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笛瞪着他,猛地一挥手将瓷碗打落在地,一声脆响之后又碎成数片,方宙紧紧地皱着眉头,下意识地扬起手来就要打弟弟的耳光,看着弟弟毫不畏惧的眼神像只凶猛的幼虎,还是把手放了下来。
“小弟……”方宙叹了口气,无力地坐到了方笛的身边,背向他望着海蓝色墙上的壁挂,摇摇头说:“一切……都是我做的。”
方笛一惊,不禁皱起了眉头。
“平安夜的傍晚,我从窗口看到你们两个人在一起……我万万没有想到,你又一次欺骗了我。为了报复你、报复她,也为了让你们俩彻底地了断,我让校长将你们俩开除了,否则早恋这种事,充其量也只是警告或者记过。”
方笛讶异地瞪大了眼睛,虽然他早就觉得从暴露到被学校处分再到方宙跟自己无情地断绝关系,处处透着蹊跷,却始终没有想过,会是自己的哥哥在从中设计。
“我还引得虎子将这件事提前抖露给了田老师,这样……他也不能站在你的身边支持你了。本来……一切都在我的意料之中,孟家的责难、你的孤立无缘,甚至是孟云裳的背离,都是预料之中的事。”
“为什么?”方笛流下泪来,颤抖着声音问。
方宙沉默不语。
“为什么”方笛歇斯底里的吼着,抓住了方宙的肩膀猛烈的摇晃着。
“因为……”方宙叹了口气,无奈地开口,“因为,我希望……你能学着自己长大。”
“方宙!这就是你的理由?你的借口?”方笛愣了一下难以置信的问道,“别开玩笑了!”
“我也希望只是玩笑。”
方笛的心瞬间冷到了极处。原来……这就是一切的缘由?这出荒谬而凄惨的话剧,就是因为我的幼稚?牺牲了我的亲情、友情、爱情,到了最后,竟是我自己一手制造的?
真是讽刺啊。
方笛低声笑了起来,有些诡异有些疯狂,他把头深深地埋在两膝之间,笑声渐渐转为抽泣,眼泪点点滴滴浸湿了床单。
“我以为无论发生什么都可以补救,只是没想到……她竟然选择了轻生。”方宙的声音里透着深深的悔恨,他转过头,看着孤独绝望的小弟那可怜的样子,忍不住伸手推了推他的肩膀。
“苗苗……”
“你滚”方笛在被触碰的瞬间身体颤抖了一下,仰起头用哭得已有些红肿的双眼狠狠地瞪着眼前的人,声嘶力竭的喊着,“我再也不要见到你!”
“苗苗,你听我说……”十几年来,方宙从来没有看过弟弟用这种表情、这种语气对自己表达他的感情,那愁深似海的眼睛里透着浓墨一般的漆黑,看得人心里发寒,让他一时间感到手足无措。
“不要!”方笛大声叫道。他的指甲扣着覆盖在腿上的床单,抓出一道道褶皱,像对仇敌一样的盯着方宙看了半晌,眼睛像是要滴出血来。他憋着气,待胸腔里波涛涌动的暗流慢慢平息下来才缓缓开口,用冰冷的声音说:“十几年,无论我做的事情是对是错都逃不过你的责打,无论我取得什么样的进步和成绩,在你嘴里都是一样的没出息……这些我不怪你,因为在心底里,我把你当成我最亲的亲人,人说长兄如父,我一年都见不到爹爹一面,把你,几乎当父亲一样的爱着、尊敬着,而你现在却这样对我,你还想说什么?”
说完方笛使劲抹了一下眼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把头别过去不再看他,哽咽着说:“你走吧,我不想再看到你了。”好像是对待一个陌生人一样,没有任何感情。看到方宙依然站在床边一动不动,他又补充一句:“我不会跟别人说的,包括娘……”
“你……”方宙的眼中射出凌厉的光芒,气势逼人。
小弟,你怎能变成这样?
方宙,这不正是你期待的成长么?
方笛第一次平静的对上了他的目光,清淡如水,没有仇恨却也毫不避让,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想打我吗?”
听到这句话,方宙的眼神骤然黯淡了下来。原来是我犯了太多的错,将他一步一步逼到了悬崖边上,如今,还用什么来指望他原谅我?他轻轻地扭过头去,低声说:“这些年,你终究是记恨我打你吧?”
方笛沉默了半晌,忽然在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微笑,他慢慢地摇了摇头,像是在回答方宙,也像是在告诉自己:“以前不,不过现在……恨到骨子里了。”
普普通通的声音,听不出任何咬牙切齿的恨意,却令方宙悚然一惊。
小弟……我竟真的失去了你。
方宙深吸了一口气,摇了摇头,迈步走了出去,将一副无奈的苦笑隐藏在房间黑沉沉的阴影之中。
门被轻轻的关上,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
“竟然会变成这样……我真是个孽种啊。哈哈!哈哈”方笛放声大笑起来,却已是泪流满面。
最终章
“滚!”方父对着方宙大声吼道,“我们家……没有你这个儿子!”
“老方!”方母在一旁使劲地拉着丈夫的手臂,否则怕他已经冲上前去跟大儿子动手了,“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啊!苗苗还在楼上呢。”
“好好说?还怎么说!”方父转而将怒气向妻子发泄开来,“看看现在老二被他整成什么样啦?你,我,当初拼了命的救他,就换回来这么个畜生都不如的东西!”
“爹……”方笛不知什么时候从屋里出来,已经站到了楼梯上,面目清灰,满脸的憔悴。“别生气,我没事。”
“老方……你怎么能这么说?”方母松开丈夫的手,轻轻地拭着泪,“原本就是你我没尽做父母的义务,怨儿子干什么?”
听到这话,方父才冷静下来。一家四口人在客厅里面僵硬地站着,各自沉默着没有话可说。方笛慢慢地走到了方宙的面前,平静地开口问道:“我说我不会跟别人说的,你为什么还要告诉爹娘?”
方宙抬起头望着方笛的身后,无奈地说:“我走了,总要有人照顾你。”
方笛摇摇头,说:“我不需要人照顾。是你告诉我的,到了最后,这个世界上可以依靠的人,只有自己。何况,这一切,你策划、导演的这一切……不都是为了让我长大么?”他抬起头,紧盯方宙的双眼,带着诡异的笑容,“我若是依旧天真、愚蠢……岂不是让云裳死得一点价值都没了?”
方宙闭上了眼睛,点了点头说:“那就好。”
“你走吧。”方父突然说,“把你的东西都带走,你名下的财产都转出去,从今以后,方家没有你这个人。”
“父亲……”方宙深吸了口气。
“别叫我!”方父喊着,忍不住老泪纵横,“我……我真希望你死在十五年前,从未有过你这个儿子!”
方笛大吃一惊,没想到父亲竟然会说出这种话,在他的心里,自己从来都是家庭里面地位最卑微的人,没有人对他抱有期待,没有人真正在意过他,无论他做出多么荒唐的事情,父母对他连句重话都没说过,就像是他根本就没有被批评的价值。可是现在,父母竟然因为他抛弃了他们的大儿子方宙,抛弃了他十几年来相守的兄长……
“爹爹……”方笛不由地喊了一声,自己却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
“方笛,”方父目光凛然,坚定不移地说:“从今以后,你就是方家唯一的儿子!”
听父亲说得如此决绝,方宙不禁别过头去,眼圈泛红几乎要掉下泪来。他用力眨了两下眼睛,转过头来,不声不响地走到父母面前跪下,叩了三个头,起身出了大门,自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只是最后走过方笛身边的时候深情地望了他一眼,目光中是掩不住的期望。
“这样行了吗?”酒店的房间里,方父坐在沙发上,问着坐在对面的儿子,声音里说不出的疲惫。
“嗯……父亲,这样我便放心了。”方宙的嘴角上挂着一如往昔的淡淡的微笑,看着父亲的眼角已经现出鱼尾纹,心中难免有些酸楚。没想到……一晃十五年过去了,父亲就这样苍老了下去,而小弟……也这样不经意间便成长起来了。
“苗苗……苗苗他可能只是一时受了打击,随着时间过去他总会有一天能理解你的。”母亲抓住了方宙的手,温柔地说。
方宙抬起头看着母亲含泪的双眼,抿着嘴唇拍了拍她的手,“其实……这也都在意料之中,这样也好啊,苗苗……会长大的。再说……我也没有多少时间了,现在了断倒让他少痛苦一次,我也会安心一点吧。”
听了这话,母亲的泪水决了堤,伏在儿子的肩头哭起来,连一向坚强的父亲也忍不住落泪。“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吗?”
方宙无奈地摇了摇头,“呵呵,二老这把年纪了,难道还想再给我生个小小弟么?”
“那……还有……”方父想要问却说不出口。
方宙低下头,深吸了一口气,说:“一年吧……只是可惜,不能看着苗苗迈入大学校门了,也不知……他学医的梦,圆不圆得了。”
见父母哭得更加伤心难过他便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地说:“别难过了,这十五年……其实我也好累啊。也许是小时候习惯了爸爸动辄一顿打,我对小弟也少了耐心,太过严厉了些,甚至有些残酷吧。如果能再活一次……”说到这里不禁笑起来,“说什么呢我,这傻话已经跟小弟说过一次了,也只能是想想吧……我向天借命,向你们借命,向小弟借命,实在是不敢有一星半点的懈怠,所以,这些年来,一直都很累。”
“苗苗是个聪明的孩子,又有韧性有毅力,是你们的好儿子,”说起小弟,方宙脸上现出由衷的喜悦,“当初是我愿意扛起教好小弟的任务,义无反顾,而你们就只需要一心为小弟铺条更完整的路就好了。所有要求小弟做到的事情,我都身先士卒地做好了,剩下的就看他自己啦。十五年来,我这个哥哥……当得还合格吧?”他抬起头,像个少年一样,微笑着问父母,一如他十三岁那年春节见到父母,把打扮整齐的小弟推到自己身前时满脸自豪的样子。
“只是对他的手段狠了些,如今后悔也没办法了,连个补偿的机会都不给我……”方宙遗憾地说,话语之间透着浓浓的悲凉,他站起身来,扶母亲坐到了父亲的旁边,站到两人面前整了整衣衫,面目严肃地跪了下来。
“辜负二老成立之望,儿子不孝!”
“不能替二老分尽教子之忧,儿子不孝!”
“父亲,母亲,生养之恩无法报答,儿子不孝!”
一句话一个响头,重重地叩在父母二人的心上。
“即便如此,儿子依然有一个请求,希望你们能成全。”方宙双目炯炯有神,信念坚定不可阻挡。“从今以后,把方笛当成你们唯一的,真正的儿子!”字字清晰。
见父母两人略显讶异的神情,方宙再次一字一字地重复道:“把方笛,当成你们唯一的,真正的儿子!”
透过模糊的双眼,方父望了儿子半晌,终于郑重的点头说道:“我们……答应你!”
方宙点了点头,又叩三个响头,眼里浸满了泪水,和父母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
三年后。
“嘿就知道你窝在家里!”齐闯走到方笛背后拍了他一下,皱着眉头问,“这书房有什么好的?又特意搬个凳子进来,怎么也改不了的毛病……外面晴朗阳光灿烂,走,出去踢球去!”
方笛慢慢地摇了摇头,两手撑在凳子上坐着,直勾勾地望着面前的大书桌说:“不去了,外面天太热,出去又是一身汗,我还有一点随身的东西要收拾,明天该走了。”
齐闯听了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膀说:“去到帝国主义国家要保重身体啊,听说那儿的人饭都吃不饱的……奖学金别舍不得花,既然白给了咱不花白不花……”
方笛回过头仰望着齐闯,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容,握住了他搭在自己肩头的手说:“放心吧。”
“什么时候回来?”齐闯转起头不让方笛看到自己微红的眼眶,强自平抑着声调问。
方笛浅笑,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低声说:“五年吧……也许十年。反正……这里也没有什么值得我留恋的了,父母有时间会去看我的。”方笛见到齐闯尴尬的样子,不动声色地把头转了过来,“当然,也欢迎你和齐天哥去看我。”
齐闯沉默了一会儿,突然使劲拍了方笛的肩膀一下,“走走走!少废话,出去踢球去,东西我晚上帮你收拾!在这儿坐着不是白白等着掉眼泪么?”
方笛苦笑了一下,拗不过他,便换了件衣服跟他出去了,在足球场上跟几个不认识的人也踢得不亦乐乎,直到近午时分才浑身湿漉漉地往家走。
“啊烤死人了,什么鬼天气!”齐闯把喝剩的半瓶矿泉水兜头淋下,肆意地甩了甩头发,有板有眼的说:“怎么样?还是这样爽吧?生命就应该热情地奔跑,尽情地流汗!”
“嗯,”方笛微笑着点了点头,换了条干毛巾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从口袋里面掏出来钥匙,望着家门,歪着头突然笑了出来。
“嗯?笑什么?”齐闯有些奇怪地问。
方笛摇摇头,一脸的从容恬淡看起来却说不出的沧桑,长长的出了口气,将钥匙插进了锁孔,一边旋着一边低声自言自语
“这个时候,要是有一碗绿豆汤该多好啊……”
(全文完)
后记
说起我,从小到大写故事的脚步就从来没有停止过,虽然几乎无一例外地都是自娱自乐,但是每一篇写完我都会很正式地写一篇,而这也一直是我在整个写文过程中最大的快乐所在,因为写后记就意味着我终于写完了。
写这篇文章最初是受到了一部名叫《バジリスク 甲贺忍法帖》的动画片的启发,两派忍者几天之内同归于尽,却只是作为东宫之争的玩耍道具力战而亡,仅此而已,包括两代之间跨越纷争的爱恋都成了一场赌局的牺牲品……人恐怕就是这样的吧,生活在相同的世界里面却被迫扮演着不同的角色,无论你是否身怀绝技都无法逃脱“规则”的束缚,即便有改天换日之力逃到了另外一个世界里面,却依然发现自己在被另外一套“规则”束缚,永远没有办法把自己从角色之中解救出来,即便心有万分不愿。更可怕的是一切自己所珍爱的东西随时都可能被“规则”无情地摧毁,不留任何余地,像亲情,像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