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晨正在看大厅屏风内那由美貌女子组成的让国乐队,听到那边小小的惊呼,转头去看,正好见到苏九手下的那名侍女被踹倒在地。
不由地皱起了眉:“苏九。”
苏九应道:“是。”转身去看情况了。
虽然骚动不大,但还是引来了时刻关注苏晨这边苏岐的注意。
他淡淡扫了眼地上的侍女和那还在骂骂咧咧的离国官员,低头朝身边面色大变的离王冷笑一声,走了过来。
他并不是往还在喧闹的那处走去,而是直接朝苏晨这走过来。
看了看苏晨视线所投的地方,也跟着走过去,站在他身边。
“她们为首的是个叫行歌的盲者,每两年苏八都会邀请她们来这里演奏一晚。”苏岐也学着苏晨,打量着那些调弦清嗓的伶人,一边跟他说明着。
“她们几乎都是女子,行走在来这里的路上不会有危险吗?”
“在这样的世道又有谁会为难一群伶人?各自逃命都怕慢了。”苏岐唇边露出了嘲讽的笑,“而且,她们也有她们的方法,虽然不能保全某些东西,至少性命威胁不大。”扫了一圈,才又继续说,“尽管这样,每次过来都会发现多出了些新面孔,少了老人。真是脆弱啊,人。”
“既然这样,为什么不待在让,至少比在外面游荡要安全些吧。”
“她们是旅行乐师,不受国家保护的。”苏岐淡淡回答。
旅行乐师,顾名思义,就是在四处旅行的过程中演奏音乐用以维持生计的伶人,并不隶属于哪个国家,而且相对来说,也是非常受人们欢迎的职业。
但是因为这职业非常的清苦劳累,所以是非常少见的,算起来,这大概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多旅行乐师组成的团。
乐师们大多是盲者,但因为都还很年轻,而且出自让国,所以看起来的确是肤白如雪,较寻常人要美貌不少。
“最首位坐着的就是行歌。”苏岐告诉他。
很少能见他这样不带任何鄙夷口吻地谈论起某个人,这让苏晨不自觉地侧目看了他一眼。
苏岐微笑着:“大概是因为,你跟她很相似吧。”
叫行歌的女子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容貌虽然谈不上国色天香,但也的确算得上清丽动人了,眉宇间却闪耀着与她脱俗容貌不相符的桀骜不驯。
让国人的肌肤是雪白的,毛发颜色也比其他地方的人要浅上很多,这位行歌虽然肌肤纯白,头发却漆黑的像绝好的黑檀,更衬得她那张脸蛋柔弱又织细,偏偏脸上神情又是那么让人无法忽视。
脆弱又倔强,两种矛盾的特质综合在了她身上。
仿佛感觉到了苏岐父子两的注视,她慢慢转过头来,无神的双眼准确地看着苏岐所在的方向,发出轻柔的声音:“是长乐宫的主人吧。”
她一张口说话,身边还在互相交谈的其他乐师便安静了下来。
“对。”苏岐答道。
“别来无恙。”行歌方才还戒备着的神情柔和了下来,“你似乎好了许多。”
苏岐只是笑了笑,没回答。
“抑郁狂躁的症状倒不严重,我好奇你的强迫症是怎么治好的,我不认为听了我一次歌唱就能将你的病治好,我可不是专业医生。”行歌说着跟她古典容貌完全搭不上边的现代语言。
苏晨刚听还没什么,怎么越听越觉得这行歌说话怎么这么奇怪?那样简便的口吻——很像现代人。
瞠目结舌地听着两人继续对话。
“自然好了便好了。”苏岐虽然不是很清楚行歌具体每句话说什么,但大概内容还是能懂的。
“你旁边还有人吧?”行歌微微皱起眉,似乎认真考虑着什么,一下子眉间又展开了,“是你的心结所在吧?”
苏岐柔情似水地看了眼呆呆的苏晨,笑应:“对。”
“那真是可喜可贺,这个世界本来就不小,更加不用说时空的宽广,能够找到将心系以结的人,是非常难得的,”行歌点点头,露出了温和的笑容,“我为你们唱首歌吧,只是为你们唱的。”
“有劳了。”苏岐点点头。
于是,行歌拨动了手里琵琶的弦。
那真是非常美丽的声音,才唱了一句,大厅里已经鸦雀无声。
各国的语言都不太一样,虽然刚才行歌与苏岐对话用的是五国通用语言,但这首歌曲却用的是让国语言。
苏晨听不懂她在唱什么,只感觉那旋律宛转悠扬又铿锵有力,响遏行云却又不绝如缕。
大厅非常安静,唯一响亮的只有她的歌声,如果说,这世界上有天籁,那一定是指她唱出来的歌。
明明不知道她到底在唱什么,却能强烈地与歌声产生共鸣,开始的高亢冷漠慢慢变得低沉轻柔再又变成了温柔缠绵,每一段,都非常清晰的表现出了自己对苏岐情感上的转变。
温柔又惆怅,甜蜜又苦涩。
一曲唱毕,行歌再次拨弄了弦,微笑着抬起头来。
她的眼睛里虽然没有任何光亮,整张脸却充满了神采。
除了苏岐,包括苏晨在内的所有人,几乎都半天回不了神,脑中一直萦绕着刚才那优美动听的声音。
“这次的酬劳会加倍的,他很喜欢。”苏岐低低的声音让苏晨回过神来。
“多谢了。”行歌微笑。
魔咒被解开了,众人再次恢复热闹地各自交谈起来,所不同的是,现在议论的话题都变成了这把美丽的声音。
苏晨有些无奈地看了眼苏岐:这家伙完全没听懂行歌的声音吗?
“一般人当然明白我在唱什么。”行歌突然这样解释般地说,“情感匮乏的话,根本没办法理解,”顿了顿,“算了,我说了你也不懂,这都是现代医学理论。”
苏晨下意识地接了句,“以前在电视上看到有专家说过,情感匮乏的人很难理解常人的情绪。”
说完,自己愣住,行歌也愣住。
两人沉默地“看”着对方——事实上只有苏晨看,行歌只是睁大了美丽空洞的眸子面对他。
“主子,已经解决了。”苏八的声音让两人再次从震惊中回神。
“你……”
“你……”两人异口同声地惊呼。
“怎么了?”苏岐见苏晨那诡异的神情,奇怪问道。
“……”苏晨倒是想解释,却又不知要怎么解释好,于是苦笑着实话实说:“这个太复杂,我也没办法说清。”
但苏岐却是满意了他的回答,微微笑道:“那就别费心解释了。”摸摸他的头。
话是这么说,他大概还是非常想知道的吧。
苏晨看着他微笑的脸,说:“我以后会慢慢告诉你的。”不用着急,时间还长的很。
突然在这一刻,心中无比确定地告诉自己:只要他愿意,我也愿与他相伴到白头。
苏岐弯起唇角,笑了。
这世上最美最强大的人,心中所属却是我。
真幸运。
他有些脸红,呆呆看着苏岐迷人神情。
“主子,离王过来了。”
苏八的声音让苏岐苏晨同时撇头转往不同方向,苏岐是防备地看着离王,苏晨则是不好意思地把视线重新落往行歌身上。
“我去去就来。”感觉苏岐轻轻地揉了揉自己的发。
“恩。”他低声应着,点点头。
听到苏岐的脚步离开后,行歌才微笑着继续说道:“我没料到呢。”
“……我也是。”苏晨木木地回答。
“今天说话稍微有些不方便,不过我可以在这多留一天,不知你有没空?”
“……恩。”虽然说服苏岐有些困难,但自己真的很想跟这个叫行歌的女子好好谈谈,“我到时叫苏八给你捎信,好吗?”
“好。”行歌微笑。“我非常期待你的邀请。”
虽然才见面没多久,行歌却让自己觉得很舒服,虽然她是个盲者,但让人无法轻视,而且,她从哪来?怎么来的?这一切,都让苏晨非常好奇。
56
宴会终于开始了,苏岐居于厅中央,苏晨坐在苏岐身侧,离王则坐在苏岐位置的左下方,右边首位是苏八,这样依次排下去,那个闹事的官员也在其中,只不过情绪非常低迷,勾拉着头,老老实实地坐着。
先是说了一堆场面话,然后苏岐端起酒盏给离王敬酒,宣布宴会开始。
屏风并未撤去,众人也无法看到她们,先是演奏了一首较欢快的曲子,然后过了一会,在苏八再次举杯时,又换了新曲。
虽然间或会有歌者吟唱,却自始至终没听到行歌的声音。
想来行歌刚才唱歌已经是很给自己面子了吧。
酒过三巡,苏八给离王敬酒之后,低声跟她交谈什么,但是苏晨隔得远,又没功夫,什么也听不见,只见离王脸色变了又变,身后那侍卫虽然脸色没变,但有明显的杀意流露出来。
苏八似乎也留意到了,瞥了眼那英俊的男子,笑着郎声道:“久闻离王这位贴身侍卫武艺了得,我们的九先生也稍微有些技痒,不如二人比试一番,权当助兴,如何?”
苏八说得合情合理,离王实在无法拒绝,只得笑:“那还请九先生手下留情,此次前来,可只得这一名侍卫随行。”由此也断了长乐宫伤人的念想。
男子颇为担忧地看了眼离王,离王只是露出了个笑容,点头示意他上前。
那边,苏九将典雅淑女的头发一层层地挽了上去,绑好,再将面纱往脑后系成面罩模样,走到大厅中央。
那男子迟疑了一下,也走上前来。
两位侍女手捧长剑走到两人身边。
离国众人皆屏气凝神地看着两人。
“你希望谁赢?”苏岐突然低声问。
苏晨在这样气氛的感染下也有些紧张地观望着,脑子里也没怎么思考,自然而然地:“当然是苏九。”
苏岐倒是没什么反应,只是转过头,继续漫不经心地看着那两人。
苏八隔的近,可能是听到了,望着苏晨弯了弯眸子。
……现在的我,大概已经算是长乐宫的人了吧。
他突然意识到这一点。
我也已经成为这个地方的一部分。
冷漠的,残忍的却又温暖的,安全的长乐宫。
那边苏九和男子行礼握剑,同时出招,动作如行云流水般顺畅自然。
“锵”的一声,无法看到两人的动作,因为灯火璀璨而无法看清剑上闪耀的火花,但那金石碰撞的声音让人心头一颤,但那两人只是以剑抵着对方的剑静静对视着。
然后分别往身后跃去。
在苏晨看来,苏九的动作轻盈迅捷,男子的动作稳重沉着。
各有各的风格,各有各的优势。
转脸往旁边站着的影妃投以询问的眼神。
那家伙两眼发直地看着苏九的身影,只差没滴出口水……
这时候想去问他的我真是傻啊。
于是,低声问苏岐:“谁比较厉害?”
苏岐低笑回答了这么一句:“苏九的剑法是杀人的,那男人的剑法是比试的。”
虽然有些含糊,但还是不难理解,苏晨惊讶地:“你的意思是苏九会输?”现在的情况是苏九不能对这人下杀手,比试的话,还是这男人占优势吧。
“或许应该叫苏六去的。”苏岐笑而不答。
“苏六的剑法比苏九还高?”虽然不喜欢杀人,但是,也不喜欢苏九输,因为苏九的实力可完全不止这么点。不想让人看低了长乐宫——这大概就是现在自己的想法吧。
“因为出身不同的关系,苏六的剑跟这男人相似。”苏岐笑,“不过,”伸手摸摸他的头,“你会担心我很高兴。”
苏晨见这家伙在大庭广众下做出这样亲昵的动作,不由地涨红了脸。
虽然大家都把目光投往正在比试的两人身上,但时刻关注苏岐的还是大有人在。
比如离王。
虽然自己的贴身侍卫在与人比试,她却没有将目光转往那里看上哪怕一眼,只是用带着微笑的神情看着苏岐——确切地说,是看苏岐旁边的苏晨。
苏晨畏缩地往苏岐身后躲。
苏岐不悦地:“离王陛下,您这样的做法似乎不符合君王礼仪吧!”他真的非常的不高兴,幽黑的眸子闪掠过一道道寒光。
离王才像猛然回神一般地,看了眼苏晨不安的神色,歉然道:“让您不舒服了吧,真是抱歉。”
这离王真的很奇怪,似乎有刻意接近我的倾向。可是,我并不认识她,跟她应该也没有任何交集。
苏晨皱起眉,看了眼苏岐。
苏岐摸摸他的头,让他安心下来。
那边,苏九和男子的比试已经接近了白热化。
只能听到金属撞击时发出的刺耳声音,却根本无法看清两人身形。
苏岐只是扫了一眼,便没再注意了,双眼在苏晨身上转转,又在众人脸上转转,当然,大多时候目光还的落在苏晨身上的。
虽然看不清两人动作,苏晨还是看得聚精会神,只见黑白两道身影转来转去,像是打铁的声音不绝与耳——在苏晨这完全不懂武功的人看来,也就只能达到鸭子听雷的效果。
但那些会武功的长乐宫众人倒是真切地饱了眼福。
最后,以男子震落了苏九手上的剑将这比试划下了句点。
在离国人的喝彩声中,两人双双弃剑站于厅中。
“领教了。”男子拱拱手。
苏九点头,下去重新整理仪容。
男子扭身看了眼离王,见她安然无恙地端坐在那,松了口气般地朝苏八点头:“献丑了,九先生的武艺的确精湛,若不是此番是比试,在下已然重伤了。”
“不必谦让,赢了就是赢了,理由什么的不需要。”说着,别有深意地看了眼离王,“对吗?离王陛下。”
离王苦笑:“不愧是八先生……”然后示意那侍卫回去。
虽然不明显,但对话间看起来实在是有些暗潮汹涌,苏晨不禁问苏岐:“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苏八说话都怪怪的。
苏岐笑了笑:“回去我说给你听。”
稍微吃了些东西,喝了一小口酒,苏岐便要苏九影妃先将他护送回清歌楼。
一边听着影妃抱怨那只能比试不能伤人的规矩,一边先行走回去。
宴会结束时人多又混乱,相对危险系数比较高,与其那时再走,还不如现在离场,反正该看的该吃的也都看到吃到了。
到了屋内,苏九依然在外警戒,影妃坐在镜子前卸下脸上的胭脂头饰之类的,苏晨则是拆了面纱后就软趴趴地瘫在躺椅上发呆,这次宴会上发生的事太多了,真得好好想想。
过了好一会,影妃将自己收拾妥当后,突然叫他:“少主?”
“干嘛?”他懒洋洋地扭头看看影妃。
“我允许你叫我小景。”影妃露出了粲然的笑,“我觉得你还不错。”
“帮你牵了一次线你就这么感动啊……”苏晨扯着唇笑了起来。
“跟那无关,只是觉得你对苏九不错,现在我大概能明白你为什么会被宫主那样珍视着了。”
由别人口中说出苏岐珍视自己的话来,让苏晨有些不好意思:“我都不晓得你说什么啦。”
“在你眼中,大概人人都处于平等的地位吧,并不会对我们有什么偏见,而且,是个温柔仁慈的人。”影妃轻声说,“在长乐宫,是不适合的,你的仁慈。但是大家都默许了你,可能是因为,你对所有的人都是这样吧。每个人,都能感受到你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