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室系列————Arales[下]

归去，归来(9)

「冷静点，确定他们都在？」
「......回来前有跟他们联络，现在都在台湾。」停下的手有些酸麻，被阻止而中断似乎让焦躁的神智略微清醒。
「冷静点了？其实，他们真要说什麽对象也应该是我。」
「......冷静不下来......」回到台湾四天，无法冷静的状态让时间虚耗。
「我们有大概三个礼拜左右的假期......」
「然後？」听得出学弟在笑，都不知道该生气该好奇还是佩服。
「先回家跟他们好好聚聚，什麽都别说，也别想，他们是你的家人，许久不见会格外高兴，一个礼拜後，我会登门拜访。」
「什麽？」学长皱著眉头，搞不懂状况。
「冷静了？」
「不，不是，我是说，长痛不如短痛，这样很像诈欺吧......」
「为什麽说是诈欺？以你家人的立场，好不容易等到人回家，一开口就是这件事，会觉得你只是为了这件事回来，然後就怎麽都无法冷静了。他们现在只想看看你，也只担心你，当他们所有想像中的担忧都确认完，才有可能去想想你说的事。」
......很像是小孩子卖乖之後才提要求啊啊......这就很像诈欺啊......
「的确不能否认你说的有道理，这样会有用吗？」
「应该说，对你跟你的家人会比较好，好好跟他们补齐失去的时间，你想念他们是事实，不要给彼此扭曲心意的机会，看著眼前的，你就能冷静下来。」
「我是关心则乱吗......」突然泄了气，疯狂大扫除之後又靠在学弟怀里，温暖加上疲劳非常适合入睡。
「人之常情。记得给我地址，还是去之前先打电话给你？」
「前一两天先打电话给我，那时候应该会在爷爷奶奶家。那我回去的这几天，你呢？也回家？」
「嗯，应该是回去救火吧，弟弟跟妹妹现在应该在忙考试，不回去给我妈念念也说不过去。」发现怀中的人想睡了，学弟放开人，站起来把全开通风的窗户关上。
「你跟你妈......感情真的这麽差？」
「是某些地方太像了，找不到平衡点。我妈说话比我毒，我脑筋动得比我妈多，每次吵架最後都是一句我是你妈你就是要听我的。」
「......真是烂结局......」
「不说话就没事，不见面就没事，谁都知道怎麽回事却很难解决。其实我妈已经很清楚我不可能照她想的过一辈子，我爱的是男人，而我们已经很多年没讨论过这件事，除了对一些琐事碎碎念，我跟她很少交谈也不再争吵。」
「你还是记得很清楚。」
「嗯......至少得谢谢她，如果没有她强力的碎碎念，我根本不会念研究所。」
「你如果感谢她这种事大概会被K到死。」
想起当初的事，还是觉得又气又好笑，没想到，一晃眼就两年半。
「睡一下，你最近因为紧张都没睡好，明天回去，可不能这麽憔悴。」学弟调整了两人的位置，说服早就想睡的学长来个小小的午睡。
「你呢？陪我睡？」转了个位置，环住对方的腰。
「好色，学长，陪睡这词不好。」学弟伸手越过学长从茶几上拿起书。「不过现在权充一个会看书的肉垫，你这里还有好多书我没看过。」
「书虫。」拉著学弟的手看了看封面，笑笑地闭上眼。
「等等大概就会变成拿著书睡著的肉垫。睡醒了想去吃哪里？睡过头的话就只剩宵夜摊和便利商店。」
「烤肉吃到饱。」s
「喔？知道了。那麽，稍後见？」设定了手机闹钟，学弟轻轻在学长额上印了一吻。
「稍後见。」

等回到家，诚如学弟所说，学长发现看到人的确比较冷静，由於并没有欺骗家人的打算，在面对家人的关心与谈话间也能自然坦承，心里还是会想著怎麽开口比较好，但确实没有一个人空想时那麽焦躁。
另一方面，使用学弟「说实话」的本领方式，在被询问的时候的确比较有利......虽然不可能像那家伙技术那麽好，但自己确实从头到尾说实话，把一件事拆成很多次透露出来的方式，似乎很不错。
自己少了欺骗与隐瞒的不安，他的家人则对这个年轻，且听起来很优秀的学弟感兴趣，听到是交换学生以及跟自家儿子同住的事，一般正常思考的人只会想到彼此互助的留学生。
在知道因为学弟的关系学长几乎没吃外食，学长的兄长父母爷爷奶奶在惊讶现在还有这麽能干的小孩时，也要求说想邀请这个学弟来家里吃饭。
他们想谢谢这个照顾自家儿子弟弟的人。即使听起来似乎很像是基於感谢用三餐家务抵房租，但自家人被养得很健康，负责三餐之人的细心却是远超出於此的真诚。
虽然与原计画有出入，但学长还是冒著冷汗说好，大大方方的在众人面前拨通电话提出邀请......一边安慰自己天资聪颖的学弟绝对能懂是怎麽回事，一边想著家人会不会曲解太多，最後反倒为了把人邀请来而勃然大怒。

归去，归来(10)

「好久不见。」
时近中午，伴随门铃声而来的，是学弟温柔且让人平静的问候笑容。
「请进。」学长不自觉的松了口气，因为无措而有些过度客气，带著笑容把人拉进屋里。
「人来啦！快请进，唉呀！真是，小孩子干嘛这麽客气？送什麽礼！？」
迎面走来最前面的年迈女性精神非常好，反倒是跟在後面的两位男性，对於前者移动的速度感到担心。
「奶奶好。」本就是人精的学弟当然不会用错称谓，略微弯腰好让老人家看个清楚，乖巧从容的笑容态度令奶奶高兴得不得了。
「好好好，真是乖，长的又好，老伴啊，来看看呀！客人来了啊！」
似乎是急性子的奶奶又返身走回客厅，一手还拉著学弟，让被拉的人露出无奈的笑容，与其他两位还没来得及对话的男性以及学长交换笑容，乖乖的搀扶老人家顺便减慢行走的速度。
「急什麽，客人来了就先让客人坐下，上茶，慢慢喝慢慢聊，人都被请来了还会看不到？你一个老太婆拉来拉去像什麽话。」相比於奶奶，抽著烟斗的爷爷慢慢说慢慢讲，净朝著老太婆身边被拖来拖去儿子孙子还有客人使眼色，促狭打趣的眼神漫在皱纹里很顽皮。
「老太婆又怎样？我老太婆又怎样？！老太婆我就是高兴嘛，孙子难得带朋友回来，长得俊又乖巧，奶奶叫得多甜，哪像你老头子，完全没反应，好像儿子孙子都是别人的。」
「是是，儿子孙子都是我的，我们的，来，年轻人随便坐，原谅老头子年纪大膝盖不好，不想站，水果尽量吃。」
「让您站起来迎接才是折煞我了。我自己来就好，谢谢。可是爷爷，因为不舒服而懒得活动情况反而会恶化，每天还是走走路散个步比较好。」
然後整客厅的人表情微妙，奶奶甚至发出窃笑声，爷爷抽著烟斗的表情很别扭任性。
「原来如此，爷爷，我是第几个这麽跟您说的？」好像很真诚的笑容笑得很可爱，话语的内容却著实戳到老人的痛处。
学长吃著水果，看著这个只有安分一半的家伙在玩他爷爷，不能不说他这种态度对到了家人的喜好......乖巧，但没有一个陌生访客会有的过度拘谨客气，适度的流露本性，孩子似的顽皮......现在在言语间跟爷爷对仗也是出於善意。
「你这朋友有意思，好像真能搞定你爷爷，能让你爷爷之後每天出去走走，就算只能维持一个礼拜，请他来吃这顿饭也太划算了。」
父亲喝著茶，半开玩笑半夸奖，在一旁听到的二哥，两不相帮的岔开话题却又隐隐吐槽，让老人相当的不满意。
适度的适可而止，学长才有机会介绍自己的家人，正好端饮料上来的大哥错过了好戏，听到之後很大方的报以遗憾，顺便再次跟自己的爷爷叮咛该多活动，学长的母亲则是在厨房，出来打了招呼，笑笑的说等会多吃点，吃饭时再好好听听留学的事，就又回到了厨房。
餐桌上，终於所有的人都到齐，学长的两位哥哥一位是公司的董事，一位是经理，学弟想起学长说过两位哥哥都已经结婚，後来才知道嫂子们没有出现是因为小孩都还要上课，这个时间正要去接小孩，怕打扰客人乾脆不过来。
学弟的声音适合说故事，一顿饭，吃的慢，低沈却带著笑的音色说著从台湾到美国的事，苦学生的乐趣，实验室的趣闻，昼夜颠倒的疲劳，在国外很怕冷的体验，母亲近乎琐碎的问题，在学弟有问必答的声音里彷佛变成色彩丰富苦中作乐之事。
饭後，一群人移动到客厅，享用佣人端出的饮料跟甜点。
「不过，没想到你一个男生这麽厉害，真的都自己做三餐？」已经是第二次确认这件事的母亲，语气里有种惊讶的不可思议，也有怜惜。
「嗯，其实习惯就还好，大学时就这样了。」
「还是要再次谢谢你，」学长的母亲拉起坐在她旁边的丈夫的手，「他是家里最小的，爷爷奶奶宠，虽然懂事却很挑食，怎麽也改不过来，看他突然一个人出国这麽久又健健康康的回来，真的很高兴。」
「挑食？不会，学长不挑食，他没有不吃的东西，只是只吃好吃的，所以只要东西好吃他就会吃了，更何况一人份很难做。」
因为说的是实话，所以学长也就只能乖乖的被取笑。
「你们一个是学长，一个是学弟，也算是有这个缘分感情又不错，特别是，也难得你愿意作到这个程度，多花了心思功夫。」
在奶奶苍老的声音感想里，学弟原本轻轻挂著的微笑变了质，突然漾开的温柔神情让人一呆。
「不会，因为我爱他，所以，这些心思一点都不费力。」

 

归去，归来(11)

沈默，表情诡异尴尬，看表情除了学长跟他大哥外，每个人都在告诉自己听错了。学长的母亲正打算先岔开话题，晚点再询问自家儿子，学弟依旧温柔含笑的声音又再次响起。
「各位都没有听错。虽然，在此之前我设想过很多种方法，很抱歉我最後还是选择这种方式，他是你们重要的家人，我希望他跟你们之间没有误会也没有秘密。我们彼此相爱，而告诉你们是我们的决定。」
「什麽？！你说什麽！？你再说一次！？」
随著疑惑声爆发的，是学长的父亲激动且大声的质疑。
「您应该知道，即使我再说一次也不会改变什麽。我知道你们会难以接受，也知道你们对同性恋的看法可能不好也不友善，但我现在还是在这里，这是我们的决心。」学弟视线笔直的看著眼前极力维持风度的中年男子，轻轻握住学长的手。「要一起生活一辈子，我不想让他背负谎言的重量。」
「混帐！！你对我弟做了什麽？！他怎麽可能会是同性恋！他从小就爱看美女！难道他之前交的女朋友全是男的吗！！？」
学弟有时全然没有发现，他总是平稳的语气格外能刺激他人的愤怒，学长的二哥抓起学弟的领子，很努力的才没有朝那张脸揍下去。
「我们已经交往了两年半，以前住在楼上与楼下，现在住一起，他以前的女朋友究竟是男是女我不知道，但如果彼此都没有这个意思，就不会有现在。」一语带过的提示，与其去争辩旁枝末节，学弟维持著近乎争吵的讨论在原本的目的上。
「荒唐！！」
「您就算不相信我，难道还不相信自己的儿子？为什麽，这样就叫做荒唐？」
话语被打断，学长的父亲更显愤怒。
「男人跟男人搞在一起还不叫荒唐！？给我分手！什麽真心！？说得好听！你就明白说你要多少钱！说！支票在这里！」
从方才起就没机会开口的学长，看到学弟因为父亲提到的钱而细细眯起了眼，扩散的笑容多了些傲慢，心里暗叫不妙。
「我......」
正想开口，苍老的声音极有份量的响起。
「混帐！钱？！你是算钱算傻了？！你儿子值多少钱你拿钱出来！？你疯了把你儿子论斤秤两用钱算！收回去！丢人现眼，好想想你的心态是什麽！」
敲著烟斗的爷爷骂完自己的儿子，戴著老花眼镜与助听器的脸转向学弟。
「说实话，年轻人，我很欣赏你。」顿了顿，歇口气，吐出的烟轻轻散开。「只是你今天把好好的一顿饭弄成这样，我就不乐意了。」
学弟没接话，其他的人也安静缄默，因为老人的话还没说完。
「我可以理解你为什麽挑这种场合，」又一口烟，缓缓的，老人抿了口茶。「自己都无法坦然就没有说服力，所以你不是私下约也没有偷偷摸摸的见。」
老人苍老的脸眼神却一点都不老。
「年轻人，你希望的是什麽？」
「我希望......」学弟想要回头看那个在自己身边的人，却终究只是握紧了交握的手。「他能快乐，不要有遗憾。我不奢求祝福，那也许太难，但希望你们能理解，在他往後每次见到你们的时候，还能像今天之前一样。」
「不包括你？」老人听到学弟所说的内容，眉毛抖了抖。
「我不强求太多，」老人的反应让学弟露出温柔的苦笑，「更何况，我已经很习惯了。」
「哼嗯......」老人咬著烟斗，转向自己的孙子。「孩子，你呢？想说什麽？」
「如果......」父亲的脸很生气，母亲的脸几乎要哭了。「如果觉得我只是一时的鬼迷心窍，我希望大家愿意等我花一辈子的时间清醒，虽然我并不是鬼迷心窍。」
母亲随著自己完结的话语开始哭泣，啜泣与被压抑的声音夹杂父亲的咆哮，听著声音，视线却不敢停留在父母的脸上，二哥的表情则是又急又气的样子......父亲从数落自己到扩大成两个人一起骂，谩骂声灌入听觉，学弟给了自己今天进门後的第一个笑容，温柔温暖得过了头。
学长知道自己笑了，松了一口气，父亲骂得凶狠的声音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归去，归来(12)

「安静！」老人不大的声音却有非比寻常的效果，不负一家之长的风范。「吵吵闹闹哭哭啼啼，给人看笑话！」
「爸......」学长的父亲心有不甘欲言又止，面对自己的父亲，终究还是安静了。
「年轻人，今天，就请你先回去吧，把我那小孙子也带走。」老人说著话，用眼神制止对於自己决定有意见的儿子。「诚如所言，我们需要好好想想，不方便外人在场；但如果我那孙子在，除了哭哭啼啼跟我那儿子的谩骂，大概也没办法冷静的讨论什麽。」
「谢谢您。」
「我很生气，不发作是因为我的身体受不了，别以为老头子就能原谅你。」
「我们没有任何需要原谅的事。」学弟自始自终温柔的笑容在起身的动作间，出现了惯常见到的优雅感与自信，坚定的语气几近傲慢。「那麽，很抱歉今天以这种方式告辞。明後两天，我会带他会去看看我家人，也许会多住几天，在我们回美国之前会再回来。」
学弟乖巧的交代完两人未来几天的行程，在无人回应的情况下礼数周到的告辞，带著学长离开大门。
追出来的是学长的大哥。
「......哥，你怎麽出来了？」
「这是我第二次问你这个问题，你是认真的？」
站在巷子边，圆厚的男中音问著话，朝一旁的学弟点点头，眼神毫无偏颇认真的凝视自己的弟弟。
「是。」
听到回答，问话的人大大叹了口气，揉了揉额角，看向么弟那在一旁等候答案的恋人。
「两个月前，我去美国的时候刚好有机会经过，所以我知道，也不小心看到了，然後我问了同样的问题。」大哥看著眼前只有父亲提出用钱分手才动怒不再冷静的人，心里多少因此平复一点。「他如果决定了就会很倔强，所以我不会再说什麽。但是，身为人家的哥哥，我有必要给你适度的威胁。」
「是。」眼前看来相对老实的大哥眼神认真的冷笑，学弟发现能忍上两个月的大哥也不简单。
「摆平这件事不难，但今天你们自己决定的事结果不好，帐『一定是』全部记在你头上。你看起来似乎是个喜欢享乐的人，而我们多的是办法让你不无聊。」
学弟完全没有被威胁的感觉，却笑开了脸，他知道他刚才听到了愿意帮忙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