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皇宫实在是让人心情郁躁,哪怕只是到一个庄园去,沐夕醉觉得也好过些。
宁无忧有些为难道:“这……只怕不合规矩,无忧做不了主。”
见沐夕醉满脸失望,想了想,又道:“要麽,我去请示贵妃娘娘?”
嗣凝後宫之主乃是秋贵妃,沐夕醉出宫不符常理,按例是该请示秋贵妃。但沐夕醉想到秋贵妃对自己的态度,此举无异自讨没趣,便更觉无望。不由叹道:“罢了,罢了。莫打扰贵妃娘娘了。”
但宁无忧不知沐夕醉的心思,只是听沐夕醉先前讲述种种在阳羡的生活,想她初来乍到,定然不能适应嗣凝皇宫,成婚之前只能待在皇宫中,又见不到宁无争,心里不免烦闷,若是能出去散散心也是好的。
於是认真点头道:“皇嫂你莫急,我去去就来。贵妃娘娘为人宽和,只是去无忧庄散心,我想是不打紧的。”说着,真的去了瑞景殿。
沐夕醉忐忑不安的等了约莫小半个时辰,宁无忧回来了,微笑着道:“皇嫂,我们一起走罢,不过关宫门之前,是必须要回来的。”
沐夕醉心中惊奇,忍不住脱口问道:“贵妃娘娘同意了?”
宁无忧点点头道:“恰巧遇见三皇兄,是三皇兄说情的。不过贵妃娘娘也说了,只此一回,下不为例。不过我想,大婚以後,皇嫂便会搬去三皇兄府里,以後若是想去无忧庄,三皇兄总是会应允的罢。”
她这一番话,听的沐夕醉心中一阵甜蜜,她心想:“宁无争对我真好。”却不知,其实宁无争也不过就是因为宁无忧开口,他才顺口附和罢了。
可沐夕醉并不知道,宁无忧当然也只以为是三皇兄疼爱自己的妻子。吩咐了侍女带了些物品,便出发往无忧庄去了。
沐夕醉好不容易放风一回,兴奋自不必说,宁无忧初次与年龄相近的新友结伴而行,心里也十分欢喜。
到了无忧庄,先一同去了温泉处浸浴,沐浴更衣完毕,宁无忧又陪着沐夕醉在无忧庄内各处观赏游玩。
两人走到华亭边,宁无忧指着旁边的一丛花道:“这株牡丹,是难得的珍品,嗣凝仅此一株,现在时节未到,还没有……”
话说一半,忽然被沐夕醉一声轻呼打断。
只听沐夕醉指着前面道:“那是?”
宁无忧顺着沐夕醉手指望去,见远处两个人影,其中一人的身形自己十分熟悉,正是她的父皇。而另一人,却因为背对着她,认不出是什麽人。
正要开口,却听见沐夕醉疑惑道:“九皇兄怎麽会在这里?”
《谛授》第三十七章 惊变
“真像。”
祁老爷细细打量沐敛华,忍不住喃喃道。
沐敛华心中,却掀起惊涛骇浪。
这日入无忧庄,不多时候,祁老爷便带着他来到这庭院。
这一处的庭院,以粉墙相围,墙外又植了翠竹,与周遭分明隔开。走入院中,迎面是一片桃花林,林中有清浅小溪蜿蜒而过。此时桃花已谢,但放眼望去枝梢间一片柔嫩新绿,不禁令人心神舒悦。桃林溪边,有一座六角亭,檐下挂了风铃,时时有微风吹过,发出清脆悦耳的铃声。桃林深处,则是精美屋舍,与无忧庄别处不同,这屋舍以金色琉璃瓦做顶,墙身则是朱红之色,雕花的窗扇笼着碧纱,隐约可见室中精美摆设,透着一股奢华贵气。
沐敛华吃惊的却是,这庭院,竟是如此熟悉,几乎与他在沂睦皇宫中住了十五年的溪月苑一模一样。
那是当年沐敛华母妃的居处。岚妃过世後,沐敛华便在此处与红姑相依为命,一直到沐敛华成年後出宫设府,才离开了溪月苑。
异国他乡,却骤见如此相似的景致,一时间沐敛华满心迷茫,不知是真是幻。
这时又听见祁老爷道:“你这双眼,与她再像不过。”
沐敛华心神猛然一震,霎时间想到,这祁老爷,或者极可能便是嗣凝的国主宁以期,心心念念的那个人,不会便是……
略略的迟疑,终於忍不住开口道:“恕我冒昧,此处可是祁老爷那位故人的居处?”
祁老爷叹口气,既不点头也不否认,只是道:“这地方,我还是首次带外人来。说也奇怪,我一见到你,便觉得很是有缘,便想带你也来此处看看。”
两人走近凉亭,沐敛华凝目望去,见亭柱上刻了两行字,左侧是兰溪凉月,右侧则写着桃花流水。
便连这两行字,也是沐敛华熟知的,溪月苑中这八个字是岚妃亲手所书,此处虽然字迹略有差异,却看得出极力模仿的痕迹。
看到这里,沐敛华最後一丝不确定也不复存在。心中仅存的疑惑只是,这祁老爷怎会对这沂睦深宫中的庭院知晓的如此清楚。
这时祁老爷又道:“你随我来。”说着,又将沐敛华带往屋舍处去。
待两人走入桃林深处,一路悄悄跟来的沐夕醉躲在院墙外,才终於忍不住吐一口气,疑惑道:“奇怪。”
宁无忧略有些忐忑不安唤了沐夕醉一声。
沐夕醉却仿佛不曾听见,隔着院墙漏窗,扫视院内风景,自语道:“真奇怪,那明明是九皇兄,可九皇兄怎麽会在这里?而且这地方怎麽和九皇兄以前住的溪月苑好像?”转头问宁无忧道:“这院子不会也叫溪月苑罢。”
宁无忧迷茫道:“皇嫂,你的话我听不懂。这里是无忧庄的禁地,没有父皇允许不得擅入。趁父皇未发现,我们还是快些离开罢。”
沐夕醉指着院内,道:“方才进去的那个人,明明就是我的九皇兄。”
宁无忧一愣,她遇见过沐敛华两次,并不熟识,只是听声音,还是有些印象的,道:“他是父皇请来的客人,我不知道他是什麽人……”又看了看沐夕醉,迟疑道,“真是皇嫂的皇兄麽?你们看起来……不是非常像……”她想到沐敛华每次来,都是一副夥计的打扮,怎麽会是沂睦皇子,况且那一张又黑又黄的脸,与沐夕醉没有丝毫的相似,心想或许是沐夕醉认错了人。只是宁无忧天性柔和,说话也委婉许多。
沐夕醉却摇摇头道:“不会错,那背影,那声音,与九皇兄一模一样,我绝不会认错。再说这地方和溪月苑简直一模一样,如果不是九皇兄,陛下干嘛带他来这里?”
这里是无忧庄的禁地,宁无忧平日根本就不会走近,也丝毫不知道内中模样,更不清楚沐夕醉口里的溪月苑云云,见沐夕醉说的这般肯定,也不好反驳她。
只是轻轻拉了沐夕醉衣袖,道:“皇嫂,我们去那边水榭等罢,若真是九殿下,待他与父皇出来,再见不迟。”
但沐夕醉在沂睦时素来随兴惯了,又惦记着待她最好的九皇兄沐敛华,唯恐走开了就见不着他,便不肯离开,道:“就算是禁地,但我们又不进去,只是站在外面看看也不打紧罢。”
宁无忧心里有些焦急,可又劝不动沐夕醉,只得忐忑不安的陪着沐夕醉,时时的探视院中动静,唯恐被父皇发觉。
过了一会,见两人又自屋舍中出来,走向凉亭。只是宁以期走在前,沐敛华走在後,低头沈思,沐夕醉站在院外,拼命伸头,也看不清沐敛华的脸。
只见两人走进凉亭,入了座,沐敛华仍是背对沐夕醉方向。一旁仆从在凉亭桌上摆了茶水点心。
沐敛华手指轻触茶盏,却无意啜饮,心中思绪翻滚。
不但是庭院,连屋内的摆设布置也极其相似。
沐敛华确信,祁老爷确实是认识母妃的。心下不由迟疑,要不要坦诚自己身份。
可真的说了,又如何?纵然祁老爷心心念念着岚妃,那也是与沐敛华不相干之事。他想的是岚妃而非岚妃的孩子,沐敛华也不愿因为母妃的缘故而让祁老爷对自己另眼相看。
心念转了又转,终於还是什麽也没有说,坐在亭中,默然无语。
沐敛华遥想远在沂睦皇宫中的溪月苑,自从他成年离宫设府後,已经数年不曾回去。那院落,岚妃过世後就已经有些冷清,这两年怕是要荒凉了,桃花年复一年的盛开,却旧颜不在。而在这千里之外的嗣凝国里,却还有人惦念着。
想到这里,也不由心中暗叹一声。抬首望向祁老爷,问道:“这庭院的主人,不知是怎样的人物。”
祁老爷浅啜香茗,略带些迷离的目光透过嫋嫋水雾看向远处,叹道:“自然是极好的……”
正要再言,忽然脸色一变,伸手捂住双唇。
沐敛华见他面色忽然变得惨白,眉头紧皱,额角渗出冷汗,不由惊问道:“怎麽了。”
祁老爷闭起双眼,身体摇晃,沐敛华一惊,伸手去扶,却见他软软靠倒在亭柱上,捂着唇的手滑下,露出唇角一缕猩红血液。
沐敛华心下一凛,正要唤人,忽然林中闪出几道身影,靠的近了,沐敛华看出这几人服饰打扮应是侍卫之流。当先一人扶住祁老爷,伸手搭在脉上,顿时脸色一变,沈声道:“是毒!”
不等沐敛华说话,另外两人目光一寒,一左一右直扣向沐敛华。沐敛华常年习武,身体本能往後一退,欲避开两人擒拿,却一时忘记自己内力被封,後继无力。倒是那两人见沐敛华闪避,迅速变招,左侧之人揉身而上,扣在沐敛华肩上,手腕看似轻巧施力,喀嚓一声细响,沐敛华只觉得一阵剧痛,左臂关节已被卸下。右侧之人毫不迟疑,趁势连点沐敛华上身几处要穴,沐敛华闷哼一声,顿时晕倒过去。
这一下骤起惊变,沐夕醉与宁无忧在院外看的分明,两人被惊的失了神智,一时不知所措。过了片刻,沐夕醉见那两人拖着已然昏迷的沐敛华往外走来,猛然惊叫一声,奔向院门,喊道:“大胆,快放开我皇兄!”
却见周遭不知何时出现许多侍卫,当先一人喝道:“何人在此喧哗!”
这时宁无忧也反应过来,慌慌张张奔过来,问道:“父皇……父皇怎麽了?”
领头侍卫识得宁无忧,行了一礼,指着沐敛华道:“启禀殿下,陛下被此人下了毒。”
宁无忧想到父皇中毒,生死不知,顿时脸色惨白。
旁边沐夕醉却跳将起来,骂道:“胡说八道,九皇兄怎麽会下毒害陛下!”
领头侍卫不明所以,看看沐夕醉,又看看宁无忧,满腹疑惑,却又无从问起。
宁无忧勉强定定心神,拉住沐夕醉,道:“皇嫂,这人真的是你的九皇兄麽?”
沐夕醉愤愤道:“怎麽不是……”一边说,一边转头看向沐敛华,却看到一张又黑又黄的面孔,不由“啊”了一声,迟疑道,“这……这人是……”
这个人,明明身形背影和声音都与记忆中的九皇兄一模一样,可看他正脸,却是截然不同。
当下满面的疑惑与踌躇,难道自己真的认错了人?
宁无忧见沐夕醉脸色变化,迟迟不语,又问了一遍,道:“皇嫂,这人……你可认识?”
沐夕醉看了又看,终於结结巴巴道:“我……我也不知道,可是,他明明……”
见沐夕醉也不确定起来,当下领头侍卫不再迟疑,指挥人手拖走沐敛华。
这时御医匆匆赶到,听说国主中毒,已经吓得面无人色,不及抹去一头冷汗,连忙先塞了粒辟毒药丹到宁以期口中,再为他把脉。
过了片刻,御医却松了口气,道:“天佑吾皇!”
原来这毒发作时看起来骇人,其实并不厉害,宁以期中毒不深,加上自幼服食少量的毒药,身体本就比常人更能抗毒,所以并无性命之忧。
听完御医一番解释,众人皆放下心中大石。
这时宫中已得到消息,来了一队人马接驾。宁无忧与沐夕醉自然再无游玩心思,匆匆随驾归宫。
国主遇刺的消息,不过一个时辰,便已传到各处。
宁无殊听完消息,挥退了侍从,对张济笑道:“无忧庄虽有侍卫,但戒备不比宫内,果然容易得手。先生的计策甚妙,若不是父皇那麽宠宁无忧那丫头,咱们还找不着这机会。”
当日张济献策从宁无忧着手,果然被宁无殊查出原来宁以期常常去无忧庄,遂设法派心腹混入庄内,伺机下毒。
张济谦声道:“殿下英明。”
宁无殊又道:“接下来,不知先生有何高见?”
张济沈吟道:“既然有那杂货铺的夥计做替罪羊,那就再好不过。”压低声音道,“殿下不妨派人假冒三皇子的手下,再来一招杀人灭口。”
宁无殊拍手笑道:“死无对证,好计。”
注:凉月如眉挂柳湾,越中山色镜中看。兰溪三日桃花雨,半夜鲤鱼来上滩。──戴叔伦《兰溪棹歌》
《谛授》第三十八章 牢狱
沐敛华醒来时尚觉有些昏沈,左肩阵阵钝痛。当日左臂折断并未全愈,如今伤上加伤,更觉得难耐,不由低低呻吟一声。
这时察觉身边有人伸过手轻轻揉着肩膀伤处,沐敛华抬眼看去,见四周昏暗,却依稀可见身边之人模样,正是萧晚楼。
见沐敛华醒了,萧晚楼道:“阿敛,你没事罢。”
沐敛华一愣,再细细打量四周,见所在之处乃是一间阴暗的屋子,三面石墙,墙上无窗,一面却围着铁栅栏。沐敛华省起昏迷前发生之事,顿时了悟,自己这是身处牢狱。
只是,为何萧晚楼也在身边?
沐敛华坐起身,动了动肩,伤处虽然闷痛,但无大碍,想来是萧晚楼将他脱臼的关节接上。
萧晚楼见沐敛华不解,苦笑道:“他们说你行刺嗣凝国主,与你相关之人俱是同谋,一并抓了起来。”
行刺国主是重罪,大理寺自然宁可错抓也不会放过相干人等。
沐敛华惊道:“那……赵老和小红?”
萧晚楼道:“也被关押在这牢里。”
沐敛华叹口气,略略整理思绪,将事情前後经过与萧晚楼讲述一遍。
言罢,萧晚楼沈思道:“原来祁老爷真是嗣凝国主……”
说到这里,萧晚楼别过头去,捂着唇轻轻咳了几声,又顺势将手藏在身後。
沐敛华连忙问道:“怎麽,不舒服麽?”
牢中灯火黯淡,看不清萧晚楼脸色,只听他轻轻道:“无妨。”
沐敛华听他声音低沈,似是有些无力。眉头一皱,忽然拉过萧晚楼藏在身後的手,借着微光一看,见手心一小摊暗色血迹,不由大惊失色,道:“都吐了血,你还说没事!是又伤到哪里了?”
萧晚楼见掩饰不过,只得道:“官兵来抓人时,不小心被碰到伤处。”
其时嗣凝官兵冲入赵家,他们是来缉拿刺杀国主的贼人同党,自然态度强硬,小红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害怕的躲在萧晚楼身後,萧晚楼唯恐他们伤到小红,为她挡了一挡,却被官兵一拥而上推倒在地,又被围踢了几脚,触动伤处。
沐敛华听他说的轻描淡写,虽然不知此中经过,但见他方才吐了血,便知萧晚楼只怕伤的厉害,心中一痛,搂住萧晚楼,道:
“他们抓你时,你怎麽不告诉他们你的身份?”
萧晚楼摇摇头道:“当时情形混乱,来不及表明……”
沐敛华叹道:“都是我不好,又害你受苦。”
萧晚楼又摇摇头,道:“这样的巧合,只能说时运不济,怪不得你。我只怕有人要存心嫁祸,拿你做替罪羊。”
沐敛华这时心中也想到这一层,沈吟许久,道:“事到如今,也只能表明身份。纵使不能立刻脱罪,总不至於被关在这里糊里糊涂为人顶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