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什么意思?”
“你说的他到的是指谁?”
“付大同。”
丁一白盯着孙皓久久无语。
“你想不想参股?听说你那个革命的父亲在上海搅了不少混水,身家爆涨呢。”
丁一白想了想说:“他哪里有钱办工厂?”
“你肯出钱不就有了吗?”孙皓开玩笑道。
“好吧,我把钱给你,你替我参股,但是——”丁一白想了想说:“不要告诉他。”
“行。我还巴不得不讲呢。”
丁一白轻叹一声,眼光望向窗外,夜色下行人稀少,倒是相当宁静呢,忽然在心里想:大同现在在做什么呢?
今夜的大同放下了所有的工作,和狗子,大良,曾宝在喝酒,喝完酒,其他的人先行离开,付大同则趁着夜色掩护之下,也悄然离去,不知不觉走到了日租界地,走在星光稀疏的夜色下,付大同忽然停住了脚步,街对面的日式餐厅,有一双眼睛,闪着一丝淡淡的伤,望向街面,渐渐凝眸在付大同的脸上,那眼中掠过一丝惊喜,却也就此收敛。
付大同轻轻笑了笑,仰头望着夜空,长吸一口气,走了。
哐当,有门框打开的声音,有急切纷乱子的奔跑声,有粗重的喘息声:“大同。”
付大同没有停步,渐渐的远去。
“付大同。”胳膊被拉住了,回头看,是孙皓,十步之外,是丁一白。
“付大同,人家叫你,你就应该有礼貌的回应一声啊。”孙皓说。
付大同淡淡一笑:“我已经是人家的人了,有必要回应吗?”
孙皓一愣,复笑道:“付大同,你还挺直白。”
丁一白脸色真是白了又白,突然冲过来,狠狠一拳揍在付大同脸上,孙皓放开手,丁一白再打,再打,付大同也不还手,直到被丁一白打倒在地,那双眼仍然平静的凝视着,无爱无恨。丁一白被这样的眼神刺激到,猛地捧起付大同的脸,发狠的吻下去。
孙皓一看这还得了,赶紧把丁一白扯了起来甩到一边,拉起付大同说:“走,走得远远的,不要出现在丁一白面前。”
付大同站起身,整了整衣衫,离开了。丁一白呆坐在地上目视着他远去,然后缓缓躺倒在冰凉的地面上。
孙皓蹲下来看着丁一白,忽然一下子压在他的身上,还没等丁一白反抗,已经重重的吻下去,吻得丁一白透不过气,孙皓还是重重的吻着,不放过他。
丁一白忽然就放弃了挣扎,身体软软的躺在地上。孙皓却就此放了手,坐在一边。
丁一白冷冷道:“怎么又不来了?”
“你当我喜欢一条死鱼啊。”孙皓说。
丁一白缓缓抚上心口喃喃的说:“我这心一片空白,好慌。爱情没有着落,国难没有尽头,苟且偷安,无有日尽,覆巢之下,没有完卵。我们为什么要这样活着,为什么?”
孙皓笑了笑道:“你为校长,我为钱,他为主义,那个威尔呢,为他为钱为帝国,这样的回答你满意吗?”
丁一白笑起来,大笑,声音落尽,一片悲凉
第 32 章
1939年12月,原国民副主席汪精卫与日本特务机关签订《日华新关系调整纲要》,以出卖国家领土主权为代价,换取日本对其成立伪政权支持。1940年3月,汪精卫伪国民政府在南京正式成立,汪任“行政院长”兼“国府主席”,正式投降日本。
1940年的春天,真是特别的寒风刺骨。
付大同穿着厚厚的衣服坐在黄埔江边的石椅上,旁边不远处有个穿着长袍的年青同胞在捶胸顿足的大哭,高声骂着‘汪兆铭,我做鬼也绝不原谅你,绝不宽恕你。’然后愤然跳进了黄埔江。
付大同眼见着,无力挽救,他自己都浑身发软,只有心在碎裂般的痛。自旧年冬天开始传出汪精卫投敌的消息,都不知道这黄埔江接收了多少绝望的同胞灵魂。在国家还没有被完全打倒灭亡之前,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严叛变投敌,真是千百年来所末有。这个国家竟是如此令汪精卫绝望,失望,没有前路了吗?
先生,先生,我们国家的前途到的在哪里?持久战,持久战,到的持久得有没有尽头?付大同的眼泪就这样流下来,在刺骨的寒风中止不住。
有一个人出现在黄埔江,他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过付大同,眼里有着无尽的悲悯的同时,也有着一丝异样的光芒,那光芒竟似有些巅狂和嗜血。
那人,是朝日新闻的记者朝仓义保。
嘭!
丁一白办公室的大门被撞开,孙皓和威尔同时出现在门口。可是办公室里面,漂浮着酒味,办公室的主人正茫然坐在大班桌后,在他面前,放着一张报纸。报纸上,是从前的英雄少年,是从前的国民革命政府副主席汪精卫在南京就职伪政权“行政院长”兼“国府主席”的照片。
丁一白对孙皓和威尔的到来无动于衷。
“大同不见了。”孙皓对丁一白说:“彻的不见了。”
丁一白慢慢抬起头看着孙皓,凄然一笑,复低下头,拉开抽屉,慢慢从抽屉里拿出手枪,那把曾经在国内战场征战四方的手枪,对准自己的太阳穴,孙皓走过去,拉住丁一白的手,把枪往上,低下头,一字一句清清楚楚的对丁一白说:“一白,大同不见,我和威尔都怀疑他被日本人抓走了。”
嘭!
屋顶被打穿了一个洞,丁一白浑身颤抖着,突然把枪一指威尔,失态怒吼:“你就是罪魁祸首,如果不是你们蹂躏我们的国家,如果不是你们八国联军,英法联军侵我中华,他一个小小的日本怎么敢马踏关山,侵我中原?我先杀了你,再杀光那帮倭狗!”
孙皓抢下丁一白手中的枪喝道:“一白,你到的还要不要救大同?你要救大同,就不要在这里胡闹!”
威尔看着丁一白,深吸一口气缓声道:“丁一白,我能明白你的心情,但是,你现在要做的,是帮我救出付大同!我需要你们中统的情报。”
“你们英国人的情报呢?”丁一白吼:“你抢了他,又不能保护他,你跟我抢他做什么?”
威尔轻叹:“我现在得不到我的国家的帮助。”
丁一白把目光移向孙皓:“你那些比中统更厉害的兄弟呢?”
“我们没有消息,但是我个人认为是朝仓义保抓走了付大同,我跟你说过,那个人,曾经去德国学过情报。”
“但是你找不到这个人是不是?”丁一白说。
“但有一点我相信没错,他们一定还留在上海。我已经派兄弟们把守各处出入境口,盯紧那些出出入入的人。”孙皓说。
丁一白把手枪往腰间一插道:“只要他们还留在上海,我就一定能找到他!”
孙皓看了丁一白一眼,再看了威尔一眼,他的表情却是有些额外的担忧,但是他没有说。
上海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而且租界林立,要找一个人,并不容易。半个月后,丁一白忽然接到一个电话,这个电话里的声音既陌生又熟悉。
“一白,我是曾宝。”
丁一白的心莫名一颤。
“君和医院今晚大封锁,医院里所有非日本人,甚至包括一些洋鬼子医生都全部放假回家了。我也要离开,最近没有听说有什么重要的日本人生病或者受伤,所以我怀疑他们是要送大同过来。我们需要你的帮助。”曾宝说。
“我们?你们也一直在找大同吗?”
“当然,大同是我们的人,我们当然在找他。我们已经在外围安排好了一切,可是我们现在完全没有办法进去君和医院探听虚实。”
丁一白想了想说:“我明白,我们见个面吧。”
“好,老地方见吧。”电话里的曾宝笑了一下。
“老地方?”丁一白倒是一愣。
“那个在法租界的布铺啊,现在那里开了一家包子铺,我经常会到那里去吃包子。”曾宝笑道。
丁一白微愣,真是恍若隔世,他已经有多少年没去过那间布铺了?
重见曾宝,曾宝明显的成熟了。这个人比他们都大,现在倒是一派儒雅成熟气质。而且举手投足之间,竟有些日人作派。
“你一直在君和医院工作?”丁一白问。
曾宝一笑:“你可能不相信吧,我现在已经是医生了,还是君和医院培养出来的医生。今年医院还准备派我去日本进修一年呢,为这个,我还特意向延安打了报告,延安方面说如果我愿意,就可以去。”
“延安怎么会同意你去日本进修?难道你在上海不是——”丁一白有些意外的问。
曾宝看了丁一白一眼,微微一笑:“我也没有想到中央会同意我去,所以还特意问了一下为什么。”
“为什么?”丁一白追问。
曾宝深吸一口气,轻声道:“延安方面说,我们这个国家不但需要抗战的战士,在不久的将来也需要建设国家的人才,让日本人免费为我们这个国家培养人才何乐而不为呢?”
“建设国家?”丁一白心一震,直盯着曾宝:“延安真的说建设国家?在不久的将来便可以建设国家?”
曾宝脸上透着坚定的微笑:“是啊,先生是这样说的。”
“是先生说的?真的是先生说的?”丁一白再紧紧追问,那眼里有无限的希翼。
“一白,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先生啊,你去过井冈山,在先生心里,重建一个伟大的中国一直是他的心愿。先生率领我们这些共匪革命,可不是为了做一个和校长争权夺利的军阀。”曾宝笑道。
丁一白一下子紧紧握住曾宝的手急切道:“曾宝,先生有没有说这个不久的将来到的要多久?”
曾宝轻轻摇头:“先生没有说。”
丁一白一愣,有些茫然。
曾宝却又一笑:“相信在你我有生之年,能看到一个伟大中国的重建。”
丁一白盯着曾宝看了好久,轻声道:“你这样说,是不是因为先生?”
“是。”
“嗬——”丁一白轻笑一声:“先生对于你,对于大同来说,真是一盏明灯。”
“难道先生对于你来说不是吗?”
“我选择了跟随校长。”
“校长也是我们中国人的领袖啊。”
丁一白笑了笑:“狗子和大良还好吧?”
“都好。”
“你想我怎么做?”
“我们在上海找过很多地方,但是完全找不到大同的消息。这次日本人突然封锁君和医院,里里外外全部由日本武士和宪兵双重把守,在内的人不准外出,出去的人不准进去,凡是违令者,无论是谁都就地正法。这样的严密实在令人怀疑。如果你能带警备司令部的人,以国民政府的名义硬闯进去查看个究竟,我想会比较妥当。”
丁一白却有些为难了:“以国民政府的名义?若是以国家的名义做这件事,恐怕要惹上外交纠纷,要报告校长才行。”
“你只要能帮我们探听到消息就行。必要的时候,我们会用决死队去救人。”
丁一白看着曾宝:“用决死队?”
曾宝笑笑,轻抚心口,坚定又平静的说:“大同,是我们的骄傲,我们不会让我们的骄傲夭折在日本人的手里。”
我们,我们,丁一白盯着曾宝看了好久,忽然说:“你去日本吧,不要参与这件事。”
“嗯?”
“我不想你有事,不想你被日本怀疑,你还要学成回来建设我们新的中国。救大同的事,由我来做。”
“我是去是留,组织会决定。一白,现在,就由我们一起做这件事吧。”
我们,好,就为了这个‘我们’,先斩后奏。丁一白下定决心。下定了决心,还要有布局。这个时候,孙皓能帮上忙,威尔也能帮上忙。
他们的计划是这样。
先让孙皓陪着威尔到君和医院去看病,从中夹杂着狗子。
如果日方拦阻,再由丁一白带警备区司令部人员出面调停。
看看在混乱当中,狗子可不可以混进医院找到大同。
狗子在必要时刻,出示国民政府中央新闻记者身份。
闹哄哄的混乱过后,得到的消息却令他们非常失望,狗子还拍到了照片,可是日本人重兵保护的人,竟然只是一个年轻,脸上还略带稚气的日本女子,顶多也就是十七、八岁样子。
所有人都傻了眼,完全不能明白这是为什么?那么付大同就不见了?就人间蒸发了?就从此再也见不到了?
在事件中,孙皓最清醒,他说去查一下那个日本少女的细,众人同意了。的细还没有查清,威尔突然接到了英国方面通知,说他父亲病危,要他立刻回国。这下子又变成孙皓最紧张,威尔一走,他就少了一个财神爷,也少了一个靠山了。
“不用担心,我回国见过父亲就回来。”威尔说。可是,威尔一回国就再也没有回来,他冲击君和医院的事,被日本特务机关密报给英国政府,回国后的他,就被严格禁止前往亚洲。他和付大同的缘分,就这样被掐断了。
那个日本少女的消息,是孙皓那帮混三教九流的兄弟查出来的。那个少女,居然是刚刚从日本本土送过来的军妓,原本是要派送去东北长春慰劳关东军,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却被截留在了上海租界地?
太过反差的身份和待遇令人无法不起疑。第二个消息来源,则来自曾宝。“这个女子是由朝仓义保留下来的,名字叫桥下淳子,是朝仓义保同乡。”曾宝还告诉丁一白,延安方面要他按原计划到日本进修,这里的事,将会由狗子率决死队负责到的。
“那大良呢?”丁一白轻问,这样问,纯粹只是对一个老友本能的关心。
曾宝笑了笑,没有说大良,只是说等狗子救出付大同,狗子会被派往新四军工作。言下之意便是大良会继续留在上海,可是却并不愿意丁一白知道。
丁一白看着曾宝想问他是从那打听到的消息?但他到的没有问。他知道,有些事,他不能问,曾宝也不会答。他和曾宝,终究不是‘我们’,而他和付大同呢?又能不能算‘我们’?
“你最近给我的感觉很坚强哦。”回到家里,孙皓半躺在沙发上对丁一白笑着说。
丁一白看了孙皓一眼,忽然有些茫然,什么时候,他与孙皓已经同居一室了?他都忘记了是什么时候,他和孙皓的关系已经这么近了。再也见不到付大同的他,会不会在岁月的长河中,把付大同也遗忘掉?丁一白惊震着,凝望长空:大同,你一定要活着,我一定会救你出来。
只要能找到朝仓义保,救出付大同就有希望。现在的付大同,到的在哪里?现在的付大同在日本上海商会所在地。这里,其实是日本驻中国最高级别的场所,比英国的上海工部局更严密。尤其是中日两国开战之后,没有确切身份和地位的人,根本无从出入这样的场所。所以这个地方,外人根本进不去,查不到任何消息。这里,成为关押付大同最好的场所。
朝仓义保来看付大同了,此时的付大同,被他关押在一间布置很奢华的日式房间里,甚至门口都没有守卫,完全看不出有什么警戒森严的地方,但是朝仓义保并不担心,因为他知道,付大同没有能力逃走。此时的付大同,穿着白色和服,清癯沉静的安坐在榻榻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