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尊————南琅秀逸

      是星眸，天玄的教主。
      他们一齐站在了观寒面前。
      星眸伸出手，想触摸红芜，不知不觉脸上已挂满了泪水。
      天地悲怆。
      妖界之王，从此再不存在。
      “他是我的，你们谁也带不走他。”观寒避开星眸的手，平静地道，字字清晰，却似咬牙切齿。
      他忽又转过头来，盯著我，冷冷道：“三日之前，我本想取走你的血……但是，红芜一定不会开心的……”
      话刚说完，一阵妖气升腾，离寻脸色一变，众人还未来得及阻拦，一道白光闪过，观寒消失了。
      带著红芜一起消失了。
      遥远的树林中，回荡著阵阵妖狐的哀鸣，天山雪狐的哀鸣。
      我想抬脚追上观寒，却发现浑身都僵硬了，沈重地，抬不起脚。
      心如刀割。
      呼──
      天上的巨翼展开，宫飞了起来，灰暗的天空中，掠过一抹阴影。
      “红芜……红芜……”我沙哑著喉咙，朝那渐渐离我远去的红叫道。
      “我阳明，喜欢，最喜欢最喜欢红芜了……我现在，最最爱红芜了……”
      我说的，你都能听到吗……
      一阵眩晕，我的天空，顿时全部坠入了黑暗。
      第五十八章 灯火阑珊
      又是几天後醒来。
      天玄的人终於找到了带走红芜的观寒。
      在天山。
      他们说，观寒将红芜葬在了瑶池之底。周围是纯白的冰雪环绕。
      澄空在这边陪著我。
      呆呆的我。
      “澄空……红芜，没有死吧？”
      “阳明……”
      “没有吧……我和他说好了，要一起回到阳明山的……”
      “阳明……你为什麽不愿意相信呢？”
      “我相信……我相信，他没有死……”
       红芜的玄葬之礼举行了一十三天。之後将是为期数月的各种仪式。
      星眸亲自主持，为红芜在点绛山庄的太簇宫旁修建了衣冠冢。那日整个点绛山庄哭声震天。
      之後，红芜的部分遗物都送往了天玄总部──镜湖仙境，那里有数代天玄妖界之王的祭奠宫殿。於是在那迷雾弥漫的山巅之上，那刻满每个伟大得只一个便可令天下风云变色的名字之中，加上了红芜的名字。
      从天山到点绛山庄，再到镜湖仙境，一路都是天玄教的人。前面的十天，各方的妖怪都须前来哀悼，并献上祝福。
      红王的死，震惊了三界。
      谁也不会相信，如此年轻的王，比离王，烨王都年轻的王，竟然死了。更何况他还是有史以来最强的妖界之王。
      只有一个接一个的流言，传说。
      传说红王是上天见到了伏羲。又传说红王是见到了蚩尤。
      还有传说是红王为了镇住太簇三妖，耗尽了精力。
      谁也不会料到他们英明神武的红王只是染上了日益严重的寒病。
      只需一只妖狐的圣血就可治好的寒病。
      我不了解红芜在妖界的叱吒风云。
      或者说，我其实根本都还不够了解他，他就已经离开了？
      可是，我再也没有见过观寒。和我一样，迷恋上一颗白玉珠的妖狐。
      因为红芜的死，我们狐族也有许多下山去祭奠他。除此之外，连著阳明山的几座山也和阳明山一起，一连十天，都有亮著幽幽的灯笼。
      看著阳明山上的光芒，我忽然想起刚刚下山的时候，带著那颗现在已经碎裂的白玉珠，是多麽充满期待。
      红芜说，白玉珠和妖狐是要永远在一起的……永远之後还要加上曾经分开的一十九年……
      蓦然回首，已是如此长的一段时光过去了。
      阳明曾经觉得自己很幸福……
      阳明曾经想要过幸福……
      可是……阳明……是不是……又笨笨的……把幸福弄丢了……
      我真的好想红芜……
      我每天都梦见他，他好象从来没有伤心过，他从来对我都是笑著。
      他会给我唱”城门城门鸡蛋糕，三十二把刀；螃蟹螃蟹爪八个，两头尖尖这麽大个儿……”
      我梦见，点绛山庄的蔷薇花又开了，就像当初一样，就算他再抱著一只妖怪在里面滚来滚去，我真的一点也不生气。
      我再也不捣乱了，好不好？
      我把血都给他，好不好？
      为什麽，当初我没有答应他呢……
      我给他说，我在阳明山等他，他抬头看著阳明山，说会永远记得……
      他一定会来的，是不是？他答应我了，他答应我的事，从来都没有反悔过……
      脑海中的记忆是那麽鲜明。每当他们提到遥远的镜湖仙境时，我就觉得红芜好象还在我的身边，我伸手就可以抱到他，山巅的风仿佛还吹拂在我们的脸上，他的气息还是那麽温润、熟悉……
      我还是会最最爱他的，永远永远，永远之後还要加上过去没有的一十九年……
      …………
      离王府上，日夜飘拂著白色的祭旗。
      祈求神明能够给红芜幸福。
      祈求恶鬼永远也不会缠著红芜。
      ──────────────────
      玄葬之礼的最後一天，我去了点绛山庄。
      那里，我又见到了许多熟悉的人，我却觉得，好象一场梦一般。
      最後一天的仪式，不过是请鬼界之王伏烨来送走亡人最後的思念，让他平静地喝下孟婆汤，然後，是来生。
      这时已经有妖怪提前陆陆续续来了。点绛山庄的正厅中，是伏烨和鬼界的长老们，燃著微弱的烛光。
      从阶梯依次下来，便是天玄的其余教众，妖怪们再整齐地列在天玄之後。
      每个人都低著头，默然不语。有的妖怪偷偷抹泪，不过当听到伏烨的声音後，便又恢复了平静。
      伏烨站在那里，他是鬼界之王，我看著他，一头银白的长发，镇定的面容，蓦然间明白了“朝如青丝暮成雪”的那丝苍凉。
      我不是天玄教中人，只是默默跟在澄星身後，等著伏烨下来。
      一直待到迫近日落，仪式总算结束。教中人和妖怪纷纷散去。被众人包围的伏烨总算有得空闲。我立刻跑了过去。
      我望著他，有些乞求地问道：“伏烨，你能把我带回来，你也一定可以把红芜带回来对不对？还是，你也觉得他没有死？”
      他看著我，只对我说了一句话：“我希望，他的魂魄有一天可以从遥远的天山找到阳明山。”
      我又一次几乎坐倒在地上，澄星伸出手及时扶住了我。
      不，是一定的，他会回到阳明山的，我会在熹微的阳光中再次看见那抹行云流水般的红色的……
      就在这时，外面通报七绝山的妖怪来了。
      我挣脱澄星的手，又匆匆走出门，瞧见白玉沧。
      她轻轻看了我一眼，便瞧见我那哭得红肿，几乎流尽了眼泪的眼睛，道：“我早已知道，你喜欢的不是离王……”
      “红芜……就是我的白玉珠……”我把话压得很低，我怕我一不小心，眼泪又流了下来。
      白玉沧似有所悟，道：“原来如此……世事无常啊！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正说著，却从那边跑来一个小小的东西，一边哭一边抹著眼泪，见到白玉沧，就猛地扑了过去，大哭道：“娘！他们说，我再也见不到红王了，是不是真的？”
      白玉沧默然不语。
      “娘！！我不要，我不要！！我还没有见过他啊！！娘，娘……”白玉珠哭声震天。
      白玉沧看了我一眼，低声抚著白玉珠道：“珠儿，咱们到一边去说。”
      说完，她就抱起白玉珠朝後面匆匆走去，隐隐还传来白玉珠抽泣的声音。
      她是怕我也跟著哭起来吗……我有些自嘲地想著。
      又是一天即将结束。
      站在那荒凉的衰败的土地前，微风卷起蔷薇落败的花瓣，漫天飞舞。
      看著那花瓣，暗淡地，远远地，每一片都是一点墨黑。
      身後响起我熟悉的跑步声。每当红芜兴高采烈地拉著我往前走的时候，这个声音就会在我们身後急匆匆响起，伴随著“等等我啊，红王”的呼喊。
      可是，你再也追不上你的红王了……澄星……
      澄星跑到我的面前，气喘吁吁。
      “阳明，有件事，我还没有告诉你。”澄星对我说。
      “恩？”
      “红王死前，一直不停地叫著你的名字。”
      ─────────────────────
      “澄星……”
      “啊？”
      “可是我相信，红芜没有死。我不是也差点死了两次吗？！他那麽厉害，一定没有死的……而且，他答应过要来阳明山的，他一定会来的。”
      我一直这麽相信著。
      所以心里的痛苦，才不会那麽撕心裂肺。
      第五十九章 生离死别
      一切都结束了。
      天玄刚刚经历了一喜一悲。喜的是空缺多年的教主之位最後终於名正言顺地由星眸担任，悲的是，天玄有史以来最强大的最年轻的妖界之王红芜，离开了，永远沈睡地在瑶池冰冷的水底。
      最难过的日子，原来竟不是从前那些冰冷的时光，是失去红芜之後。
      可是，却再没有红芜的陪伴。
      “阳明。”身後有人唤我，接著又走到我身旁来，是道宁。
      他看了看我，道：“我还记得，那天，离王府里热闹地传著一只妖狐大摇大摆地闯进离王府里了……从那天起，我就知道，这是天命……你和天玄的联系，和红王的联系。”
      “那时的我，一定很冲动。”我轻轻地道。
      他笑了笑，道：“不错，见到谁都是一副剑拔弩张的模样……所以我一直很犹豫，要不要把你牵涉进天玄的纷争……”
      “被骗得好惨，那时候……还和寻吵了好几次。”我有些无力地道。
      “从来没有人，可以真正地明白离王，”道宁道，“我原也以为他只是把你作为和乌玄对抗的一颗棋子，没有你的血，红芜的身体必定每况愈下，更何况，你的血也是治疗星眸寒病的良药……可是，他不是这样想的。”
      他停了停，又看我，道：“想必，是中途改变了主意吧……就像红王一样，他竟然也会改变了最初的想法……当那天离王带著毒，澄明的断臂血淋淋回到离王府的时候，我真的以为，你再也回不来了。”
      “那时的红芜，待我很好。”
      道宁转头看我，我露出有些勉强的笑。
      “是这样的笑容……所以离王才不顾净玄长老和教众的反对独自面对太簇三妖，所以红芜，才会选择自己的离去……”他若有所思地道。
      “道宁，我好想回到从前……从前可以笑得那麽开心的时候……”
       “人总是要长大的，阳明……我想红王，最希望看见的，还是你的的笑容。” 他温柔地笑了，看著我道，“啊，笑一个吧，阳明。”
      我望著他，没有动。
      “笑一个吧，你最最开心的时候的笑。”
      我忽地想起那日红芜的誓言：
      “会记得的……记住阳明山的样子……记住你的样貌，你的声音，即使已过千年，物转星移，沧海桑田，我对天发誓，永不相忘。”
      那时我，真的好开心好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