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该下去了,让他们等久了也不好。”方宙手扶着门边,脸冲着外面,幽幽地说。
“哥……”方笛知道哥哥的心里不痛快,可是自己现在又能说些什么呢?“你能不能跟我说说,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方宙没有理他,只是径自走下楼去。刚转过楼梯就听见齐闯三人正在小声谈论些什么,好像是听到了他的脚步声,三个人停了口,一齐望着楼梯的方向。
“你们三个小鬼……在那儿嘀咕些什么呢?”方宙笑了起来,把凳子拖到一边去,叉着腰看了看茶几上的饺子,“可真是不少了,晚上还有些菜应该吃不了太多,我先把这些放到一边吧,好给你们几个腾出地方来玩点什么。”他自上而下俯视着齐闯的眼睛,摸了摸他的头,那意思仿佛是在说“不用担心,我不会为难苗苗”,可惜齐闯没有看懂。
“来,虎子帮我把这块案板抬到厨房去。”方宙拍拍齐闯的肩膀。
“好嘞。”齐闯麻利地起身,帮着方宙把茶几上的东西收拾干净。进了厨房,齐闯试探着小声问了句:“方宙哥,苗苗……他干嘛呢?”
“就是啊……”方宙皱着眉头说,“你上去喊他一下,换身衣服这么费劲。想玩什么自己动手,扑克麻将还都在客厅角落那个柜子的倒数第二个抽屉里,你应该知道的。”
看着方宙若无其事的样子,齐闯本来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他高兴的应了声便蹬蹬蹬地跑上楼去了。
“好了……现在……干点什么呢?”方宙看着厨房墙上贴的便签纸,自言自语道。
“哥。”方宙刚愣了一会儿,弟弟已经从楼上下来了,一副凝重的表情盯着自己,连出口的那一声“哥”听起来都沉重不已。
“总算下来了……”方宙没有给弟弟讲更多话的机会,笑眯眯的打断了他,“快跟虎子他们去玩吧,别在这儿添乱了。”
“可是……”方笛依然固执地站在那里,想要说些什么。
“快去!”方宙敛了神色,大吼了一声,吓了方笛一跳,他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微微的笑了一下,“我没有必要再听你说什么了,去玩吧。”
听哥哥已经说到这个份上,方笛就快要哭了,眼泪在眶里打了几个转,最终还是忍了下来。既然自己已经错了一次,就不能一直错下去了,好歹要让哥哥、让大家过一个像样的年。想到这里便强忍着换了一副笑脸,到客厅里陪他们玩起了游戏机。
“滋啦啦”听到厨房里面响起了一阵炒菜的声音,还有呜呜的抽油烟机转动的声音,齐闯便凑到了方笛身边,小声的问:“没事吧?”
“嗯?”方笛目不转睛的盯着电视,含糊应道,“什么没事?”
“方宙哥有没有难为你?”齐闯抢过手柄,扔给了朴树明,把方笛的肩膀扭过来问。
“干吗为难我?”方笛看了一眼厨房的方向,“他又不知道这回事。”
“是吗……”齐闯松了口气,“那就好……哈哈,总算熬过去了。”
“嗯。”方笛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转过头去继续看着杨皓和朴树明捉对厮杀,表面上是笑嘻嘻的,心里却是说不出的苦涩。
“方宙哥!”齐闯喊了一声,跑到厨房去,看见方宙正围着围裙在灶台旁边切菜,点着火的炉子上面架着两个锅,墙上贴着的便签纸上像是记着菜谱,已经做好的便在旁边打个勾,齐闯粗略的看了一下,除了已经做好的三个菜以外还有长长的一串,“怎么要做这么多啊?我们吃不了吧?”
“没事,吃不了就剩下好了。”方宙满不在乎的说,手里切菜的功夫丝毫没有停顿,“往后点站,小心热油溅出来。”然后把菜往锅里一倒,发出咝咝的声音。
齐闯有些摸不着头脑,方宙连续十几小时的长途飞行,从到了家还没有休息过,现在又这样疯狂的做菜,怎么看怎么是在发泄。可是……这么远的飞回来看苗苗,难道就是为了发泄?
一直到了晚上七点多钟,方宙把所有的菜都做完了,他叫方笛和齐闯两人把饭桌抬到客厅里面去,然后眼见着将一张又长又宽的饭桌摆得满满当当,惊得杨皓和朴树明合不拢嘴,就连方笛和齐闯也觉得很是叹为观止。
“这……”杨皓沉吟了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是看着一道道菜光是外观就已经让人流口水了,肚子也很合时宜地叫了起来。
“看,杨皓都饿了,快点搬椅子来坐,有些东西趁热吃才好吃。”方宙招呼着大家围桌坐下,从架子上拿了一瓶红酒,很熟练的打开了,给四个小的每人倒了小半杯,自己多倒了些。
“今晚是除夕,还有几个小时,你们几个人就要变成十五岁,或者十六岁啦。”方宙的眼睛从方笛到朴树明四个人身上一一扫过,“还有我,也跟着又老了一岁。”五个人都笑了起来。
“多说无益,吃好喝好。”说完举起酒杯,和大家一起碰过,便带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杨皓和齐闯很爽快的跟着干了一杯,朴树明盯着杯中的酒有点犯愁,喝了一小口便咳嗽起来,方宙赶忙给换上了饮料;方笛也闭着眼睛将杯里的酒灌了下去。
喝过一杯方宙便开始动员大家吃菜,自己则是去架子上拿了一瓶上面没有贴标签的白酒,换了个口杯咕嘟咕嘟倒了半杯。看着四个人都停了筷,有些讶异地看着他,便温和的笑了笑:“好久没有喝白酒了,红酒没什么味道,呵呵。你们吃啊,都是自己人,不用我挨个夹菜了吧?”说着将半口杯的白酒再次喝得见了底。
“啊这个排骨!”齐闯吃了一口便喊了起来,“方宙哥我有多长时间没吃过你做的排骨了?好像上小学四五年级那会儿我就指着您这个排骨活着了,几乎每个礼拜都过来吃是不是?”
“呵呵。”方宙只是淡淡的笑。四个人对满桌子的菜赞不绝口,他也没有怎么动筷,只是一杯接一杯不停的灌酒,一瓶二斤装的白酒很快便下了一半。齐闯他们都没有怎么在意,一边吃一边盯着电视看,唯独方笛心里越来越愁,他知道哥哥这样是为了什么。
第三十六章
“哥……”方笛小声开口,“你……怎么不吃东西啊。”
“嗯?”方宙瞥了弟弟一眼,微笑着摸了摸他的脸,“哥有点累,歇会儿就好了。你快吃你的,等会儿吃饱了好坐那儿看电视去。”
“可是,哥你喝了好多酒啊。”方笛皱着眉头说。
“呵呵,不碍事。”方宙拍拍弟弟的脑袋,淡淡地说。“锅里还有汤,苗苗你去把汤碗装满吧。”方宙望着弟弟端着汤碗走向厨房的背影,无奈的苦笑了一下。
酒精真是好东西啊,像水像饮料似的灌进肚子里面,不知不觉地就把大脑对身体的支配权给剥夺了,眼前的一切好像都变得绚烂夺目,光影迷离得有些虚假,想要转一转头身体却有些麻木得跟不上大脑的反应,唯独弟弟的身影清晰地印在眼睛里,印在大脑的深处;浑身上下都是暖洋洋的,料想脸也应该是泛红的吧?可是为什么心里总是有一个难以触及的角落,永远都是冬天,永远都在以一副拒人千里的姿态渗透着彻骨的寒冷?
春节联欢晚会开始了,虽然年年都是以大家的恶评收场,还是少不了许多人宁愿呆坐在电视前受这四个半小时的活罪。像现在在沙发上齐刷刷的坐着三个人,就是那种明明可以预见到节目质量却还一定要亲眼见证的忠实观众。
方宙看着电视上灯红酒绿的,一副歌舞升平的样子,人人都在歌颂太平盛世,他却感觉自己好像活在另外一个世界。再次举起酒杯,里面已经空空如也,一看瓶子也是一样的见了底,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苗苗,苗苗?”他轻轻喊了喊正在一旁挑拣盘里腰果的小弟,“帮哥去再拿一瓶。”他指了指空了的瓶子,微笑着说。
方笛一看便皱起了眉头,不过一个小时的工夫,一瓶六十几度的白酒就见了底,哥哥的酒量虽好,也架不住这么猛的灌法。“哥……别再喝了,你都喝了好多了。”
“呵呵,没事,今天不是过年吗?平常干不了的事情今天都可以干,平常能干的事情……”他盯着酒杯,笑了笑说,“今天却不能干么……”稍稍沉默了一会儿便催促方笛,“快,帮哥拿一瓶去。”
方笛坚定的摇了摇头。
方宙看着弟弟一脸严肃的表情,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苦笑着摇了摇头,自己起身向厨房走去,没走两步却被方笛抓住了袖子。
“哥,你不能再喝了。”方笛很认真的说。
方宙盯着方笛的眼睛,低声吼了一句:“松手。”一瞬间眼中精光四射,方笛不自觉的放开了手。方宙眼中的光芒随即隐灭,嘴角又漾起一丝笑容,充满怜爱地抚了抚弟弟的头,轻轻说了声:“苗苗好乖……”
一瓶新的酒拿来,方宙喝得越发凶了,以至于连朴树明都看出了问题,他轻轻捅了捅旁边的杨皓,眼睛向方宙的方向示意了一下。
杨皓不动声色地把手指放到嘴唇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无奈的摇了摇头,朴树明的眼神就黯淡下来,再看向齐闯,也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只是苦于情势不明,不知道如何是好。
眼看着又是一杯下肚,瓶中酒只剩三分之一,方笛终于忍不住,夺过酒瓶盖上盖子扔到一边,毫不畏惧的对上了方宙的双眼。“哥!你不能再喝了。”
突然之间屋子里面显得沉寂了许多,电视里面的声音也无法穿破那一堵无形的屏障。只是几秒钟的时间,空气就变得异常凝重。
“啊,就是啊,方宙哥,”杨皓笑着说,“你做的东西那么好吃,为什么自己不吃啊?”
方宙没有答话,只是死死的盯着弟弟,眼中似乎有些愤怒,有些失望,还有些难以置信。
“哥哥,”方笛低下头,缓缓开了口,“我知道您生我的气,我不长进又不诚实,您如何罚我那是我该得的,我没有怨言,只是您这样喝酒会伤身体的啊!”
方宙看着弟弟,轻轻哼了一下,“伤身?哪有伤心痛苦啊……”
方笛听了哥哥的话,眼泪无声无息的掉了下来,他抬手把眼泪一把抹干,强忍着哭泣说:“我知道您伤心,可是我求您……”
“求我做什么?”方宙的笑容有些苦涩,他把头转向窗外,不远处已经有人开始燃放焰火。
“有时候我情愿没有你这个弟弟……”方宙幽幽地说,听得齐闯他们心里都是一寒。
“你问我能不能跟你说说我心里是怎么想的……好啊,我现在跟你说说。”方宙从酒架上又拿来一瓶酒,打开瓶盖倒进杯子,一杯酒送到嘴边却没有喝,愣了半晌又放回了桌上。
“我心里想了很多。想我那个时候病重躺在医院的床上,顺着两扇窗帘之间那一条细缝看着窗外,能看见灰蒙蒙的天,能看见对面的楼,能看到下面匆忙的行人,视野很窄,但是天上地下一样都不少。
“应该说父母生下你来救我是他们这辈子最错误的选择,这不是说你压根就不应该生下来。在生病之前,我只不过是个脑子聪明的混小子,单亲家庭的孩子像我这样的稀松平常,因为跟人打架被父亲打得遍体鳞伤,结果依然不知悔改。可能当时我死了就好了,毕竟有我做了榜样,父母都会很珍惜你。可是为什么啊?为什么偏偏你那么早就出生了啊?为什么偏偏你的骨髓能救得了我?为什么你还是个男孩子啊?
“从那以后我必须要做一个彻头彻尾的好学生,做个像模像样的好儿子,谁都知道我以前的放纵是对父母感情破裂的报复,那以后我就没有理由了,而且还有了你。我必须得做个真正的榜样,否则我对得起谁?甚至对不起你……我想哪怕你是个女孩,我也不用背负这许多吧?
“记得三年以前你离家出走,在医院里面我是怎么跟你说的吗?你永远都是我的弟弟……我以前觉得那是我的骄傲,可是现在……我只觉得是我即将背负一生的沉重枷锁。我跟你之间甚至连最起码的信任都没有了,我和你一起毁掉了它……
“我宁愿死在十五年之前,没有你这个弟弟。”
“哥!”齐闯刚一打开门,就看到齐天焦急的站在门外,一把抓住了他的肩膀。
“你这个没用的东西!”齐天压低了声音吼着,“早知道你过来就是添乱的我就应该把你关在家里!”
“可是那不是我的错啊!”齐闯有些委屈地抗辩着,“我根本都不知道方宙哥是怎么知道的啊!”
“方宙哥人呢?”齐天拉着齐闯进了房间,四周看了一圈没见方宙的人影。
“走了,今天早上提着一个手提箱走了。”
“到底怎么回事啊?你给我仔细说清楚些!”方宙走了?苗苗把自己锁在屋子里?齐天听得一头雾水,把弟弟按在凳子上问道。
齐闯咽了咽口水,艰难的想把记忆理顺。“苗苗不是期末没考好吗?方宙哥就要他报个补习班。都怨我,给他出主意说合伙把方宙哥骗过去,其实苗苗这些日子学得真的很努力啊!哥你也看到了的!”
齐天听了弟弟的话就气不打一处来,但还是强压怒火说:“你少给我扯那些没用的,说正经的!”
“然后昨天方宙哥不知道怎的就知道苗苗骗他了,晚上吃饭的时候喝了好多酒,后来苗苗不让他喝了,他就说了些话,说什么苗苗不信任他,宁愿没他这个弟弟什么的……苗苗哭得嗓子都哑了,在方宙哥的房门前跪了一夜,谁劝都不听……”
“你这个畜生!那你怎么不早给我打电话?”齐天看了看手表,现在眼看着要八点半了。
“我打了啊,家里电话你和爸妈的手机没有一个是通的啊!到了后半夜我以为方宙哥会原谅苗苗的,谁知道他今天一早五点多钟就走了,拎着箱子。”齐闯懊悔万分地说,“苗苗无论怎么求他都不肯留下来,然后苗苗就自己把自己锁进了书房,我喊了几次都不肯出来,我看他那样子是快要挺不住了,这才给你打电话的。”
齐天狠狠地在弟弟头上打了一巴掌,“你以为你什么都行是不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带我去苗苗那!”走上楼梯的时候齐天脑子里面几乎都能浮现出来苗苗那可怜的样子,心疼的不得了。
“苗苗,苗苗?”齐天敲了敲门,对着门边轻声喊了几句,“是齐天哥……苗苗你能把门打开吗?”说着又敲了几下门,却没有动静。
“苗苗,齐天哥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哥哥对你那么好你却骗了他,就连齐天哥都觉得你这次真是该打了。”齐天明白苗苗现在内心有多么的自责,自己的错和哥哥的话给了他很大的压力,他现在就是在期待受到责罚,好让自己的心里好过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