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全国各地前往北京的人越来越多,交通不胜负荷,逐在1967年春,由中央发下文件停止串连,学校复课。而原来进行过大串连,有单位的工作人员,后来都接到了从北京寄过来的缴费单。学生可以免费,但是有工作的工作人员就要缴费了。虽然刚开始的时候,凭工作证都可以免费在本系统招待所入住,但后来,也是凭着工作证上的号码,一个一个催交欠款了。
1967年,是‘文化大革命’最乱的一年,各地开始出现不同派性的武斗,四川重庆更是重灾区,曾经发生过武斗造成几百人死亡的惨剧,现在的重庆,还有一个红卫兵陵园。
1968年,先生说要文斗不要武斗,革命群众当中没有根本的利害冲突,不要群众斗群众,要联合。造反派就开始大联合,‘文化革命’开始走入正轨。而很多普通老百姓,也只当‘文化大革命’发生了三年,口头上说话时,还经常带着文化大革命那回儿这样的语调。
在这场革命当中,不少当权派都受到冲击。大良因为是在安全部门,属于隐蔽战线,并没有冲击到他。付大同和丁一白都是黄埔生,从东征,北伐,中原大战,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朝鲜战争一路打过来,被中央定为受保护对象,也没事,即使和红卫兵擦身而过,红卫兵也很遵守纪律的没有冲击他们。曾宝呢,一直在军队从事医学教学和治疗工作,本来没受到冲击,但是在一次去地方医科大学讲课的时候,还是被刚复课不久的学生们堵在大讲堂里,公开要求他接受辨论。
曾宝笑呵呵的把公文包放在讲台上,大声说:“同学们好,我可以接受你们和我的辩论,但是现在是下午三点,而我四点钟还要为一位工人老师傅会诊,所以,能给同学们的时间只有半个小时,有什么问题,大家尽管问。”
“曾宝同志,你是走资派吗?”
“这位同学,你认为我是吗?”
“我们不知道,我们要你来回答。”
“我不是,我的一生都将为人民服务。”
“我们查过你的经历,你曾经去过日本留学对不对?”
“对,但是这是中央批准的,你们可以去查档案。”
“曾宝同志,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认为中国真的会走回资本主义道路吗?”
曾宝认真的想了想,反问道:“这位同学,我可以反问你一个问题吗?”
“可以?”
“我们这一代经历了大革命的洪流和战火,已经人过中年。继续革命,保卫社会主义新中国的重任其实是落在你们的身上,我想问你们,如果就是有人想把中国复辟回资本主义,甚至封建社会的时候,你们会怎么办?你又会怎么办?”
“我们一百个不答应,一万个不答应。”青年激昂的说。
曾宝看着这张充满热情与斗志的脸,仿佛看到自己年轻的时候,但是他仍然问了一个问题:“那一万零一个呢?一万零一个会不会答应?”
第 39 章
年轻得稚气尚未脱尽的学生愣住了,整个会场的喧闹气氛也刹时静止了,每个学生的脸上,都或多或少的出现迷茫神情。
曾宝又说:“如果我们这样算,一天不答应一次,一万天大概是多少时间?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一万天大概就是二十八年。二十八年后,你们当中,还会有多少人能坚持革命到的?坚持保卫我们的红色江山?”
话音落处,过了好一会,才听到有另一把声音响起:“曾宝同志,难道你认为敌人会如此顽固吗?会不达目的绝不罢休吗?”
到的还是年轻啊。曾宝在心中叹息一声,凝视众位学生道:“同学们,你们虽然是医学院的学生,但是也可以好好的学习一下我党发展的历史,更要好好学习一下国民党成败的历史。国民党并不是一个天生反动的党,国民革命军曾经是我们这个国家最革命,最先进的军队。我和我的许多同志,还有我们的周总理,都曾经是国民革命军中的一员,我们的主席,也曾经是国民党的宣传部长。蒋委员长,也曾经是这支最革命的军队的总司令,他也并不是天生反动的。可是为什么到了后来,蒋委员长会背弃中山先生的遗志,一头钻进大地主,大资产阶级的怀抱呢?我们的党在成立之初也受尽磨难,差点亡党,光是在册的GCD员,牺牲的就有三百五十多万人,为什么我们又能胜利呢?失败不是偶然,胜利也不是必然的。没有坚定的无产阶级信仰和共产主义意志,我们的党很难走到今天,而这也正是国民党失败的根本原因之一。而有了坚定的信仰和意志,再加上各位同学努力的学习科学文化知识,我们这个新中国就能无往而不利。”
大讲堂上响起热烈的掌声。
“同学们,帝国主义亡中华之心不死,而要亡我中华,必然要内外勾结方能实行的。”
大讲堂再次响起热烈的掌声。
曾宝看看表,笑道:“还有几分钟,同学们有没有别的问题?”
“曾宝同志,我想问你怎么看毛主席?”
“你们称毛主席,其实我和大良,大同还有一白私下里,都称他为先生。先生在黄埔军校教过我们,后来带领我们走上无产阶级革命道路,也一直受着他的教育和影响。可以这样说,先生就是我们人生当中的指路明灯,无限忠于毛主席这句话,对于年青的你们来说可能只是一句口号,但是对于我来说,对于大良,对于大同他们来说,就是一句最最真切的心里话。而死去的狗子,更是以生命体现了这句话的内涵。”
掌声再次响起。有同学站起来劝止了其他同学的再问,说是时间到了,让曾宝同志去为工人老大哥会诊。
“曾宝同志,我就问最后一个问题,真的就是最后一个问题。”
“这位同学请说。”
“曾宝同志,你是医学专家,我想问你,你对同性恋怎么看?同性恋到的是一种罪,还是一种人群中的行为,或者是一种医学上的变态反应?”
“这个问题我们还在研究,目前我们认为是一种病,一种医学上的病态行为。但是有一点大家要清楚,我们中国人在传统上没有视同性恋为罪,这种观念实际上是西风东渐之后的观念。跟我们中国的传统观念是不太一样的。你们都是医学生,将来毕业之后可能会碰到这一类的病人,你们应该记住,最起码,不要像西方一样,把这些人看成是罪人。”
提问的学生似乎还不太满足,但是又不好食言,张了张嘴,终于还是没有问。
曾宝笑了笑说:“这位同学,你是不是还有一个问题?如果时间许可,我可以让你问。”
“曾宝同志,你说,在我们的革命同志当中,有没有同性恋者?”
曾宝笑了笑说:“这个问题我不能回答你,因为有组织纪律,我要遵守组织纪律。但是呢,我想你思考一下,是不是一个同性恋者就不能爱国,不能革命,不能信仰马列主义了?好了,我真的要走了,很高兴和同学们辩论。”
曾宝走下讲台,后面传来山呼海啸般地‘毛主席万岁,GCD万岁,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万岁’的口号声。曾宝走到门口,回过身也跟着学生们高喊了三句口号,然后才真正带着公文包走了。
1968年的夏天,威尔和孙皓参加完广州交易会后,决定到中国各地去走一走。自从1957年春季新中国筹办中国出口商品交易会以来,他们是年年必到。而每一年,他都惊叹于新中国的变化,所以决定重新走一遍中国大地。陪同他们的,自然是付大同和丁一白。一路走过来,孙皓最是服气,反而是三个中国人当中,最有自豪感的一个人。威尔深深感叹新中国人民的面貌与旧中国是多么的不同。人人精神抖擞,朝气蓬勃,山村城镇,都在变化当中。
“这还是一个我从前见过的中国吗?真是不可思议,红卫兵看起来也都很守纪律,并不像外面所说的那样,到处打砸抢烧,无恶不作。”在周游了大半个中国之后,从北京坐飞机返回香港的途中,威尔笑着对付大同说。
“你年年都来中国,怎么还会有这样偏颇的论断?”付大同有些不满地说。
“说实在话,这可不是我说的。而是你们新中国的一些文人们在海外这样说的。我当然知道不是这样,我当然知道现在的中国,人人都有工作,每家都有住房,小孩子可以免费上学,有病了,可以免费获得医疗。人民可以批评官僚,甚至可以打倒官僚。人民可以为自己的事情做主,可以决定做什么事之后,再选择领头人。从前的特权阶级被取缔,被教育,从此成为一个人人平等,开始走向幸福、强大和富裕的国家。你们这个国家真是很美。而不会像西方一样,人民只是投票的机器。事情好坏却由不得人民做主。”
付大同自豪的笑了笑。
“如果理想能一直这样走下去,一直这样一点一点实现着,那么,你们这个国家真的会成为全世界最美好的地方。”威尔笑道。
“为什么说如果?”丁一白不解的问。
“丁一白,你别跟他瞎掺和,他总是会说丧气话的。”孙皓不以为然的白了威尔一眼说。
“因为现在的美好最终会夭折。”
“为什么?”付大同缓缓问。
“为什么?难道你还不懂吗?你们现在的美好是因为你们有个好领袖,你们最终会夭折,是因为没有好的继承者。你有没有想过这样一个少有所学,壮有所事,老有所养的国家,一个没有妓女,毒贩,连小偷都很少,人人互助友爱的国家,一个官僚被牢牢监督,不敢鱼肉百姓,不敢贪污受贿的国度,为什么你们的先生还要发动‘文化大革命’?”
“那帮之乎者也的老家伙早该革掉了,我看了就讨厌。”孙皓道。
“因为在我们这个国度里,总有一些人想将中国带回到妓女满地,毒贩满街,可以鱼肉百姓,可以贪污受贿的社会里去,所以要压制这些人。”付大同轻道。
威尔望向丁一白。
丁一白说:“我所在的国民党是江浙财团供起来的政党,所以国民党为他们执政是应该的。而GCD是人民的政党,自然也是要建立一个真正的人民民主专政国家。这一点我能理解,站在人民立场,我反而是有点担心这个革命不彻的。到时候人民非但不能掌握江山,还会被这些阶级敌人反攻倒算,也会被那些与敌人同流合污的GCD员出卖。说到反攻倒算,这些一向跟随国民党的家伙,手段可是狠,人民怕是防不胜防。”
“这就是我说的,你们终究会夭折的内因,你们只是压制,却没有铲除,特权阶级会死灰复燃。除了内因,还有一个外因。”
“外因?你?”付大同盯着威尔问。
威尔哈哈笑:“对。就是你的先生说过的啊,帝国主义亡我之心不死。其实不只是你们中国,全世界的共产国家,都要被我们打倒的。你们的胜利是暂时的,我们的退却也是暂时的。匈牙利事件就是个例子,这里面,有美国情报局在捣鬼呢。你们一时的胜利,并不能保证永远的胜利。而抹黑对手,培养走狗,扶植亲西方的政客是必然的手段。所以虽然我知道真实的中国是什么样的,但是,我的真话不会全说。”威尔不以为然的说。
“真话不全说?那就是还会说一点喽。”孙皓白了威尔一眼道。
“对,一个国家再怎么伟大,总会有错误出现,我们会对西方人说这些错误的真话。”
“你这个人怎么还是这么坏啊。”付大同笑道。
“这怎么叫坏呢?你的先生不也说‘帝国主义是纸老虎’吗?这是实在,明明白白的对抗。我已经告诉你啦,西方人会怎么对付中国,但如果中国人还一头冲过来,投入我们的怀抱,难道我们还会拒绝吗?不过,这样的中国,如果被我们打倒了,如果这个国家的统治者,最后背叛了人民,社会主义失败了,还真是太可惜了。这里人民脸上的笑容,是我在旧中国从来没有看到过的。而最重要的是绝大多数人民都有这样的笑容,这样的精神。或许这个世界真的有一个美丽的伊甸园,而你的先生正带着中国人民走向这个美丽的伊甸园社会。”
“先生不会背叛人民的。”
“我们当然不会认为毛先生会背叛自己的人民。我们西方把希望寄托在你们的第三代身上。一代钢,二代铁,三代就肯定是棉花了。必然会对我们西方社会俯首帖耳。”
“真的吗?”付大同轻问。
“其实我认为你的先生发动‘文化大革命’还有另外的原因。”
“推翻封建主义,这是我们过去提过的压在中国人民头上的三座大山之一。”
威尔笑了笑:“光是推翻一样东西并不太难。武力革命其实相对容易,文化革命,思想革命才真正能持久的统治一个国家。其实中国的文化革命早就开始了,只不过在此之前的发起者是我们这些西方人而已。我们西方人意图控制中国的思想革命,比毛先生发动的这个文化大革命早太久了。你们中国的两大领袖,一个信天主,一个信马列,可实际上,都是我们西方的文化和思想。你们中国几千年的封建文化,到了这两种文化面前,都不堪一击,仅用了几十年就支离破碎了。毛先生其实是一心想利用无产阶级思想兴建属于中国人自己的新文化,新思想,新道德,新风尚,既不为封建主义所束缚,也不被西方人所控制。但是现在看来是不成功的,仅仅三年,文化革命就进行不下去了。所以我相信,不用多久,我们会重新回到中国,重新占领中国,重新支配中国。唯一不同的可能是,我们这次回来,会温情一些,会退让一些,但是总的目标是不会变的。刮分你们这个富饶国家的财富,可一直都是西方国家的梦想,啊,对了,还有一个日本,也不会对你们死心。”
付大同轻叹一声,他经常出国,还是能体会到这种帝国主义之心的。
“怎么,是不是被我说得心凉凉的?”威尔笑道。
“习惯了,从我认识你开始,你就不停的在我面前说令我灰心丧气的话。可是这么多年的事实总是证明你是错的。”
“对于个人所建立的功勋来说,你的先生是一个绝对的胜利者,不但是面对国内,在全世界的同一时代的人面前都是这样。但相对于一个国家来讲,就要放长双眼了。”
“就因为我们国家的特权阶层只是被压制?”付大同冷笑道。
威尔笑了笑:“从正面来讲,就算有人能继承你的先生的遗志,也不会是我们西方人的对手。你们国家总是把救民于水火的人称之为天神下凡。上天派神仙打救。比如岳飞,是大金鹏鸟转世。在西藏,人民也把你的先生视为文殊菩萨转世。”
“那只是人民的美好心愿而已。”
“NO,NO,NO,这可以用现实的眼光来分析。”
“你用现实眼光分析出什么?”
“这证明了能力。你的先生所拥有的能力,比跟随他的那一批属下们,高出了不止一个档次。比起普罗大众来说,就更加不可企及。因为有这样的能力,所以取得了这样的胜利。你的先生一旦逝去,你们的中国,必然会重新成为一个普通的国家。不管人再多,土地再大都是如此。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丑恶会重新出现,当然,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努力也会出现在新的中国,并且受到赞赏。但所有的努力和赞赏,都不会超越一个普通国家所得到的努力和赞赏。我们仍然是帝国主义列强,但你们只是一个普通的国家。你曾经的梦想,天朝上邦之国不会再实现。其实所谓的上邦之国,用现代语境来说,就是成为帝国,哦,不对,应该称社会主义列强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