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之间,弟弟灿烂的笑容让方宙不由得心神荡漾,如炫目的太阳,耀眼得让人流泪……
第五十六章
“唉……”方笛装作大人一样的叹了口气说,“说归说,我总要起来去看二姐,要不然还像话么?被您老人家抓到把柄在那黑帐上面记一笔,我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又要多躺两天呢……对长辈不敬可是大错。”
“你个混小子……敢说那是黑帐?”方宙一下子把弟弟按倒就要打下去,方笛赶忙大喊着求饶,好半天哥哥才松了手,他也松了口气认真地说:“就算不是黑帐,至少也是血帐!”
“越说越没谱了!看来不收拾你你就要反了天了。”
“成,打晕过去,看你跟二姐怎么说,二姐回头再告诉爹娘,哼哼哼哼……”方笛没大没小地跟哥哥斗着嘴,心中的放松和快乐无以言说,几小时前的现在他还可怜兮兮地趴在书房冰冷的桌子上,一下一下绝望地数哥哥手里重重砸下来的家法,现在却好像一切从未发生过,面前的只是那个从小一直对自己悉心照顾的好哥哥。
方宙被弟弟挤兑得脸色通红,咬着嘴唇狠狠地想了两秒钟,突然诡异地笑了起来,手轻轻地隔着弟弟的短裤拍了一巴掌,饶是如此还是把方笛疼得喊了出来。“说起爸妈我倒是想起来了,今天没跟你算你那点拉大旗作虎皮的小心思不是哥哥我忘记了,而是怕显得哥哥我没气度,不过要你知道,你这么做可真的是与虎谋皮,下次再有这类打算都考虑清楚了再做。”
方笛咬着嘴唇不说话,再一次提起孟云裳无异于是在他本就流血的心上面再来一刀。沉默了半晌他点点头说:“知道了,以后不敢了。”然后挣扎着下了床。脚甫一落到地面便感觉大腿有些吃不住力,好不容易用手撑着床站起来,腿还是在剧烈的打颤。方宙看了心酸,暗骂自己为什么又提起这件事情,难道自己真如小弟所说就只有那点度量?他想了想还是没有伸手去扶小弟,只是无奈地越过他身前半步慢慢地走。
方笛略略伸了伸腿,感觉每一步都是走在火坑里面,神经肆无忌惮地抽紧着。他急促地做着深呼吸,直到感觉头晕得喘不过气才慢慢地平静下来,此时疼痛几乎已经变成了习惯,将身体麻木了。他一步一步地走着,像哥哥在自己小的时候要求的那样走得尽量舒展挺拔,跟在哥哥身后刚一走到楼梯口正好看到小航抬着不重的箱子一步一步向上挪,他下意识地上前抢了一步,从小航手里接过箱子:“小航快给我,小心一点。”
表姐见了小弟满头是汗地走来,嘴唇因为疼痛咬得全是血印,心里痛得不行,赶忙走上来两步又把箱子抢了下来。“小弟?你不是在睡觉吗?怎么起来了,快回去歇着。”转而对方宙说:“你怎么回事?小弟都这样了你还去折腾他?”
“小舅你怎么了?”小航奇怪地问。
方笛脸红,不晓得要怎么回答的时候表姐把话接了过来:“你赶快把东西拿进去。”赶走了儿子便扶着方笛回了房间,把门关上便对方宙怒斥:“看你把小弟打成什么样了!”
方宙把脸别过去没有说话,心里面也是痛得要命。
方笛摇摇头,笑眯眯地说:“没事姐,哥打得不疼。”说完向哥哥同情地望了一眼,又低下头,幽幽地说:“是我自己做了错事,活该。”
表姐一言不发地看着方笛,又看了方宙半晌,终于放弃似的摇了摇头。“真是作孽……”
“姐,”方笛皱着眉头问,“您身为一名哲学系的大学教师竟然也说这些?”
方宙听了也是窃笑不已,捂着嘴尽量不发出声音。
“好啊你们两个……帮你讨个公道你反倒临阵叛逃,这些年都白疼你了。”姐姐装作生气的样子点了点方笛的虎牙,还是忍不住一脸疼爱地哄小弟上了床躺好,“你这两天歇歇吧,可怜的孩子……”
“二姐,我记得在有小弟之前我可是母亲家族里面最受欢迎的……我生病那时候所有人都说我是最可怜的,”方宙用调侃的语气说道,“怎么有了小弟以后,衣食无忧地养着他……他反倒成了最可怜的了?”
“哼,”表姐嘴角浅笑,字句清晰地说道:“想知道原因么?因为你变成最!可!恨!的了。”
“小舅……你是不是被七舅打了?”小航一边整理手中的扑克牌一边问,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噗”正转过头拿杯子喝水的齐闯瞬间便喷了出来,呛得喘不上气来,方宙拍了好长时间才缓过来。
方笛的脸红成一片,咬着嘴唇默不作声,斜着眼睛恨恨地望着哥哥,却被一眼瞪了回去。
“呵呵,小航别瞎说。”方宙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哪有瞎说,”小航头也不抬地说,“看小舅在那儿坐得好别扭,汗都下来了。”
方笛一听更是冷汗连连,确实如此,小航刚来了两天,自己昨天才刚刚能勉强自由走动,今天就陪着小外甥玩牌玩了一下午,虽然身下是两个松松软软的坐垫,依然痛得难熬,又痒又麻的感觉真正让他明白了什么叫如坐针毡。
齐闯在一旁肚子里面都要笑疯了,还必须得绷着脸,憋得满脸通红,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哎呀苗苗,你这个小外甥可真是个人精,我看将来能比你有出息。”
“呵,我就是最没出息的了……”方笛撇撇嘴,别有意味地看了哥哥一眼,“对吧哥?”
方宙狠狠瞪了弟弟一眼,呵斥道:“说什么呢!两天不收拾你可是皮又痒了?”
“看,还是打了吧?”小航一边出牌一边笑眯眯地说。“你们干嘛要瞒着我……虎子哥也知道吧?”
“嘿,小子,”齐闯伸手过来在小航短短的寸头上使劲地摸了几下,“叫谁哥呢?跟着你舅叫怎么也得叫声叔吧?”
“切,我才不叫……”小航努着嘴说,“各叫各的,休想从我这儿占便宜。对了……七舅,你什么时候回美国?”
听到这话,方宙和方笛心里同时一震,两人无言地对视着,一个不愿开口,一个不愿听到。
“你小孩子一个还挺能多管闲事的啊,”坐在一旁沙发上看电视的二姐说,“不用管你七舅,你后天就该回去了,收收心,准备军训了。”
小航一听便皱起了眉头,很不高兴的样子,看得齐闯觉得有趣,便对他说:“小航不愿意军训?呵,跟你小舅可真是像……他长这么大了还没参加过军训呢。”
“谁说的?”方笛一听便开始反驳,“我参……”话没说完便感觉到哥哥凌厉的目光,声音顿时小了下去,“加过的……”
“哼,还想教坏小航!”方宙不轻不重地拍了弟弟脑袋一下,“说起来还有这么大一件事情忘了跟你清算了,等过几天咱俩再好好‘谈谈’。”
“七舅你说的‘谈谈’是还要再打小舅吗?”小航天真地问,屋里顿时鸦雀无声。
送走二姐和小航的当天晚上,兄弟二人站在火车站看着两人消失在检票口,相对一笑,松了口气。方宙像小时候一样牵着弟弟的手,逆着汹涌的人流向外走。夏夜的星空下天气不再燠热,兄弟二人悠闲地走在依旧繁忙的街道上,谁也没有说话。方笛很平静地享受着有哥哥在身边的感觉,好像在试着将一条缠卷的丝线慢慢理清,抓住每一个细腻的瞬间,在脑子里面深深地印刻下来。
哥哥明天就要走了,回到远隔两万公里的地球另外一端去。见别的留学生来去匆匆都带着几大箱的行李,生怕浪费了航班的行李限额,可自己的哥哥两次往返都只带了很少的一点东西,绝大多数时候都是一个精巧的小行李箱和电脑包,拖来拖去显得很是精干。
方笛曾经问过一次这个问题,方宙很奇怪地回答:“美国好歹也是个资本主义大国,纽约也算是个大城市,不至于物资稀缺到什么东西都要从国内带吧?就算要带也应该是拿了资本主义国家的东西回来充实社会主义资源才对啊。”说着拍拍弟弟的小脸继续说:“春节回来那次不是给你带了不少礼物么?这次你表现也不好,加上本来也没打算认回你这个小东西,所以就没带什么。总的来说,纯属意外。”说着嘿嘿地笑了起来,看着弟弟的脸青一阵红一阵,怒气冲冲地瞪着自己,一句话也不说,只好捏捏他的肩膀安慰道:“但是这是哥这辈子最大的惊喜了,不再出意外的话。”
“哥我饿了。”两个人无声地走了很久,都很有默契地没有说起要回家要坐车之类的话,只是中午便没有好好吃饭的方笛到了晚上这个时间,脆弱而敏感的胃又疼了起来,于是只好跟哥哥说了实话。
“胃药在你上衣里面的口袋里,自己先去买瓶水把药吃了再说。”方宙松开弟弟的手,看他去路边的小瓶子要了一瓶冰红茶,举起来向自己示意了一下,自己摇摇头他便老老实实地换了瓶矿泉水买回来,很麻利地将药就水吞掉了。“吃好了。”
“唉……”方宙突然叹了口气,听得方笛好生奇怪,莫不是自己又干什么错事了惹他不高兴?一时想不出便没有做声。
“哥知道你胃不好,可是哥实在是特别想吃一种东西……怎么办?”方宙很无奈的转过头,看着弟弟的眼睛。
疑惑的光在方笛的眼睛里面闪了几下,他谨慎地说:“其实……我也想吃一个东西,只是对胃不好……”
“但是有药呢。”方笛和方宙异口同声地说了出来,然后两人都愣了一下,微微地笑了起来。
方宙摇摇头说:“唉,我这个哥哥当得实在是……”
“那哥你先说你想吃什么?”
“你说。”
“……一起说。”方笛无奈地说,“一,二,三!”
“四川火锅!”两个人大声地喊了出来,引得周围行人纷纷侧目,他俩却旁若无人地哈哈大笑起来,那开心的样子让人油然生羡。兄弟之间暖意融融的亲情在两人的心间流淌,仿佛一道彩虹般的桥梁,让两人的心贴得如此近,搏动得如此强。
第五十七章
“苗苗……哥这就走了。”方宙站在机场安检的门口对弟弟说,看他一脸不高兴的样子,笑着捏了捏,却被方笛皱着眉头闪开了,他叹了口气,把肩上的电脑包取下来说:“好吧,哥不走了。”
听了这话方笛猛地抬起头,眼睛里都绽出光来,盯着哥哥狡猾的笑容看了一会儿一脸的兴奋又变得阴郁下去,小声嘟囔着:“又骗我,临走还骗我……”
方宙长吁一口气,向前走近了些,一手揽过弟弟抱在怀里摸了摸,“勇敢一点,你都是大孩子了,哥圣诞节回来。掰掰手指头,就三个多月。”
“一年有几个三个多月啊?”方笛别过头去,“说得倒轻巧。”
“哥也有事要做……”方宙愁容满面,“但是哥保证,毕业以后一定到你身边,你大学考到哪里念哥就到哪里工作,保证每天都能看到你。”
方笛听了这话心里才高兴起来,脸上自然而然地有了笑容,歪着头想了想说:“还是算了……那会儿我都上大学了,天天都看见还不被你像小学生一样的管着……考试没考好?一顿打,连课都不能上;不去上课?再一顿打;又不去上课……”一连串的从嘴里蹦出来,逗得方宙忍不住笑了起来,把他身子揽过来在身后重重地打了一巴掌,笑骂道:“就一张嘴,打死也不老实!”
“好,老实了!”方笛的表情突然严肃起来,望着哥哥的眼睛,很认真地说:“我不会再犯错了,你不能不要我……”
方宙无奈地笑了笑:“你还没完了?我总共回来这些日子听你说得最多的就是这句话了……”说罢敛起笑容,眼中光芒四射,坚定地说:“放心吧,有生之年,哥与你生死相依。”
方笛怔怔地看着哥哥,没有想到一向严肃内敛的哥哥竟然会说出如此动情的话。他没有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哥走了……”方宙提起包,长出了一口气说。
“哥,”方笛勉力在嘴角挤出一抹笑容,维持着自己的声音不变形,“保重。”
“再见。别忘了,你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方宙意味深长地说,没等弟弟答话便转身,大步匆匆地走进去了。
“呼……”方笛深呼吸几次,心情平静了很多,他先是拿出电话照例向母亲报告哥哥已经走了,然后给齐闯打了个电话。
“少爷有何指教?”齐闯气他这几天都没心思理自己,懒洋洋的接起电话,也是带搭不理的。
“闯,你有空吗?”方笛小声问。
“哟,少爷总算不忙啦?想起小的来了?”齐闯夹着电话慢条斯理地剥着香蕉,听方笛那边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叹了口气问:“方宙哥走了?”
“走了。”方笛很机械地回答。
“那就一个小时以后在学校门口见吧,”齐闯把剥好的香蕉掰成两段放到盘子里面,擦了擦手说,“别忘了吃饱了来,我刚吃完,别饿着你。”说完挂断了电话,从冰箱里面挖出来两块用冰淇淋粉自制的雪糕,再把草莓酱用蜂蜜调稀,用几层保鲜膜包好在上面扎几个小孔,挤成细丝装饰在雪糕和香蕉上,再同样地用烤过的巧克力酱折腾一番,做了一个很漂亮的甜点出来,兴致勃勃地拿相机拍了张照,自言自语道:“看来香蕉船也就那么回事……蛮好做的。”然后拿了个小勺子挖了一块香蕉尝尝,满意地笑了笑,又挖了勺冰淇淋放到嘴里,笑容顿时僵硬了,没有坚持到两秒钟便“啊”的一下呕了出来……
方笛出门拦了辆出租车直奔家里,一路上坐在后座上面无表情地望着窗外,司机很热情地跟他聊天他也只是很礼貌的一句话便回过去了,弄得司机好生奇怪,明明看起来只是个十三四岁的孩子,眼睛里面的忧伤却好像是在世界上浪荡了三四十年一样。
一个小时零五分钟以后,齐闯乘的公共汽车停在了学校门前,他晃晃悠悠地走下来正看到方笛坐在学校门前的台阶上,头埋在两膝之间,一副颓废的样子,脸顿时就沉了下去。真是的,都多大的人了,不过是送哥哥上飞机也把自己搞得如此伤感,优柔寡断得不像个男孩子。他走过去拍了拍方笛的头,方笛抬起头来,正午的阳光晃得他睁不开眼睛,只看到一个高高的轮廓,便站起身来。
“事先声明,我来可不是听你哀叹的。你有事的话就说,如果只是想抱怨,想怀念,想诉苦,找你女朋友去……”齐闯歪着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