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等到学生渐渐都走了,也没在那些鲜活的年轻面孔中找到自己熟悉的那一个。
许静见到我的时候有些惊讶。
"你怎麽突然跑过来了?不是说好了碰面的地方吗?"
虽然她这麽说,但我能感觉对於我的突然出现,她并没有什麽不满。至少不是讨厌的。
我笑了笑:"初次到你们家拜访,总不能空手去。想买点东西,又不知道伯父伯母喜欢什麽。再说我也没有来过你们学校,就想来看看。"
对於我的说辞,她倒没说什麽,只说吃顿便饭而已,不用太客气。
最後我买了瓶五粮液,因为她说她的父亲喜欢喝上几杯。
在花店拿订好的香水百合时,我有些尴尬地解释:"下次我再送花给你。"
许静笑了笑:"我对花不是很执著。"
又买了些水果,在她帮我提东西时,我随便问了问她工作的情况。其实也没什麽好说的,无非是问她教课辛不辛苦,班上同学好不好管理,什麽时候考试之类。
她感慨说现在的学生都不太好管理,乱七八糟的想法很多,又很浮躁不听劝。接下来就自然地说到早恋之类的问题。
我便借著这个话题问了句:"之前我们在电影院碰到的那两个男生,後来怎麽样了?"
她微微一愣,随即看了我一眼:"你还记得啊。"
"突然想起来了。"我笑著打哈哈。
本想从她这里听到些端倪,可话说到这里却又断了。
最後无奈,只好挑明问:"你们班那个安煦阳,他是叫安煦阳吧,现在...怎麽样了?"
许静古怪地看我一眼。
我先解释说:"那天在街上看到那孩子了,还在跟另一帮小孩打架......"
她叹了口气说:"安煦阳啊,他休学了。是主动申请休学的,说是要准备考美术学院。"
我"哦"了一声,没想到他真的这麽快就休学了。
还想探听一些,想知道他从我那里走了之後是不是就待在家里专心画画,也想知道他跟他的小男朋友怎麽样......只是想想,没有问。
许静的父母都是教师,待人态度很谦和。对於我带去的礼物,他们只是客气了一下说来吃顿便饭没必要带什麽礼物。
许静的父亲做得一手好菜,喜欢做菜的时候品著口小酒。
许静的母亲笑著说:"我们家饭都是老头子做,我厨艺很不行。不过你放心,我们小静像他爸,也做的一手好菜。"
我笑了笑。
一顿饭吃得很和气。陪许静的父亲喝了两杯,直到许静的母亲让我们少喝点。
临走的时候,许静一直送我出了院子。
我看了眼路口:"行了,回去吧。我挡辆车就走了。"
许静也倒没挽留,只说:"早点休息,明天还要上班。"
我笑著点点头。
"替我谢谢你父母的招待。有机会我请他们一起出去玩。"
她笑了笑:"你还没请我去你那里做客过呢?"
虽然是半开玩笑的语气,还是让我有些紧张。
"那什麽,我那儿太乱。请你去之前要收拾一下才行。"说著男人最常用的借口,我才意识到,面对眼前的女人,我确实有很多需要隐藏。
许静笑了笑,没再说什麽。
我不是没想过,如果万一她发现我的取向时会是怎样的状况。连她给我一巴掌说我是个骗子这样的烂俗八点档剧情的场景也设想过了。尽管不想承认,但是在预想这样的情形时,我有那麽一点的放松。也许,潜意识里我是想被她看清的。
这样的认知让我觉得自己有些卑劣。像卓越说得,我这样的人大概不结婚最好。
不知怎麽想著想著又绕到卓越身上去了。
看著穿衣镜里那个西装革履的老男人,忍不住叹了口气。他帮我挑选的领带,并没有引起许静的特别关注。
我对著穿衣镜解开领带。手指触到他亲手打上的结时,便不自觉地想起他帮我戴上领带时暧昧的距离,和他手指拂过我颈侧的温度。
想了想还是把领带连同西装一起挂进了衣柜。
10
当庆祝新商场封顶仪式的鞭炮声震耳欲聋地响起时,我的手机也在衣袋里震动起来。
看到是陌生号码,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起来了。忍耐著"喂"了一声,可对方说什麽根本没听清,只有持续的鞭炮声带来的间歇性的耳鸣。
僵持了一会儿,对方先挂了机。刚好这边的鞭炮也放完了。
一直坐在我旁边的卓越说:"你的画家男友?打回去吧。"
正想著有没有必要解释一下,手机又响了起来。
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礼貌而有些生疏地问:"你好,请问是不是顾凡?"
"我是。"
听到我的回答,那边好像松了一口气:"你好,鄙姓徐。事情是这样的......"
他说了不少,我的耳朵只捕捉到断断续续的几个词:车祸、医院、安煦阳......
看我半天没有反应,陌生男人在电话里不断安慰著说:"您别急,他没什麽大碍。"
我说:"我没急,麻烦你先照顾他,我尽快赶过来。"
挂了电话,我也不觉得自己有什麽惊慌的表现,只是握著手机的指尖微微颤抖,大概是因为天气炎热在大太阳下站了挺久的缘故。
跟卓越请假,说是有点事情,处理完就尽快赶过来。
他问:"用不用我送你?"
我摇了摇头。
他在我要走的时候说不用再赶回来了,这边也没什麽事了。
坐在出租车里,拜托司机师傅将空调开得大一些。冷气扑面的感觉,果然好了很多。才发现不知不觉手心竟然出了这麽多汗。
车祸......上次听到有人车祸是什麽时候的事了?想不起来,也许是因为近几年过得太平静了。
医院的走廊上,陌生的男人朝我走来:"你好,顾先生吧?我姓徐,刚才是我打电话给你的。安煦阳还没醒,你要进去看看吗?"
我点了点头,男人便带著我走进走廊尽头的一间病房。安煦阳静静地躺在白色的病床上,除了额头上包扎的一小块,和肿得像面包一样的脚踝,倒没有什麽大碍。他微微皱著眉,好像睡得不太舒服。
随後进来的医生向我解释说还好撞车的时候他穿著轮滑鞋,有一定的缓冲作用,所以只是摔倒时引发了轻微的脑震荡,留院观察一天就行了。至於那些皮外伤,擦擦药很快就会好的。
向医生道了谢,还没来得及开口,旁边徐姓的男人又开始解释了。说当时安煦阳突然滑著单排轮从小巷里冲出来,他马上刹车可还是撞上了。并表示愿意支付医药费,帮忙照顾他。
听完他冗长的解释,我只问了句:"你有没有联系他的父母?"
他面露难色说:"这孩子还有意识的时候,只说让我通知你就行了。怎麽,你不是他的家人?"
我摆摆手,又看了眼睡梦中的安煦阳:"我啊,算是暂代他的监护人吧。你有什麽事情跟我说也行。"
男人点了点头,有些尴尬地说他还有点事情要忙,晚点再来看望。
我客气地打了招呼,让他先走了。
傍晚的时候,躺在病床上的人醒了过来,哼哼唧唧地说头晕想吐。干呕了半天却吐不出来。
我说轻微脑震荡是有些想吐,休息一下就好了。半逼迫地让他喝了些水。问他想不想吃东西,他却一个劲儿摇头。可怜巴巴地看了看我,说想去厕所。
从床铺底下拿出夜壶递给他,他偏不用。涨红著脸,踮著扭到的脚,挣扎著要去卫生间解决问题。
我扶著他一跛一跛地到了卫生间。扶著他站在小便池前,我很识趣地转过脸。听到身後断断续续的声音,不由地想笑。这年纪的孩子就这样,表现得再怎麽成熟,也不过是个小孩而已。
洗手的时候,他偷眼看了看我:"大叔,你不生我的气了吧?"
我说:"我从来不跟小孩儿生气。"
他切了一声。
那个姓徐的男人晚上又来了。还拿保温杯带了他妻子煲的鸡汤来。
喂那小子喝了一些,又摆了热毛巾帮他擦了身。看看探视时间差不多了,我便准备离开。
他突然拉住了我的手。少年的掌心很温热。
"那什麽,你要走了啊?"
"怎麽,你一个人害怕?"我笑著反问。
他翻了个白眼,讪讪地缩回手。
第二天一早就去了医院,还带了亲自煮的小米粥。到的时候他还没醒,像只虾米一样蜷缩在病床上。被子一半掉在地上,宽大的病号服下露出的手臂上有好几块淤痕。
拾起被子帮他盖好,又观察了一下他的脚腕,还是肿,不过没昨天那麽红了。
那小子真是能睡,直到医生查房才把他叫起来。
检查过,医生说没什麽大碍,可以出院了。
姓徐的男人显得比伤员更高兴,赶忙付清了医药费,还给了联系方式,说以後有什麽问题可以找他。
我客气地接过。其实这个男人也算是老实人。碰上眼前这小鬼也算他倒霉。
以脚扭到行动不便为由,这小鬼理所应当般地赖在我家。
吃晚饭时,我问他:"你真的不用给家里打个电话?"
他嘴里的粥还没咽下去,含含糊糊地哼:"等我躺太平间里再通知他们,他们都未必有空呢。哎哟!"
我赏了他一筷子:"别口没遮拦地乱说话。"
他撇撇嘴,挠了下头,继续吃饭。
我说:"你可以待在我家等伤养好。不过住在这里就要遵守我的规矩。第一,不能乱动我的东西。第二,要分摊家务,你住在这里也得劳动。第三,没有我的允许不能带陌生人回来......"
"有没有第四?"小鬼皱著眉,一脸不爽地问。
"还没想好,想好了再告诉你。"
他翻了翻白眼:"那我睡哪里?"
"书房,我一会儿帮你弄好床铺。"
看著他边吃东西边探头看体育新闻的样子,我在思索自己是不是有些同情心泛滥?再次主动捡了麻烦回家。
那天起,我把他的单排轮收了。警告他伤好之前最好老实待著。
他够不够听话我倒不敢确定,不过看到他到处乱扔的素描稿和画册,除了烦恼之外,多少有那麽一点欣慰。
11
安静了没两天,小鬼突然申请说几个朋友想来看他,问我方不方便。
我想了想答应了。下班的时候还绕到超市买了零食、饮料还有即食的东西带回去。
一进家门,就看到门口散乱的发出刺激性气味的一堆鞋。看来小鬼所谓的朋友还真不少。
刚进到客厅,坐在正对位置沙发上的少年立刻起身,恭恭敬敬地喊了声:"叔叔好。"
其他几个人也纷纷起立效仿。
除了把肿了的脚翘在茶几上,从画架後面探出头看我的安煦阳。或者应该说他不是在看我,而是看著我手中的超市购物袋:"你买吃的回来了啊。真好,我都快饿死了。"
我笑了笑,权当没看到这些少年们迅速藏到身後的香烟和脑袋顶上五颜六色的头发:"你们先玩吧,我准备一下就开饭。"
说是如此,其实也没什麽需要准备的,都是超市买的现成品,装盘就能吃了。
几个还算有眼色的孩子,帮我把东西端了出去。
从冰箱里拿了几瓶啤酒出来。他们都摆手说不喝。结果开瓶倒好,也没见有谁没喝的。安煦阳倒是挺自觉地没沾,还知道自己那脚没消肿呢。
青春期的小孩儿,食量都比较惊人。刚开始还挺矜持,慢慢放开了,三两下就把满桌的食物席卷的差不多了。
或许是察觉我不是古板的人,这帮少年的话也多了起来,话题也渐渐往开放性的飘。不过总的还是围绕著他们喜欢的绘画。
聊著聊著不知是谁先起哄说:"叔叔,要不你当我们的模特吧?"
这话一出,立刻有人跟著应和:"是啊叔叔,我们整天画这个石膏早都烦了。"说著还指了指被扔在墙角处,头顶有些黑印的石膏像。
被一帮半大的小子围著一个劲儿地叫"叔叔"已经够头大的了,现在还提出要我当他们的模特?
"这个...我不太习惯。而且保持一个姿势好半天..."
话没说完立刻有人说:"没关系叔叔,你想休息的时候跟我们说一声就行了。"
还是不想接下这样的差事,我干脆指向安煦阳:"要不你们画小安好了,反正他腿脚不灵便,也要多坐著休息。"
一直比较安静的安煦阳抬眼看了看我,不置可否。
之前最先闹著让我当模特的男孩儿,有些尴尬地挠了挠满头杂乱的黄毛:"那什麽,我们几个都互相当过模特了。不过,我们还都没画过中年人......"
我"哦"了一声,明白了。弄了半天他们想让我当模特也只是因为我是这房子里唯一一名中年人士。我便也没有再推托。给他们当当绘画的模特也无妨,难得还能跟艺术沾点边。
搬了张椅子,在客厅中央坐下。环顾那帮坐在画架後面对著我拿画笔比划的小鬼,很有职业精神地问了句:"用不用脱了衣服?"
我倒没尴尬,那个黄毛小子却有些不好意思了:"那什麽,叔叔你要是方便...我们还画画皮肤的肌理..."
我笑著点点头,大大方方地脱到全身只剩一条平角内裤。
有小鬼起哄著嚷嚷:"叔叔身材不错啊,干脆全裸吧。我们保证把你画得雄姿勃发!"
安煦阳瞪了他一眼说:"行了啊你们,别得寸进尺的!"
那几个让他一吼倒也安静了。
雄姿勃发?这词用的!
我忍著笑在椅子上坐下,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好确保自己不会坐久了腰酸背疼。
盯著对面的窗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影子,我有些茫然。眼前的情景好像又和记忆里的其他片断重合交叠起来。
一个是摄影模特,一个是绘画模特。也没太差。只不过一个需要不断变化的表情和肢体动作,另一个则需要安静地维持固定的姿势和表情。
不知是谁先打了声呵欠,在安静的客厅里显得有些突兀。
我稍稍回过神,看了眼墙上锺表,快十点十五分了。
"晚了,你们先回去,下次再画吧。不然家长要担心了。"我说著起身,披上了放在旁边的浴衣。
这些孩子们倒也没异议,陆陆续续地收拾起画笔。
那个黄毛问我想不想看看他们的画。我笑著摇了摇头,说是等画完了再看吧。
其实我多少有些不太想看,不想看他们的画笔下被定位为中年人的自己。也只是自欺欺人吧。
等到那帮小子边说打扰了边离开後,我想要去冲个凉,洗掉身上出汗後粘腻的感觉。还没来得及走近浴室,就被一直坐在沙发上没挪窝的安煦阳叫住了。
"你困不困?"
"还好。"我说。
"那...你能不能再坚持会儿,我想把这幅画画完。"
"行。"我说著脱了浴衣,又重新在椅子上坐下。
"不对...位置有点靠左了。"他看看画纸,又看看我,一脸严肃。
我挪动了下身体,问:"这样呢?"
他盯著我看了两秒,从沙发上起身,一跛一跛地走过来,轻轻扶了扶我的左膝和手臂,又扳了扳我的肩膀:"这样就好多了。"
汗湿的手掌摸在我同样因为出汗湿粘的皮肤上,粘腻的触感让人不舒服。但只是一下他便又蹦蹦跳跳地坐回去,专心地拿起画笔,视线在我和画纸间变换。
盯著他画板後专注的双眼,恍惚间像是变了一个人。
他笑著说:"放松点啊,脸部线条蹦得好硬。"
"怎麽放松?"我问。
"这样就行,跟我聊聊天就好。"他说著靠近了一些,近到我能闻到他身体上特有的少年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