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啥?就因为这个?”
姚伯礼嘿嘿一笑:“可不是么,家兄接到诏令后七窍生烟,说什么——我这妹子是专门留给陆兄弟的,怎么能送到老虎嘴里?”
陆不让一口水喷老远,忙不迭摆手:“甭、甭!告诉陆将军,俺跟你是哥们儿情兄弟份,千万别!”
姚伯礼一拍大腿:“那是!当下不就这么说了吗?不过他手太快,眨眼工夫就把诏令给撕了,还把使者给宰了,不反也不成。”
陆不让点点头,姚伯仁的火爆性子他太了解了,要不怎么能惺惺相惜呢,正想开口感叹两句,又听姚伯礼嘟囔道:“我哥也真是,那么喜欢咋不自己娶回家当媳妇儿养?可惜陆兄你投了男儿胎,不然跟家兄做对沙场鸳鸯也不失为一段人间佳话。”
“……”这话没法儿接了,她不是认真这么想的吧?
沙场鸳鸯?想起来就头皮发麻。
姚伯礼见他圆瞪着双眼,一脸怔愣,赶紧凑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随口说说,别给当真了。”
陆不让瞅着她三分硬朗七分俊俏的脸,突然有些明白姚伯仁的苦心,如果自个儿有这么一个妹子……也会着急吧……
“伯礼,你就别逗了,依俺看,八成是鸢王给你们透了风声。”
姚伯礼沉下脸,换上一副正经面孔:“不瞒陆兄,选妃这事非淮王授意,是他娘擅作主张,得罪了一干大臣,朝中怨气冲天,众人敢怒不敢言,咱不过是借风起势而已。”喝口水润润喉,续道:“前不久淮王出兵讨伐六皇子赵晟,命邻近州镇出兵支援,家兄在行军途中遭遇埋伏,来人称是奉了密旨要剿灭叛党,援军的先头部队几乎全军覆没,我哥负伤而归,着实满心郁气,本还怀疑有人假传皇命,没几天,接到鸢王的消息,得知大将军竟是被刺身亡……”说到这里垂下头,重重地喘了口气:“你也知道,我哥跟大将军的交情,哪还能坐得住?反正迟早都要反,不如干脆作个了断!”
陆不让越听越觉得不对味,继安南王之后又是姚伯仁,看来淮王明里讨伐六皇子,实则早把矛头对准了鸢王。
“那你会到这儿来也是受了殿下的指派?”
姚伯礼微一颔首:“桧山有宫中的眼线,你与萧兄二人的动向早传了出去,淮王派亲信刘赞驰援西疆,殿下怕对你们不利,便叫我沿途截击,那厮没料到会被人算计,在前面的隘道给我放火烧了个满堂红。”
“他人呢?不会就这么被烧死了吧?”
“倒是逮了个活的,但那家伙骨头硬,宁死不降,只好枭首以镇军威,办好这事后便往乌镇来了,本指望让陆兄你给咱们接风洗尘,却不料先到一步。”
陆不让又问了姚伯仁的伤势,得知并无大碍方才松了口气,待将士们吃完饭,姚伯礼把守城兵马安排妥当,仅带着从刘赞手底下接收的降兵随同陆军连夜赶回白陀。
白陀一战,杀敌万余,降兵无数,所获马匹辎重甚多,可谓大胜,萧侠领兵入城时虽已入夜,城内百姓却仍夹道相迎,送水送食慰劳将士们。
待陆不让与姚伯礼归来,萧侠在帐前小摆一桌,请来猇火,以茶代酒同庆胜利。
提到推翻淮王这事,接下来不仅要屯兵桧山,还需壮大声势,萧侠想知道虎子牙的立场,猇火坦言:“皇室争权,我们不想插足,你等自便。”
萧侠打心底里不想把虎子牙拖下水,但鸢王既然交待了任务,还是得做做表面功夫:“偏安一隅确实自在,盗匪之名却是玷污了兄弟的忠肝义胆,你们多次帮桧山脱险,若论功行赏……”
不等他把话说完,姚伯礼插道:“萧兄,我看火哥他们瞧不上封赏,也不在乎被安个盗匪之名,山里清静,别沾了宫中的是非,等咱们告老还乡后,还能多来这儿聚聚~”
陆不让瞠着大小眼斜睇她:“您老想得可真远。”正值大好年华,都盼着安养天年了?
猇火低笑一声,瞥了姚伯礼一眼,徐徐道:“此言极是,让过惯闲日子的人执鞭坠镫,只怕会坏了大事,不过……兄弟之间另当别论,你们若遇到难处,只要说一声,虎子牙自当倾力相助。”
这话说得窝心,萧侠哂然道:“承蒙大哥看得起,这就是天大的人情了。”说着捧茶敬上。
猇火持盏朝前一送,陆不让和姚伯礼跟着举杯,啜饮一口,只听他笑道:“望诸位代为转告,我兄弟别无所求,只想留一处安身之所,绝无僭越之意。”
陆不让听出他话中的隐忧,一直以来,虎子牙都被朝廷视作大患,先皇在位时曾多次派官兵围剿,想想当初会来桧山县,也是奉旨要端贼窝,但鸢王打从一开始便无心与他们为敌,跟众头领多少有些交情,想来这担忧是多虑了。
萧侠道:“临行前,殿下再三交待,凡事只应机缘切不可强求,大哥尽管放心。”
正说话间,潘仲洵从帐外走进来,将一封书信呈递给猇火:“在清水关成功截获敌军粮队,降兵已押送到俘虏营,杜老弟……他说有急事要办,没跟着一起回来。”
猇火拆信阅毕,并未多言,只点了点头,示意潘仲洵入座,陆不让与萧侠相顾一眼,提起水壶为他斟茶,众人聊至席散方才各自离去。
陆不让拖着萧侠一同进帐,卸了重甲后,也不管满身泥血,倒头就往铺上一栽,软软的抬手勾了勾指头:“来……过来。”
“干啥?”萧侠站在门帘前寸步不移。
陆不让把脸蒙在褥子里,闷声笑了笑:“怕什么?俺这会儿连翻身的气力都跑光了,就算有心也不成啊……”
萧侠把他从头到脚顺着看了一遍,扯动嘴角露出个邪笑:“你没气力我有啊,这姿势不错,裤子一扒,直接就能上了。”
陆不让撅起屁股,“爱上那便上,反正前头后头都归你,啊?二嘎子,你说是吧~”
瞧这厮笑得贼眉鼠眼,萧侠恨不得拿个钳子扑上去把他舌头给拔了。不能气,越气他就越高兴。
“三伢子,你别神气,也甭以为我真不敢做……那个啥,我是瞧你这狼狈相于心不忍,今儿喜庆,咱不谈这个。”边说边走到床尾坐下,顺手在他屁股上狠狠拍了两巴掌。
陆不让低声哼哼,怪嗔地横了他一眼,“下手轻点儿,马上颠了整天,再拍就开花了。”
“开花好啊,别人两瓣你四瓣,多露脸。”萧侠拔下靴子踢到一边,双手抱头仰面躺下,望着帐顶出了会儿神,喃喃道:“三伢子,你说有些事也忒凑巧,互市监贪便宜低价换来的劣马成了重要的伏兵,那些投敌的叛军,今儿却在城里跟咱们里应外合……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怕死呗!”陆不让支起左肘撑着脸,舔舔嘴唇,“投敌这洗不掉的屈辱,换谁会心甘情愿去背?”
“这倒是,唉……明儿还得去处置他们,真给搞的糊涂了。”萧侠伸手耙了耙头发,语气有些烦躁:“论罪当杀,换了以前铁定一个也不留。”尤其被追的穷途末路那会儿,满心的怨恨,就想着有天要回头把那帮龟孙子给千刀万剐,但眼下的心境大有转变,打了胜仗也有他们一份功劳,该怎么处置……就这样当作啥也没发生吗?那是一千一万个不甘心!
陆不让斜眼望他半晌,嗤的笑了一声:“爱怎么做就怎么做,你脑袋里比俺多长一根筋,能把私情压在理智后头,不像俺,只图自个儿快活一场,想不到会有什么后果。”
做将领的,赏罚分明是一方面,审时度势也必不可少,不管做什么决定,都要往长远去考虑——这是萧侠曾经告诫陆不让的话。
说别人简单,轮到自己头上却很容易就忘了分寸。被这么一提点,顿时清醒了不少,只见他坐起身来捶了捶额角,“三伢子,难得你这么开窍,兵书没白啃呀!”
陆不让冲他示威性地龇起大白牙,偏身从怀里摸出一个荷包大小的粗布袋子抛了过去。
萧侠伸手接过,打开来一看,是块白花花的石头,整体呈葱危显蚕缕剑拿娴窕ǎ驳哪峭吩淞烁霰馄降目籽郏┥弦惶趼樯酌婵套呕⑼吠继冢淙蛔龉ご植冢馔庑斡胨в〉故怯屑阜窒嗨啤?/p>
“这……是殿下给你的?”
陆不让哼了声:“要是他给的哪会这么寒碜……还记得咱在鱼泊打捞铁料那情形吗?冰湖底下铺了一层白石,俺顺手捡了一块,自己琢磨着刻的,在安南王帐下时看过他的大印。”
“你刻这个做什么?”
“给你的。”
萧侠懵了:“给我?帅印都是皇帝发给手下将领的,难不成……你也想当皇……”话没说完就被陆不让捂住了嘴。
“你想害死俺?这跟皇帝那个不一样,是俺陆不让给你萧侠的一个……一个表证,你拿了这个,从此就是俺的人,在俺帐下……这辈子就只跟着俺!”
萧侠瞪直了眼,“你在招贤纳才?”怎么听这口气像山盟海誓一样?还这辈子那辈子,他差点没觉得下一刻就海枯石烂了。
陆不让自个儿也受不了这腻死人的腔调,头往床板上一撞,“二嘎子,跟你实说了吧,俺这草头将军没你在后面压着铁定不成!领军打战,少不了出谋划策的人,有你给俺盘算才放得下心来,不过把眼光往长远了看,就像姚将军升了品级离开安南王另立门户那般,往后你也总归有机会往上爬,但俺就不想这么着……心里没底,老拴在身边不放人吧,又觉得对你不住,你自己看吧,要愿意屈身在俺帐下,就把这印给……”
话到这里嘎然而止,因为他瞧见萧侠把那石印上下抛了两抛,直接往怀里一揣,笑嘻嘻地道:“好啊!天塌下来有你顶着,打着灯笼找不到这么讲义气的老大,不跟你跟谁去?不过话说在前头,下回我可不干留守这苦差事,要冲一起冲,每营都得有个能作主的,要是全靠……”
后半句还含在嘴里就冷不丁被一把抱住,陆不让压根没把后面那些话听进去,只听到萧侠说好,便一下就来劲儿了。
虽然嘴上总没个正经,但越是亲密就觉得隔阂越深,他们之间多少有点赶鸭子上架的意味,相互关怀那可以说是哥们儿情义,如今这种暧昧不清的关系,他知道萧侠始终都在抗拒,石印刻好了总攥在手里磨来磨去,就是没底气交出去,怕啊,万一被砸回来该怎么收场?
俗话说人往高处走,就不拿他们的关系说事,换在谁身上,这要求都很无理,估计萧侠不会轻易答应,就算有这个意思,至少也得考虑一阵子,但这回还真料错了,平时总爱挤挤杠杠的家伙居然没有半点迟疑,那一揣的动作、那一笑的神情,可着实让陆不让松了一大口气,同时在心里为自己掬了把辛酸泪。
萧侠感到覆在背后的双手在微微颤动,从中体会出那种压抑许久的情绪,不由为之动容,也环臂圈在他腰上轻轻拍抚。
本来这一抱是出于情不自禁,但等陆不让彻底放松下来,某种熟悉的情思又不知不觉在体内慢慢蕴量炙热,将心搔得蠢蠢欲动。
眼下这鸳鸯交颈面贴面的姿态无疑是在考验他的自制力……这么相拥着感觉是不错,能天长地久那再好也不过了,可身不由心呀!闻着和自己身上相同的血腥味,热乎乎的鼻息烙在颈间,那地方……强烈的,顺应本能的……做出了反应。
真他娘的禽兽!陆不让咬紧牙根暗暗咒骂自己,手臂却自动自发收得更紧。
耳边的喘息声渐转粗重,萧侠登时敏锐地察觉出来,浑身一僵,缩手抵在胸前,正要使力往外推,却听他吐着气呐呐道:“别动,俺就这么着,啥也不会做……”
声音很是沙哑,像在地上磨着蹭着,随着一粒粒凸起的砂石起伏微颤,只叫萧侠从头皮麻到脚底心,连汗毛都一根根竖了起来。
陆不让不动他也不敢动,这既想摆脱又狠不下心推开的感受矛盾的莫名,沉默让周遭的气氛缠绵蕴藉,心也跟着越跳越快,总觉得不赶快说点什么,接下来的情况可能会超出控制,于是抬起头稍往后仰,说来也巧,在他抬头的同时,陆不让也心有灵犀似的微扬下巴,二人脸对脸,隔开了一段距离,眼神相接,转瞬胶着在一起。
这不看还好,一看都迷了神,萧侠想移开视线,却被陆不让眼底的两把火烧晕了头,热气从上熏到下,烘得周身发烫,脐下三寸的蓄气府竟也不听使唤的骚乱起来。
陆不让小心翼翼地把脸靠上去,伸手拂开他额前的散发,指尖顺着额角滑下,把下巴一捏,轻轻抬起,偏过头鼻尖相顶,眼看着四片唇就要顺利接上,就差那么半寸不到的时候,帐外有人喊了声“陆将军”。
萧侠猛然打了个激灵,像大梦初醒似的眨了眨眼睛,抬手捂住陆不让的嘴巴顺势推开,匆忙跳下卧铺,快步走到桌前。
陆不让一只手还维持着托下巴的姿势,食指中指抽筋似的对空勾了勾,随即攥成拳往床板上一捶,“什么事!?”
外面半天没吭声,隔了好一阵子才结结巴巴道:“没……没……扰到将军睡觉了……”
陆不让还真往床上一趴,歪着头对萧侠挤眉弄眼,摆明了要他去理会,萧侠眼角跳了两跳,拿他没法子,只好起身走过去掀开帐帘,见是弓弩队长林进,便和和气气地笑道:“林队长,有什么事尽管说。”
林进见是萧侠出来,愣了愣,继而松了口气:“那个……萧将军,刘四虎他们也没犯什么大错,如今打赢了,你看……是不是该把那弟兄仨放了?”
啥?还没放?
萧侠回头看向陆不让,见那厮蒙着脸,还故意把呼噜声扯得老响,恨不得立马给他一棒槌,深吸两口气,回过头来又是满脸笑容可掬:“林队长,你就自己看着办吧,都是你的人了,往后若他们再不听令,该骂就要骂,该罚就得罚,千万别有所顾忌。”
林进连连点头,称谢而去。
火熄了,兴致没了,萧侠回去穿鞋要走,陆不让拉住他,笑得一脸赖皮:“陪俺睡,只睡觉,啥也不干。”
萧侠这回学聪明了,对撒赖的语气充耳不闻也不去瞧他的脸,想想看这才被夜风把燥热给吹散,再跟他同床,难保不睡着睡着就缠一块儿去,在大帐里搞七捻三,万一被人瞧见那还了得?于是懒得废话,抽手甩袖子,轻咳一声,昂首挺胸踱出帐外,照常巡视那样与轮班士兵打招呼,顺路溜达到自己的宿处,一溜烟钻了进去。
也幸亏他闪的快,因为没过多久,刘四虎就像无头苍蝇似的扎进大帐里,二话不说,冲着陆不让纳头便拜,一张口,声如洪钟:“将军!我错了,您不是孬种,您是大英雄,我刘四虎这辈子跟定你了!”
就在陆军上下齐心驻扎白陀的月余间,京里也发生了一些变动。淮王正和自家亲弟弟打的火热,那股子热情没人能消受得起,于是六皇子赵晟决定放下成见,以分天下而治的巨大利益为饵,与铁敕部族那一帮外匪化敌为友,组成盟军反扑淮王。
接着,在宫中料理政务的狄傅戎收到了一封密信,据说是淮王差人十万火急送来的求援信,于是城里的军力分配起了变化,把原本守城的廷武校尉长王勃调去支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