谛授 第二卷 银城无忧——半分堂主人

眼看曲水将至，赵齐便对沐敛华道：“楼小兄弟的伤虽有所好转，但还需静养些时日才好，你们在曲水举目无亲，不若先在老朽家里住一段时日，等楼小兄弟伤愈，再做打算。”

沐敛华只觉得又要打扰赵齐，实在有些不好意思，可赵齐所言确实有理。再者说来，自己请人送信到阳羡，红姑还有尔骁的人马不久以後便会先後追来，若有个可以暂时安顿的地方，也便於等人。

转念一想，又想到左右已经一路承了赵齐许多恩情，眼下一时落魄，也着实不差这一桩，待将来有能力时再极力回报就是了。

当下也不再客气，作揖道：“赵老大恩，华敛将来必定回报。”

第二日夜里，船在曲水的一处码头停靠，沐敛华帮着阿真卸货，赵齐又特意多雇了辆马车，让沐敛华把萧晚楼抱上马车，往赵家去了。

赵家的老宅离运河不远，在城南一条小巷中，三进的宅院，还带着个後园，雇了位老妇做打扫煮饭的杂务。宅子离商铺略有些脚程，但也不算太远。这一路过去，恰恰经过曲水城最繁华热闹的几条街道。

到曲水第二日，沐敛华跟着赵齐一路走过，听他说了些嗣凝风土人情，不由叹道：“曲水果然不愧嗣凝国都，繁华的紧。”

这时远远瞧见灰白色城墙，又道：“听说曲水的城墙乃是嗣凝特有英石所筑，月光下会变成银色，等过些日子月圆了，倒要好好瞧瞧。”

赵齐道：“正是，银城曲水由此得名。不过这英石坚硬非常，极难开采，当年建造这座城，也不知多少工匠劳役的血汗在上面。”

沐敛华想，古往今来，哪一座城池不是如此。

赵齐的商铺开在曲水城的东市，商铺不大，沿街一个不大不小的门面，贩卖些各国的新奇杂物，生意不是顶兴隆的，但也足够祖孙两人衣食无忧。沐敛华与赵齐到时，阿真与另一名夥计已经在商铺里了，那夥计也不过二十来岁，叫木子，与阿真同村，一同来城里讨生活，赵齐见两个人相熟，便一起雇了，出外跑商时，便是木子看店。赵齐到店里，便指挥着阿真与木子整理新货物。沐敛华看去，见货架陈列了各色物品，这回是以沂睦的货物居多，也有尔骁的竹器，散璋的皮囊等其他各国物品。

沐敛华在旁边看了会，自觉袖手旁观有些不好意思，便也去搭手帮忙。过一会，来了客人，阿真与木子不及招呼，沐敛华便自行招呼接客，一来二去，倒有些做商的意思。

等赵齐从後面库房清点完货物出来，看见竟然是沐敛华在招待客人，还似模似样的，不由哑然失笑，道：“你这少年人真有意思。”

沐敛华笑笑道：“说实话，我还生平第一回做店夥计。”

过几日，恰逢阿真家里出了事，急着回去，店里一时缺了人手，沐敛华索性自告奋勇帮工。

赵齐道：“这……不妥罢……”

沐敛华笑道：“赵老，你便当我救命之恩无以回报，只能卖身了。”

赵齐失笑道：“少年人净乱说话。”

但虽然这般说，却还是默许了。

只是沐敛华容貌过於引人注目，在这店里做夥计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也唯恐节外生枝，只得调了些药粉，将皮肤涂的暗黄，在店里低眉顺眼，才真正像个夥计模样。

《谛授》第二十九章 互换

萧玉宫这日照例去栖凤宫问安，闲言数语，婉後又叹道：“也不知小楼何时能回来。”

齐夫人在一旁道：“听说前些日子沂睦新皇登基，等过阵子小楼便该回来了罢，兴许这会儿已经在收拾行李了。”

萧玉宫笑道：“还要过些日子罢，眼下开了春，沂睦冰雪消融，道路畅通，大皇兄回程也不过一个月功夫。”

沐朝欢登位为皇，为了应对沂睦内乱向尔骁借兵，才会放萧晚楼回国以表诚意。当日得到消息，萧玉宫与萧亦阁两人相对而笑，想不到事情竟有这样的转机。

这半年来，萧何行伤势渐渐治愈，虽则这次元气大伤，需静养休息，再难有心力治理国事，但总归是一日日在恢复。萧亦阁自数月前发病之後，萧晚楼差人送来冰川雪莲，服下後果然有效，不过数日，萧亦阁便能起身，不久後又重新接掌国事，但婉後与齐夫人怜惜萧亦阁，便少不得要他多多休息，政事反倒是大半仍然落在萧玉宫肩上。

可无论如何，父兄安康，萧玉宫心中便安定许多，处理起国事来也丝毫不觉得疲惫。

对外，大国沂睦内乱，此消彼长，是尔骁趁势扩张的好时机。

对内，燕王萧何思招兵买马，蠢蠢欲动，洋洋得意，却不自知正一步步走入布局之中。切除这颗毒瘤指日可待。

如今眼看着萧晚楼要回国，萧玉宫大松一口气，只觉得自己总算不枉兄长的托付，心中欢喜无限，既兴奋又雀跃，期盼的是萧晚楼的一声称赞。

自栖凤宫告退，萧玉宫依旧是去御书房。

心中盘算着尚有哪些要务待理，推门而入，见萧亦阁与太宰谈维永正在里面，萧玉宫微笑道：“谈大人您也在？”

太宰谈维永年过半百，乃是尔骁世家大族出生，文韬武略皆尽过人一等，入朝为官三十余载，步步高升，终於位极人臣，除去太宰之位外尚兼太傅一职，教导尔骁这几个皇子皇女，可说是看着他们三人长大，萧晚楼等人对他自然恭敬非常。

但谈维永并不以此为恃，依然自省臣子本分，见萧玉宫走入，弯腰行了一礼，道：“老臣见过殿下。”

萧玉宫连忙扶起谈维永，道：“谈大人不必多礼。”忽然瞧见谈维永神色不豫，萧玉宫心生疑惑，顿时敛去笑容，转头看向萧亦阁。

萧亦阁眉头紧皱，神情抑郁，见萧玉宫无声询问，深叹口气，道：“方才收到阳羡传来的消息，皇兄失踪了。”

萧玉宫一惊，怔怔看着萧亦阁，骤然不知所措。

过了好一会，才勉强恢复理智，涩声问道：“当真？怎麽会失踪？派人去找了麽？”

萧亦阁扼要道：“皇兄与沂睦九皇子出游，似是遭遇埋伏，千嶂事後一路查到出事之处，只见地上有打斗痕迹与血迹，却再也寻不到皇兄行踪。事发处乃是一座山崖，崖下有激流，只怕是……”

萧玉宫听到这里，自然明白萧亦阁言下之意，猛然一个哆嗦，颤声道：“不，不会的……”可虽然这样说，过一会却忍不住问道：“可曾派人去下游寻过？”

萧亦阁道：“此事非同小可，沂睦新皇已经加派人手秘密寻找皇兄下落，只是目前尚未有消息。我正与谈大人商议此事。”

萧玉宫侧头望向谈维永，谈维永沈吟一下，道：“依臣之见，沂睦新皇急於与我国修好，应当不可能在此事上做手脚。”

萧亦阁点点头道：“想来此事应与沐朝欢无关，莫非是沐流辰、沐长缨派系的人马所为？”

萧玉宫却疑道：“大皇兄怎麽会与沂睦九皇子出游？这事莫不是与他有干系？”

谈维永道：“沂睦九皇子平日无所作为，似乎也不喜争权夺势，大殿下失踪，对他也并无什麽好处。但此次他一并下落不明，事情尚是一团迷雾，臣也不敢妄下断言。”

萧玉宫心念急转，想来想去却无什麽头绪，倒是觉得萧亦阁所言的可能颇大，心中一阵烦躁，挥了挥手道：“无论如何，当务之急是赶快找到大皇兄！我看如今沂睦内乱，沐朝欢自顾无暇，要靠她找到大皇兄，只怕是指望不上。再说虽则眼下与我尔骁有盟约，却说不得她藏了什麽异样心思，不可尽信。”

萧亦阁道：“正是，我与谈大人商量的意思是，另行加派人手去找。”

萧玉宫问道：“派谁？”心中诸多人名滑过，却一时无适当人选。

谈维永道：“臣以为大殿下的近身侍从是最合适的人选。”

萧玉宫一惊，道：“寻影？”

早在二十年前，萧氏这一代皇长子萧晚楼三岁时，当时的右仆射兼少傅谈维永进言，提议国主萧何行挑选与皇长子年龄相近的孩童为近身侍从，自幼教养训练，将来可成皇子心腹得力助手。

萧何行觉得此法可行，派人挑选了数十位资质过人的孩童，经过两年的训练後，由萧晚楼自行选择，当时萧晚楼选中的便是寻影。

此後萧亦阁萧玉宫出生，也依照此法，各有一名近身侍从，则是千嶂与柔蓝。

因而此次萧晚楼入沂睦，寻影另有任务派出，才将千嶂柔蓝调派给萧晚楼一同去的沂睦。

却想不到萧晚楼竟会遇袭失踪。

寻影资质极佳，自幼跟随萧晚楼身边，所学甚广，武功智谋皆出类拔萃，其人行事沈着，心思缜密，又对萧晚楼忠心耿耿，确实是最佳人选。

只是──

“若寻影去沂睦，燕王那里怎麽办？我们布局已久，不可在这节骨眼上功亏一篑。”萧玉宫反驳道。

这确是两难之境，萧亦阁伸指轻敲桌面，道：“谈大人既然提议寻影，自然早有应对腹案，何不一并说出来。”

谈维永作揖道：“启禀殿下，老臣确有一想法，还请两位殿下定夺。”

萧玉宫似是有些着急，道：“谈大人别卖关子啦。”

谈维永道：“燕州布局已近收网，寻影离开也并不影响大局，为防万一，只需另请一人替代寻影便是，臣以为凰翔殿下正是恰当人选。虽则此行略有风险，但相信以殿下之能，必能应对。”

此言一出，萧玉宫与萧亦阁两人俱是一愣。寻影在燕州时刻意深居简出，行止神秘，并不与人常常接触，萧玉宫精通易容变声之术，要假扮寻影易如反掌。再者说来，此番为对付燕王所设之局，为防走漏风声，真正知晓全盘计划者除却寻影、谈维永，也只有国主和萧氏兄妹三人。此时再派别人去假扮寻影，则难免会节外生枝。

萧亦阁眉头皱起，道：“不可，玉宫毕竟是女子，让她去太过冒险，不如我去。”

萧玉宫柳眉一挑，瞪向萧亦阁，道：“胡说！你身子还未大好，怎能到处奔波，再说还有许多朝政之事要你处理，就照太宰大人的意思，我去燕州。”

一来二去，兄妹两人却为了谁去燕州起了争执。

谈维永在旁边默默摇头，过一会，得了个空隙，插话道：“二殿下，此事还是请凰翔殿下代劳罢。”

萧玉宫得了谈维永的支持，顿添底气，道：“谈大人说的不错。再说，我虽然功夫不如大皇兄练的好，自保逃跑总是不成问题的。反正这事便这麽说定了，我明日就动身去燕州，与寻影交换身份。”

萧亦阁见萧玉宫主意已决，又是太宰谈维永提议，心知是无论如何再不可能说动。再者说来，自己体质虚弱，不但不曾习武，甚至可能随时发病，去燕州确实不妥。

可即便如此，又怎能让自己的同胞妹妹去亲身涉险呢？

想到这里，唯有心中暗恨，只恨这残破身躯，总是要让旁人为自己牺牲。

深叹一口气，道：“玉宫，此行凶险，你平时性子急躁，可千万要克制，小心行事。若是有危险，就不要管什麽计划，先回来再说。燕王可以以後再对付，我却只有你这一个妹妹。”

萧玉宫握住萧亦阁的手，点点头道：“我明白，你在宫里也莫太过劳累，自己保重。”

兄妹两人双手紧握，却都想到生死不知的萧晚楼，不禁暗暗叹息，各自压抑着不安，强颜欢笑，只想给彼此一个安心。

隔日，萧玉宫匆匆启程。出发时便已联络寻影，尚未赶到燕州，寻影已经急急赶来，两人交接完毕，萧玉宫改头换面，扮成燕王谋士模样直奔燕州燕王府。两人行事隐秘，加之萧玉乃是易容高手，这换人之举竟是神不知鬼不觉。

寻影知晓萧晚楼失踪，心中自然焦急无比，匆匆改装，快马加鞭直奔沂睦，尚未赶到阳羡，千嶂一道飞信传来，说是有消息了。

原来当日沐敛华托人送信，留了个心眼，是送到沈轻狂处。路上几经辗转，万幸终於还是在十多日後送到了沈轻狂手中，这是沈轻狂已经在阳羡附近找沐敛华找的快发疯了。得到消息，知晓沐敛华还安在，总算稍稍放下心。一边收拾行李准备往嗣凝去，一边通知红姑与萧晚楼这方人马。柔蓝千嶂自然不敢耽搁，立刻便传信回风碧。

寻影得到消息後，立刻转道往嗣凝曲水，他心系自家主人安危，一人一骑，昼夜赶路，竟比阳羡诸人更快一步。

而此中过节，这时沐敛华与萧晚楼尚不知晓。

嗣凝的国都曲水城，春意融融，满城柳絮纷飞，正是最美丽之时。

沐敛华做了几天夥计，初时还难免手忙脚乱，闹了些笑话，这两日已渐得要领，似模似样。

这日傍晚，赵老的杂货铺将要打烊，沐敛华正准备帮着木子关店门，忽然门外进来一个客人。那客人似是个中年男子，披着斗篷，逆着光，也看不清模样。

沐敛华觉得有些奇怪，正要开口，木子看见了，已经连忙迎上去，道：“祁老爷，您来啦。掌柜的在後面，您稍等，我这就给你叫去。”

沐敛华心想，原来是熟客。

《谛授》第三十章 白兰

木子去後间请赵齐，沐敛华既知这客人是熟客，便招呼客人在一旁入座，沏了杯茶奉上，学着木子的称呼道：“祁老爷您稍等，掌柜的就来。”

那客人也不客气，坐下喝了口茶，放下茶杯，看向沐敛华，道：“面生的紧，小哥是新来的？”

沐敛华连忙点头道：“小人叫阿敛，阿真家中有事，小人是顶他的职在这里打杂帮忙。”

祁老爷轻轻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他落座在屋角，光线暗淡，沐敛华只看出个轮廓大概，见这人长的十分端正，心下暗想，这祁老爷若年轻二十岁，兴许是个美男子。

沐敛华陪立了一会，赵齐从後间匆匆出来。见了祁老爷，招呼一声，道：“祁老爷久等，招待不周，失礼失礼。”

祁老爷摆摆手，道：“赵掌柜客气。前些日子路过贵店，只有木子一人，说赵掌柜去沂睦采货还未回来。今日得闲，左右无事，便过来了，不知赵掌柜这回带了些什麽货回来？”

赵齐忙道：“在沂睦耽搁了几天，回来的迟，倒累的祁老爷白跑一趟，实在不好意思。这回倒是带了两件小玩意，不知祁老爷中不中意。”转身吩咐木子取来一个紫色织锦布包的盒子，小心翼翼摆到客人面前。

打开盒子，内里黑色绒布上放着两支玉钗。这两支玉钗，用了上好的羊脂玉，钗头各雕了朵白兰花，一朵含苞待放一朵娇艳盛开，花瓣舒卷，雕刻的栩栩如生，一看便知是上好佳作。

沐敛华看见这对钗，不由的心情微微激荡起来。

赵齐道：“这叫白兰钗，在沂睦大大的有名。据说当年天下三大美人之一的散璋岚烟公主远嫁沂睦，入阳羡城时，忽然刮了一阵大风，吹开了轿帘，公主急忙以袖遮面，却仍被围观百姓看见她半边侧脸，无不惊艳。当时公主发上插了两支白兰玉钗，尤衬得清丽优雅，於是阳羡女子莫不争相模仿，请工匠打造白兰发钗，这白兰钗自此便成了沂睦女子梳妆台上必不可缺的发钗。这两支钗便是按着个岚烟公主当年所用的那对白兰钗一模一样仿刻的。”

沐敛华生长在沂睦，自然是知晓这典故的，但这时听着赵齐缓缓讲来，心中感慨，不由伸手轻轻抚了抚这对发钗。

这仿佛便是他母亲的遗物。

岚烟公主离世时，沐敛华年仅两岁，对母妃几乎未留下丝毫印象。据红姑言，岚烟公主身前所用之物，死後也都被带入墓中，只留下一副小画，沐敛华一直小心珍藏，红姑总说沐敛华一双眼生的与岚烟公主最像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