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等了三个月,希望就这样落空了,方笛有种被重重地摔在地上的感觉,脑子里面嗡嗡乱响,哥哥讲的话都没听清楚,只是含含糊糊地“嗯”了几声。
“苗苗?”方宙觉察出弟弟不对劲,料想是让他失望了,连忙安慰道:“明年夏天,哥六月份就回去看你,保证不会出差错了……还有今年的圣诞礼物,哥过几天就会寄出去的,你肯定能按时收到……”
“我又不要什么礼物……”方笛沮丧地说,“白白等了三个月,就这样骗人……”听起来有些怨气。
“跟谁发脾气呢?”方宙听了也是心里有气,忍不住语气又严厉了些。听弟弟那边没了动静,想来肯定又是抿着嘴使劲忍着不哭出来,心里不禁软了几分,“多大的人了?还没断奶啊?”
方笛听得脸一红,不知道该回什么好。
“你不满意也没用,说回不去就是回不去了。听见没有?”方宙厉声问。
“听见了。请哥哥多保重。再见。”方笛恭恭敬敬地答道,挂断了电话。
齐闯看了方笛一脸的愁云惨淡,心里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方宙哥……不回来了?”
“嗯。”方笛点了点头,深吸口气把眼泪憋了回去,勉强笑了笑,“不回来了,明年夏天回来。”
齐闯轻轻地叹了口气,拍了拍方笛的背,“这样也好……你还可以瞒多半年。还可以一起过圣诞,一起过春节,多好啊。”
“嗯,”话虽是这样说,方笛的心里还是期盼哥哥能回来,“说得对。平安夜你想去哪家酒店的晚会?我小姨说有很多票,你跟叔叔阿姨还有齐天哥一起去吧?”
“呵,我们家不讲究这个,倒是你们俩去吧?啊?难得的好机会,有生之年……”齐闯嬉笑着说,不待说完便被方笛一拳擂在胸口。
“你说说你能不能……怎么那么损呢?”方笛低头想了想,突然笑了一下,“不过你说的也对,难得的好机会,我跟她……不知道还能瞒多久,一旦被发现了……”
齐闯不假思索地接道:“血雨腥风缓缓地拉开了序幕……”
方笛愣了一下,然后无奈地点了点头。
“云裳,今天晚上晚自习语文,逃了吧?”方笛一如既往地在操场上的公用电话处给孟云裳往楼道里的公用电话打过去,坚持了一个多月,两人甚至觉得这种方式很浪漫。
“不好请假吧?今天平安夜,老师都知道我们可能家里晚上有活动。”孟云裳有些迟疑地说。
“没事吧,那是语文晚课,谁请假不行你和我还不行吗?你先去问问去,只要你走得了我怎么都能走,票握在我这儿呢,七点就开始了。”方笛有些着急。
“好吧,那你先回教室等等吧,我去老师办公室。”孟云裳轻轻地叹了口气挂断了电话。平安夜晚会的事情方笛提前一周就跟她说了,毕竟方笛从全市所有高级酒店的晚餐会中选出来一个有自己喜欢的明星演出的也算是煞费苦心,可总觉得因为这个请假有些说不过去。犹豫良久终于被方笛的一片苦心所打动,以身体不适为由向任课教室和班主任请了假。回到教室向方笛浅浅一笑,那头便即心领神会。
方笛没几步跑到班主任的办公室,探头进去一看,空荡荡的房间里面只有老师一个人在,便敛起笑容,微微皱着眉头,手有意无意地覆在肚子上,慢慢地走了进去。
“老师……我胃痛……”方笛小声说,声音故意装得有些颤抖。
班主任田老师把眼镜摘下来,看了他一眼,无奈地笑骂道:“混小子,别装了!过来。”
方笛抿着嘴唇,直起腰来,走到班主任的桌子前面,偷眼一看是昨天晚上的考试卷子。
“又动什么心思呢?晚上要上哪儿玩去啊?”班主任虽然年轻却心思细腻,一下子就看穿了这个顽皮学生的小心眼,说着顺手在批改过的一摞卷子里面翻了几下,把方笛的卷子抽了出来。“看看你这张卷子考得,乱七八糟瞎答一气。就这还好意思跟我请假出去玩?”
方笛吐吐舌头,小声说:“上课的时候睡觉了不是么……回头补上不就行了。”
班主任作势扬起手:“还敢说!我抽你你信不信?”
方笛下意识地缩了缩头,看着他笑眯眯地说:“我才不信呢,您不是一向反对体罚么?”
“我算是看明白了,像你这样的混小子我都多余心疼。”老师还是在方笛身后轻轻地拍了一巴掌,被方笛笑嘻嘻地躲开了。“晚上什么课?语文?”
方笛点了点头,一脸热切期盼的表情。
老师气鼓鼓地长出了口气,斜着眼睛凝视着他。方笛被看得心里有点发毛,便挺挺身子,背着手的样子看起来很是乖巧。
“滚吧!你等着下次我跟你哥好好搬弄搬弄你这学期的事儿,我看也就他能治得了你,把你那皮好好紧一紧就老实了。”
方笛吐着舌头冲老师做了个鬼脸,大喊一声:“谢谢小田田!”便要转身跑出去。
老师扬手把一个空纸杯扔了过去,正好擦过方笛的脑袋。方笛愣了一下转过头来。
“回去的时候收拾东西悄悄走,别让别的同学看到……我也就是太放纵你了,再让全班都知道我看今晚我和语文老师都可以早点回家了。”班主任无奈地说。
“小的明白了。”方笛走到门口把地上的纸杯捡起来高高兴兴地回去了。到教室再一看孟云裳已经离开,便不动声色地把桌上的东西规整了一下,心想反正晚上回家也不可能有时间看书了,索性书包也不拿。碰巧齐闯跟他说今天晚上要回家跟哥哥一起过节,更是了无牵挂,穿上外套一身轻便的离开了学校。
沿着山坡向下走了几百米,看到孟云裳穿着白色的羽绒服,裹着一条红色的围巾,提着书包有些局促的站在路旁,他连忙加快脚步跑了过去。
“云裳!嘿嘿……”方笛冲过去把她的书包抢过来背在肩上,跟她并排向下走,外面天寒地冻,呼出的霜气转眼间便消逝不见。
孟云裳见方笛气喘吁吁的样子有些不忍,轻轻地抚着他的背说:“跑什么啊,才五点多,现在去时间绰绰有余呢。你怎么跟田老师说的?”
“我说我病了,”方笛不假思索地回答,“可是他一眼就看穿了……不过我磨了他一会儿他还是答应了,我的模仿能力真的那么差吗?”
“唉……狼来了的故事你听过没有?”孟云裳笑着说,“演技再高明次数多了也没用了。当老师的想要一碗水端平可真是难啊,看你这么一天到晚总惹事他还是偏向着你。”
“嘿嘿……”方笛龇着虎牙笑了笑,一张白净的小脸冻得通红。“你饿不饿?我们先去吃饭吧……那种圣诞晚会主要的内容是抽奖和演节目,加上香格里拉的自助餐从来都是很恶心的,咱俩还是先垫垫肚子吧?”
“随你吧……”孟云裳很幸福地挽过方笛的手,头轻轻地靠了上去。正好路过方笛家楼下,她很关心地问:“你要不要上去再拿件衣服?我看你穿得好少啊……”
方笛笑着摇了摇头:“没事,我怕热不怕冷。”不经意间抬眼看了看自家所在的那栋楼。虽说圣诞是西方人的节日,不过中国人也会想方设法地让自己多过过节。从窗子看过去各家各户的窗子上都装了彩灯松枝一类的挂饰,看起来红的绿的白的一片喜气洋洋,好不热闹。
晚会果然很是无聊,方笛和孟云裳的位子不错,是离演出舞台最近的一张桌子,两人的手互相握着,看得很是投入,虽然最后两人连件安慰奖都没有得到,但还是心里充满幸福地一直坚持到了晚会结束才离开,一看表已是凌晨近一点钟了。
“我自己搭车回家吧,你也赶快回去早点休息,”孟云裳握着方笛的手说,“要不然明天早上又起不来了,今天请假明天继续请假田老师就该生气了。”
“嗯。”方笛点点头,“你爸你妈肯定着急了,你快回去吧,不用担心我。”
孟云裳坐上出租车,还不忘提醒方笛:“明早起来的时候给方宙哥打个电话,正好是他的平安夜,问候一下也让他心安。”
方笛笑了笑说:“知道了。”然后目送着孟云裳离开,自己也拦了辆出租车直奔家里。
方笛一边把外衣脱下来搭在手臂上一边疲惫地往楼上走,上了楼突然发现书房里的灯是亮着的,他小声嘟囔着说齐闯粗心,走的时候连灯都忘了关,走到门口一看惊得嘴都合不拢了。
方宙听到小弟走进来缓缓地抬起了头,嘴角带着淡淡的笑容,站起身来。
方笛满心的惊讶瞬间化成了无尽的喜悦,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把衣服一扔便冲到哥哥的怀里紧紧地抱住了,差点撞了方宙一个趔趄。
“轻点轻点。”方宙小声说,轻轻抱住了弟弟摸了摸他的头。“这么晚才回来,好玩吗?”
“嗯,就是没抽到奖。”方笛的脸埋在哥哥的胸口,闷闷的应了一声。“哥你怎么会回来?”
“呵呵,想回来就回来了。你先去洗脸睡觉了,明早还要上学。”方宙没有让弟弟问下去,一边拍着他的背一边把灯关上,就这样搂着他出了书房。临出门的时候又回头看了一眼书房角落里那一堆样式新颖的彩灯和挂件,却已被撕扯得乱七八糟。
第六十三章
方笛以前在球队里养成的习惯,冲澡从来不超过三分钟,这次也不例外,没洗几下便赤条条地从洗手间里跑了出来,身上还带着不少水,被方宙一把按住,先是仔仔细细地擦干了头发,又把腿脚上的水擦了擦才放他蹦到了哥哥的床上。
“多大的人了,没规矩。”方宙轻斥道,“下次再这样决不饶你!”
方笛缩在被里吐了吐舌头,见哥哥把毛巾放好也陪着他躺了进来,便使劲往哥哥身边挤了挤。
方宙有十几个小时的时差在,躺到床上也毫无睡意,便从床头拿了本书来随意地翻着,心知弟弟小时候总做噩梦,床头点着长明灯,有光亮也能睡得着,便不在意。
“哥你怎么回来了?你不是说不回来吗?每次都给我来这些惊喜。”方笛趴在哥哥身边,一只手臂搭在哥哥的身上,小声问。
“从阿姆斯特丹转机,绕了大半个地球回来的。”方宙平淡的回道,“叫你睡觉听见没有?”
“又凶我……”方笛见哥哥敛起神情的样子有些害怕,便瑟瑟地缩回了手,稍稍远离了哥哥一些。“那小弟先睡了……哥晚安。”说完便将脸转过去闭上了眼睛。
方宙“嗯”了一声,心里苦笑。若是从前,看着弟弟这样跟他耍耍小性子一定会无奈地把他搂过来,让他贴着自己睡。这么大的人了还是改不了小时候的性子,平时自己不在身边的时候,小弟的睡眠又轻又浅,稍有些动静就会醒来,只有躺在自己身旁的时候才能安然入睡,好像婴儿要听着母亲的心跳声才会停止哭泣一样。
可现在……他已经没有勇气再把弟弟揽到自己的身边了。
方笛,我没有办法再相信你了……从小到大我一直以为我这个当哥哥的是你最信任的人,所有一切你不能告诉父母不能告诉朋友的,你都可以跟我说。难道不应该是这样吗?我们俩是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的兄弟呀!
可是你骗我骗得好苦啊……
若说半年之前我盛气之下责你太重,逼你许了个你根本做不到的承诺,那也许是我的错。虽然我从心底里一心一意地希望你出类拔萃,希望你按照我、按照父母给你铺好的道路一帆风顺地走下去,过程中也许会给你带来些意想不到的伤害;可是就像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一样,哪有不流血不流汗就能换来的卓越?
你以为你能掌控自己的生活,你以为你重压之下的一时放纵不影响大局,你以为一点懵懂的憧憬就是你一生追求的恋情,从来没有想过如果你不能每时每刻都严于律己,一切本应是水到渠成的美好未来就只是梦幻泡影。
我没有义务向你解释什么,你是方家的孩子,是我方宙的弟弟,所以这些道理你早就明白,我的作用只是保证你按照我的计划一步一步地踏实前进,最后实现你的目标,仅此而已。
呵呵,如果你听到我说的这些话,恐怕又要在心底咒骂我冷血无情吧?其实……我本以为亲情是维系你我关系的一条坚不可摧的纽带,只要有兄弟之情在,无论我对你多么严厉,你终会知道我对你的爱绵长如山川,纵深如江海……
可我终究还是幼稚啊!我就像个小孩子一样兴致勃勃地采购了美国的圣诞装饰,万里迢迢的带回来,希望在你下课之后回到这里,能够从这个冰冷空荡的家里找到些许亲情的温暖,能够明白无论我走到地球上的哪个角落,我的心总是和你牢牢地绑在一起。
可惜……这个平安夜不属于你我的亲情。从我透过窗子看到你们两人依傍的身影起,从我气急败坏地扯烂一切华丽的装饰起,从我微笑着迎你走近我身旁起,这个平安夜便只属于欺骗,属于背叛。
“哥哥早。”方笛早上起来洗漱完毕,把仪容打理整齐,在熨得笔挺的衬衫外面套一件圆领的黑色毛衫,一副小书生的样子走了下去,正看到哥哥在忙着为他准备早餐。想起昨夜哥哥严肃的表情,心里不由得紧张起来,一言一行都规矩了许多。“您一夜没有睡吧?”
“呵呵,”方宙忙得头也不抬,只轻轻地笑了笑,“有时差在呢,飞机上也睡了。”在鲜嫩的煎蛋上轻轻地点了些黑胡椒粉便装到盘里端到了桌子上,头一次看见弟弟穿这样的衣服,不禁有些惊讶:“怎么穿成这样?”
“啊?”方笛有些慌神,“那我马上去换一套……”说着便要上楼回去,却被方宙叫住了。
“不用不用,挺好的,只是以前没见你穿过。”从暖气旁把橙汁拿过来,用手试了试温度便倒到杯子里面,让方笛坐下吃饭。“礼物放床头了,看见了吗?”
说到礼物方笛又是满心的奇怪,今天早上一睁眼便发现了那个包装精美的盒子。拆开一看是一个泛着青铜色的小型雕塑架在木质的底座上面,雕塑的内容是一只栩栩如生的战鹰跌扑在地的情景,虽是如此一对眼睛里面依然充满了昂扬的战意,让方笛很是迷惑。
“看见了……可是我不明白您的意思。”方笛放下餐具,老老实实地回答。
“呵呵,”方宙笑了笑,身子向后倚在椅子上,一脸疲惫的样子,“在一个展会上我见那个东西有意思,便买下想着要送给你。我希望你明白,即便是一只鹰,也有跌倒的时候。”方宙看向弟弟的目光犀利,震得方笛心神一慑。“重要的是有一颗向往天空热爱飞翔的心在。你知道,鹰可以飞得比鸡还低,但是鸡却永远飞不到鹰的高度。我的心愿……你应该明白。”语气平淡,却不由得让方笛紧张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