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暂成僵局,高、风二人手中刀剑遥指闵贤,欲寻机而入,偏偏闵贤持环而立,纹丝不动,看似姿态随意,却全身上下不露丝毫破绽。高、风二人心中踌躇,也不知该放手一搏的好,还是趁现在未深陷战局,赶紧抽身而退。
正自犹豫间,忽然闵贤身后门内透出的灯光暗了暗,再定睛一看,少年已自屋中闪出,立在闵贤身侧。虽然脸上尚带着些几分稚气,眉宇间却又流露出一分沉毅,银白长鞭挽在手中,摆了一个起手势,自有一股迫人气势。
高、风二人日间在酒馆中见少年回避退缩,便有些看轻了他,这时见他气势不凡,才想到:"这少年既是闵贤之子,只怕也继承了乃父的功夫,不比寻常。"当下更是后悔。
闵贤微微一笑,说道:"两位圣使,还要战么?"
高、风两人对视一眼,沉声道:"好一个闵贤,咱们后会有期!"
兵刃一收,身形纵起,转眼便消失在山林阴影之中。
闵贤见两人退去,不由松一口气,这时心口痛的厉害,符环也握不住,掉落地上,眼前一阵阵的星光乱舞,身形摇晃,仿佛随时就要昏倒。
少年见状,连忙伸手扶住闵贤,急道:"爹!你不要紧罢!"
他扶着闵贤,心中千百种情绪激涌,一忽儿想:"我爹爹怎么会是闵贤?闵贤怎么会是我爹爹!"
想到那说书先生口中神通广大、厉害无比的大侠客,竟是自己的父亲,不由的兴奋激动。
但转而又想到:"爹爹为什么要隐瞒身份?"不禁疑云重重。
再想到,传闻中闵贤当年如何风光,如今却因为自己重疾缠身,虚弱如此,心中一阵黯然,只觉得痛苦愧疚。
正自胡思乱想,忽然听见闵贤说道:"小望,咱们不能再住这里了。这两个人是九龙教圣使,今夜尚可暂时唬退,待隔几日他们聚集人马,我们便不是他们的敌手了。"
少年一愣,道:"那......怎么办?"
闵贤道:"你收拾一下行李,我们今夜便离开这儿。我有个师弟家在岐都,如今也只能暂时投靠他了。"
少年顺从点头,微一犹豫,问道:"爹,你真的就是那个闵贤?"
闵贤看向少年,抚了抚他略有些粗硬长发,叹口气,说道:"我有些事不告诉你,并不是刻意的欺瞒,而是想你不要介入那些纷争。但如今事已至此,你也该知道的好。我确实是叫做闵贤,并不姓李。"
少年道:"那么我便不是李望,应当叫做闵望了!"他说到这"闵望"两字时,心中一阵兴奋,只觉得自己好像离那普渡众生的传说又近了几分。
闵贤神色一黯,喉间一阵刺痒难过,猛咳了几下,腥甜涌上,竟咳出一小口血来。
闵望顿时神色惶恐,惊喊了一声。
闵贤伸手抹过血迹,急喘几下,道:"不要紧,你快收拾东西,我们马上便走。"
闵望正要应是,忽然山下远远传来一声奇异箫音。那箫音悠久绵长,仿佛细若轻烟,却又长聚不散,自山下顺着风盘旋飘荡,回绕在耳畔,久久不息。
闵望咦道:"这是什么声音?"
忽然手臂一阵剧痛,低头一看,原来是被闵贤用力抓住。闵望再转头,看见闵贤神色,不由又是一惊。只见他原本便苍白的脸色,此时竟显得青白无比,目光中露出几分骇意,便是方才九龙教圣使来袭,也不曾如此惊惶失措。
只听见闵贤说道:"别的东西都不要了,你拿着银两现在就走,在邻镇等我,若是明日日落时,未见到我,就去岐都,找一个叫杜震的人,你将戴在颈中的玉佩给他看,他便会照应你。"
闵望一怔,道:"爹,你不和我一同走么?"
闵贤神色一冷,喝道:"你不听我的话了么?快走,再不走便迟了。"
正要伸手推开闵贤,忽然林中传来一声冷笑,有人说道:"已经迟了。"
接着两人从林中闪出,闵望借着月光看清面孔,竟是那九龙教高、风二人去而复返。
风四冷哼道:"闵大侠好会做戏,险些把我们也骗过了。"
高二亦笑道:"难怪能够那样轻而易举全身而退,我们兄弟俩险些凭白的错失了良机。"
闵贤深吸一口气,立直身子,勾起符环交入左手,右手牵着系在符环上的乌黑长链,沉声道:"既然如此,两位圣使不妨出招罢。"
却又微微侧头,以内力将声音凝成一线,送入闵望耳中,道:"待我一出招,你立刻便走,绝不可停留。"
闵望心中难过,但他明白,自己不是眼前这两人对手,留在这里,反而会拖累闵贤。暗一咬牙,低声道:"我明白了!"
闵贤微点点头,道:"好!"
忽然一声轻喝,左手符环飞出,直扫向高、风二人,内力催发之下,符环募然爆发出一片幽蓝光芒,空中运转到急速时,竟似一片光幕罩向两人。
闵望一得信号,立即提气向山后狂奔而去。
高风二人原本无心闵望,此时闵贤厉害杀招使出,狼狈招架,便更是无暇阻止闵望离去。
那符环以丈余长链牵控,却尤似握在闵贤手中一般,套、拨、挑、击诸般招式霎那间使出,只把两人逼的手忙脚乱,环身本是圆钝,这时却不知怎的,仿佛变成一圈利刃,每每与高、风二人手中刀剑相交,便在刀口剑刃上磕出豁口。
但高、风二人毕竟并非浪得虚名。数招过去,渐渐稳住阵脚。高二弯刀走势轻诡,风四长剑凝滞沉重,两人虚实互补,倒也配合的天衣无缝,
两人一边战,一边心中暗暗纳闷:"这闵贤方才分明气息混乱,一副重病不支模样,怎么转眼便好似浑然无事一般,比之先前,更是招式凌厉无比。难道我们被那人骗了?"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有些蹊跷:"那人身形鬼魅一般,武功只怕比闵贤更高,实在无需欺骗我们。"
正想着,忽然觉得符环上蓝光暗了许多,闵贤的招式渐渐凝滞。
高、风二人再看闵贤,只见他胸前剧烈起伏,唇边一线血迹滑落,俱想到:"原来他不过强弩之末,果然是不行了!"
两人心中大喜,手中招式越发的凌厉起来,一双刀剑渐渐压制符环。
闵贤只觉得心肺剧痛,窒息一般难受,这时再也无力战下去,不禁暗叹了口气。
第 3 章
闵望一路狂奔,虽然夜深林密,道路难辨,但这山路原是走的熟的,便是闭着眼睛也绝不会走错。
他一边急奔,心中忐忑难安,想到闵贤强撑着病体以一敌二,也不知能否全身而退。此时山林间,隐约缭绕着先前那奇异箫声,声音远时,仿若天涯,声音近时,几乎咫尺,令闵望心中越发的烦躁难安。
好几次都几乎停下脚步,回头望去,早已看不见小屋的灯火,身后黑漆漆一片,仿佛把他最敬重亲近的那个人也吞噬了一般。
闵望不由的转身往回走了几步,复又停下脚步,他心中想到闵贤的叮嘱,自己回去也不过凭白的拖累闵贤,这时忍不住心中暗暗恼恨自己武艺不精,大敌当前时难以助力。
转念一想,却又想到:"我爹爹乃是普渡众生闵贤,那两个什么九龙圣使又怎么会是他的对手!"
这样一想,忽然又心安了许多,咬咬牙,重新折回身子,往山下奔去。
这一路反复,待奔到山脚下时,天已蒙蒙的亮了,出了山林,沿着碎石土路再走上两个时辰,有一个镇子,便是他们约定之处。
走到镇上,日已高升,正是热闹的时候。闵望看见街边一个烧饼铺子,芝麻烧饼烘的正香,不由肚子咕噜噜一阵响,觉得有些饿。但他出来的仓促,只有随身带着的几个铜板,想到自己和爹爹也许将要离家远走,也不敢用钱,寻了个面善的老妇人,讨了几瓢水灌饱,便靠在路墙边,直往来的方向翘首张望。
这一等便是一日,眼看着日落西山,道上行人渐稀,闵望只觉得自己的心也随着那日头一点点的往下沉,当真是说不出的焦躁不安。再一眨眼天便暗了,他立在镇口,使劲睁大了眼,却看不见半个人影。
他记起当时闵贤嘱咐,心想:"难道他早就料到?"
心中不由一痛,几乎忍不住大喊出声。
依着闵贤的嘱咐,他这时等不到人,便该动身去岐都找人。可是闵望心中踌躇,对自己说道:"莫不是路上耽搁了,我再等一等罢。"
于是索性走到镇外,寻了一棵大树,纵身跃上坐在粗枝上,心里想到:"坐的高些,也好看的远些。"
但这夜阴云密布,不见星光,饶是闵望修行多年武艺,目力所及,也不过数十丈罢了。
在枝上坐了一会,便觉得有些坐不住,又对自己说道:"前面的树挡了视野,坐在这里莫错过了。"
于是在树上立起身,往前一跃,落在另一棵大树之上。
如此一次又一次,仿佛也不过转瞬功夫,天竟又亮了。抬头看见青山近在眼前,原来他这一夜竟又回到了山脚下。
天色阴郁,云层厚重,似是随时会落下雪来。
闵望心中焦虑难安,满脑胡思乱想,一忽儿想:"莫不是我夜里打了盹,错过了爹爹。"一会儿又想:"难道爹爹以为我已经走了,便另走别的道,已经先一步去了岐都?"
他想来想去,心底里却总是隐隐的担惊害怕。他只怕闵贤不敌那两个九龙圣使,已遭了不测。可他却又不敢去想这可能,唯恐自己说出来,便一语成真。
犹豫再三,闵望终是忍耐不住,用力跺了跺脚,往山上奔去。
他心中牵挂闵贤安危,脚步比前夜下山更快了几分,到近午时,绕过山头,自家小屋已隐隐在望,这才缓了步伐。
他侧耳凝听,只听见山风呼啸,未闻人声。于是从腰间解了长鞭挽在手中,屏住呼吸,放轻脚步,慢慢靠近小屋。
走到屋后,仍是未闻异响,隔着木栏,也看不见人影。闵望再绕到屋前,只看见屋门大开,门前地上溅了些暗色血迹,也不知是谁留下的。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痕迹。
他进屋一看,床上被褥微微凌乱,桌上摆着药酒,仍是那夜自己离去时的模样,丝毫未动。再找出床边的布袋,掏出里面些许银两,不由心下一沉。
他心念急转,想到:"若爹爹打退那两人,总会收拾行囊拿了盘缠再走。"
可又对自己说道:"兴许爹爹急着与我会合,走的仓促,便忘记拿东西。"
但这说辞终究太过勉强,连自己也不能相信。
他坐在床边,看着空荡荡的屋子,想起那夜里闵贤躺在床上,肌肤如玉,脸色微红,如今却人迹渺渺,不由心下一阵茫然。这十年来,他与闵贤朝夕相处,从未分离,原以为大约这一辈子都这般平淡快活的生活在一起,何曾想到忽然有一日,竟会不知对方下落。
也不知闵贤究竟是生是死,自己又能不能再找到他。
想到这里,闵望悲从中来,他伸手摸了摸闵贤睡过的枕头,眼泪几乎也要忍不住落下来。
他两夜未睡,已是倦极,这时心中迷茫伤痛,靠在床边不知不觉便合了眼。待再睁眼时,天色已暗,北风自敞开的门中吹入,卷着几片雪花。闵望觉得身子一阵发冷,打了个哆嗦,站起身走到门口,这才发觉外面已经下起了雪。
山野之中,幽暗沉静,只见细雪自天空纷纷扬扬洒落,也不过些许功夫,目力所及之处均已蒙上一片薄薄的霜白,门前地上的血迹也被掩在了雪下,再也看不见痕迹。
闵望饿的厉害,草草的弄了些吃食,那日拿回来的腊肉还有几片,他一个人吃在嘴里,却觉得没滋没味,想到那夜和闵贤一同吃着腊肉,说说笑笑,如今却只得自己孤零零一个人,不由又是一阵伤心难过。
吃了几口,放下筷子,又看着空荡荡的屋子怔怔发愣。他虽然天资聪颖,可毕竟年轻,突遭变故,便有些不知所措。
想来想去,脑中一片混乱,最后想到:"我还是该去岐都。"
他心想,也许闵贤已经去了岐都,又想,便是在岐都遇不上闵贤,也可以找到那个叫杜震的人,也好多一个人想办法找到闵贤。
主意既定,便无论如何也坐不住了,匆匆拿了两件衣服,带上家中剩余的面饼腊肉,又将积蓄银两放入怀中。临出门时想了想,捡起炉中炭木在桌上写了"我去岐都"几个字。
他心想,若是万一闵贤折返回来,看见这几个字,也好去寻他。
闵望心中牵挂闵贤,便也不顾风雪,连夜离了家。
第二日到了邻镇,问清楚去岐都的道路,恰逢有两个生意人赶着要回乡过年,途径岐都,闵望便与他们结伴而行。
那两个生意人见闵望虽然衣着俭朴,但却是掩不住容姿俊秀,加之身手矫健,心里都觉得这少年应当不是寻常人,一路上便寻着话题与闵望搭话。闵望心情郁结,一个劲埋头赶路。他既然态度冷淡,那两个生意人便失了兴头,只是念在闵望会些武艺,多些安全,才不曾提出分道而行。
一路南下,连行了十多日,眼看着岐都匆匆在望,到了三岔路口前,便彼此施礼,分道扬镳。
闵望极目远望,看见道路尽头一座方正城池,知道那便是岐都了。深吸一口气,抬步往城门走去。
这岐都,乃是繁华之所,城墙以巨大的青石砌就,方竟九里,东西南北各开了三门。闵望从北中玄武门入,过城门时,抬头望了望黑洞洞的顶,心中也不由惊叹一声,他久居偏僻乡野,何曾见过这般高耸的城楼。
入了城,更是暗暗惊叹,只见可任数辆马车并行的宽敞的大道笔直向前延伸,极目远望,隐约可见通向城南朱雀门。
街上熙来攘往,热闹无比,闵望进了城,顿时便有些觉的失了方向,也不知该往哪里去寻人的好。
正自茫然间,被后面入城的人用力一推,闵望脚步一个踉跄,往旁边移了几步,差点一脚踩在城墙下一个歇脚的路人身上。
抬眼一看,不由惊讶,那人这时似乎也看到了闵望,往前走了两步,说道:"这不是李家的小子么?"
那人年约半百,头发已经花白,面色却是红润,脸上带着些行途的风尘之色,但精神熠熠,仿佛是惯于长途跋涉的。
原来竟是当日在风晴镇酒馆中的说书先生。
闵望在风晴镇时随闵贤化名姓李,因而这说书先生称他为"李家的小子"。
闵望一愣,正要开口,却又不知这说书先生姓名,不知该如何称呼,倒一时有些尴尬了。只得含糊道:"老先生,怎么您也在这里?"
说书先生神情却有些肃穆道:"我本是四处游走之人,攒够了盘缠,自然便又上路。这不,走着走着就来了这岐都。倒是你,怎么一个人跑到这里来了?你爹被人抓了走,你不快去救么?"
闵望大吃一惊,急问道:"老先生,您知道我爹爹下落?"
说书先生看了眼四周,对闵望说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跟我来。"
闵望心中又惊又疑,跟着说书先生在城中七拐八绕,来到一个僻静之处,见四下无人,急切道:"老先生,我爹爹究竟到哪里去了?"
说书先生重重叹一口气,道:"你爹爹被人抓去了九龙神教,怎么你竟不知道么?"
闵望疑道:"老先生,您又是怎么知道的?"
说书先生道:"十日前日我在路上,看见曾在酒馆里落脚的那两个灰衣汉子架着你爹爹。我本是不知道他们身份的,当时心中奇怪,便远远的跟着他们,听见他们说话,才知道原来竟是九龙圣使,奉命要将你爹爹抓去教中。他们武功厉害,我不敢太靠近,后来便避开他们来了岐都,想不到竟遇见了你。"
他这样一说,闵望心中再无怀疑,那夜来袭的两人确是九龙圣使无疑,闵贤既然失了消息,想来最有可能便是被他们抓了去。
说书先生又忍不住咦了一声,道:"你爹爹不知道为什么竟得罪了九龙神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