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也要好好学习当一匹战马!”
“虽然有战争就有杀戮,但国与国之间的较量,注定就要有人成为铺路石、牺牲品,不可避免。身为战士,战死沙场,也算死得其所了。”
“如果战争之后是稍稍的安定……不打仗了,我就当个木匠!这愿望好像有点渺小啊。不过一个木匠跟一个将军比,哪个会生活得更惬意,这就很难说。”
“所以致祁千万不要学我,我这样的人,当不了帝王。”
……
那天我随心跟瘦黑讲了很多东西,竟没有注意到不远处一双深邃的眼眸,而这也是日后提及,我才知晓。
将近中秋,天气凉爽,这日正是我那弟弟致祁满月的日子,在殊华宫里摆了场家宴算是庆祝。
后宫的嫔妃大概都到了吧,满院衣香鬓影,丝竹盈耳。
坐在位子上,我有些头晕,随意地吃着那些过于精美以致让人失去食欲的菜肴。
宴席开始不久,弟弟被奶娘抱了出来,我看向奶娘怀中那个小家伙,小胳膊小脑袋,软软绵绵的,我不禁后悔自己刚出生的时候没能灵魂出窍看看自己是什么样子。父皇本没什么表情,但奶娘把孩子抱到他面前时,看得出来他很是怜爱,眸中的光彩比起在我的面前,此时则更像一个父亲。我眼光颤了颤,轻轻地端起桌上的酒杯饮了一口,许是此处人太多,混杂了各种气味,我竟没有尝出那酒的味道。
不久弟弟便被抱下去休息,席上也开始演出欢快的歌舞。而坐在父皇身旁的静妃则也是笑容温婉,幸福之态不用明说。
一味的歌舞升平,以至于我有点昏昏沉沉的时候,我忽然敏感地察觉到远方传来一缕缥缈的歌声。凝神静听,竟有些心动。于是我向父皇说是有些不舒服,想先回去休息,便朝那声音来源处寻去。
大致离那声音不远时,我向跟着的小安吩咐道:“你去给我取壶酒过来,等下到这里小声地叫我,我便听得到。”
“是,殿下。”小安答应后便离开,
我朝那宫殿走过去,那似乎是某位宫妃住的地方,可这时她们不是都该在弟弟的满月宴上吗?又怎么会在这初月孤斜之时独自唱歌?
仔细分辨那歌声,听得歌词唱道:
“别院中起笙歌因风送听,
递一阵笑语声到耳分明。
我只索坐幽亭清菊伴影,
忒炎凉又何苦故意相形!
嚼寒香早拼着肝肠凄冷,
看林烟和初月又作黄昏。
惨凄凄闻坠叶空廊自警,
他那厢还只管弄笛吹笙。
泪珠儿滴不尽宫壶漏永,
算多情只有那长夜霜衾。
初不信水东流君王薄幸,
到今朝才知道别处恩新。”
字字凄切,柔肠百转,待得一曲唱毕,万籁俱寂,而殊华宫那边传来的丝竹宴乐则似是另一个世界的盛世繁华,显出空茫和苍白来。
正靠在墙上细品余韵,小安的轻唤却传了过来。我踏着秋日地上渐衰的草叶走了出去,从小安手中接过微凉的酒壶,便独自往小道上走去。
小小地饮一口酒,我想到方才那唱歌的女子大概是某个犯错被罚抑或只是不甚得宠的宫妃,只是她为何没去参加晚宴我却不得而知。今夜听到的这歌声着实是把我震撼了一把,而这比起元宵节那天那位南歌子所唱的,真是不可同境界而语,所胜之处,便是歌声中的丝丝哀怨。
寻了个僻静处,我坐了下来,喝酒,望月,断断续续地想心事。
不知过了多久,不远处传来一声低呼:“是谁?”
我回头看那声音发生处,悄悄把手中的酒瓶搁在草地上,才走了出去,叫道:“父皇。”
“瑭儿?你不是身体不适吗?”父皇的身边,不知为何,只跟着常公公。灯笼的光亮有些昏暗。
我避重就轻:“回去的路上听到有人唱歌,就停下来听了一会。”
父皇笑说道:“哦?看来那歌者确是技艺精湛了。不知是谁?”
“呵呵,可能是个宫女吧,我也不知道是谁。”刚才那人唱的词可不能让人知道了,对君王有怨恨,这可是要降罪的。
父皇似乎没有追究我的意思,只问道:“还不回去么?”
“嗯,这就回去。”
他侧身唤常公公:“兴德,送瑭儿回去。”
“哈哈,不用了,常公公还是伺候着父皇吧,我自己回去就好。”正转身欲走,我忽然想到什么,便示意父皇附耳过来,挑眉笑道:“父皇,后宫怨妇颇多呢,你要小心着点,万一她们哪天弄个后宫三千怨妇大起义……”说完便转身大步走去,只听得身后父皇一句笑骂:“你这小子,敢揶揄你父皇!”
作者有话要说:那段唱词是程派京剧《梅妃》里的唱段,“清菊”原作“梅花”,为切文意,改了一词。
梅妃大家应该也知道是谁,她是唐明皇的妃子,在杨玉环出现之前是皇帝的宠妃。
18.二八
窗外时光如流水,转眼到这个世界已有一十六年。
“最近没什么大事吧?”走在元宵节皇城热闹的大街上,我随口问道。
“还好。西南那个越来越不老实,西北那边也有点蠢蠢欲动,眼前这个恐怕也是个麻烦,目前却都无动作。”身旁的人答道。
“哈,暴风雨之前的宁静啊,到时候不知道搞不搞的定。”我摸起路旁小摊上的一件瓷器,稍稍看了一下,便又放下,往前走去。
走到一家酒楼前,我稍顿了顿脚步,指着门上的匾朝身边的人说道:“呐,今天就在这家‘东城一味香’吃饭了。”
走进酒楼,朝掌柜的打个招呼,寻个楼上靠窗的位子坐下,等候上菜。
不多时,小二端上一盘馒头,几样小菜,招呼道:“唐公子,请慢用。”
“馒头?”坐在对面的人有些吃惊。
“你不知道,这全萦州,就属这家东城一味香的老面馒头做得最好。尝尝看。”说着就举筷示意。
对面的人微露怀疑之色,极为优雅地拿起一个馒头,咬上一口,点头说道:“嗯,不错。”又说道:“敢情我平常让你出宫,就是去搜罗美食去了?哪家的馒头做得好都这么清楚。”
“这不是工作需要么?傍晚还得去那家‘民以食为天’会个朋友,哈哈,是个生意人,就要往西南去做买卖,给他送送行。说不定西南那边有点什么动静他也可以帮忙盯着,生意人的消息渠道自是不同,重要的是还比较隐蔽。”
这时有个小女孩,十四五的样子——呵呵,其实比我小不了多少啦,提着一篮子绢花走了进来。一桌桌询问着,便到了我们这一桌。
“两位公子,要买些绢花吗?”那女孩眉清目秀,衣着单薄,很有些楚楚可怜的感觉。
随手摸出十两银子,交到她手里,说道:“大十五的,不要卖花了,回去跟家人吃团圆饭吧。”
那女孩接过银子,咬了咬嘴唇,忽然就“砰”地跪下,带着哭腔说道:“谢谢公子,小女愿为奴婢,报答公子。”
对面的人面色却有些不善,冷声说道:“不必!”又问我:“吃完了吗?走!”
被他扯着衣袖往外走去,我又笑吟吟回头朝那女孩说道:“若有事找你我自然找得到你。”那女孩闻言一愣,呆在了原地。
走出酒楼门口,我抱怨道:“大熹,刚刚那么凶干嘛?吓着别人怎么办?”
他松开我的衣袖,有些不满地问道:“为什么不叫爹?”
我把笑脸凑过去,答道:“你哪里像这么老的,再说了,大熹这名字多喜庆啊!”
“难听。”冷冷扔下两个字,他便往前走去。
我忙跟上,说道:“记住了,我呢,就叫唐惟,你呢,那就唐熹,好不好?”
“随便。”他又扔出硬邦邦的两个字。奇怪了,我怎么不记得父皇什么时候有这么冷冰冰过,是不是四方吃紧,心情不好才会这样啊?
正走着,到路口一空旷处,路旁一家名叫“多宝斋”的珠宝行,门前用竹子搭了个高台,闹哄哄围了好些人。只见那站在门口四十多岁的管事说道:“今天是元宵佳节,我们多宝斋特意准备了这么个高台,还有……”又从怀里掏出个精美的小木匣子,打开,“还有这颗上等明珠,以与民同乐。很简单,谁最先爬上高台,敲响顶上的铜锣,这明珠就归谁了。”
“哇,很漂亮嘞!”我盯着那管事手中的木匣子感叹道。
“你喜欢?”身旁一个声音问道。
听得父皇问我,我点点头算作回应,目光却没离开那只匣子。
那管事举起一只槌,说道:“那现在就,开始!”说着重重敲了一下身旁的铜锣。
未等我反应过来,身旁一抹淡青身影忽地冲向高台,还没等底下围着的人冲到高台底下,便已三两下登上高台顶端,敲响了铜锣。“哐——”的一声,底下的人全都呆呆地望着上方那个出奇敏捷的身影。他又轻巧跳下,走到那管事面前,问道:“先前所说可是当真?”那管事猛地回过神来,讪笑着把手中的匣子递给他。未等管事开口说什么,他便转身向我走来。
“呐,给你。”他冷着脸,把匣子递给我。敢情还在为刚才在酒楼的事情别扭。
我欣喜地接过匣子,正要打开,这时一个衣着俗气的富家恶少插到我面前,后面还跟了两个狗仗人势模样的家丁甲乙。
“哈,你小子,敢抢本少爷的东西,活得不耐烦了是不是?”那人两手叉腰,活活一个圆规杨二嫂。
我抬眼瞄了他两眼,作无视状继续看我的匣子。
“你敢对我们家少爷不敬!看我……”恶少身后的家丁甲作势要打人,被我轻巧闪开。
“呵,我敬的是天地君亲师,你们家少爷算得哪样啊?”我白了那恶少一眼。
“你……”那恶少憋了一肚子气,抬手便狠狠打了家丁甲的头:“要你多嘴!”
我打开匣子,拿出里面的大珍珠,在他面前晃了晃,问道:“你喜欢啊?”那恶少正欲开口,我抢白道:“偏不给你!”
这时我看见路边有个摆摊子的老头,衣着单薄破旧,满头银白,正颤颤巍巍给人递东西,便走了过去,将珍珠递给他,说道:“老人家,这东西我不喜欢,给你好不好?”那老人正欲推辞,我忙说道:“家母心慈,向来乐善好施,若是她知道了,定是高兴的。老人家,今天过节,您回去好好吃上一顿吧。”那老人颤抖着接过珍珠,忙向我打揖,嘴里不断说着:“谢谢!谢谢公子!公子是大善人哪!”
目送着那老人家走远,回头看身后,那恶少以及家丁甲乙早已被父皇打趴下了。我走回去,在正趴在地上的恶少面前蹲下,狠狠敲了一下他的头,道:“下次长点记性!多大点本事就出来作威作福。”说完就拉起一边的父皇离开。身后恶少大叫道:“有种等老子来找你报仇!你给我记住了你,老子的爹是XXXX(官名,略)!下次别再让老子见到你!”
远离方才的混乱,父皇的脸色终于转晴:“敢情你刚刚那是买椟还珠啊!”
“哈,这叫物以稀为贵!世上的珍珠何止千千万,可这般模样的檀木匣子就一只,当然是匣子比较金贵。”我颇为骄傲地说道。
父皇看着我,赞道:“哎呀!妙哉高论,妙哉高论!”眼中满是促狭的笑意。
终于到了那家大名鼎鼎,哦不,是没有名字的酒楼,我平常都叫它“民以食为天”,也不嫌麻烦。
走上二楼,一个三十多岁商人模样的男子忙过来招呼:“唐贤弟来了,走走,进去坐。”又打量着我身边的父皇,问道:“这位是?”
“哦……”我犹豫了下,跟朋友吃饭,把爹给带过来了,好像不太好吧。再说父皇看上去比他还年轻,他叫我贤弟,那叫父皇不是要叫伯父之类的,有点怪怪的。算了算了,便打哈哈:“朋友,唐熹!”说完果见父皇脸色有些异样。
硬着头皮又向父皇介绍:“这是韩大哥,韩进方。”
“哈哈,唐熹兄弟,叫老韩就成!”韩大哥笑得豪爽,把我们请上了楼。席间还有几个平常相交不错的朋友。又一一介绍过后才坐定。
“哈,本来韩大哥是想在惜春楼(前文提到过的妓院)设宴的,可我怕我爹知道了非砍了我不可。”好笑地瞄一眼坐在我边上的父皇,又说道,“这下,韩大哥你可别跟我争,坏了大哥你的雅兴,这顿饯行宴,小弟我来请!”
“也好,咱哥几个就不讲客气啦!来,吃吃!”韩大哥举筷示意。
正吃着,我又说道:“韩大哥,西南那边你可得帮小弟盯紧了啊!”
“那是当然,兄弟都说了,绝无犹豫!”韩大哥又是一声爽朗的笑。
席间父皇一直没怎么说话,以他身份尊贵,自是不常与这些豪爽的汉子来往。
吃完饭,街上各处都已点上华灯,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那个韩进方可靠么?”父皇问道。
“他是个重情义的汉子,把我当兄弟。当然,我没告诉他我的身份,只说家里是帮皇上做事的。别看他平常为人不拘小节,实际上精明得很。”顿了顿,“当然少不了要给他点好处。”
“嗯。”父皇低下头去敛眉沉思。
“哈,你真不准备回去跟他们吃饭了?”我又笑问道。
“啊?那个嘛,常兴德自有办法敷衍。”他笑了笑,又说道,“看来瑭儿这几年学得不错啊!”
我“嘿嘿”笑了两声。这几年常常出宫,经了些事,交了些朋友,多是些仗义之辈。在宫中时依然是读书练武,外加看看兵法。反正对皇位没什么想法,除了这些,也就没花什么心思钻营人际关系。
忽然,伴着几声“咻——啪——”,天空之上几朵绚烂烟火盛开,点缀得这盛世人间,一派繁华。
19.三月
三月风暖,花飞漫天。
抱了个酒壶坐在树上,我仰头向后,看风将云堆聚到天边。
“是不是古代的天空都这么蓝啊?”我眯着眼,随口问道。
“啊?”下方靠树干而站的人显然是没听明白。
“呵呵,没什么……小时候也挺喜欢爬树,喜欢爬到树上看戏班的班主训人。其实他虽然凶了点,但人还是挺好的。”我半是自语半是对他说道。
“嗯。”他闷闷地应了一声。
“阿空要回来了吧,他在胥水边上也呆得够久的了。”我语调中尽是慵懒。
底下人道:“今年春夏,若是雨降得急,胥水恐怕又有一场大灾。”我朝下看去,看不到他的表情,但可以想象得到他此刻一定是眉头紧锁。
“我已经写信给韩大哥,请他帮忙从西南的南渂国收去年的陈谷,到时应该用得上吧。”
“嗯,若是司马韶光真有什么动作,也需大量粮食的。”他叹了一口气,“不说这个了,到时总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