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切,”齐天不屑地笑了笑,“你是不是读者萌芽故事会那样的东西看多了?神神叨叨的。”听弟弟半晌没动静,无奈地安慰道:“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阴谋诡计啊?好吧,就算有不少,也不至于暗算他一个高中生吧?十五六岁的孩子,又是自己的亲弟弟,没事设个套给他钻,方宙哥有毛病啊?还有你,”齐天转而教训齐闯,“我跟你说过多少回了,不要对方宙哥抱有什么成见,你毛孩子一个,根本就什么都不懂。你光一门心思地替苗苗打抱不平,确实,方宙哥打他下手是够重的,可是那是人家自己家的事情。方家和咱们家不一样,在教育苗苗的问题上方宙哥有他自己的标准,孰是孰非轮不到你评头论足。你只要当好苗苗的贴心小伙伴就行了,明白不明白?再跟着捣乱我就不许你们俩在一起了。”
若是换了往常,齐闯面对哥哥这一番长篇大论的指责肯定早就火冒三丈,牙尖嘴利地辩驳起来了,今天却破天荒的没有吱声,只是耐心的听着。
“他们俩之间那些磕磕绊绊的关系太过复杂了,早已不是纯粹的兄弟之情那么简单了……虎子,听哥的,咱管不了。”齐天最后无力地说。
“知道了,你约方宙哥周六晚上吃饭吧,放学我跟苗苗直接去,晚上我跟你回家……”齐闯也没多说,三两句便挂断了电话。五点多钟的时候夜色已经深沉,他正要回教学楼的时候校园里的灯纷纷亮了起来,照亮了一个正走出校门的身影,多年以来熟悉不过的身影方宙,步态稳健,身姿挺拔,自信却低调。只是掩没在昏黑的夜色中,有那么点酸涩的孤独,挥之不去。
被哥哥说得没有心情吃晚饭,齐闯挂断电话便回到了教室,此时屋里还没什么人,齐闯回到座位上,从书包里随便掏出来一袋五香味的花生,一颗一颗往嘴里扔,眼睛却好像凝视着远方,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嘿!没吃饭干嘛去了?”方笛蹦蹦跳跳地过来坐到旁边的凳子上问。这学期方笛也转了性子开始去食堂吃饭了,主要还是为了孟云裳,当然在公共场合两个人是不可能明目张胆地面对面坐着吃饭的,只能隔着一张桌子,间或抬起头来对视一眼,甜蜜地笑上一笑,碰到这种情况时,齐闯多半会自觉地把盘子端到旁边的位子去吃,还省得看多了影响胃口。
“嗯,不饿,你吃完了?”齐闯抓了一把花生递给方笛,又自己取了些,把袋口封起来又放回书包里,眼睛始终避着方笛。
“闯?”方笛疑惑,双手探过去把着齐闯的脸转了过来,“你是不是病了?”
“乌鸦嘴……”齐闯轻轻地挣开,低头似是在书包里翻找着,“当我像你似的?”
“那就是心里有事。”方笛不假思索地说,后脑枕在手上,身子向后一靠,得意洋洋地晃了起来。
齐闯一愣,无奈地低下了头,微微皱着眉头没有说话。
方笛长大了嘴巴,伸手去捏了捏齐闯的脸,问:“不会是真的心里有事吧?”眼睛转了几转,笑嘻嘻的问:“暗恋哪个女生了?”
“瞎扯!”齐闯一把把他的手打掉,一副不耐烦的样子,“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顿了顿又说:“别怪我没提醒你,最近你尽量老实点,可别惹方宙哥生气……否则,吃不了兜着走。”
“切,”方笛不屑地说,“我什么时候故意去招他啊?岂不是自己没事找事?”
“那你以为你是在干嘛?”齐闯一句话便将方笛顶了回去,“我得请个假,脑子乱,学不进去。”说完背着书包就要出去。方笛在他身后喊:“那你晚上回不回家来了?”
“你们两兄弟团圆吧。”齐闯摆了摆手,径直走出去了,剩下方笛一个人茫然若失地看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
又坚持了一节晚课的时间,待到放学时候已经是七点半了。方笛整理一下桌面,考虑到哥哥回来了还是装得老实些比较好,索性把书包里面放了两本练习册背着走出了教学楼,刚一出校门便看见了哥哥,站在一根立柱旁边,微笑地看着他。
“哥!”方笛两步跑过去,奇怪地问,“你怎么来了?田田告状了?”
方宙笑着拍了弟弟一巴掌,轻斥道:“怎么说老师呢?还有没有规矩了!怎么非得老师告状才能来接你啊?”
“我觉得是……”方笛低着头稍错后半步跟在哥哥身旁,小声说,“从小到大若不是你生气了要抓我回家是不会在学校门口等我的。可是……”说到这里顽皮地吐了吐舌头。
“可是我今早已经答应了不打你的,对吧?”方宙转过头,摸了摸弟弟的脑袋,“哥来是想看看你饿不饿,想不想……去吃顿火锅?”
方笛一听眼睛就亮了起来:“去啊去啊!就算不饿也要去!”说完高兴地抢先坐进了车子里面,把安全带扎上,笑眯眯地等着哥哥。
“晚上吃过饭了没有?”方宙一边系好安全带一边问,“你若是吃多了胃又要痛……”
方笛很痛快地摇了摇头,在哥哥的目光凝视下又点了点头。“不过没关系的,我可以少吃点或者不吃,我只是想跟哥一起……”说着说着低下了头,没了声音。
方宙的心脏猛地一紧,痛得让他几乎喊出声来。他把头转过去,看着窗外,等待着翻涌的心潮慢慢地平静下来。
“哥?你还好吧?”方笛有些奇怪的探过头去。
“嗯,走。”方宙低声应了一句,稳稳地开动了车子。窗外路灯连续闪过,照在方宙侧脸上的橙黄色的光芒时刻变幻,方笛盯着哥哥的脸,虽看不出表情变化,却始终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方宙察觉到了弟弟的疑问,他深吸了一口气,不动声色地说:“这两天真是累了,呵,哥哥老了……”
方笛一愣,转而笑了起来,尖尖的虎牙很是可爱。
“傻笑什么呢?”方宙转过头来瞥了弟弟一眼,“老了归老了,打你可一点不含糊,你自己老实点,别找不自在。听见没有?”
“听见了。”方笛有些心虚的低下头,很听话地应了一声。“要是哥什么时候老到打都打不动……”
“混小子!”方宙在弟弟头上狠狠拍了一巴掌,“没事找事!”看着弟弟一脸委屈的样子,心里再次翻腾起来。如果可能的话,他一辈子也不想再见到弟弟这个样子了,可是……
“总之……我做了一切都是为了你。”方宙轻声说,外面车流喧哗,方笛只隐约听到哥哥在说什么却没有听清。
“哥?你刚才说什么?”
方宙摇了摇头,把车窗略微打开,冷风嗖地一下灌进来,冷得方笛不禁打了个寒战。他把衣领扣好,没有多问,只是两手放在膝上,很规矩地坐着。
方宙侧头看了看,小弟一如往昔挺拔整齐的样子,心里不禁生出一丝满足感。苗苗,如果你生在一个平凡普通的三口之家里,会过得很幸福吧?父母没有爱恨纠葛,兄长不会严厉苛刻,一家幸福和美,你快乐地成长……也许爸妈会吵架,因为一些小事,也许你会沮丧,因为一次不尽人意的考试,因为一次鲁莽的打架斗殴,因为……呵呵,因为一次并不成功的恋爱,但是你肯定会快乐的,对吧?肯定会的……
“你来点菜吧,多叫些没关系,吃不完包回去好了。”方宙落座,将外衣解下来搭在旁边的衣架上,整了整毛衣高高的领子,看着对面的弟弟熟练地交代了服务员很多东西,不禁笑了起来。
服务员离开,小小的一间房便安静了下来,方宙目光温和地看着小弟泛红的脸颊,幽幽地感叹道:“如果可能的话……哥真的希望重新活一次呢。”
一句话听得方笛下巴都要掉下来了,在他印象中哥哥是不会说出这么感性的话来的,即便是在梦里都没有过这样的场景。他忍不住咽了口唾沫,点了点头,等哥哥继续说下去。
“如果能重新活一次……哥还是愿意得白血病,还是希望爸妈能复婚,还是希望他们……给我生一个苗苗。”方宙苦笑着摇了摇头,“只是……这一次,我会对苗苗好一点。”
“什么话?哥?”方笛越听越莫名其妙,直到听到最后便忍不住喊了起来:“谁说你现在对我不好了?”
方宙无意与弟弟争辩,便说:“那就换一种方式对你好……说不打你可能不现实,至少……不会让你那么疼了吧?长个教训就好,再不会像以前那样打你了……”
“哥……你后悔了?”方笛试探着问,见哥哥似乎心情很沉重地点了点头,胆子便大了起来,笑眯眯地说:“嗯,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哥你以后改过自新不再打我就行了,嘿嘿。”
“所以说……是如果能重新活一次的话。已经这样了,改不了了。”方宙有些落寞地说。
“啊?这就完了?哥你耍赖!你的意思是以后该怎么打还怎么打?”方笛难以置信的问。
“嗯,以后该怎么打还怎么打……”方宙微微一笑,对小弟说。
如果……真的有以后的话。
“请进。”听到一阵很有礼貌的敲门声传来,校长抬起了头,跟教导主任对视了一眼。
“校长您好,主任您好,”方笛走进校长室,向两人点了点头,“我是方笛。”
“嗯。”校长也点了点头,从桌上拿起一张纸,又看了教导主任一眼,深吸了口气说:“叫你来是为了宣布一件事情……方笛,因在校公开早恋,屡教不改,违反校纪,败坏校风,经校团委、教务处、校长办公室研究并一致同意,给予方笛开除学籍,留校察看处分……”
第六十六章
开除学籍,留校察看……
“周一上午十点叫你的家长来我办公室一趟。”校长戴着高度的近视镜,看了方笛两眼又问:“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方笛茫然的摇了摇头,默默地离开了校长室。出了门以后他感觉有些喘不上气,便用手扶着墙,慢慢地顺着走廊往教室走。路上碰到两个同学问他是不是不舒服,需不需要帮忙,都被他笑着摇摇头拒绝了。站在教室门口他抬头看了看门上的铭牌,苦涩地笑了笑,喘口气直起身体,稳稳当当地走了进去,坐到了自己的位子上。周围一片欢声笑语,听起来嘈杂不堪。
“嘿!没事吧?”又是齐闯,“我看你脸色不好……”
“嗯,没事。”方笛抿着嘴笑了笑,两只手在下面攥得紧紧的。
学校又是怎样在不知不觉之间就知道的呢?呵……算了,木已成舟,追究缘由还有什么意义。
那么现在……我该做什么?
去找校长请求他再给我一个机会?怕是没有可能了吧?这么重的处分,怎么可能凭我的话说撤销就撤销呢?
找到哥哥请他解决这件事?怕是自己最不愿意看到的局面了吧?一而再再而三的欺骗,招致如此严重的后果,且不说这斑斑劣迹为家门蒙上奇耻大辱,单凭谎言一条就已经会让哥哥怒发冲冠了吧?呵呵……这次,怕是真的梦想成真了。
云裳呢?她会怎么样?会得到跟我一样的处分吗?如果是这样……我怕是一死也难恕其罪了吧。
方笛目光茫然,倏忽之间脸上绽开了一抹苦涩的笑容,看得齐闯心里一震,不由伸手去拍了拍他的脸,“苗苗,你……你没事吧?你今天好古怪啊,怎么笑起来像哭似的?”
事到如今,闯……你以为我还能笑得出来吗?玩火者终自焚,我已无可回避了。
“呵呵,那也是笑啊,总比哭要好得多了吧……”方笛微微一笑,突然间看到窗外孟云裳的身影跑过,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那捂着嘴奋力奔跑的样子……
“云裳!云裳!”方笛不顾一切地冲出教室,站在走廊上大喊,引得周围老师学生纷纷侧目,不知道这个学生为何如此胆大敢公然在走廊上大声喧哗。
齐闯紧随其后追了出来,拉着方笛的手臂凑在他耳边低声吼道:“干嘛呢!不想活啦?”
方笛转头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目光带火,看得齐闯不由皱起了眉头,这小子,倔脾气又上来了。方笛再转过来往走廊另一头看的时候孟云裳已经跑远,他不顾一切地挣开了齐闯的手,箭一般地冲了出去,沿着楼梯一路向下跑过正门前厅,终于在校门口追上了孟云裳。他从后面一把抓住孟云裳的手臂,将她向后一拽按到了柱子上。
孟云裳惊恐的眼神游移不定,身体依然在轻轻地颤抖,待到她终于看清方笛满头是汗的面孔之后,眼泪顷刻之间决堤,嚎啕大哭起来。
那一瞬间,方笛的脑子里面一片空白,不再有疾言厉色的训示,不再有纠缠不清的纷争,静得似乎能听到自己咚咚的心跳声,稳健而急促,眼里也不再有旁人猜忌的目光,没有亲人,没有未来,只有孟云裳含泪而无助的双眼。
世界如果始终这么单纯该多好啊……
方笛猛地一下将孟云裳抱住,双手紧紧地扣在她的身后,好像要将她扣到自己的身体里面一样。孟云裳惊呆了,哭声停止,过了半晌才轻轻地环住了方笛的腰际,低声地抽泣起来。
方笛的呼吸渐趋平缓,却依然没有放手,两个人很幸福的互相拥抱着,即使他们为了能如此亲密地在一起付出了那样沉重的代价……
“相信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方笛轻轻地说,“我爱你,孟云裳。至死不渝。”一瞬间,竟就此许下了最重的承诺。
“至死不渝……”孟云裳低声重复着,嗓音听来酸楚。
两人就这样旁若无人地拥在一处,直到彼此的情绪重新稳定下来才分开,好在是上课时间,学校又处在相对偏僻的地区,来往的人并不多。可是方笛甫一放开,便用余光瞥见了站在不远处的哥哥。
方宙穿得十分正式,笔挺的西装和领带,默默的矗立在台阶之下,一动不动好似一尊雕塑。他微微皱着眉头,神情有些漠然,就像是个素不相识的人错误地出现在了这个时间和这个地点。
方笛顿时万念俱灰,最坏的情况已经发生了,无可挽回,他怔怔地松开了孟云裳的手,努力迈开步子一点一点地挪了下去。孟云裳转过身子,忧心忡忡地看着两兄弟。
方宙看到孟云裳,微笑着向她点头致意,向前走了两步,迎上了走下来的弟弟。“田老师打电话说有急事让我来学校一趟……”刚开始的两个字声音竟然有些走调,但很快便恢复正常,但方笛依然瞥见哥哥的手紧紧地攥着,指甲扣进肉里捏得几乎出血,想是在强力克制着自己。“也许你能先跟我说说是为了什么。”
方笛走前两步,在哥哥身前跪了下来,看得孟云裳一惊,捂住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