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回深处————烨岚

「小六，别发呆了。」封羽檄笑著望向小六，他知道这个孩子总是担心著他，「我们得趁著无封跟月霖姊没来之前先走才行的。」站起身，封羽檄熟门熟路地往宅子更深处走去。
小六应了一声，也急急忙忙地跟上。
不能光明正大地从正门出去，就只好走偏门啦。虽说武功废了，封羽檄不能像以前那样从墙上就直接跃出去了，可是凭他对北辰家的了解，又怎会不知道哪儿是有个地方可以溜出去的呢？所以，也不过半炷香的时间，封羽檄已经在离北辰家有两条路距离的玄武大街上头了。
想著在这儿应该就不会被抓到了，封羽檄的步子也稍稍缓了下来。说是缓了下来，其实他本来的速度就是很慢的，毕竟他的身子就算调养了三年之久，也还是跟个病鬼没什麽两样。
「少爷，我去买些糖酥吧？」看见了街角的糖酥小贩，小六想起了他的少爷当年在京城最爱的零嘴便是糖酥。
「糖酥？」封羽檄顺著小六指的方向看见了小贩，「真好呢，我也好久没吃到糖酥了。」
「那我去去就回来。」小六蹦蹦跳跳地往那儿去了，封羽檄便施施然地走到旁边等待著他。
他没有发现，有一个人正从他的背後接近他。

稍早。
云来楼。
「尹老板！」掌柜的惊讶地看著尹飞殇走进云来楼。「您怎麽来啦？」
听闻此言，尹飞殇疑惑地问道，「齐掌柜何出此言？我平日都是此时来找无封的啊？」
「咦？可是今日北辰总管来了趟说是有急事儿便把三少给带走啦。」虽说北辰无封在云来楼只是个要听掌柜话的护院，但是众人都还是称他一声三少。「我以为北辰总管定会去素颜坊通知您一声呢。」在京城里头没有人不知道北辰无封跟尹飞殇是拜把兄弟的事。
尹飞殇皱起眉，「齐掌柜您知道是什麽时候的事儿吗？」
「欸，不就差不多申时三刻呗。我还让鑫皓叫的人哪。」齐掌柜的一边擦拭著手上的算盘一边说道，「听说哪，北辰总管也去了趟衙门通知二少呢。」
连怀逸都通知了！？「我知道了，谢谢您啊。」
「欸欸这有什麽好谢的，您要多来吃个几餐我就谢天谢地啦。」齐掌柜笑著说。
「哈哈，有机会一定一定。」打个哈哈，尹飞殇转头向北辰府的方向而去。究竟是发生了什麽事儿，会让月霖姊通知了怀逸跟无封，却独独就是没通知他？
在沉思间，一抹月牙白映入尹飞殇的眼中。许是昨日在北辰月霖的房内发生的事儿还记在心上，尹飞殇忍不住便多注意了一下，而这一看，便让他微微怔了。

参

你...你是谁？
你是谁你是谁你是谁你是谁你是谁你是谁你是谁你是谁？
你究竟是谁？
不要再这样看著我...不要再这样看著我！

尹飞殇由床上坐起，额间泛著冷汗，双拳死死地抓紧了床沿。
这个梦境纠缠他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从第一次大叫出声将全庄的人给吵了起床，到现在，他已经能连睡在隔壁寝房的贴身婢女都不给惊醒了。
粗鲁地用袖子抹去冷汗，尹飞殇叹了口气，将身子往床里挪挪，靠上了墙。
远远地传来了打更人的锣声，现在不过是三更时分。
离平日的起床时间大约还有一个时辰，不过尹飞殇很清楚，他也甭在睡了。反正一入眠，那个男人就会再次出现。
一个身著月牙色衣衫的男人。
可笑的是，他根本不认识这个男人。虽然看不清男人的面容，但是那种温文中带著哀伤的气息并不是他身边亲近的人会拥有的。那麽这个男人究竟是谁？
思及此，尹飞殇忍不住又想起了今儿傍晚，在街上遇见的那个叫做封羽檄的青年。
同样是月牙白的衣衫，同样是那种温文中带著哀伤的气息，尹飞殇真想摇晃著他问他究竟是不是那个总是扰他清梦的人。所以他连考虑都没有地便走上前去，想要拉住那名青年。
但他才往前走了几步，便被人硬生生地给打断了。「尹奸商！你在干嘛？」声音爽朗，尹飞殇一听便知那是他好友，北辰无封的声音。叫他惊讶的是，那名青年竟也一起回过头来，并带著一脸讶色。
转过头去，北辰无封与他齐高的身影映入，「北辰无良，你小子跑回家了也不跟我说一声嗄？」笑著槌了北辰无封一拳，「发生了什麽事儿啊？让月霖姊把你跟怀逸都给叫回家了？」
「那个等会儿再说，」北辰无封反倒是紧紧地揪住了那名青年，「你当真给我拍拍屁股就走！」
尹飞殇讶异地发现青年身上的哀伤气息消失了，「不跑怎麽行？你跑去告诉月霖姊了吧？」青年打趣地说。
「废话我要是不告诉大姊，到时候倒楣的是我耶。」北辰无封抱怨著，「你还说！你还真给我跑了。大姊还说要是没把你带回去我就甭回去了！」
发现自己完全被晾在一边的尹飞殇突然觉得有点儿吃味，「北辰无良，你就这样把我丢在一边？」啧，好歹他也是他的拜把兄弟吧？
「啊，我还真差点忘了你。」北辰无封把尹飞殇推到前面去。「封，我想不用跟你介绍尹奸商了吧？」
封羽檄眼底闪过了一丝什麽，尹飞殇看见了，却不明了为何他在看见那对瞳眸时，心口硬生生地拧了下，一股没来由的哀伤悄悄蔓延，充斥了整个氛围。
「我应该说是初次见面还是该说是好久不见呢？尹老板。」封羽檄温文地笑著，「我是封羽檄。」
「啊！你是那个落花公子封羽檄？」尹飞殇惊讶地说，「你不就是那个因为跟北辰无良比武结果输的连武功都废了的那个落花公子？」话都说了，尹飞殇才发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可是这又怎麽能够怪他呢？这两人照理来说应该是水火不容才对吧？
「尹奸商你是白痴嘛！？」北辰无封拧著眉一掌朝尹飞殇前额拍去，哪有人会当著当事人面前谈论这事儿的？
「呵，没事儿的。反正我武功确实也是废了。」封羽檄依然是笑得很温和，「当初那算是个意外吧。」
是的，是个改变了他一生的意外。
「嗯...不过我们应该确实是见过面吧？」尹飞殇忍不住还是一问。
「这是自然，以我跟北辰家及你和北辰家的关系，咱们自然是有数面之缘。」封羽檄笑道，「可惜的是，还来不及深交，便发生了当年我和无封那件事儿。不过，我想你应该也记不起来，不碍事的。」
「是麽？真是抱歉啊...我早已没了那段时候的记忆...」尹飞殇有些无奈地说。
事实上，尹飞殇没了的是大约五年前到三年前的记忆。
尹飞殇虽然是京城第一富商，但是武功却是平平，身边的护卫也不是太多。素颜坊的玉瑕膏一直以来都是为人所觊觎的东西，其配方更是有许多人不惜重金也想要得到。但在尹飞殇多次拒绝後，本来想要用「买」这个方法来得到玉瑕膏的人也逐渐地往「抢」这个方面去了。也因此，尹飞殇曾多次遭到暗杀等等。直到三年前不知怎的，尹飞殇有意入主首饰业的消息走漏了出去，其竞争同行便买了杀手想要对尹飞殇不利。而他们也差点儿就成功了。
尹飞殇受了重伤，经过多次抢救才从鬼门关前给带了回来，後心上甚至还留下了一道长长的疤痕。同时，也因此失去了五年前到三年前的记忆。
根据大夫的说法，那应该是受到强烈的撞击才造成的，但是却也无法恢复，只能等待尹飞殇自己慢慢想起。可是经过了长长的三年，尹飞殇也没有想起什麽的迹象。
「好了，我们得回去用晚膳了吧？」北辰无封打断他们，「想多了解以後多的是时间吧？」
两人一齐笑了，「也是。」尹飞殇笑著说，转头望向封羽檄。
「自然。」封羽檄也是笑著。r
不知怎地，尹飞殇突然觉得，他的笑容令人觉得好无奈。

即使是在现在回想起来，尹飞殇还是觉得那个叫封羽檄的青年似乎藏了很多没有说出来的事儿。不只是那无奈的笑，更是因为他周遭散发出的气息。
那是种带有凄绝的，令人忍不住为他落泪的气息。
想著那令他念念不忘的青年，尹飞殇连带地想起了那天晚膳时的情景。
晚膳。
北辰府。

「这是什麽意思？」北辰怀逸一脸怒意，就差没掀了桌子。
「欸怀逸...你冷静一下。」尹飞殇没有法子，只能默默地先劝北辰怀逸缓下他的怒气。
「..........就是我刚刚说的意思。」封羽檄定定地看著北辰怀逸，眼神不曾偏离。「若是我要说，他便必须离席。」
「怀逸！先听听封怎麽说。」北辰月霖一声斥责，成功地让北辰怀逸稍稍冷静下来。「封，你必须告诉我为什麽尹必须离席！」封羽檄不可能不知道他们与尹飞殇的关系有多深厚，所以这其中必定是有什麽理由。但是若是真要她做这样的决定，北辰月霖便是非要先听到理由不可。对他们来说，尹飞殇已经等於是北辰家的第五个孩子，没有什麽事是他不能听的。
「这是与他无关。」冷淡地回答，封羽檄暗忖，自己是否能在不透露出任何讯息的情况下，让北辰月霖同意尹飞殇离开？。
「不关我的事吗？」尹飞殇忍不住插了句话。
「对。」尽量用冷淡到不能再冷淡的语气回答，封羽檄克制著自己站起来掉头就走的冲动。
他还是没有办法....没有办法当作没事一般面对。
「是因为那件事情吗？」碍於尹飞殇在场，北辰月霖不能将话说得太明白，不过当她这样出口时，没有意外地发现封羽檄的脸色白了一白。
「月霖姊，在你眼中，封羽檄是否像个因私忘公之人？」本来就苍白的脸色现下更显苍白，任谁都听得出封羽檄的语气中带有多少的无奈。
「封，你知道大姊不是这个意思！」北辰无封出了声。
那件事？尹飞殇虽然听不懂，却也明白那必定是什麽让封羽檄受过严重伤害的事情，或者...也和自己有关？
浮上心头这有点苦有点涩的感受是什麽？为什麽他......竟会因此感到内疚感到抱歉？
露出了抹惨笑，封羽檄站起身，「也罢，此事改日再叙。」
语毕，也没等他们做出反应，封羽檄就带著小六头也没回地走了。
不明究理的他只能够望向剩馀的北辰家人，清清嗓子说道，「嗯，他走了...」不用拦回他吗？
但是北辰怀逸接下来说出口的话却让他说不出半句话了，「这个孩子跟以前一样都没变...可瘦成这样。」

青年清瘦的身影重现在尹飞殇的脑海里，甚至连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何他是这麽地把这个才见过一次的陌生人放在心上。
是因为他的梦吗？尹飞殇扪心自问。
似乎也不尽然。
总不成是因为他跟北辰家人的熟稔吧？想到这，尹飞殇自己就忍不住失笑。
不过说实在的，能够让北辰怀逸用这种语气讲话的人实在是很少，少到尹飞殇自己都不是很能确切记得了。那种担心混合著没法子的语气，他印象里头只有在月霖姊接下布坊说要跟李家退婚和烨铮说要嫁给九道时他才听过两次。可这叫封羽檄的青年，让北辰怀逸用这种语气说了话，「瘦成这样...」
明明对这个人一点印象也没有，不知怎的，尹飞殇就是知道北辰怀逸担心的理由是什麽。青年的脸色苍白，身子更是瘦弱不堪，但是他明明以前是个面色红润、爱笑的健康青年啊。
他好像看到还是健健康康的青年扬声大笑的模样，帅气地舞著一把银鞭与无封拆招，然後他在旁边看著...
看著！？尹飞殇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为什麽他会看著青年...
难不成所谓的数面之缘竟是个谎言？但是，封羽檄又究竟是为了什麽而骗他？
想破了头也想不透的他，只能抱著枕头一夜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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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当空。
封府别苑。
夜深露重，现在正是三更时分。
封羽檄一个人披著外衣坐在长廊上，凝望著满天星斗。在他的身旁，静静地躺著一把银鞭。
「真是难为你了，月燕。遇上了我这麽个主子...」手轻轻抚过银鞭，封羽檄淡淡地微笑。「你现在会不会想要个新主子呢？改日我帮你找个可以匹配你的孩子可好？在我这儿，你也只是英雄无用武之地呵。」
因为今晚主子的行径放心不下的小六欲过来看看主子是否安睡时，所看见的就是这样的情景。
小六每早伺候封羽檄梳洗的时候总会盯著他看，从一开始偷偷摸摸地看，到後来光明正大地看。因为他知道他的主子不会生气。他喜欢他主子温和的笑、温文的气息；他喜欢他主子对下人的好、对大家的平等；他也喜欢他主子作弄他时候顽皮的笑；但是，他最喜欢的还是他主子的容颜。
小六没读过书，大字也不认得几个。当初封羽檄要教他读书识字还说要帮他换个名儿的时候他是死活也不肯。可是他想，就算他读了书大概也找不到除了漂亮这个形容词来形容自家主子吧？跟著主子走遍大江南北这麽长的时间，不是小六自夸，他还没见过一个相貌生的比他家主子要好的人。
可是他所知道的那个曾经的主子却已经不见了。主子相貌依旧，但是那个会大笑会生气会愤怒的主子已经不见了。现在的主子，只会寂寞地抚著月燕，向月燕说著话。
浑身散发出一种孤寂气息的主子，小六看著好心疼。可是，看著在他们面前要装作若无其事的主子，小六感到的却更是心酸。他想，或许有天自己会忍耐不住扑上去抓著他的主子，对著他大叫：不要这样好不好？！小六很担心很担心主子......

封羽檄并没有发现小六的存在。
对以前的封羽檄来说，这其实是一件很可笑的事情。名动江湖的落花公子，甫出道便打败了成名已久的「铁掌夺魂」崔克山的他，居然连侍从的脚步声都没有发现。但是因为封羽檄的武功全废，这也已经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了。
封羽檄抚著月燕，忍不住小小声地开始诉说，「月燕啊，你还记得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麽？」
小六听见这句时，微微一震。
他，主子唯一一个爱过的人，一个让主子险些连命都没了的，却还可以让主子露出这样幸福却又凄楚的微笑的人。

尹飞殇。

肆

五年前。
京城。
素颜坊。

「这儿便是有名的素颜坊呢。」望著头顶上黑底烫金的大字，封羽檄笑著跟小六说。
「是啊，少爷。」小六探头看看了看里边像花蝴蝶似的姑娘们，忍不住吐了吐舌头，「我的天，这姑娘也太多了吧......」
笑著揉了揉小六的头，「这儿可是卖胭脂水粉的地方，你要是看到男子才应该要害怕吧？」封羽檄打趣道。
小六一边把自己被揉乱的头发给整理整理，一边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少爷，您是忘记了这儿确实就有两个男子麽？」
「哎，你不说我真忘了。」封羽檄笑著说，不意外地看到小六丢来一个更大的白眼。
「少爷！」
看著小六气鼓鼓的脸蛋，封羽檄想著这真的完全不能怪他老喜欢欺负他这侍从啊。「好啦，小六咱们进去吧？」
小六望了望坊里的人潮汹涌，复，扭头望著自家少爷，「不能不去吗？」呜，他有一种会被生吞活剥的感觉啊。
「很可惜，不行。」封羽檄跟著无奈地摇了摇头。
唉，其实他也是很不想进去的。若非自家娘亲大人千叮咛万嘱咐非得去买个啥劳什子的玉瑕膏，他其实一点也不想进去这种都是女人的地方啊。人家都说红颜祸水，此种阵仗，岂是一个「红颜洪水」可以形容？
举步踏进素颜坊的时候，封羽檄毫不意外地接受众人的注目礼。不只因为他的男性身分，更因为他秀丽的容貌。
「我的天啊，真是一个好漂亮的人耶......」某个站在门口的姑娘忍不住发出了赞叹。
封羽檄在心中叹气，虽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但他有时候实在没办法喜欢这像极了母亲的容颜。
「该不会是哪家的千金女扮男装出来玩儿吧？」另一个姑娘悄悄地向一旁的同伴咬著耳朵。话语虽然小声，但仍是逃不过封羽檄的耳朵。
初听此言，封羽檄是啼笑皆非的成分大於生气的成分。最好是会有哪家的姑娘会女扮男装来到一个都是姑娘家的地方...会做这种事绝对是脑子坏掉了吧。可是当他听见接下来这人说出来的话，可就一点儿也笑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