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着自己是如何从此被从玩牌的圈子里隔离,多闻好笑似地低低漏出一声叹息。时间对睡觉而言还早,而且今天睡了很久,他正考虑新的消遣时,艾尔法离开工作的餐桌站起来。
“怎么了?”
艾尔法不回答,走向坐在沙发上的他。多闻在空间站的一个半月,艾尔法有权限查看他的全部行为记录,他也不被注意地这样做了;一切似乎没有异常,因此他猜测不透多闻反常的情绪低落原因何在。到上次分手为止还是他知道的那个多闻,正直诚实,对工作积极认真,闲暇时有些不知如何打发时间,与所有同伴相处和睦;此时眼前的他神不守舍,指间夹着扑克牌发愣,还莫名其妙地叹气。心想该不会他又暗恋上某个女人然后失恋了,艾尔法皱眉的同时吻住他的唇。
“……”
现在就想做了吗?多闻的眼睛在问他,既不抗拒也不意外。忽然感到焦躁,艾尔法抬起他的脸:
“你在烦什么?”
“……”
多闻歪歪头显出想摆脱的意图,艾尔法随后放开他。“难得这样的天气”,他小声嘟囔一句直起腰。多闻却忽然一呆,这句话里仿佛有什么碰到了心中阴郁的部分。
比起明朗的季节艾尔法明显偏向秋冬,寒冷阴暗的日子里,连他那常年不快的神情都会缓和几分。想不出这和自己的情绪有什么关联、但却不可理喻地感到介意的多闻发呆片刻,低声对他的背影说:
“我去洗澡。”
留下宣告情事即将开始的信号,多闻离开客厅,选择最迅速的模式完成洗漱,出来时艾尔法正在脱衣服,两人不与对方视线相交地擦肩而过。不好意思光着身子在床上等他,多闻缩进薄被里,支着额头回味刚才的奇怪感觉。“难得这样的天气”,默念两三遍,感到问题确实出在这里,但一个明白的结论始终在眼前一步之外,无法够到。艾尔法喜欢这样的季节,他想,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男人出来时顺手关了其他灯,只留下卧室墙壁里些微自然的、蓝灰色的反光。昏暗中可以看出他结实的肌肉轮廓,脸一半背光,显得比平时还阴郁。床边留着足够位置,但随后低下头去的多闻还是缩缩肩膀,床垫发出几乎听不见的响声,膝盖撑在床上的艾尔法一只手抓住他下颚:
“你怎么了?”
仿佛知道他不会回答,艾尔法随后吻住他。舌头平静地互相笼络,身体中心慢慢热起来,多闻坐直些搂住他,男人温热粗糙的手掌回应地抱住他背脊。自昨天以来不断强调其存在的焦躁感再次浮上,多闻难得地主动推倒他,分开两腿跨坐在他腰上;艾尔法怀疑似地审视,多闻用吻打断,伸出右手到他左手掌心,摸到光滑柔软的小小容器:
“我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27个月零9天后,骑在他身上正要将润滑剂放进体内的自己却问着这样的问题。如果现在还质疑,当初第一夜被拥抱后就该揍他,事后这样想过无数次,多闻也知道事到如今再开口只会显得愚蠢,但自己似乎无法反抗此时的焦躁。有几分如他预料地,正在爱抚的艾尔法停下动作:
“你讨厌吗?”
同时也在问自己,多闻沉默片刻没有回答,之后心不在焉提出另一个问题:
“我是你的什么?”
男人立刻皱起眉头,多闻已放开他缩进被窝。
“抱歉,我没心情了。”和平时一样适度地道歉,多闻看着床单皱纹,“明天开始出勤,今晚让我好好睡吧。”
“……我呢?”
“时间还早……”
想说你可以去找别人,总觉得自己该负责任,多闻偷偷看他一眼,艾尔法腿间因刚才的行为正高昂着。他是那么容易兴奋的人吗?多闻模糊地想,伸手触摸男人发烫的皮肤:
“今晚就忍耐吧。”
然后避过他肯定在生气的脸开始笨拙地抚摸,感到自己确实提不起兴致的多闻轻轻叹息。这样无缘无故的焦躁和失落在记忆中几乎没有体验,不知怎样对付的他发起呆来,这时艾尔法冷冷开口:
“你在干什么?”
“嗯?”
“我可没同意今晚忍耐。”
猛地被他坐起推倒,反射地想爬起来时被艾尔法再次一推用力按住,多闻睁大眼睛。
“张嘴。”
心底已猜到他要做什么而本能地抗拒,多闻还没开始挣扎,男人捏住他的鼻子,在张开嘴呼吸的他叫喊之前将腰间凑近。惊愕的多闻刚想抬起膝盖从他背后袭击,艾尔法忽然停止动作。脸明显涨红,视线凶恶,平时就让人畏而远之的他此时的表情连多闻都吓得心里一颤,艾尔法却放开阻碍他呼吸的手。
“呜!”
气息刚刚畅通嘴唇又被用力压住,艾尔法全身压了上来狠狠吻着他;舌头并不前进,他只是使劲压着多闻,怒火甚至通过唇就能传递。深深吸吮后终于放开,他恐怖神色不变地从上面瞪视:
“我也讨厌这种关系。”
二
令人眼花缭乱的彩色光线射向多闻,裹着训练服的他敏捷地跳跃闪避,身后接收光线的墙壁至今不曾响起警报。面罩上微有雾气,出汗量比预计更大,他为头盔设置的防雾调节看来不能适应。空间站和地面重力差异导致体能微小变化是正常的,今天心跳却似乎比往常快,想到落地后连续两天唯一的运动是泄欲,他只好责怪自己;这时光线击中他,警报响起,一次练习结束了。
“累坏了吗?”
用教练频道隔着玻璃向他喊话的是卡尔·杜普上尉,笑容温和擅长挖苦的前辈和同僚,一句话招来训练馆里许多人注目,看到屏幕上多闻也许有点下降的分数,他们善意地微笑。快速清洁身体换好衣服,多闻走出更衣室时看到他手拿精致的盒子在等待。
“奶酪蛋糕。”卡尔愉快地笑着,递出一块被多闻谢绝,顺手放进自己嘴里,“都说空间站勤务只有《西隆战警》里的赛迪才能胜任,回去告诉西蒙娜,她会更崇拜你的。”
自豪般提起崇拜漫画英雄的七岁女儿,卡尔不客气地再吃一小块蛋糕,微动手指擦去整齐唇髭上的碎屑。肚子有些饿,不好意思这时再向他要的多闻不自觉想起前两天味道尚可的饭菜,唇间漏出叹息:
“论文的事我也很想努力,不过如果你早些时候过来……”
说到一半住嘴,多闻惊讶地发现自己竟在抱怨。卡尔沉默片刻笑笑:“莫非今天要刮暴风?你居然会叹气。太累了吗?”
“说不上来……”
“该不会,”卡尔瞟一眼附近压低声音,“和艾尔法?”
卡尔知道两人的关系,此外在他面前隐瞒通常是徒劳的,诚实且某些方面迟钝的多闻也没有这个打算:“的确昨天有些不愉快……但说起来是他莫名其妙。”
除了提到不能大声说出的那个人时自然而然的脸红,多闻看上去并不忸怩,能猜到几分真相的卡尔打量他,内心一边嘲笑另一位后辈一边惋惜。有个掌控行星联邦一大国的父亲,出身和才能换来史无前例的迅速晋升,艾尔法·雷登是联合军陆军千方百计想掌握但又拿捏不住的一颗棋子;冷静、狠辣、脸色阴沉,被批判远多过褒扬的舆论包围也贯彻独有的功利主义,这位年轻的上将却在十三年后的今天才被眼前低头擦汗的纪多闻上尉击败,想着相识已久的两个后辈是如何性格迥异,卡尔肚子里笑了几声。
“你们持续也有两年,他快等不及了吧。”
什么?多闻望向自己的黑眼睛里只有不解,卡尔这回直接微笑:“阁下的事就算了,他一年有几天是愉快的?说到论文,要不是北区到大前天还交通管制,我也想早些把数据给你。”
“交通管制?为什么?”
卡尔凑到多闻耳边:“纪律问题。大人物中有谁被怀疑,联邦安全局的人来调查。”
相对军衔,卡尔的消息灵通在熟人之间被评为魔法,早该习惯的多闻仍禁不住瞪他,料到这反应的上尉悠然微笑:“这事害得我们进度落后。接下来全仗你了,纪上尉,别忘了第一作者是你。”
日程表压上心头,多闻肩膀垮下许多;在岔路分手前卡尔忽然记起般再次凑近:“听说违纪嫌疑落在你我熟知的一位阁下身上。”
一位被尊称为“阁下”的准将以上官员。茫然一两秒后多闻想到艾尔法,仿佛只为看他瞪大眼睛的反应般,卡尔笑着挥挥手走掉了。
想起隔三岔五要在元帅级会议——演变为针对他的批判会也不稀奇——与老人家们舌战的艾尔法,多闻觉得“违纪”也许不算大事,虽然联邦安全局介入所代表的严重程度他并不能准确想象;卡尔说得对,那个男人大概生来一副不愉快的表情,此外在逆境中处理一切是他的长项,至今对他保持顺其自然的距离、往后也无意改变的多闻不必费神琢磨。
“……我、听卡尔说……”
一两天后在机械部机房外撞上艾尔法,多闻却以脱口而出的这句话背叛了如上决定。一如既往地眉间挤着皱纹,穿便装的男人此时神情大概在平静和心烦之间,多闻住口后他也不接话,沉默等待下文。
“上次我很抱歉……”
“为什么?”
声音也和往常一样平静,让多闻难以分辨他是不是在生气。
“那时我有点累,所以态度不好——”
“为什么你要道歉?”
因为你好像是在生气。照两人常年交往中争吵时的经验,多闻用沉默代替了这句话。并肩沿缺乏装饰的亮堂通道前进一段,他鼓起勇气再次搭话:
“今天在机械部有工作?”
“不。”
“说来你没穿制服。来找马德林小姐?”
“关你什么事?”
“……的确。我见过卡尔,论文正要动笔,不过几天之内我可能有警戒任务,恐怕只能熬夜。……艾尔法。”
男人不回应,连冷淡的“什么”都省略,多闻确信他是在生气。
“我不想让矛盾持续。上次是我太任性,我向你道歉。我的朋友从不和我赌气超过一天,为什么你一定要做例外?所以你才交不到恋人,多少学习一下——”
“学习一下如何被甩、被灌醉、被男人上吗?”
头也不回的他的声音听来意外地平静,就像在问路。多闻愕然停步,背影挺拔的男人就这样扔下他去了;27个月前那个夜晚原来是被故意灌醉的,少有的怒火中他呆呆想。
……
“是吗?他可真闲。”
美食家卡尔在固定的食堂定制饭菜,果然比艾尔法做的更美味。对多闻难得的牢骚卡尔忍着笑随声附和,却毫无意愿诱导迟钝的友人思索缘由,只在他盘子里叠上一片半融化的奶酪:“不过算了吧!如果你实在气不过,我可以设法请他吃个饭,灌醉他让你报复。”
不由自主稍微想象的多闻一呆。为恢复体能他加大了训练强度,夜里还要准备与卡尔合作的研究报告,难免有些睡眠不足,饭后茶点时险些打起瞌睡,手腕上联络用终端震动,他一颤打开耳机,念出他名字的人工语音命令他十分钟内到基地警戒部部长办公室报到。
“是你说过的警戒任务吗?真把你当赛迪用呢。”
卡尔怜悯地摇头送别。拿起外套奔向电梯,多闻却越来越困,打起精神冲进目的地时不禁吓了一跳。
“那是羊奶干酪吗?”
声音冷静悦耳、眼睛细长的黑发男人皱皱眉头问。他看来三十岁上下,脸孔非常端正,多闻却不敢凝视,尤其是数秒后明白他话中含义时;警戒部部长、多闻的大上司蒂安斯准将则显然没听懂,将生硬敬礼的多闻介绍给陌生人:
“警戒官纪多闻上尉。一周前从杰塔号上回来。”
然后向多闻介绍对方:
“夏马先生。今天晚上八点起一个月内,你是他的警卫。”
保护重要人物的任务偶尔会落到多闻头上,他并不意外地再次立正。服饰简洁而坐姿笔挺,名叫夏马的黑发男人点点头:“我不介意告诉他真相,阁下;反正他们会猜测的。”
蒂安斯不表示反对,夏马接着说:“我是联邦安全局军事部监察官阿克尔·夏马,来为陆军寻找可能有的情报漏洞。既然准将阁下信任您,上尉,我也乐意向您托付自身安全;现在您知道了我的目的,我希望从各方面获取您不遗余力的协助。”
联邦安全局,情报漏洞,艾尔法。内心隐隐感到复杂的同时责任感却占了上风,多闻向眼神锐利的男人敬礼:“我会的,长官。”
当夜七点五十五分,警戒任务的详细文件被送入多闻的个人终端,同时一个月内训练中止,他拿上武器和必要衣物准时到达夏马监察官在基地内的住处。指令写明参与任务的警戒官最多可有5个,与临时警卫们交接后多闻发现房间里只剩他和保卫目标两个人。
“您当然会操纵车和飞船?”
“是的,长官。”
“那么您将是我的司机和助手。此外您的称呼得改改,出了这个房间,您最好认为知道我身份的只有您和我自己。您明白吗?”
“明白。……夏马先生。”
夏马的公开身份是陆军总部记者,多闻却很难说服自己气质冷静神情犀利的男人能演好这个角色。无论如何,保护他的安全才是多闻一个月内唯一该考虑的,他立即将行李搬进夏马指派给他的卧室,为环境和夏马本人配备警报装置。
“午饭是大洋州风味吗?”
被夏马平静询问,为他设置手腕终端的多闻脸红了:“我很抱歉……”
“羊奶酪的气味很容易沾到衣服上。也许准将不必赶在午饭时间叫您。您讲究美食吗?”
“不……中午是喜欢食物的朋友请客。”
“真让人羡慕。”
夏马的客套话不会让人不舒服,平淡的语气惊人地契合他周身冷静坚定的气质;俊美的脸仍然教人难以逼视,多闻却暗自松口气,遇上一个能自然交流的保护对象总是幸运的。
“全交给您一个人会不会负担太重?”
“请别那么想。课程里有这方面内容。”
这样一个回答避免了自夸嫌疑,多闻却担心听上去太冷淡,夏马并不在乎:“很好,我希望把人数限在最小。但您看来睡得不好?”
多闻作出反应以前,夏马抬手摸上他蓄着淡淡黑眼圈的、白皙的脸。手指带着镇定的温度,男人动作再自然不过,吃惊的多闻犹疑着不敢避开。接触不过几秒,似乎单纯想确认他睡眠不足的夏马随后放下手,多闻的视线还无意识跟随他长而整齐的指头。
“最近……夜里在做研究。”
“哪方面研究?”
“关于统计和终端程序。”
“也许我可以帮您。”夏马走向客厅,“我的工作不是每天都忙。空闲时您可以做您的研究或者休息——今晚我命令您选择后者。”
三
步伐平稳均匀,从夏马举手投足中,多闻能猜到他可能受过相当程度的战斗训练。关在监察官住处整整三天,多闻白天协助检视从基地调来的文件,夜里戴着与房间各处和夏马本人相连的警报器入睡。身在警卫森严的基地并不意味着安全,否则不必特意调来多闻这样的警戒官,但在夏马不露痕迹的关照下他仍睡得很好;相对地,年轻的监察官从未让多闻窥见过疲态,偶尔拿出古董般的纸质记事本划拉两笔,大量情报中似乎难有引起他兴趣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