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晨晨从来没跟我说过父亲的事情呢?”苏夕眨眨眼。
“啊……”他语塞。小夕一直很乖,自己说什么她就听什么,很少反问,想不到今天突然会问这个。
他不想骗苏夕,也不愿意把残酷的现实告诉小夕,所以有些为难地笑了笑。
“看吧,晨晨也很为难。”苏夕凑到他面前,笑着:“因为我们是不被需要的,是不是,唯一在乎我们的母亲已经死掉了,也许还是因为我们的关系死掉的,对吗。”
虽然说的不完全对,但是小夕的直觉真是灵敏的让人惊心。
明妃因为跟启国国王有亲属关系,被主人知道后毫不留情地抹杀了,连同她还未出世的孩子。
这就是众人所知道的。
可能并不完全是因为这个,但是至少是有些关系的。
“不是我们的错。”他笑,“也不是他们的错,只是因为某些不得以的原因而造成了现在的局面。”
“恩。”苏夕并没有强问下去,点点头:“晨晨是温柔善良的人,所以,我相信。”
“谢谢。”他摸摸苏夕,“你打算往哪边走?”
“南方,我听人说,南方的衣裳漂亮,东西好吃,气候很好,你到那里也一定可以少生病。”苏夕笑眯眯地,“这样,你就不会因为天气冷就不可以出去了。”
“恩。好,那我也去南方。”
“……晨晨不愿意跟我同行吗?”苏夕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
“恩,我打算去汉的筑水开个小医馆定下来。”他点点头。
“不跟我去么?”
“不行哦,我身体不好,你知道的,你也不愿意我跟你一样四处飘泊吧。”他笑着,“你有功夫,可以自保,但是我却不可以,所以,我们不可能过一样的生活。”
“那,那”苏夕急了,“我跟你一起开医馆好不好,不可以吗?”
“你忘记苏六要你离宫的目的是什么了吗?”他微微笑了笑,“而且,你不是说过吗?要成为天下第一高手,这样才可以保护我啊。”
“可是,我不想跟你分开。”苏夕扁着脸,翘起嘴巴,“我一直都跟你在一起的,不是吗?”
“你可以把那里当成你的家,累了就去那找我,我会一直在那个地方等你回家,好不好?”他笑着,伸手再摸摸苏夕的头发,然后手臂搭在她肩膀上,轻声说:“无论发生什么事,小夕总是可以有个落脚的地方。”
知道苏晨一旦决定的事情基本没有回旋余地,苏夕虽然心有不甘,也只得委委屈屈地答应了:“恩。”
于是,这件事也基本就这么定下来了。
4
这次,苏六回来得稍微有点晚,苏夕都等得趴在苏晨膝盖上睡着了,才听到门被轻轻推开的声音。
虽然已经过去了十六年,苏六的脸上却几乎没有什么岁月痕迹留下,一如那天初次见面时的精致素雅。
除了沉淀出一种成熟优雅的风韵外,没有任何变化。
但是今天却看来有些疲倦,看到苏晨苏夕俩兄妹,愣了一下,随手合上了门,然后示意想挪开苏夕起身行礼的苏晨不要惊醒她。
苏晨迟疑了一下,点点头,继续坐着。
苏六叹口气,揉揉眉间,拿过桌子上的纸笔,写了几行字递给他:“你知道苏夕要出去的事了吧。”
他看完,一边将纸撕碎一边点点头。
“主人最近顽疾又发作了,现在情绪很不稳定,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他点头。
“你是懂事的孩子,苏夕也多亏你照顾。”
他看完这话头,想了想,拿笔回话:“您希望小夕在江湖上遇到合适的人嫁了吧。”
“对,这里毕竟不是什么幸福的地方。”
他笑。
“如果一辈子都在这,她可能无法遇到心仪的人,就这样过一生未免太凄惨。”
这个宫殿里抛弃了自己原本姓氏跟着主人姓苏的十位女子,多多少少都有不能提及的过往。
他点点头,表示赞同。
“普通人的幸福是我们无法猜测的。”苏六这样写了,完了又加一句,“你不恨主人吗?”
他愣了愣,然后缓缓摇头,微笑。
已经过去的,我还记着只是折磨自己,而且,我活了下来,小夕也健康地长大了。
母亲嘛……
她的眼神是那么的无怨无悔,我也着实找不到怨恨苏歧的理由。
“你本来可以享受荣华富贵,小夕也不必受那些纨绔子弟的欺负。”苏六在外宣称苏晨苏夕俩兄妹是她手下女官的私生子,所以两人小时候的确受了宫外一些进贡大地主的孩子欺负。
他笑,回道:“您觉得,我即便拥有了再高的身份又会好到哪去?正如您说的,普通人的幸福是您无法猜测的。这样的我们都已经很知足了,谢谢您。”
苏六还想说什么,不知为何又收了笔,将纸张处理好后,轻声说:“你路上小心。”
“是。”他恭敬应着。
这个人虽然不是自己的母亲,虽然她留下了自己和小夕生命的理由也许只是不希望苏歧绝后,但是,她的确照顾了自己这么久,没有温柔的话语,也没有温暖的拥抱,但是她的确是尽心了。
或者说,这个宫殿里面的人都忘记了,双手除了杀人还能拥抱。
“不会再回来了吧。”苏六淡淡说。
“恩。”他点头,“要劳烦您跟人解释了。”
“两个仆人的离宫我还是能做主的。”苏六仍是波澜不经的神色,“苏夕也看不出什么相似的地方,暂时没问题。”
“恩,我离开了你就好办了。”苏晨明白她这话的意思。虽然苏夕出落得十分出色,但却跟苏歧和明妃没有丝毫相似的地方,所以,任何人都不会怀疑她的身份。
“而且主人已经忘记了,只要不再遇到就算过去了。”苏六平板地说。
是吗?苏歧已经忘记了他还有一双子女存在于他的这座宫殿的某个角落……
这当然是好事,到现在他仍能记起当时苏歧要杀他时流露出来的杀意,只是,总觉得,有些奇怪的感觉,让人不舒服。
“小哥儿,你在想什么呢。”苏夕不知什么时候醒来了,双手挂在他脖子上,亲昵地叫他。
他被逗笑了:“你跟谁学的这叫法。”古古怪怪的。
“韩大头告诉我的,他说南方人都这么叫年轻男子。”苏夕笑眯眯地松手,抓了桌子上了点心叼在嘴里,再朝他口齿不清地:“唔唔,小锅,亲个解儿(小哥,亲个嘴儿。)”
他哭笑不得地把苏夕嘴巴上的点心给她塞进去:“吃东西就吃东西,别学这些有的没的,小心以后嫁不出去。”
苏夕笑嘻嘻地嚼心来。
苏晨再把脸转回苏六那,继续说话。
“我们打算去南方,具体地址,我就不说了。”他笑了笑,摸摸苏夕柔顺的发丝。
“恩,这样比较好。”苏六点点头。
“晨晨不回来了吗?”苏夕吞下了点心睁大眼问他。
“可能吧。”
“那我也不回来了。”转头跟苏六说:“有没什么办法?”
“可以。”苏六点头,“明天我去找两具新鲜尸体。”
苏夕点头:“好。”
在长乐宫,尸体也算是盛产了,每天来长乐宫刺探消息,刺杀苏歧,偷窃宝物的人简直是数不胜数,如果苏歧外出的话还好,宫里人杀累了偶尔会留下活口,但要是苏歧在的话,那每天处理尸体的人手都不够。更荒谬的是,还有为数不少的人甚至只是为了见他一面而跑来送死。
见苏晨沉默了下来,苏夕捏捏他的脸:“这是废物利用。”她知道苏晨不喜欢长乐宫视人命为草菅的行径。
“恩。”虽然也这样安慰自己,但是想起那些人曾经能说会动活生生的就这么死掉了,在每天要死十多人的长乐宫里,死了那么一个两个人,又有谁在乎呢?
只是,他们的家人却为此失去生活的重心。
“苏晨不要跟着苏夕走,你不适合。”苏六皱眉告诫他。
苏晨点头,苦笑:“恩,我知道。”长乐宫也就是江湖的一部分,江湖上所谓的英雄好汉跟长乐宫的行径不无区别。相比之下,小夕就比自己更清楚这里面的残酷直接。“我打算找个地方定居,成为真正的市井百姓。”
“恩。”苏六赞同地,“那你们去休息吧。”
“好。”他应着,拉苏夕起来,往门外走,擦肩而过时,问苏六:“您,明天会来送我们吗?”
“……主人最近情况不好。”苏六沉默了一下,才回答。
“恩。”他点头。
“晨晨,今天我们把被子换厚一点好不好,今天比昨天冷呢。”苏夕在耳边念叨。
“好,啊,不行,我们不是说好了吗,你现在要自己睡。”
“可是,人家那个来了嘛,身体好冰哦。”苏夕可怜兮兮地说。
我是不是跟小夕太亲密了,为什么这孩子每月葵水来了都跟我汇报?苏晨无力。“总之,你现在都大姑娘了,跟个男人睡像什么样子!”
“你又不是别人,干嘛这样啦。”苏夕开始耍赖了,“人家着凉了就会头晕,拉肚子,好难受的。”
“那也不可以,我给你去烧个暖炉。”
“晨晨好抱,那个不是太烫就冷的很快,还很硬,我不要啦!”
“好孩子,听话。”
苏夕没有说什么了,只用泫然欲泣的眼神看着他。
两人对视不到半刻钟,苏晨无奈地叹口气:“只此一回,下不为例。”
苏夕嘿嘿笑着跟他回房去了。
次日,天未亮,苏晨和苏夕从苏六安排的小路悄悄离开了长乐宫,下了山。
中午,站在山脚下,苏夕扯着苏晨的衣袖,指着前方那若隐若现的道路:“晨晨,我饿了,我们赶紧去官道上看有没茶摊!”
“好,你先跪下。”
“啊?”苏夕不解地跪下。
“方向错了。”他好笑地拉她起来,然后拉着她,朝长乐宫方向跪了下来。
“这是做什么?”
“苏六养育了我们这么多年。”苏晨恭敬地拜了拜,“这个礼她受得起。”再看了眼苏夕,“怎么不拜?”
“那晨晨照顾我这么多年,我岂不是要拜拜你。”苏夕边拜边小声嘀咕。
“你能顺利的嫁人我就该谢天谢地了。”他好笑地帮苏夕拍打衣服上的灰尘。
“干嘛啦,老要我嫁人,我陪着晨晨不好吗。”苏夕不满地。
“虽然我们的父母没在身边,但是我希望小夕能像寻常的女儿家一样,嫁人生子,这样,我才会觉得我没有亏欠你什么。”他笑着拍拍她的脸。
苏夕也不知听懂了没,眨着明亮的大眼睛,看着他,然后猛然抱住他:“我只要晨晨。”身体微微颤抖,拥抱的极为用力。
苏晨苦笑:“好好,我知道了,这件事咱们先不提好吗?”
“永远不许提。”苏夕闷闷说。
“好,先松手,我给你把纱巾围上。”苏夕长得极其美艳,所以,早在出来前就已经准备了一沓黑纱遮住她的脸。
“我们是一起来到这个世界的,当然应该在一起的,不是吗?”苏夕还在固执地强调。
“恩。”他脑海突然想起了她当年那小小的模样,忍不住笑。
“要永远在一起,死了也要埋葬在一起。”
“……好。”
5
往前走了没多久,就见路旁有一个小小的茶摊。
苏夕拉着他开心地奔过去。
虽然茶铺简陋,却意外的聚集了不少人,不远处甚至还有好几家客栈。
这里正处褚,离的交界,冬冷夏热,实在是算不上气候宜人,也没什么值得一观的景象……等等,长乐宫就已经是很了不得的存在了好不好。
他为自己的惊讶感到好笑,摇摇头,茶铺那忙得不可开交的老板叫着自己的孩子:“小虎,小虎,出来招待客人。”
“哎。”应着话,从里面跑出个虎头虎脑的小娃娃,倒真跟这名字相符,打量了下铺子里的客人,机灵地窜到苏晨面前:“哥哥,您要休息喝茶吗?”
“恩。”他微微笑着。
“这里请。”将毛巾搭在肩头,前面去开路。
“这位哥哥,能不能让这两位跟你搭个位儿?”小虎走到一位身着白色长衫的年轻男子面前,笑意盈盈地问。
男子扭头看了看带着微笑的苏晨和身边身材火爆的苏夕——因为看不到脸,只能让人把注意力投往她身材了。
轻微地点点头。
“谢谢您咯。”小虎领着苏晨苏夕两坐到男子旁边。
一坐下来,苏晨就皱了皱眉:因为常年跟药草打交道,虽然谈不上什么神医之类的,但这男子身上的确带了一种古怪的香味。
是一种有毒的香熏,一开始只是会让人食欲不振,身体不会有任何不适,一年后就会有失眠这样有点像神经衰弱之类的症状,再过几个月,被下毒的人就会产生幻觉发狂致死。
只用一小段时间不会有什么问题,反而能让那些过于肥胖的人降下难以抑制的食欲,但是用久了就是歹毒的慢性毒药了。
他瞥了眼男子侧面,这人大约二十出头,眉目英挺,身姿挺拔,举止矫健,但是眉宇间有些阴郁焦躁——明显的失眠患者症状。
这人可能还不知道自己被人下了毒吧。
“你在看什么?”苏夕突然凑过来问他。
他注意到男子见到小夕跟自己的亲密举动,露出了不自在的表情。
这家伙还是个老古板,想必出身世家吧。
只有那些所谓的名门世家才会培养出这样的年轻人。
“没什么。”他笑了笑,“多带点干粮,免得路上又要闹着找地儿吃饭。”
“你偷偷看一个男人做什么。”苏夕贼兮兮地凑在他耳边轻声说:“难道,你也想学那些文人雅士?”
在这个世界,也有小倌,孪童这样身份的人,但是人们基本上还是觉得断袖这样的事,只能做为风流雅事用以炫耀,却不可能娶或嫁跟自己同性别的人。
而且,我可对男人没兴趣,无论是之前那个病弱的身体还是现在这个健康的身体,我一直都是堂堂正正的男人。
他没好气地瞪了眼苏夕:“闭嘴,喝水。”
那人听力极佳,估计听到了苏夕的话,瞥了眼苏晨。
正面转过来,这个人的确有着十分优秀的皮相,剑眉星目,皮肤白皙,头发漆黑,如果是那些真正有断袖嗜好的人见到,可能非常想跟他发生点什么——如果他愿意的话。
可这人一定也不好这口。
只见他用鄙夷的目光看了眼苏晨,稍微挪离了位置。
他苦笑,用眼神谴责苏夕:这丫头从小就这么霸道,一旦见我注意了别人,她不是把那人恶整一顿就是破坏我的形象让别人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