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最近这两天,我总梦到卓越。梦见那个夏日午後阳光下对我微笑的少年。梦到很多关於他的事情,零零碎碎的,什麽都有。梦到拜托身为路人的我帮他去开家长会的样子,梦到他说没带钱让我请他吃午饭的样子,梦到他咧著嘴笑著说"大叔你爱上我了吧"的样子,梦到...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抱住他的样子......
我挺恨卓越的,挺恨那小子。前几年每次下定决心要忘了他,断了一切联系後,那小子还是会从我的梦里冒出来。而现在,过去了七年,就在我以为自己早已经忘记那个在阳光下微笑的少年的时候,他再次出现在我的梦境里。
叹了口气,揉了揉太阳穴。算了,就当我是欠他的吧。
小佳很有眼力介地泡了杯咖啡给我端过来。
"顾经理,昨天没睡好啊?公司的新任的CEO是不是下午就来了?"
我笑笑,这小丫头,一提到多金的年轻男人立刻两眼放光。
"应该是吧。"看到她眼里闪过的兴奋,我晃晃肩膀,整天一坐就是一天,老胳膊老腿都硬了。
"不过跟咱们没什麽大关系。咱们这麽个小部门,人家也不会多费力气管理。"
看到小佳撇撇嘴走了,我忍不住笑了。有时候捉弄一下年轻人也挺有意思。发现我真是年龄越大越无聊了。
自嘲地笑笑,继续喝咖啡。
对於咖啡,我虽然喜欢但却有点不太好告诉别人的尴尬。那就是我特别怕苦的,每次喝咖啡都放很多糖。记得卓越那小子不止一次嘲笑我,这麽大的人了还怕苦?放那麽多糖不是咖啡成糖水了。其实不止是苦,我还怕酸的。所以每次卓越都剥两只桔子。甜的那个给我,酸的他自己吃了。还笑呵呵的说自己是尊老爱幼。
嗨!我怎麽又想起他来了?!
我倒是没说错,我们这个小部门果然没赶上迎接CEO的趟,为此临下班时小佳还是哀怨这一张脸。
"急什麽啊,明天大会不是就能看到了。要不你今天赶紧去订束花,明儿送上台。人家肯定对你印象深刻了。"开玩笑地戏弄年轻人,也是我这个无聊大叔与下属搞好关系的方式之一。
小佳瞪了我一眼:"大叔你站著说话不腰疼!要是来得是个年轻美女,估计你早都挤破头跑去迎接人家了!"
我嘿嘿地笑。怎麽在年轻人眼里我们这些大叔都是猥琐好色的样子?不过小佳说得也没全错,只是与女色相比,我更好男色一些。
如果早上个十年,我大概也会屁颠颠地扑过去。不过大概是年龄大了,或者热情都在一个人身上耗光了,现在的我也就是只敢躲在暗处偷看意淫一下的猥琐大叔了。
老娘又打来电话,说是周末帮我约了一个姑娘见见面。
我这边刚犹豫著想拿值班作接口,那边老太太提了一口气,老词老调的又开始了。
"不是妈说你,你都快四十的人了。你妹子那小子都上小学了,你连个媳妇都没找到。还有你老同学,咱楼下住的杨东海,人家儿子今年都要高考了!"
我想说妈您记错了。老杨那小子是中考不是高考。但是这话没敢说出口,老太太正情绪激愤著呢,我这一开口没准被骂得更凶。
老太太继续苦口婆心,我也照老样子上了网差了个邮件,看了下股票,顺便给养的老龟喂了点肉块。这家夥最近越来越能吃,要不是只养了它一个,我真要怀疑它是怀上了。
最後倒了杯水,接起电话,我妈还在那儿说我怎麽怎麽的不让她省心,说她都一把年纪了,我怎麽就不能让她舒坦地抱著孙子过几年呢。
听我妈如泣如诉的架势,我寻思著下面就该死不死活不活的那堆了。
於是立刻开口:"妈,您别急。我周末一定去还不行吗?"
老太太一听,也不寻死觅活的了,转而絮絮叨叨说给我介绍那姑娘多麽多麽好。人家是中学老师,以後孩子上学多麽多麽方便;人家家里父母都是老师,都是知识分子,这氛围多麽多麽好......
我在这边直应声,都好都好,就我不好。
挂了电话,我估计我妈那边舒坦些了。可是她舒坦了,我却又不好过了。
不是没想过干脆找个女人结婚算了。其实打一开始我也就明白自己离不开这个人生的套路。只是一直能拖就拖,从二十六七拖到三十八九,再拖拖真就成了中年大叔了。
想到自己谢顶挺著中年肚子,步履蹒跚地跟在老婆孩子後面,我就忍不住一个冷颤。
这简直......太可怕了......
当早起洗漱时发现自己眼角不笑都很明显的褶皱时,我已经显得很平静了。
岁月的痕迹怎麽都抹不去,只会越来越深刻。
罢了罢了,活一天算一天,继续混吃等死的日子吧。
因为今天有迎接信任CEO的大会,我特意穿了衣柜里最昂贵的西装。
记得之前小佳对我这身行头的评价是:"颇具成功男士的魅力。"
什麽叫成功男士?不就是上了年纪的混出些名堂的老男人。
对著镜子里的一副严谨刻版样的老男人,我叹气笑了笑。
三十而立。自己眼见要不惑之年了,却还是孤家寡人。唉,真是晚景凄凉的老男人。
大会上,年轻的CEO站出来讲话时,我的眼睛就像钉在他的身上,再也离不开半分。
七年,那时的少年也蜕变为成熟的男人。戴著副眼镜,斯文精明的样子,和那时候笑起来有阳光味道的少年差了很多。
倒是想过有生之年可能还会见到他,却没想到是在这样的状况下。
这麽以来,这位年轻的空降兵,成了主席台下坐著的我们这堆男女老少的上级,这个公司的决策者。
他的讲话很简短,说完便在人事处老吴引见下,跟各个部门的经理一一握手。握到我这里的时候,他愣了一下,只是短暂的一瞬。
随即又恢复了礼貌微笑的样子:"你好,顾经理。"
我不知道自己当时的表情会不会像面瘫病人,虽然我是极力做出自然点的样子。
新官上任三把火。听说新任CEO已经烧了不少部门了。我们这个鸡肋般的小部门,被烧到的可能性应该是微乎其微的。
自从那天大会,虽然在公司里也见过卓越几次,但都是点个头打个招呼,匆匆而过。
让我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一开始就认错了人。
周五晚上,我正在那儿思索明天相亲穿什麽好,敲门声就响了。
打开门,我愣了一下,随即客套地请他进来。
并不惊讶他是怎麽找到我的住处的。人事部的档案上都清清楚楚记著呢。别说我家了,我爸我妈那儿都能找到。
卓越也没跟我客气,在客厅转了一圈,在每个房间门口停留一下,却没有进去。
"这套房子不错啊,地段也挺好的。比以前你住的地方好多了。"
我笑了笑:"也是贷款买的。年龄大了,也该安个家了。卓先生喝什麽?茶还是咖啡?"
卓越突然笑了:"行了顾凡,你别寒碜我了。以前怎麽叫现在还是怎麽称呼吧。"
我老脸颇为挂不住地抽搐了两下:"小...小越,你想喝什麽?"
卓越跟大爷一样翘著腿,坐在我的沙发上,松了松领带说:"老样子。"
转过头,倒牛奶的手抖了两抖,在流理台上撒出两滴。
在我把牛奶递到他手上时,他突然说了句:"顾凡,你老了。"
我扯著嘴角笑了下。七年了,我要是没老那就是成精了。
七年的时间,他从少年成长为男人,而我成了老男人。
询问他这几年过得怎麽样,国外的生活如何,怎麽想起来又回来了。
他微微一笑:"出去了才发现自己有多眷恋这里。"
望著我的眼睛里是年青人特有的光彩。如果说少年时代他的眼神清澈纯净,那麽现在就是清澈而锐利。被这样一双富有魅力的眼睛望著,我简直要自作多情地揣测他刚刚说的话中隐藏的暗示。
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我点了点头:"也好,算是报效祖国吧。"
他一下子笑了:"顾凡,别给我戴高帽子。"
我笑了笑。你现在是我上级,我也总得适度地拍拍马不是?这可是中国人民的传统文化了。
安静了几秒,他突然问:"顾凡,这些年,你找到伴儿没?"
我愣了一下,没想到他突然问我这个。
"换过好几个,可惜都不长久。"
"我也差不多。"他笑了笑,不等我问,便主动回答。
同样的一句话,我们两个说来却又不同的意境。一个是人到中年的落魄,另一个则是风华正茂的玩世不恭。
这样的对比,让我有那麽一些沮丧。作为一个老男人的无奈和沮丧。
刚巧电话铃响了起来,打断这个让我不想再谈下去的话题。
电话是我妈打来的,老太太大嗓门聒得我头皮发麻。无非是提醒我明天相亲别迟到,穿得体一些。
等她絮叨完挂了电话,就看到卓越似笑非笑地看著我:"你妈管你叫小凡?"
我尴尬地笑了下。心里想难道你妈不管你叫小越,叫你卓越?
"你明天要去相亲?"
我只能再次尴尬地笑了笑。都不知道该怪老太太嗓门太大,还是他耳朵太灵!
卓越放下杯子起身:"晚了,不打扰你了。明天玩得开心点。"
凝视著他离开的背影,隐藏在西装下年轻有力,散发著性感气息的身体,我突然发现时隔七年,我对他,还是有欲望。只是我不想去分辨这样的欲望是来自我对男性的本能,还是来自对他卓越的迷恋。
只是我觉得他临走时那最後一句话完全没必要。用脚指头都能想出来明天对著一个有可能糟蹋我下半辈子的女人,我会不会高兴的起来。
02
事实证明,往往不是女人们有多可怕,而是我自己对她们有条件反射般的抵触。
比如,此刻坐在我对面的女教师,外型谈吐性格都不错,可我就是不来电。
许静,三十一岁,中学教师。这在我妈眼中应该是好媳妇的标准形象了,可是在我,却实在提不起兴致。
"许老师是教什麽课的?"
女教师微笑了一下:"我教英语。顾先生在陈氏工作?"
我点点头:"许老师叫我顾凡就可以了。"
估计被称为老师她是习惯了,可是被称作先生却让我觉得拘谨了些。
也许是当老师的性格使然,况且她的名字里有个"静"字,所以话不是很多。为了给对方稳重温和的形象,我也没太多话。所以,那天的会面显得有些无趣。
临走的时候互留了联系方式,但是看对方的态度,我不太肯定她会不会再联系我。
要是看不上我也好,只是老太太可能又要絮叨一阵。
结果两天後的中午,正在职工餐厅吃饭时,接到了她的电话。问我有没有空,晚上一起吃顿饭。
我说好,去她的学校接她。
她却说不用了,在约定的地点见。
正想著晚上请她吃什麽好,突然看到端著餐盘朝这边走来的执行官先生。跟他一起走过来的还有人事部的老吴。
"这里没有人坐吧?"卓越站在我对面的位置问。
我立刻起身,客气地回应:"请坐吧。"
他们俩都坐下了,可怜我饭都吃完了却不好意思先走。谁让老吴一阵地朝我使眼色。
卓越开口了:"顾经理在这个城市待了多少年了?"
我恭恭敬敬地回答:"大学就是C大毕业的,毕业後也一直待在这里,少说有二十年了。"说出来自己也吓了一跳。原来,我在这个地方,竟然度过了这麽长的时期。
卓越点点头:"那顾经理应该对地形很熟吧。我下午要去开发区那边看看,还麻烦顾经理带个路。"
他都这麽说了,我也没有拒绝的理由。只是如果他想找个人带路,司机应该会比我更熟。
他开车,我随从。
我发现他对路况并不陌生,基本没有给我指路的机会。
余光望著他英俊的侧脸,年轻而富有弹性的皮肤。如果这样的一个男人不成为众人遐想的对象那才叫见鬼了!其实我也公司里跟那些哈他的年青女职员没什麽两样,甚至比那些年轻人更不如。因为我除了意淫,根本没有胆子去接近他。
"这个城市变化真的挺大的。"
他突然的一句感慨把我从胡思乱想里拉出来。
随便应了句:"当然了,七年的时间。"
他突然回过头看我,让我某名一阵心虚,回想著自己刚才哪里说错了?
"没想到你记得这麽清楚。"他回过头淡淡说了一句。
这话说的,怎麽都让人听著别扭。你们年轻人对时间当然没有我这麽执念了。我可是过多一天就多一天走向棺材的人了。其实在那个七年之前,我的生活也是忙碌而混乱。只是这七年,却像是定下心来修心养性了。我想,我是老了,至少心态上老了。没办法像年轻人那样不管不顾了,生活让我越来越现实。
所以在他提议我们一起吃顿晚饭再送我回去的时候,我便直接告诉他今天已经有约了。
他笑了笑:"男人?"
我摇头。
他耸耸肩:"我从来没想过你真的会想要结婚。"
我干笑:"没办法,老了,总该找个人扶持著过下半辈子。"
他略略思索:"其实已经有些国家为同性婚姻立法了,你可以考虑移民之类的。"
我笑著摇摇头。如果我还年轻,也许我会想要尝试。但是现在一把年纪,上面还有两个老人,怎麽可能抛弃一切说走就走。况且,我连个合适的对象都没有。
卓越开车将我送到约会的地点,临走的时候,他看了我一眼,终究什麽也没说。
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我不自在,他走了我又失落。真觉得自己是犯了贱了。没办法,我得承认年轻男人对我来说,有著不可抵抗的吸引力。
吃饭的时候许静突然说她对我印象不错,问我愿不愿意进一步交往。
我愣了一下,没想到这年头的女人都挺直接。关键是我不知道她从何对我印象不错。是因为在大公司任职?是因为外表还算有那麽点魅力?还是因为配合她安静的性格?
她倒不介意我一时无语的反应,继续说著:"我之前也相过几次亲。但是那些男人对上床的兴趣比结婚来得更多。"
我哑然。弄了半天,她初次见面时对我的冷淡是因为把我归为猥琐好色老男人一族?这麽说我表现的内敛也算对了?我不知道被她拒绝的男人到底是好色,还是因为她们女人的被害妄想症。
只是我清楚知道我被青睐的原因决不因为我是正人君子,而是我对女人实在没办法达到欲火焚身的境界。
不过,既然人家都明说了,我怎麽也该表个态。於是我邀请她周末一起去看电影,老套就老套吧。都老男人了还能折腾出什麽新花样?
她同意了。
我想,也许我後半辈子就跟这个女人过了。
第二天,人事部出了条调令。接到的时候我差点没形象地把咖啡喷出来。
调升我为执行官特别助理。
当然,就算是调令,也是可以拒绝的。只是我没有合适的理由。难道让我去找卓越,告诉他,我顾凡过了七年还是忘不了他,还是哈他哈得要死,所以留在他身边不安全?
这个老脸我还是丢不起。
收拾东西的时候,小佳看我的眼神好像我不是调职而是升天。
我拍了拍这丫头的肩膀:"以後想知道他的消息,我会跟你透露的。"
毕竟也在我手底下干了两三年了,小丫头片子脑袋里想的那点九九我会不知道?
果然她立刻笑得灿烂,说还是顾叔对她好。
我寻思她要能把那个"叔"字去掉,我就更欣慰了。
我的办公室跟卓越的办公室间有一道门连通。一说是为了方便联系工作商讨事宜。我说是为了方便打著联络群众的旗号做监工。
只隔著一扇门,两边的办公室却是天差地别的。就像是浴室和游泳池的差别。这麽说也许有点夸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