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晚楼一入阳羡,沐朝欢便在她那长公主府里与镜函谈论到萧晚楼,她素来器重镜函,镜函既然说应当关注萧晚楼,当晚沐朝欢手中已有萧晚楼画像,这时猛然在茶楼遇见,瞬时便认出了他。
沐朝欢心中暗暗讶异,想:“这人真是萧晚楼?怎的独自一人坐在这里?”
她觉得蹊跷,可素来城府便深,没有当场揭破,只是转身而去。
待回了长公主府,沐夕醉仍然兴奋不已,连连称赞宁无争容貌。
沐朝欢道:“你接连两日出宫,回头连妃定要教训你。”
沐夕醉闻言,顿时垮下脸来,沐朝欢又道:“时辰不早了,我让人送你回去。”
沐夕醉虽然不甚情愿,但想到自己母妃这时只怕真在宫中等着她回去训责,也只好乖乖的回宫。临行时满脸羡慕的看了一眼府前门上匾额那“长公主府”几字,心中暗暗计算自己还要过多久才能离宫设府。
送走沐夕醉,沐朝欢便传唤心腹,吩咐仔细调查萧晚楼这几日行动。
心腹部下领命而去,沐朝欢在院中坐下,神游遐想。她想起宁无争入城时许多少女争相围观,不由便想到:“也不知萧晚楼与宁无争这两人,哪个才是夫婿的最佳人选?”
想到这里,忽然笑起来,心想:若是沐夕醉来选,定然选宁无争。萧晚楼相貌普通,她怎会看得中。
第八章 世外居
待人潮散去,萧晚楼付了茶资,便又一个人慢慢往城外走去。
一路无碍,走到沈轻狂所居山谷时,已是日暮时分。远远便看见沈轻狂与华敛两人正立在屋前,华敛脸色比昨夜好了许多,他似是说了什么话,惹得沈轻狂大笑不已。
萧晚楼见了,心想,这两人关系倒好。忽然心里就想起了远在千里之外的弟弟与妹妹。
诸国之中,散璋国主至今仍无子嗣,沂睦与嗣凝等国诸皇子无不为皇位勾心斗角,正应了那句帝王家无兄弟的老话。而萧氏的这兄妹三人却素来感情亲厚,也实在堪称异类。
萧晚楼此时远离故国,虽然表面安然,但心中却无时不牵挂。尔骁看似平静,但北有沂睦强国,南有云泽蛮族,其余诸国也不可掉以轻心,此外国内还有一个狼子野心的燕王萧何思,国主萧何行却又庸碌,近来年事已高,更觉无力支持,可谓内忧外患。萧晚楼并非不相信萧亦阁与萧玉宫的能力,加之朝中有太宰从旁辅佐,本应是能够应对。但是,他始终担忧的却是萧亦阁的身体。
想到萧亦阁,萧晚楼总是不由要皱起眉头。这许多年,每每目睹萧亦阁病痛挣扎,萧玉宫在一旁强忍不安却还要故作坚强的微笑,萧晚楼便觉得阵阵痛惜。
萧晚楼有时难免要想,其实假以时日,萧亦阁也许比自己更适合成为尔骁国主也未必。兄弟两人的能力本是不相上下的,然则萧晚楼自己其实却更渴望宫墙之外自由广阔的天地,只是他身为皇长子,身上肩负着沉重的责任,才不得不在这个位置上继续下去。
微微的失神,几分愁闷,恰落在转头看来的华敛眼中。
华敛看到萧晚楼这样的神情,心中忽然一怔,有点说不出的感觉。
微一踌躇,扬声道:“楼兄既然来了,怎地还站在那里?”
萧晚楼收敛心神,迎上前几步,道:“我见你们正在说话,怕打扰了。”
沈轻狂笑着说道:“哪有什么打扰不打扰的,楼兄太见外了。”
萧晚楼只好道:“其实我见你们两人这样亲密,便想起了我家乡的小弟。”
华敛了然一笑,说道:“我与轻狂自幼相识,虽无血缘,却比亲兄弟还亲。”
他说着,便随意的将左手搭沈轻狂肩头,萧晚楼看见沈轻狂眼底忽然闪过一丝失落的神色,但转瞬又恢复了原先的笑意。
萧晚楼叹道:“我离家有些时日,也不知小弟如今是否平安。他自幼身患痼疾,体弱多病,却还要为我做许多事情,我只担心……”
说到这里,深深叹一口气,没有继续说下去。
华敛“咦”了一声,道:“令弟身患何病,很难治么?”
萧晚楼叹道:“寻访了许多名医,也看不出病因来,只说是自娘胎里带来的先天之疾。其实那日我去永寿堂,便也是想为小弟求医。”
听到这里,华敛不由转头望向沈轻狂。
见他目光中询问之意,沈轻狂开口道:“不知令弟有些什么病状?沈某或许能帮上些忙。”
华敛也连忙在一旁说道:“正是,轻狂虽然在外默默无闻,可他的医术比起宫中御医尤胜一筹。有什么疑难杂症,只消他看过,保管药到病除。”
沈轻狂白了他一眼,道:“这般的胡吹乱捧,也不怕被人笑话么?”
他虽然这样的说,可脸上却露出些骄傲的神情,显然颇为自负。
萧晚楼似是得到希望,心下一喜,道:“那真要谢过沈兄了。”当下就将萧亦阁的症状细细描述了一遍。
说完,紧紧盯着沈轻狂,见沈轻狂眉头紧皱,若有所思,他心中不安,不由屏住呼吸。
沈轻狂沉吟半晌,华敛再一旁忍不住道:“究竟是怎样?”
沈轻狂沉声道:“这症状……我未亲自触诊,实在难以判断……”
华敛见他欲言又止,又道:“楼兄不是外人,你何必吞吞吐吐。”
萧晚楼也道:“沈兄但说无妨。”
沈轻狂又犹豫了一下,才终于说道:“楼兄,令弟这症状甚是奇特,便是先天带病的体弱,也不该如此。我只怕……只怕……”
华敛道:“什么?”
“只怕,是中毒。”
沈轻狂这轻轻一句话,令萧晚楼大惊失色。忍不住高声道:“怎么可能?谁会想要对他下毒!”
一瞬间,他心中念头急转。觉得无论如何也不该有人会想对萧亦阁下毒。萧亦阁不过是侧室所出的次子,便是燕王图谋皇位也该是先对萧何行或萧晚楼下毒才是,自己的母妃温柔贤良,也决不会做这样的事情。无端端的,还有谁会想害死萧亦阁呢?何况萧亦阁生来便是带病,又有谁这么大的本事,自娘胎起便给他下毒。就是毒下在齐夫人身上,也不该唯独萧亦阁中毒,而齐夫人与萧玉宫却安然无恙。
可若不是中毒,还有什么病是令许多名医俱束手无策便连病名都说不出的?
沈轻狂见萧晚楼神色混乱,心下微微悯然,心想这人爱惜手足,是个重情人。他忍不住出言安慰道:“我既然未能亲诊,这便也不过只是我的片面推论,或许实情并非如此。”
华敛也在一旁附和安慰。
萧晚楼稍稍收慑心神,勉强一笑,道:“但愿如此,叫两位见笑。”
沈轻狂又道:“我眼下尚有些杂事不便远游,若将来有机会,定去楼兄府上拜访。”
萧晚楼知道沈轻狂这话的意思便是愿为萧亦阁看诊,十分感激。沈轻狂救治华敛时的医术手段萧晚楼看在眼里,知道他是难得的高手,心中便多了一份希望。
但沈轻狂说的慷慨,也不是无端端的送人情,只不过是因为萧晚楼既然救了华敛,他便想代华敛还这份恩情。
华敛明白沈轻狂的心思,伸手拍了拍沈轻狂肩头,却没有道谢。
他与沈轻狂相交十几年,彼此间已无需言谢。
这时夜色降临,华敛重伤初愈,站久了便有些支持不住。三人进了屋,沈轻狂已备下几道小菜,对萧晚楼道:“也不知楼兄何时会来,未作准备,只能以此招待。”
萧晚楼见这菜色精致,心中暗暗佩服沈轻狂竟还深谙厨艺,道:“沈兄客气。”
举箸就餐,却看见华敛坐在一旁苦巴巴的盯着桌上饭菜却又不动筷,不由微感奇怪。
沈轻狂冷笑一声道:“活该中毒,这两日吃不得饭菜。”又道,“药在炉上,自己去倒来喝。”
华敛只好无可奈何的去喝药。喝完回来,苦着脸道:“姓沈的,这药里究竟摆了多少黄连?”
沈轻狂哼道:“觉得苦么?今日才半斤罢了,改明儿我放一斤进去。”
华敛大呼小叫,道:“哎呀,如今黄连不要钱的么?”
萧晚楼见两人斗口,忍不住轻笑出声。
他觉得,这两人其实都是率真的性子,也或许,只有在自己亲近之人面前,才会露出这样的率真罢。
这一天夜里萧晚楼再为华敛逼毒,耗了不少真元,所幸毒素也被逼出了大半。
沈轻狂收针时说道:“余下残毒便不碍事了,只需我用汤药辅以施针便可。不过楼兄损耗甚巨,还得仔细调理。”
次日晨起,华敛的脸色果然比之前一日又好了许多,看起来已与常人无异,只是右肩伤势颇重,一时未能自如。
萧晚楼有心探问窦庄的消息,沈轻狂挽留他留下调养元气时,萧晚楼便顺水推舟没有如前一日般离开。
萧晚楼事前既然已吩咐过柔蓝与千嶂,他知道这两人的能力,自然放心。
他也乐得在外面自由自在散心两日。
说是调养,其实也不过便是又服下一些沈轻狂制的药丸,就地运气调息。功行数个时辰后,睁开眼,便看见华敛正注视自己。
华敛见萧晚楼运功完毕,一扬手中长竿,道:“楼兄可会钓鱼?”
萧晚楼失笑道:“只幼时顽皮,在家中池塘钓过。”
华敛便拉着他道:“姓沈的采药去了。左右无事,咱们去钓两尾鱼来,这谷里的鱼甚是肥美,滋味十分的好呀。”
萧晚楼见他故意露出馋象,知道这几天终日以汤药为食,想必是难熬的。
也不推脱,便由华敛带着寻了一处水势平缓的地方,两人捡了相邻两块大石,盘膝而坐,各自垂钓。
不一会,华敛那边先有动静,似是有鱼上钩,华敛连忙提竿,但他一时投入,忘记右肩受伤,这一动反而牵动伤势,不由浑身一抖,结果水声哗啦一响,眼睁睁看着一条肥鱼咬了大半的饵游走。
见华敛神色懊恼,萧晚楼忍不住笑了起来。
华敛悻悻收回鱼竿,重新布饵,看他行动不便,萧晚楼伸手拿过,为他穿上饵。
华敛笑道:“多谢。”
鱼钩又重新垂入水中,这一回却不知怎的,迟迟未见动静。
午后日光正艳,水波平缓,泛着点点粼光,山谷之中微风阵阵,偶尔带来几片红叶。两人静坐溪边,默默垂钓,萧晚楼觉得,当真是难得的宁静悠闲。
这山谷,虽然离沂睦那繁华的国都阳羡并不远,可却真有几分出尘离世的味道。
萧晚楼心想,世人忙忙碌碌,所为不过权势财富,其实倒不如寻一方世外桃源,与知交好友品一杯茶,看一会风景,又是如何的惬意闲适。
只不过,这些都是萧晚楼所不能求得之事。他生于皇室,固然享受荣华富贵,身上所背负的责任却也是常人难以想象,如何能够随心所欲的轻易放下。
这时,华敛打破静默,问道:“楼兄似乎不是阳羡人,不知家在何方?”
第九章 不解惑
萧晚楼虽然做沂睦打扮,说的又是官语,但毕竟总是多少带着些口音,华敛能看出萧晚楼非阳羡人也非意外。
萧晚楼心念转了一转,说道:“实不相瞒,我确实非阳羡人。我有心欲与华兄交往,理应坦诚以待,但我实有不便之处,所以我的来历眼下暂时不能据实以告,还望华兄海涵。”
华敛听了他这一番说辞,也无不悦,了然的点头道:“楼兄既有不便,我自然不会强人所难。”微微一笑道,“正所谓英雄莫问出处,你我相逢即是缘分,与其他并无什么相干。”
虽然这样说,他心里却想到,眼前这人深藏不露,气质不凡,绝非寻常江湖人物。眼下各国使臣来朝,是否便是其中之一?但散璋康王碌碌平庸,嗣凝宁无争美貌无双,莫不是……
下意识又仔细看了萧晚楼数眼,只看见萧晚楼盘膝坐在大石上垂钓,日光自枝叶间隙撒下,落在他身上,整个人仿佛笼着淡淡光晕。他虽然模样平凡,却也不难看,看的久了,更觉得他身上透着一股宁静祥和的气息,让人觉得说不出的舒服适意,不由便产生亲近之意。
这个人,会不会就是所猜测的那个人呢?
觉得可能是,但又也许不是,似是而非。
华敛转念一想,想到各国间卧虎藏龙能人辈出,自己只想到几个人,未免目光狭隘。
华敛心想,眼前这人,若不是如表面所见一般的随和友善,那他的心机之深,恐怕也是自己生平罕见。
但无论他是谁,是敌是友,便是当真别有目的,他施手援救又大耗功元为自己解毒却是丝毫不掺假的,便是为这一份人情,也当交往。
昨日萧晚楼未来前,他与沈轻狂一番交谈,便是这般说的。
华敛对沈轻狂道:“何况,我也不过是……他若别有所图,又能图到什么?”
倒是沈轻狂白了他一眼,道:“没准儿是图你长的好看。”
华敛苦笑一下,摸摸自己脸颊,故意道:“你是嫉妒我长的好,还是也贪图我这张脸呢?”
沈轻狂将一个瓷瓶重重丢在华敛面前,华敛拿起了看,拔开瓶塞,见内里几颗乌黑药丸,问:“这又是什么?”
沈轻狂轻哼一声,道:“这是我嫉妒你长的好特地炼了能毁你容的药。记得一天吃一粒,吃完这瓶药包你模样变得人不人鬼不鬼,再无被人贪图容貌的忧患。”
华敛哈哈笑着道:“若真是如此,倒也省却许多麻烦,未曾不是好事一桩。”说着,便倒一粒药丸入口。
遐思片刻,很快收回心神,目光仍落在萧晚楼身上,华敛心里暗笑,想:“这人行止有礼,怎可能是贪色之人。且不说如今不似前朝南风盛行,就是真喜欢男人,也该爱宁无争那样比女人还美的美人罢。”
他这番心思也就只是在肚里暗自转了转,若是被沈轻狂知晓了,不免大笑三声道:“说你傻还真傻,若是去爱个似女人的男人,那与喜欢女子还有什么区别。若把你与宁无争摆一起,只怕还是喜欢你的多一些。”
萧晚楼却不知华敛这番心思,只道华敛在探究自己身份,他想到自己出现的突兀,华敛有所戒备也是人之常情,于是并不介怀。
这时手中鱼竿一沉,萧晚楼眼明手快,看准时机猛一提竿,顿时将一条大鱼提出水面。鱼鳞闪光,在空中拍打鳍尾,水珠四处飞溅,沾落在衣衫上。萧晚楼长竿向后一挥,鱼便落在华敛带来的木盆之中。
笑道:“看来还是我运气好些。许多年未钓鱼,倒还不算生疏。”
华敛略有些不服气,恰看见清澈的水波下一条鱼游近,也不等鱼上钩,凝神运力,手腕微抖,鱼线带着钩缠在鱼身上,轻巧一提便是一尾活鱼离水,也被丢入木盆,与萧晚楼钓上的那尾鱼并肩而游。
萧晚楼忍不住又是一笑,心里道:“你这还是在钓鱼么?”但想到华敛若不是右肩受伤,先前便已钓上了鱼。
倒是华敛见萧晚楼也不点破,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讪讪道:“反正弄了鱼上来待会有的吃就成。”
萧晚楼点点头,默笑不语。
又过了一会,萧晚楼打破沉默,问道:“华兄,其实有个问题,我自前日便想问了。”
华敛也猜到萧晚楼话意,反问道:“可是关于窦庄之事?”
萧晚楼点头道:“不错,我本是觉得永寿堂有些蹊跷,前夜探查时无意间随着一辆马车去到窦庄,也未能仔细探查。华兄既然深入窦庄,不知有何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