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之惑——恨断琴弦

36.兔死狗烹

莫离广袖一拂，拂尘出手，直击老虎脊心穴，老虎立即闷声倒地。

“师父？！”子清见老虎四仰八叉倒在地上，忙上前查看，发现已经昏晕。

莫离淡然道：“不能让他去白白送死，他不是必方的对手。”

狐狸有点不甘：“莫离师父，虽然我也不赞成莽撞送死。但是难道我们就这么忍气吞声，任张尹之和李烨胡作非为而不追究吗？”

“我已算出李烨寿元不过三十，此乃因为先前胡墨儿已损其本底，本不可再与任何妖精共寝，可惜后来他依旧为色折腰……”莫离说着看了一眼狐狸，狐狸思及曾与李烨也有一夜欢好，不禁心虚地低下了头，莫离继续道：“而后苏公子所中媚咒更是令其病入膏肓，无药可救！另外，供养上古神兽神鸟，其实是一件颇为劳命伤财的大事，故而一般帝王均不轻易召唤，即使偶尔召出，也会尽量缩短召唤时间，避免耗损国力。而李烨如今树敌颇多，必然骑虎难下，唯有将必方长留身边方可安心……而我近日夜观天象，发现帝王星忽明忽暗，说明李烨王气将尽，甚至先王基业也会受到撼动……这也算是上天对他的惩罚吧！至于张尹之，自然应该清算其所犯罪孽，但是不用我们亲自动手，只需给李烨写一封匿名信，让李烨得知张尹之阴谋即可……”

京城，敬诚殿。

“陛下，不知您深夜召见在下有何要事？”张尹之仍旧低眉顺眼、婢膝奴颜。

李烨神情严肃，眼忍怒火：“行简被人自韶华苑劫走，张真人知道朕有何变化？”

“微臣不知。”

李烨冷笑一声道：“朕的身体竟然大有起色！想必张真人也很清楚是何缘故吧？”

张尹之知道事已败露，干脆直起身子，神色刁钻：“那又如何？”

李烨见张尹之一改平时卑躬屈膝之态，不禁怒火攻心，瞬间咳嗽发作，洪福连忙为其捶背顺气。张尹之见之不禁笑道：“看来陛下身体的起色……不算大嘛！”

洪福见李烨几乎咳得不能说话，立即挥手道：“来人！”数个刀斧手立即自帐后现身。张尹之却大笑起来：“就凭这几个小瘪三，你们想抓住我张真人，是不是太儿戏了?!”说着脸色一变，一阵冷风扫过，众人还来不及反应，而张尹之已经直接扑到李烨跟前，用短剑抵住了李烨脖子。

李烨欲反手夺刀，却发现张其实精于剑术，已经封死了自己套路。李烨冷汗自额头滴下，众刀斧手不敢妄动，洪福也惊得不能说话。张尹之却大笑：“陛下是不是在想，必方怎么没有出现？”

洪福慌张询问：“难道你又做了什么手脚？！”

张尹之阴森森地笑道：“正是!我提前用符咒封住了宗庙牌位，必方暂时是召唤不来了！而且，必方是上古神鸟，他会按照天条只应对法术。但是现在 ，陛下，我是用普通的剑掌管您的性命啊！若您死于刀剑病痛，不过天命而已，即使必方能出现，也不会逆天而行，所以，陛下您就死心吧！不用在心里反复召唤它了。”张尹之顿了一顿又道：“当然，这把剑也不算特别普通，因为我喂了鹤顶红，见血封喉，所以，陛下您还是不要轻举妄动为好，若您反抗，我不小心手抖了什么的，可难保不会割破您尊贵的皮肤！”

洪福听闻已经吓得脸色煞白，退缩欲走。张尹之喊道：“谁都不许出敬诚殿，否则我立刻杀死李烨！”洪福不敢再动，呆在原地，盯着丧心病狂的张尹之，却对身后一年轻侍卫暗暗使起了眼色，那侍卫亦颇为机灵，当下会意点头，伺机而走，洪福心中长吁了一口气。

李烨流着冷汗问道：“朕待你甚厚，你为何还要谋反？！”

“甚厚？！呵呵，曾经，前朝皇帝——杨元吉也待我甚厚，可惜我年稍长，色微衰，他就不再待见我张某，甚至移情别恋一只狐妖，不惜自取灭亡。年轻的时候总是认为情爱能够长久，我甚至为了他而上雾隐山请人降妖，结果杨元吉又恋上除妖的年轻道士。哈哈！可笑我张某一腔真情就此付诸东流！后来前朝覆灭，我作为降臣继续滞留宫中，却不被重用，如此一直被冰封数百年，直到遇见昊天，为其召唤出“画中仙”，遂了其多年心愿，境遇才稍好！可惜昊天很快被其胞弟逼宫禅位，为保性命，清算时昊天用我做了挡箭牌，我竟被判处车裂之刑。幸好本人还会点方术，得以顺利逃脱，却就此颠沛流离，浪迹天涯,即使最后以易容术，骗过熟人，暂时栖身雾隐观，却也一直为师兄弟所轻视，终日郁郁……对于前面两个主子，我张某都如此尽心尽力，却不得善终，所谓帝王的厚待根本毫无忠信可言！”

李烨欲脱身，而态度有所缓和：“张真人，朕不是杨元吉，也不是昊天皇帝，朕对你一直不薄，将来也断不会如二人一般不讲忠信。所以，您多虑了……”

“住口！”张尹之打断了李烨的辩驳：“王侯贵族多负信，而李烨你不仅无信，更加无情！你骗苏行简为你除去前太子，强抢帝位；将胡雪牙强锁离宫，计囚老虎和莫子清；还派人两次三番暗杀苏行简；最后又为了肉欲，不惜让苏行简变成行尸走肉……要说你所做无情无义之事，可谓罄竹难书！” 李烨见张揭自己老底，当下黑了脸，周围众人也面面相觑。

长尹之见状越发得意：“大家很惊讶吧，你们高贵的皇帝竟然连帝位都不是正当得来！这种人有何资格处庙堂之高？！事实证明，他确实受到天谴，帝位性命均即将不保。我夜观天象，发现昏君王气将尽，实乃昏庸无道，宠溺狐妖，重蹈商纣亡国之覆辙也！而我张某登基实乃天意，雾隐观因老观主得道飞升而名声大振，是以时常与王侯高官往来甚密。我上雾隐观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得机缘回到京城，铲除昏君，为民除害！而上天听见了我诚心的祷告，竟然专门为我派来了狐妖——胡雪牙，祝我一臂之力。为此，我轻易就得到了昏君的信任，顺利入住京都，甚至升任宰相要位，为在下匡扶天下而设伏笔。如今我张某就是要顺应天意，效法周武讨纣，还天地人间一明君！”

李烨再难忍耐，高声喝道：“好了，张尹之，你不就是要朕的帝位吗？杀了朕，你即可如愿，动手吧！”

张尹之阴森森笑起来：“还请陛下为微臣写下禅位谕旨，诏告天下！”

洪福一旁小声冷哼道：“又当婊子，又立牌坊！”

张尹之哈哈大笑：“本来陛下和苏行简交合日久，终日沉溺于温柔乡中，自然不理政事，会自愿为在下写下谕旨，谁知中途生变，竟然彼此刀兵相向，实在也不是张某所愿啊！为了平稳过渡，免去生灵涂炭，还是请陛下拟定一份人人信服的谕旨为上策！”

李烨受制于人，遂命洪福端来笔研伺候。交接之时，李烨似乎看到洪福对他说了一句唇语：“必方”，主仆相处多年，早已心有灵犀，李烨当下心中默唤“必方”数遍。

“怎么还不写？！”张尹之架着短剑太久，已经疲累，看到李烨磨蹭，心中恼火。

“因为，朕不必写了，你马上就会命归黄泉！”李烨话音刚落，一柄长剑飞来，由后至前刺穿了张尹之。张尹之见刺穿身体的滴血剑头，吃力道：“神龙宝剑……”说完无力栽倒，却死不瞑目，双眼直视龙椅。

李烨看着张的尸体，冷冷道：“虽然必方不会应对刀剑，但是你忘记了他数日前却收服了一柄神龙宝剑，该宝剑，既斩妖魔，又除奸佞！落得今日下场，不过你咎由自取！”说着转头对洪福道：“洪福，幸亏你机灵，否则今日朕怕是性命不保。改日朕定当重赏你！”

洪福连忙道：“其实是刚才一贴身卫士机灵，我给他递了眼色，他直接趁着张尹之不备去宗庙里揭了符咒，算准他到达的时间，我这才赶紧给您使眼色，必方也才被召唤出来，否则今日怕真的万事休矣！”

李烨眉头一摒：“这位卫士现在何处？”

一年轻卫士站起身来，眼中饱含期待：“陛下，小人在此。”

李烨看着卫士单纯的眼睛和朴实的脸庞，微笑道：“朕要重赏你！”

卫士连忙磕头叩谢。李烨又转头问洪福：“可还有其他人离开?”

“应该没有。”

李烨又道：“今夜将士们辛苦了，各位请帮忙清理张尹之尸体，暂勿离开，朕均有重赏，不愿遗漏任何一个人。朕片刻即携赏金返回！”李烨说着离开，意味深长地看了洪福一眼。

洪福当即会意，也随李烨离去。片刻之后，大批御林军包围敬诚殿，众人皆惊。殿内顷刻间刀光剑影，血流成河……

第二日，京城内广贴告示，张尹之谋反被诛，首级悬于午门示众，另有二十名助张谋反的刀斧手亦就地正法……

37.急转直下

张尹之的死讯很快传到雾隐山，莫离这才解开老虎穴道。老虎清醒后依旧要去找李烨拼命，狐狸拦住了他：“我有办法让苏公子清醒，所以，你不要去白白送命，否则苏公子清醒后，却要为你收棺入殓，独对余生，岂不是最为悲惨的事情？”

老虎有些惊讶：“连莫离师父都没有办法，雪牙你有何良方？！”

“这个你就别管了，你只需要回玄山一趟帮我把‘画中仙’取来即可。”

“这画有何用？！”

“取来便知，麻烦你快去快回。”

老虎虽然纳闷，还是乖乖去玄山取画了。狐狸估摸着老虎来回得两天时间，立即转身去了子清房中……

“子清，你是真的爱我吗？”狐狸蹲在地上，双眼泪然。

子清抱起狐狸郑重回答道：“爱你。”

狐狸感受着子清胸膛的温暖，只贪恋此刻太短：“子清，我昏睡时见到了前世，我知道我欠大斑很多……我想把自己的精元给苏公子 ，以净化他体内的勾魂草之毒。只要毒素一除，莫离师父自然可以解开他的媚咒，如此 ，苏公子和大斑就可以长相厮守，我也算把我欠大斑的还给他了。”

“……可是，这样你会死，我也会永远失去雪牙……”

“你可以在我出生的地方找到我，教导我。我希望来生好好修行，不再轻易犯色戒，我要和你一起飞升！”

子清听毕却反对：“我不同意。你一旦堕入轮回，孟婆汤会令你忘记所有。就如你当年忘记大斑一样。还有胡墨儿，你和她本是旧识，却在今生亲手斩杀了她。这都是奈何桥头一碗汤所致。我不愿意你和我来生再步大斑后尘……”

“子清，你冷静一点听我说。”狐狸见子清失去了理智，用狐爪捧住他的脸：“子清，我如今的身体迟早也会坠入轮回，你我生死两隔不过时间问题而已。既然如此 ，为何不就此成全大斑和苏公子呢？”

“你若勤加修行，就不会坠入轮回。”

狐狸长叹道：“可是我也几乎不可能再拥有人形了……其实，我是在害怕，守着一份永远不能实现的爱情，我们彼此还能坚持多久？或许 ，最后还是会重蹈莫离师父与雪檀的覆辙……成全大斑吧，我欠他实在太多……如果苏公子就此西去，大斑也会变成行尸走肉，到时候，我将惭愧自己还苟活于世。”

子清不可抑制地流下泪来：“雪牙，曾经，我以为你就是一只没心没肺、心思懵懂的可爱狐狸！而现如今，我才深刻明白，你骨子是一个情深意重，‘义’字当先的真丈夫！即使刎颈舍命、两肋插刀也要拔刀相助、成人之美……我更爱你了！没有人可以取代你在我心中的位置！可是，我太怕你来生会忘记我……”

“子清……所以，你一定要找到我……”一人一狐紧紧搂抱在一起 ，这是今生最后一夜缠绵……

隔日，老虎带着画回到隐雾观，竟然发现苏行简站在观门外等候自己 ，当下喜极而泣。苏行简面有病容，弱不禁风 ，老虎几乎搂断了他的腰肢，看着苏行简眼带泪痕，甚可怜人，老虎心疼道：“行简，你怎么哭了？！”

苏行简随即泣不成声：“雪檀为了救我，已经驾鹤西去……”

老虎犹被雷击：“什么？！”手中的画也跌落到地上……

“雪檀，即使你今生已经忘记了我，你知恩图报的性格依旧半点不变……”老虎长叹一声，颓然而立。

苏行简自言自语道：“其实，该死的是我，我竟然最后又害死一条人命，我早就不该活在这个世界上了……”苏行简突然正色问老虎道：“虎仙，你爱我吗？”

老虎立即点头：“当然，为你舍命都在所不惜。”

“可是我不配得到你的爱……”老虎用手捂住了苏行简的嘴唇：“又在胡言乱语，什么配不配的？我大斑已经认定你了，不会改变的。”

“若你得知了我的过去，你就不会爱我了……”

“你的过去我都知道，是李烨强迫你，与你无干。”

苏行简低头不语，良久才道：“那是你所知的，还有你不知的……我曾经帮助李烨谋杀了前任太子，我作为他的耳目进入太子府出卖色相，套取情报。虽然我的目的只是为了保护李烨，但是结果却导致前太子尸横野地，而前太子其实对我是如此关爱，如此信任的——我利用了他对我的爱！”

“不，是李烨利用了你对他的爱！”老虎说着搂紧了苏行简：“你的事情，雪牙都跟我说过，不怪你！”

苏行简摇头道：“不!还有雪牙都不知道的事情……后来，李烨攻打了我的家乡——凉国。凉国之破令我与李烨反目，想报灭国之仇却苦无机会，因此我时常弹琴以派遣心中愤懑。也正因为此，我遇到了一只雌狐精——胡墨儿。她说我的琴声很像一个故人，为了能听我弹琴，她几乎夜夜来离宫与我相会。我知道她爱上我了，而为了能杀死李烨，我利用了胡墨儿……我承诺和她一起长相厮守，但是要她帮我杀死李烨。墨儿说她不能和人行周公之礼，否则会精尽人亡。其实，我当时并不在意自己的生死 ，只求李烨速死，于是骗她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谁知墨儿却当了真，她以为我真的也爱上她了，爱她爱到奋不顾身（她其实还是一个心思懵懂的孩子！）……墨儿铁了心要和我相守，但据她说……若要相守，她必须喝九千九百九十九个处女的鲜血，修成辟阴大法，方能不损害我性命。当然，这九千九百九十九个处女鲜血，墨儿和我都没有能力找到，于是她准备去勾引李烨，要李烨帮她完成心愿，也顺便吸李烨精气，令他折损阳寿……她当时言这是一石二鸟之计，问我可行否？……九千九百九十九条人命！现在想来，多么可怖！可是鬼使神差，仇恨令我迷失了心窍，我竟然没有阻止她……但是，这个计划还没有完成，她竟然惨死在了雪牙和子清剑下——其实，是我害死了她，也害死了那些无辜的女子……”老虎确实有被这件事情吓到，当下木然，苏行简见状挣脱了出来：“吓到你了吧？我苏行简本来就是该死之人，不配苟活于世……辜负了雪牙一片好心，其实我还曾为李烨做说客，出卖过雪牙，我真的是万恶不赦！对不起，虎仙，让你失望了！”说着往悬崖而去，老虎反应过来 ，急忙飞奔追赶：“行简，你回来——”苏行简的身体瞬间腾空又急骤下降，衣袂在半空中一闪，随即消失在山崖边上，老虎伸出虎爪也只抓到一截撕裂的衣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