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不让见那四只肉掌外尖爪成钩,和邓宝耳后的抓痕正好相符,便对萧侠喊道:“二嘎子,你顾好邓宝,这家伙交给俺了!”持斧迎上前。
萧侠拔出匕首,拉着邓宝往远处疾奔,边跑边骂道:“混帐三伢子,最后还不是要我来照顾!?”
邓宝见了仇敌,脑子一热,抡起铲子就往回冲,被萧侠一把拽住后领,回头叫道:“让我去,哪怕砍一铲子也好!”
萧侠拎起他狠狠往地上一摔:“你他奶奶的给我在这儿好好呆着,别去添乱!”
邓宝被他这一吼,吼得清醒了点,趴在地上朝前望去,就见那黑瞎子东一扑西一扑,厚厚的肉掌拍到巨石上,竟然把坚硬的土石扫得如烂泥般碎屑飞溅。邓宝顿觉左脸上一阵酸麻。
陆不让左避右闪,矮身从熊臂下钻过,手上发力,对着黑瞎子最柔软的腹部横拉了一斧子,这一斧本来划得不深,但黑瞎子吃痛,猛地把熊掌朝陆不让的后脑拍去,陆不让纵身跳起,它那一掌直接就打在自己肚子上,爪钩陷在伤口里,往回一拽,竟拽了一截肚肠子出来。
陆不让落地后还想再补它几斧子,不想那黑熊把肠子又塞了回去,发狂地咆哮起来,两爪四处乱挥,打得周围枝断土扬,陆不让一时无法靠近。
邓宝见那黑瞎子立着朝这边逼近,忙把弓箭卸下来交给萧侠,两排牙齿咯咯打战:“萧……萧哥,我看陆哥一人顶不住,你……你来用箭射他,我瞅准机会上去帮一把!”
萧侠把他的头往地上一按,“你去只会越帮越忙,再说那大块头皮粗肉厚,这箭就是射它一百枝也不管用,你给我老实看着就成!”
黑瞎子虽然劲大但行动迟缓,比起动作迅捷爆发力强的狮虎等野兽要好对付多了,俗话说“不怕黑瞎子撵,就怕黑瞎子抱”,只要小心别给它逮到就没大问题,他看陆不让虽然暂时近不了黑熊的身,但躲避攻击绰绰有余,毕竟是千军万马里闯出来的,这点小威胁还不算盘菜。
不过,黑瞎子眼睛虽不好使,嗅觉和听力却特别灵敏,缠斗久了对陆不让不利,人的体力到底不能跟猛兽相提并论,于是张弓拉弦,一箭正中黑瞎子的左眼。
陆不让回头喝道:“妈的二嘎子,别动老子的猎物!”
黑瞎子痛得嗷嗷直叫,失了左眼,一下子平衡没掌握好,硕大的身躯整个朝右倾斜,眼看着就要摔倒,它伸出右掌撑地,左掌飞快地扫向陆不让。
萧侠忙叫道:“别看我,它来了!”
陆不让转身不及,索性听风辨位,朝前弯腰,那一掌险险从脑后擦过,黑瞎子用力过猛,扫了个空后熊臂还是依着惯性停不下来,陆不让弹身直起,从它腋下钻进去,双斧齐下,从胸前到下体又拉了两条长长的竖口,这次臂上运气,下手极重,其中一道正好经过之前的横向伤口,被塞进去的肠子登时随着鲜血迸射而出。黑瞎子惨嚎一声,扑跌在地上再也逞不了威风。
陆不让被热血披头盖脸喷了一身湿,甩了甩斧子扛在肩上,回身对邓宝招手:“这畜生还没死透,来,就等你最后一铲子让它彻底解脱!”
可是邓宝被这场景吓得是手脚发软,哪还爬得起身来?萧侠瞥了他一眼:“你把咱带到这儿,也算为兄弟们尽心尽力了,这最后一铲子还是我来帮你敲罢。”见他半天冒不出话来,只眼口大张,看来是三魂走了七魄,便自行拿起铲子跑了过去。
对着熊头正要铲下去的时候,脚边的乱草堆里一阵沙沙作响,竟然钻出两只小熊崽子,在地上嗅着爬着,跑到黑瞎子的头前低低叫唤,之前还狂暴凶残的大黑熊一听叫声立马将头往前蹭了蹭,伸出舌头舔舐其中一只熊崽,另一只熊崽一边叫一边往它颈窝里拱去。
这种舔犊情深看得人鼻头发酸,萧侠举铲子的手轻颤了一下,还是对着黑瞎子的脑袋猛插了下去,接着拔出匕首倒握在手里,陆不让一把拉住他:“看来这黑瞎子会伤人全是为了保护幼崽,咱也别做绝了。”
萧侠道:“这两只小的总会长大,不如一并了结根除祸患!”正说之间,募地打了个激灵,“既然有熊崽那就表示……”话未说完,耳闻怒吼声再起,也来不及细想,拔腿就往回跑。
这时,从邓宝身后不远处的林丛中又窜出来一只体型更大的黑熊,发狂似的朝这方猛冲过来。
十三
萧侠虽然尽全力狂奔,但那大黑熊估摸是见老婆死了,猛地发起狠性来,跑动速度居然出乎意料的快,陆不让紧跟在萧侠后面,对着邓宝高喊:“逃啊!!”
可邓宝越慌越乱,还没把腿瞪直脚下一滑又跌坐在地上,如此几番,那黑瞎子已冲到近处,瞅准目标,嘶吼了一声,奋力朝前扑去。眼见那白绒绒的肚皮就倾在眼前,邓宝被吓得全身发僵,哪还动得了半分?
说时迟那时快,萧侠跳在前面横铲过头,架住黑熊的两只爪子,硬生生被那股蛮力压得跪了下来,膝盖陷地三寸。陆不让趁机把邓宝拖开。
萧侠挡那一下已是拼尽了全力,虎口被迸得鲜血直流,他咬牙支撑,准备趁那黑瞎子立身作下一波攻击的时候抽身脱开,谁知那畜牲非但不起身,还把重心全加在熊爪子上,存心要将他压成人饼。
萧侠哪吃得住这大只黑熊的分量?手臂剧烈抖动,渐渐弯曲下来,黑瞎子把两爪往后一扒拉,猛地伸直脖子,张开血盆大口就要去咬他的脑袋,就在这时,铲柄啪的从中断成两截,萧侠撒开手,顺势俯卧在地上,两只熊爪子重重落在身侧,他本想借此空隙朝外翻滚,不想那黑熊似乎早知道会有此一招,落地的瞬间将左掌朝外撑开,右掌内翻,贴着地自下而上的斜扫。
萧侠忙竖起铁铲挡在身侧,以铲头遮住脸面,这一巴掌隔着铲柄,不偏不倚地呼在左臂上,将他拍得弹身飞出老远,后心撞上侧方一株老树,哇的吐了口鲜血出来,眼前一黑,落在地上动弹不得。
陆不让才把邓宝安顿好,回身见这一幕,顿如孟大将摔葫芦,火气全往头壳上顶,当下一声暴吼,倒垂双斧俯冲过去。
那黑瞎子转身正要扑向萧侠,听见有人过来,抬爪就捞,陆不让顿步往后一跳,脚前的土地霎时被剐出一个坑来,那黑熊立身逼近两步,高举熊臂呼喇喇如泰山压顶般盖了下来,陆不让偏身避开,踏着熊臂跃到肩头,屈膝直纵,空翻至熊首上方,双斧并在一处,竖劈而下,只听嘎一声,斧刃竟将那硕大的脑袋砍成了两半。
陆不让双脚朝前,在黑熊背上发力猛蹬,拔出斧子的同时一个燕子打挺,翻落在地上,更不停歇,大步朝萧侠奔去。黑瞎子轰然倒下,脑浆和着鲜血淌了一地,半丝挣扎都没有就断气了。
陆不让跑到萧侠身前,见他臂上被熊爪扯了三道口子,皮肉外翻,鲜血汩汩往外直流,忙丢了斧子,脱了上衣按住,探得他还有鼻息,稍稍安下心来,却也不敢随意搬动,只俯下身轻唤道:“二嘎子,还听到俺的声音么?”
萧侠闭着眼睛轻哼了一声,陆不让长长吐了口气,见他眉头紧皱,额上渗满了豆大的汗珠子,又问:“除了臂上的伤,还有哪儿难受?胸口可闷不闷?”都说外伤易治内伤难疗,可千万别震坏了五脏六腑。
萧侠咬牙道:“还好……就是这胳膊……骨头好像断了。”
邓宝被吓傻了,呆呆地缩在树后面,直到这会儿才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听到萧侠的话立马手脚并用爬了过去,解下腰袋倒出一堆紫棕色的干叶子,“我爹略通接骨术,先把血止住要紧!”
陆不让见叶片呈四棱形,枝端带着小黄花穗子,是从未见过的植物,问道:“这要怎么用?”
萧侠扫过去一眼,未等邓宝开口便抓了一把放在嘴里咀嚼,示意陆不让揭开衣服,将叶泥吐在手心里涂抹在抓伤上。
陆不让道:“你歇着,俺来。”便照葫芦画瓢用叶泥将肉沟填满,见自己的衣裳被血浸透,又扒了邓宝的上衣裹住伤口,折来六根木枝子,三个绑成一排,夹在手臂内外用腰带缠紧。
邓宝见萧侠为保护他受了这么重的伤,心里既懊悔又愧疚,鼻涕眼泪哗哗的滚了满脸,跪在地上哽咽道:“萧哥,都是我不好!早知自个儿孬成这样,说啥也……也……”他想说不如不跟上山来,虽然要为兄弟们报仇的决心不假,但也切切实实成了累赘,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只能吸吸鼻子扇了自己两个耳刮子,“全怪我!全怪我!萧哥,等伤好了我任你揍!”
陆不让叹了口气,虽然想说几句话安慰安慰邓宝,但见萧侠软啪啪地靠在自己肩上,脸色因失血变得惨白,心里就像有无数把刀子在翻搅,疼得半声吭不出来,恨不得把那些伤全摞到自己身上。
萧侠拔出匕首在脸前晃了晃,看向邓宝,扯出一个狰狞的笑容,“你过来。”
邓宝傻眼了,揍人不是该用拳头吗?难不成他还真想扎几刀泄气!先前孬过了这会儿可不能再没种,虽然心里七上八下怯得很,但还是提着胆子爬了过去。
萧侠用刀背拍了拍他的脸,“小子,裤裆热不热?”
邓宝一愣:“啥?”
陆不让张开大掌往他头上一压:“他问你有没有吓的尿裤子。”
邓宝用力摇了摇头,萧侠闭上眼睛微微而笑:“你还不算太孬,想我头一次撞上黑瞎子的时候可是屎尿齐出,结果哭声太大,把那畜牲也吓得不轻,掉头逃了个没踪影。”接着叫他把手伸出来,将匕首交给他,“虽然大多黑瞎子都不会主动害人,可……一旦尝到人肉的滋味就难说了,这两头大熊吃过人,小的肯定也跑不掉呷两口,再则被当面杀了爹娘,就算瞧不见咱们,也肯定记住了仇人的气味,如果不想留下祸患,最好趁它们还没有抵抗能力的时候……”说着瞥了他一眼,又道:“不过我现在动不了,杀还是不杀,由你来决定。”
陆不让嘴巴一动,见萧侠摇头,便按捺下来什么也没说。
邓宝看了看锋利的刀刃,心想报仇的机会来了,一骨碌爬起身,拖着脚走到母熊身边,只见两头熊崽子偎在母熊的颈窝里嘤嘤吱吱的叫唤,全身的毛都被鲜血染湿,抖抖瑟瑟地挤成一团。
他举起手中的匕首,几番下了狠心却是怎么都戳不下去,大叫一声,猛地把刀刃插在土里,双手捶地,抱头痛哭。
萧侠叹了口气,轻声问陆不让:“如果是你,下得了手吗?”
陆不让不答反问:“你呢?”
萧侠道:“我刚才就要宰了它们,感情用事迟早会酿成大祸……就算后悔一辈子也无可挽回。”
陆不让盯了他半晌,又往怀里揽紧些,低头将下巴轻抵在他额上:“你说的是,这道理俺再明白不过,只是……即便选上十次百次,俺也绝不会在这时动手,哪怕它们总有一天会死在俺手里。”
萧侠似乎知道他会这么说,只笑了笑没再开口,等邓宝哭好了便问他打算怎么安置这两头熊崽子,这回邓宝倒是胆气十足的说要亲自把它们送去后山,叫陆不让带着萧侠先回村疗伤,不过在他走没多久后,萧侠仍是不放心,自忖没什么大碍,想要自行下山,陆不让怕他再遇野兽,死活不点头,但自己也觉得邓宝那娃不太靠谱,于是背着萧侠跟了过去。
回村后给邓大爷摸了骨头,说关系不大,幸好有铲子隔着,不然被那熊爪子直接拍下来,整条手臂都得废了。
凑着邓大爷给萧侠治伤那当儿,陆不让和邓宝召集了一些能使得上劲的村人,有五六名妇女和两个不服老的大爷,拖着麻绳推着板车,风风火火上山把两具熊尸给抬了回来。
除去八宝山的大害,就算村里能打猎的人不多,靠着山上丰富的野产至少不用再愁温饱,大伙儿将陆不让与萧侠当大英雄,各家各户都端出米面蔬果要酬谢他们,顺便办桌熊肉筵席庆贺庆贺,村长老爷把平时藏着不舍得见人的好酒也给抬出了窖子。陆不让剥熊皮拆熊掌,下了老锅煮汤喝,其他人搭架子的搭架子,抬桌子的抬桌子,欢腾得像过年一般。
萧侠在外面陪着热烘到傍晚,搭着葱椒吃了几块熊肉,自觉气血不足,只好先回房里,屁股还没把床榻坐热就见陆不让推门撞了进来,步伐有些不稳,显然是多贪了两杯酒,三跌两冲地扑到床边往墙上一靠,“二嘎子……你这会儿觉得咋样了?”
萧侠摸了摸吊着的膀子,没好气道:“你今晚上让我好好睡一觉,保准明早就好。”
“哟呵,那你可比俺还神。”陆不让挨着床头坐下,对着他的脸哈一口气,见他被酒味熏得拧起了眉头才哈哈笑道:“甭在心里嘀咕了,邓大爷说至少要过半个月才能拆板子,在你伤没好前,爷爷俺就委屈委屈睡地上好了。”
萧侠瞪着他:“邓大爷问人借了被褥搁在二少爷房里,你非要跟我挤一窝里干啥?”
陆不让露出个醉醺醺的笑容,歪头往他肩上一枕:“怕你被黑瞎子的冤魂拖走呗。”
萧侠耸了耸肩,“冤有头债有主,它们要来也是找你的,关我屁事。”
陆不让在他耳后吹着风,喃喃低语:“你还真舍得啊……如果俺真被拖走,你难不难受?”
“难受你奶……”萧侠一转身,正对上陆不让的视线,那眼神里可没半点醉意,漆黑中透出一点光亮,随着灯火来回浮动,好似盛了半碗水在深处,温温沉沉的,看得人有些透不过气来。
沉默良久,陆不让偏头嘟哝了一句:“你舍得俺可不舍得”,便起身出门,没一会儿又抱着被褥折回来,这一晚床上地下各睡各的,萧侠一直想问他不舍得什么却始终都没有问出口,劳累半日又流了很多血,脑子里塞不下太多问题,眨了几下眼皮便熬不住倦意会周公去了。
陆不让仰面朝天,直愣愣地注视着屋顶,想着远去的兄弟们,想着萧侠说的话,想着想着,不知怎的,眼前突然浮现出穆歌的背影,在翼林军的那段日子,现在回想起来还真是痛快淋漓,可以毫无顾虑的放手大干,将领的身影总是不近不远地站在前方,那是一个目标、一个方向,只需要跟着他朝前冲,什么都不用多想。
往后就不同了……
他偏头看看睡熟的萧侠,嘴角轻轻一撇——不再追随着他人的脚步,自己摸索着前进倒也不错,虽然不能再像以前那么放纵,但心里渐渐踏实下来,似乎终于抓住了什么,可以长长久久,守上一辈子。
外头阳春三月好风光,穆大将军却如置身冰窟,从脚底凉上心头。也没什么要紧的大事,只不过今天皇上心情好,邀他来桃华园里对饮赏花,席上陪酒的除了狄傅戎再无旁人。
穆歌一看到狄大少那欲言又止的眼神,寒意就嗖嗖的直往脊背上窜,心里隐约泛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果然,酒过三旬,淮王就开始关心他的人生大事:可有娶亲,可有定亲,可有相好的等等。
穆歌料定他早已问过狄傅戎,不敢隐瞒,俱照实回禀,心下更是忐忑,淮王拊掌笑道:“如此甚好,朕便将平成公主许配给你。”
穆歌闻言大惊,起身离席,撩袍跪下,“微臣不敢高攀。”
淮王道:“安南王过谦了,若是连你都配不上,朝中还有何人能及?”
穆歌下意识地扫了狄傅戎一眼,后者泰然自若地喝茶看好戏,他咬了咬牙,双手高拱:“臣常年征战在外,岂敢委屈了公主?还请陛下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