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以娘亲所给予的,这十八年......
眼光一定,辛绚昂起头直望前方,慷慨道:「请你代我转告鬼王,鬼城存在一日,我便守护一日;他在鬼城一千年,我便遥望他一千年;鬼城在他脚下,就如我伴他前行,永不分离。」
不待对方答复,他大步向前跨去。
然而,越接近铸剑炉,越感到行走艰难,好似有一股莫名的力量,在排斥著他的靠近。到了距铸剑炉咫尺之处时,已是完全迈不开步伐,他卯足气力,也只能勉强撑住不被往後推开。
毫无疑问,此乃恶鬼的意志对他展开的拒绝。
正在无计可施之际,耳中忽然传入一声轻喝。
「我送你一程。」实时,背後受到更为强大的推动力。
戚追的冥力压过恶鬼意志,弹指之间,便将辛绚送进了铸剑炉内部。
方柱里面宽敞空旷,虽是铸剑炉,却并没有寻常炼剑所要用的火,反而清净得有如一间房屋,只是不配备任何摆设。
辛绚抬头向上,在半空中发现一团光影悬浮竖立,长约三尺,乍眼看去已是成剑的轮廓,但尚未具有实体,单由光芒凝聚而显形。
看来,那就是汇集了九百九十九具恶灵的,凝光流诛的前身。
待到他也溶入剑中之後......
辛绚退後几步靠在柱壁上,呆呆地望著光剑,想象自己将如何成为它的一份子。眼前,忽然飘上一片片的光点,并朝著光剑方向飞去。
他低下头,方才发现,原来那些光点都是来自於自己。
细小的微粒,正不断地由他的魂魄表面发散,浮游而上。
与剑上的灰色光影不同,他所挥发出的点点魂光,居然是七彩斑斓,仿似雨後彩虹。
极恶之鬼与清透之灵的区别,从根源上就如此明显。
鲜豔的色彩在眼前飘来荡去,他看著看著,眼睛开始有些发花,竟好象看见了鬼王的脸。
英挺的眉宇间,嵌著一个『川』字,脸上亦是惯常地冷硬似铁,青瞳里射出略嫌凶戾的目光,如此命令:「不想睡地板,就老实呆在房里,等本座回来。」
这就是鬼王最後所留的话。
然後他说──知道啦,慢走,早点回来喔。
不曾想,早晨一句普普通通的道别,原来竟是永诀。
身体越来越无力,辛绚轻轻扭住衣襟,闭上眼睛微笑道:「对不起,我等不到你回来啦。」
虽然留下了一些遗憾,但没关系,我再也不必担心失去你了。当我镇入千刹大地,与鬼城归一以後,不论你身在鬼城哪一处,我都能寻得到你的足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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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 10/19 2007
虽然留下了一些遗憾,但没关系,我再也不必担心失去你了。当我镇入千刹大地,与鬼城归一以後,不论你身在鬼城哪一处,我都能寻得到你的足印。
所以,我不难过......
这样想著,辛绚想抬手擦去模糊了双眼的雾气,却惊觉手已抬不起来,双腿亦逐渐丧失知觉,只能背靠著柱壁缓缓滑下。
几乎就要坐到地上,胸前猝然一紧,还来不及看清状况,就被一股匪夷所思的力量,硬将他穿过柱体,扯了出去。
脚尖尚未踮地,右颊已挨了一记狠括,当场被掀倒在地。
辛绚全身又软又痛,挣扎著想爬起来,下一瞬,却被一声怒吼惊得浑然呆住。
「你在干什麽?!」
如此咆哮著,鬼王揪住辛绚衣襟将他提了起来,手下大力摇晃著,脸色铁青地咬牙道,「你自己说!你答应过本座什麽?难道你从未打算遵守,还是转头就忘了?!」
辛绚本就魂魄虚弱,又被晃得头晕脑胀,没有当场昏厥过去已算不错,哪里还答得出话。
「辛绚!!」
得不到响应,鬼王更是怒气冲天,简直想再甩去几耳光让他清醒,但终究没能下得了手。
竭力按捺著在心头肆乱的狂躁,鬼王缓缓放下辛绚,看著他如死灰般的面色,胸口猛然痛得不象样子。
「辛绚,辛绚......」
只能低唤著这个名字,将他的脸庞压在胸前,紧抱著他的手臂隐隐发颤。
这是因为震怒还是恐惧,鬼王已经分辨不出,只知道,此刻靠在他怀里的『生命』──还在,还能被他拥抱。
如果......如果他来迟了一步......
禁不住将怀中人拥得更紧,不想放,更不敢放。
「呜呜......」
被鬼王搂得快要折断了,辛绚难忍地呻吟几声,但也得益於此,给了他重新整理意识的时间。
「放开我......」
他的声音虚软无力,却异常清楚坚定,「好不容易到了这一步......剑,剑马上就能炼成了,不可以半途而废。快把我送回去,快啊......」
鬼王重重一震,无法描述的情绪疯涌而上,脑际轰然作响。
眼前的情景,骤变混乱,仿似在地动山摇。
「滚──!!!」
吼出这一个字,鬼王将辛绚狠狠推开。
辛绚经不起如此力道,踉跄著大退几步,险些跌倒,胳膊上忽而传来一把拉力将他拽住,扶著他勉强站定。
他转过头,看见牟剑没有表情的侧脸,不由愣了一下。
目光向後一扫,才发现不止牟剑,还有孔书等诸位鬼将也在,个个视线笔直地定在前方。
只是他们的脸色,正由先前的沈痛,迅速转为极度的惊诧,以及些微的不知所措。
一阵莫名的不安窜上心头,辛绚立即意识到什麽,看回鬼王方向。
赫然惊见,鬼王竟在这种时刻......变化!
愈来愈强的风势,不断窜出鬼王脚底,将那青色长发席卷著扩散而开,宛如凤凰展翼。
辛绚大骇:「不可以!」急欲上前,胳膊却被牟剑扯得死紧。
「放开!」
辛绚大叫著奋力甩臂,无奈怎麽都甩不掉,气极败坏到了极点。
此时,鬼王有些不稳的声音,低沈地传入耳中:「牟剑,把他带走。」
辛绚刷地惨白了一张脸,竭尽所能地反抗,可惜仍被牟剑牢牢扣著,逐渐接近塔门。
「呀啊!!」 「大王!?」......
身後忽然响起众人的惊呼,牟剑辛绚齐齐扭头看去,登时僵在当场,莫说动弹,连语言都忘记了。
就在鬼王背後不到一尺之处,长柱的表面,居然伸出了一双双手,有的绞住他的长发,有的卡住他的手臂,还有的在拉扯他的衣衫......
无一例外,都是想将他拽进铸剑炉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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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 10/19 2007
对於那些恶鬼而言,散发出强大的同类气息的鬼王,就如磁石一般吸引。原本只是无形的召唤力,竟因此而幻化出了实体,势要得到鬼王的煞灵以炼就魔剑。
受到了致命的威胁,鬼王却并未做出任何反应。
这也是没有办法。
每当阴气紊乱时,他要压制自身的恶鬼煞灵,已费尽全力,哪里还能抽出精神,去对付那些数不胜数的鬼手。
情势骤转至此,牟剑无瑕再顾及辛绚,当即抽剑上前砍剁鬼手,其余鬼将也不耽搁,纷纷上前助力。
然而,鬼手本就不是实物,砍去一个,立即又有新的幻化而出。众人砍来砍去,鬼手非但不见少,反而越来越多。
「躲开!」
一声大喝,仿佛自天际传来,浑厚而充满穿透力。
狂砍中的众人怔了怔,反应敏捷地纵身跃到一边,与此同时,一道几乎令人睁不开眼的白光,自半空中立挥而下,『铛』的一声砸在地上。
这一杆下去,鬼手齐断。
随後,有一人飞至鬼王身边,拖住鬼王向外跑开,正在辛绚面前停下。
紧接著,那人又从怀中取出两颗圆珠,淡蓝光泽,就如同当日鬼王曾用来给辛绚疗伤的圆珠一模一样,只是体积比较小。
他将圆珠分别塞进鬼王与辛绚口中,顿时,辛绚只觉奇异的热流充斥全身,四肢不再酸软无力,却有种魂魄在一会儿收缩一会儿膨胀的错觉,甚为难受,但也只能强忍。
而鬼王脸上的纹印,正迅速消减,直至不复存在。
辛绚愕然感受著这一切,还不能确定鬼王是否已平静下来,已迫不及待地伸出手,捧住他的面颊。
「你还好吗?没事了吗?你看看我,能和我说话吗?」
「......」鬼王没有答话,蓦地抓住辛绚向後一扯。
辛绚猝不及防,一头撞上鬼王胸膛,背後,随即传来被用劲搂紧的力道。
至此,辛绚终於确信鬼王已没事,这才放下心来,轻轻回抱住鬼王,连声低语:「对不起,都是我闯的祸,真的对不起......」
「先不要说话。」
这时,之前出手相助的男子开口道,「你俩的情况虽得到控制,但魂魄受了『!灵』冲击,非一时半刻能够缓和,最好快去休息。」
辛绚一怔,方才想起留意这个人的存在。
应声看过去,一张端正的俊容映入眼帘,身形伟岸,气质卓然不凡,散发出有如天将降临般的威慑。
......天将?......
英俊的男子,辛绚早已看到免疫,但从来没有谁像这个人这样,只看一眼,就令他挪不开视线,好似被无形的吸力紧紧粘住。
尤其是那双黑如泼墨的眼眸,那麽深邃,那麽......亲切?
是否曾在梦中见过这样一双眼眸?抑或是......
辛绚胸口一热,就像心脏腾地烧了起来,僵硬著双唇开口问:「你......是谁?」
「......」男子不语,凝眸望定了辛绚,眼神愈加地深邃难揣,微蹙的眉宇间,却透露出隐约的伤感。
「难道你......」
莫名的预感越来越强,辛绚艰难地挤出声音,轻如蚊呐,「你,你该不会是......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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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没有乱讲吧,没有吧没有吧?(扭动~)
河的的确确是亲妈吧,是吧?是吧??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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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 10/20 2007
「他不配!」鬼王勃然怒吼,圈住辛绚肩膀往外带去。
然而这一次,辛绚的挣脱异常伶俐,固执地杵在原地。
面对著从未蒙面的父亲,他的眼睫激烈地颤动著,竟是久久不能言语。
男子叹了口气,终於响应:「我不配作你爹。」
稍顿片刻,又温柔一笑,「看到你长这麽大了,我真的很为你娘感到欣慰。绚儿......」
他伸出手,似是想摸辛绚脸颊,最终,却只是低叹著收了回去。
「有机会叫你一声绚儿,我於愿足矣。今後,你还是当作没有这个爹罢。」
说完即刻离去,走得匆忙不敢迟疑。
辛绚心中翻江倒海,激动得几欲疯狂,却没有勇气把人叫住,甚至连回头目送都做不到,只能抖如筛糠地站立著。
在他身後,鬼王神色复杂地看著这一切,同样地无能为力。
拥住他,感受著他的痛苦纠结,陪著他一起颤抖,就是惟一能做的事。
周遭众人亦沈默著,气氛黯然。
这时,不知几时已在塔外的阎王走了进来,视线在鬼王与辛绚身上飘然滑过,眼中闪过一丝阴影,但语调沈静依然。
「刚才在会面时,鬼王忽说感觉有事发生,还以为他不愿敷衍而借机离开,原来真有其事。辛绚,本王不得不说,你今日之举实在不妥,希望今後不会再发生了。」
说著,阎王转头看向立在庭院出口处的男子,眉头微皱一下,接著道,「另外,本王今天带辛珏来此,只是因为欠他人情,让他来看你一眼,别无它意。但下一次,本王定当追究你生死之事。」
不待辛绚回过神,阎王转身迈出塔门,候在塔外的鬼差们立即随行,跟在阎王身後离开此地。辛珏,同样一道离开了。
阎王走後很久,气氛仍旧维持在一片死寂。
孔书看不下去,上前发话道:「不要愣在这里,快送大王和辛绚回房休息吧。」
一经提醒,众人立时反应过来,围拢上去。
辛绚纵然有心潮万千,但考虑到鬼王情形,到如今,也只能强逼自己不再想。
更何况,长久以来太多太多的困惑,又岂是一时之间说得清?突如其来的照面,将他的思想搅乱得不成样子,根本无从整理。
「走。」
鬼王说罢,拖住辛绚走向塔外,手掌紧得似钳,好象生怕一个不慎,他就会从手中消失不见。
认知到这一点,辛绚更紧地回握住鬼王的手。
没有任何语言,能代替真正的把握感。
他决不想令鬼王为他而难过,但是,还会不会消失,他却自己也不敢确定。
惟有此刻,他敢说肯定不会。c
在那样的变故之後,叫他置鬼王於不顾,从心情上,他是做不到了。而除此之外,面对铸剑炉的排斥力,若无戚追相助,他就是想进也进不去。
说到戚追......
回头往塔内环视,才发现戚追不知何时已不见踪影。
也许是在鬼王赶来的时候,就已经悄悄离开了麽?若是如此,往後他又将怎麽做,是否还会像今天这样......
揣著愈加纷杂的思绪,辛绚与鬼王渐渐离塔远去。
人群最後,孔书神情隐晦似有所思,一位鬼将注意到了,放慢脚步低声道:「孔老,那『!灵』怎会是来自天界?那不是您......」
「老夫也不清楚。」孔书道,「实际上,『!灵』是由阎王拿给老夫,并交代说不要让大王知道这是他所给,怎知道原来是天界之物。」
「照此情形看来,阎王似乎与辛珏一直有来往。」
鬼将沈吟,「既然是天界之物,无怪阎王不告诉你,否则你未必会拿给大王。即便你给了,大王也不会接受。」
「确实如此。」孔书叹息,「唉,真不知阎王大人......还有辛珏,究竟在想些什麽。」
「哼,若是补偿,就未免太迟了。」鬼将想了想,又道,「不过,既然他有心,而『!灵』确实对大王有效,那何不......」
「万万不可。」
孔书严正否决,「『!灵』只能单方面强化魂魄,对大王并无确实效用。之所以能帮到大王,是因为它带有天界气息,恶鬼煞灵最讨厌这种气息,方才避之而去。但若长此使用,将增加魂魄本身的负担,对於大王,只是有弊无利。」
「这样麽......」鬼将面露失望,语音渐湮。
沈默中,孔书眼光一转,落定在辛绚身後,想到他竟然做出那种傻事,不禁无声长叹。
不过,刚才感觉到铸剑炉阴气流转,明显比此前有所增强。
那突然多出的恶灵,却是从何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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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 10/22 2007
夜岚深重,本该是休憩时刻,鬼王府邸之中,却片刻不得安宁。
先前,孔书向辛绚问及今日事件来由,辛绚无法隐瞒,只得道出戚追所做的事。一听,众人自然惊诧不已,警戒度大大提升。
如今鬼王状态不佳,万一戚追又来挟走辛绚以祭剑,他们如何担当得起。
一向不安插护卫的鬼王卧室外的庭院,而今有十数鬼将坐镇,防备严密,不敢怠慢。
房间内,辛绚坐在床沿,双手将鬼王的手包在掌心里,静静端详著,那张平和但不够放松的睡容。
『!灵』固然效果卓越,相对的,後遗症也格外负累。
就辛绚而言,他只是魂魄受损,能够强化魂魄的『!灵』,对他便是益处大於伤害。休息了一阵子之後,感觉已经轻松许多。
但鬼王就不同了,阴气的翻腾,加上『!灵』的冲击,导致自从睡下去以後,直到现在都未能醒转。
也或许,醒是醒的,只是出於什麽原因而不开口。
如果真是这样,辛绚并不怪他不理睬自己。他能够安然无恙地躺在这里,愿意把手放在自己手中,已经很好。
却又不是太好,尤其想到白天的事,辛绚就感到无法形容的矛盾。
差一点就再也触碰不到这双手,但也只差那麽一点点,就可以将鬼王从困境中彻底解放,无需再时刻担忧,那不知什麽时候就会来临的『末日』......
「对不起......」
不管对方能否听得到,辛绚还是想要向他倾诉。
「我知道,我做了让你生气的事,但是,我不求你的谅解。哪怕你会因此而记恨我,我也不後悔。我只希望你明白,与其眼看著你消失,我宁愿成就你,成就你的千刹。」
辛绚低头看著彼此交握的手指,眼中弥漫著的悲伤,渐次由意志的光芒所覆盖。
「如果这会让你觉得亏欠,那就听我说,你没有必要歉疚,因为这并不光是为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