侠走过去,先把碗捡起来放桌上,歪过头打量陆不让的神情,见他眼光左偏右移就是不肯直视过来,脑子里某个念头一闪而过,“三伢子……你,你不会一直都是醒着的吧?”
陆不让低着头默然不语,萧侠斜倾上身,凑近了仔细端量,看了良久,突然一把揪住他,“醒了还装什么孙子!?就任他对你……啊,那样?!这样?!先前对我怎说来着?你他妈要是有那个心就甭把话说那么漂亮!”
因酒醉施不出气力任人摆布对陆不让而言已是奇耻大辱,他大可在推开宛郎之后一刀给砍了,但寄人篱下总要顾忌三分,这才忍气吞声当作什么也没发生,却不料萧侠把他想作那种下流之辈,好不容易憋下去的火气立马烧的七窍生烟,但这回不知是什么原因,怒到极点却又感受到另外一种莫名烦躁的情绪席卷而来,以致于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冲上去开扁,而是擒住萧侠的手腕往下一拽,腾身将他按倒在床上,一手掐住他的脖子,一手把他前襟扯开,冷笑道:“方才俺确实被酒气冲昏了头,脑袋管不住手脚,不过托你那醒酒汤的福,这会儿倒是来力气了,是啊——老子有那个心……哼哼,结果你却不识相闯进来,把俺心肝肉儿给吓跑了,你说你要怎么赔吧?”
萧侠听出来这说的是气话,他自己也在为陆不让着急,只是一时没急到点子上,话不经脑子就脱口而出,其实陆不让是什么样的人他萧侠能不清楚吗?但见着他披头散发的狼狈样又忆及在窗孔里看到的那一幕,心里像打翻了田鸡篓子,那叫一个乱,还乱的东一把西一把,抓不着头绪。
这会儿回过神来,想缓和两句安抚安抚陆不让,不料这家伙竟发了狠,真动手扯起自己的腰带来,口里还嘟哝着:“今儿非叫你尝尝厉害不可!”
萧侠一听暗自叫糟,三伢子酒醉的脑袋发昏,脑袋发昏后牛脾气就一发不可收拾,一较真起来更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这时候跟他说什么都没用,当即立断抬腿一踹,正踹中他的肚子。
陆不让吃这一脚,五脏庙里的东西被挤得往上直涌,头一偏嘴一张,“哇”的连酒带肉全吐在床上,萧侠飞快地朝床尾连翻两圈,衣袍还是不免沾到了秽物,不过也算陆不让厚道,先偏过了头,不然包准喷的萧侠满头满脸。
陆不让撑着床楞连咳带呕,直到把酸水吐尽,才踉跄着后退两步一屁股坐在地上,边喘气边拿衣袖擦嘴。抬头见萧侠僵坐床边,脸色青白交错,忽觉出了口恶气,拍着地哈哈大笑。
这场闹剧也就在他的笑声中暂告一段落,萧侠自觉理亏失言,心里怀着歉疚,往后几日都随陆不让使唤,那宛郎走的潇洒,到底对萧侠还有所忌惮,潇洒的一去不归,继续在红帐里当他的琴师。元宝儿是个机灵的主,宛郎走后,萧侠和陆不让两边他都照应,而且进退得宜,很有分寸,不仅讨得萧侠的欢心也取悦了陆不让,二人一个教他念书识字一个教他舞拳弄脚,萧侠赠他一名“元景世”,陆不让替他取字“子进”,自此常随左右,日渐亲密。
又一日风云急涌,西天电光劈空、闷雷滚滚,一枝流星快箭射入山中,岗哨吹号擂鼓,层层报上山,猇火于正堂召聚各头领,只见栈桥上两排侍卫挺矛而立,数百篷船密泊岸头,料是有大事发生,陆不让一众各怀忐忑,应邀上堂。
猇火面色沉肃,不多客套,张口便问:“兄弟们在此处住居多日,也是时候道明来意了吧?”
众人尽皆一愣,萧侠心觉不妙,正待出言试探,陆不让直接道:“猇大哥是什么意思?”
杜文仕扇子一挥,就见宛郎从竹屏后走出来,先躬身行礼,再抛给陆不让一记媚眼,看的陆不让浑身寒毛倒竖。又见他抬手指向左肩,轻声道:“小人在他肩上发现刺印,虽以白虎纹为掩,确有'虎骑'二字,可见其曾经蹑足行伍之间。”
在当时,士兵与囚犯都要被刺字,囚犯刺额施墨,称之墨刑,士兵刺字于身以示军号,但像穆歌、姚伯仁这样的名将之后或高官子弟是可以豁免的,而萧侠与鸟鹜情况特殊,也都没走这道程序。陆不让当了都尉后,穆歌让他以药水清洗,他却雕青为饰,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也正因为他不在乎,才会一时大意露了馅。
但这又如何呢?
陆不让坦然笑道:“曾经是曾经,现在是现在,彼一时此一时么。”他这句话其实有另一层含义,说的是入寨前与入寨后的心境不同,听在杜文仕耳中却是粉饰太平的言辞,于是他再一挥扇。
元宝儿……不,现在改叫元景世了。
元景世又闪出竹屏,嘻嘻一笑,抱手对猇火打起了小报告:“陆大哥和萧大哥谈话中时常提到军中营中、大将军小将军、朝中宫里,还有些人名,宝儿是不知道那是些什么人,但想必很多人都听过都熟悉……”
萧侠脸色一变,心里咯咯磨起了牙,原来这小子是个细作,端着一脸天真,令他疏于防备,与陆不让在房里聊天时也忘了要提防隔墙有耳、放低声音。
不过元景世虽然是杜文仕安插过去监视萧侠和陆不让的眼线,却是打从心底里感激他二人,所以汇报完以后又加了一句:“不过陆大哥和萧大哥都是好人呐,希望大头领能从轻发落。”
他这也是一片好心,可“从轻发落”这词不就摆明了猇火弄这么大阵势都是为了处置他们的吗?萧侠心里叫天叫地叫菩萨,就是一时间想不出该怎么来澄清。偏头看看陆不让,却见他镇定自若、眼里带着破釜沉舟的决心,看来是不打算隐瞒了。
萧侠知道他不善言辞,只好迈前一步,单膝着地,挑明身份,把话一五一十都说开了。一听说他们是官兵派来的探子,人各变色,堂子里顿时杀气腾腾。
陆不让接着萧侠的话道:“我们这一趟只是来辨识虎子牙究竟是土匪窝还是龙虎会,上山之前俺觉得尔等贼辈……”顿了顿,待众头领怒目相视后才不急不慢地把话说完:“上山之后俺才知道这里是各路英豪云集之地,这就是方才说的此一时彼一时也。”
萧侠松了口气,还怕他开口坏事,却不料这家伙变得这么会说话,也着实难为他了。
果然这顶高帽一抛出去,气氛瞬时缓和下来,猇火离座上前扶起萧侠,叹道:“猇某本无意逼各位道明身份,实是出于无奈……”
姚伯礼道:“其实火哥早心里有数了吧,小弟这名字恐怕就先露了马脚。”
陆不让还只是个不成气候的小副官,就算立了大功,别人说起来也就是穆歌帐下一员猛将,但姚家军名声赫赫,猇火和杜文仕不可能没听过姚伯仁的名号,那——姚伯仁、姚伯礼,就算真是巧合也会引起怀疑。
姚伯礼一开始是真的疏忽了,等留意到这点的时候已经报了名姓,但见猇火对他们视如己出也就没放在心上,眼下想想,他们可算是从一开始就入了人家的套还毫不自知。
猇火别有深意地看向姚伯礼,直看到她头皮发麻,心里打着吊桶七上八下才沉声道:“与各位坦诚相见也是方便商议事情,姚兄弟,这事与你关系重大。”手往后一伸,杜文仕呈上一封信笺,猇火将它递给姚伯礼:“我们布在边城的兄弟疾书来告:鬼戎与九部遗族结为同盟,趁灾乱之际发兵攻打白陀,守将余显带五百亲骑叛变,绑缚姚将献入敌营,白陀恐难保矣。”
二十一
边城告急!姚伯仁被俘虏!
乍闻这个消息,一干人等如遭当头棒喝,全都悚然而僵。姚伯礼二话不说,转身便往外走,被猇火一把拉住:“姚兄弟这是作何?”
姚伯礼顿下脚步,深吸一口气,冷森森低语:“家兄被俘无非两种下场,一是斩于营中以震军威,一是缚于阵前以作筹码,姚家军……定会开城门保得主将性命,我断不能让他背负这个罪名。”
猇火道:“你一人济得什么事?再则事往最坏的方面打算不错,行动之前还需多手准备,告诉你这消息是要你们心里有数,而不是叫你冲动而为!”
陆不让也道:“伯礼别慌,胜败乃兵家常事,城丢了还可以再打回来,人没了连个建功补过的机会也没有,若大将军在,铁定也会以姚将军为重,咱们现在还是想想自己能做些什么。”
杜文仕上前道:“若等安南王自彭谷调兵过去支援恐怕万事皆休,在下有一险计或许可救得姚将军。”
姚伯礼刷的转身,扑咚跪在地上,嘴唇抖半天也说不出一个字来,猇火扶起她,杜文仕续道:“鬼戎的领军大将乃姜何,素闻此人善杀伐而少谋断且极好美色,请大哥允我点红帐十人献于敌营之中,以求和为名,伺机救得姚将军,当然,为了消除敌方疑虑,还需姚兄弟同行,此计险在深入敌营,若不受降,恐性命难保。”
姚伯礼只道:“万死不辞!”
即命人去红帐引来十名绝艳美女,其中就有夜入陆萧房中的玉莲和香妹,将事情交代完后,宛郎走到杜文仕面前躬礼道:“宛郎出身寒门、堕于风月,蒙先生不离不弃,虽则感恩至深却无以回报,今余显投敌,恐识破先生身份,恳请先生让宛郎代为领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