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楼下站了很久,到了中午,还是没人出来,我熬不住了,腿又酸又胀,最难忍耐的是肚子叫得厉害,我跑到路边买了两个茶叶蛋,一边吃一边望着对面的楼,蛋吃完了,又一直等到傍晚,还是没有出来的迹象。看看马上就要天黑了,身上的钱又不够住宿,只好先坐车回去,向昨天的那位大叔和大婶求助。
也不知为什么,对那对夫妻感觉特别亲切,总觉得前方是迷茫没有方向的,在我感到孤独无依时,他们也许能给我一些温暖和慰藉。
我又来到了小市场,找到了那家朝鲜饭店,老夫妻两个正忙活着,吃饭的人挺多,显然他们两个人已经疲于应付了,又是端菜又是收账,小小的饭店到处都是他们忙碌的身影。我心里一热,突然想起了妈妈,他们的年纪差不多,又那么善良热心,我觉得我应该帮帮他们。我立刻走上去,大叔正端了三碗冷面出来,用一个盘子拖着,颤颤巍巍地,脚下没留神,差点滑倒,汤汁也溅了点儿在客人身上,慌忙赔不是。我接过他手里的盘子,对他说:"大叔,我来帮你吧,你去歇息会儿。送哪桌?"
他指了指靠窗户的一桌,"就那桌,小心点儿。小伙儿你回来了?事儿都办完了吗?"
我说:"没有,以后还得去。"我把三碗冷面端了过去,又回到他跟前。
"我先帮帮您吧,不要工钱,您就给我个地方睡觉,供我吃两顿饭就行了。"
"哪怎么行?哪有白干的?"
"不白干,在您这儿睡在您这儿吃,怎么算白干?等我事儿办好了,我就回家去,您就当是收留我了吧。--还有什么要端的?"
我帮他干了一晚上,上菜,收钱,关店后还帮他刷盘子,大叔大婶觉得很过意不去,我却觉得踏实,起码我在这里有个落脚的地方,不会因为没钱就被赶来赶去,还有人照顾和关心。今天下来,我感到要找李云石比想象中的还难,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成功的,这里毕竟是他的老家,有根基在,我却举目无亲,孤立无援,要想把他揪出来,肯定要费一番工夫。
我一边在饭馆里帮忙,一边琢磨怎么把李云石翻出来。他有可能躲在家里,也有可能不在家里,延吉虽然不是个大城市,可要藏一个人还不在话下,他可以躲在亲戚家,朋友家,更有可能去了别的城市,而我只知道他的家,我要怎么才能找到他?我隔两天就去一次他家,可每次都碰不到,问他父母,也说没回来过。难道他真的消失了?
这天,饭馆里正忙的时候,有一桌的几个客人嫌菜不好吃,气势汹汹要找大叔算账。我看了那几个人,染着五颜六色的头发,都是小混混的打扮,拍桌子瞪眼睛冲大叔吼,大叔要重新做,他们却不依不饶,非要大叔赔钱,大叔不肯,他们就揪住他的领子,作势要打他。我连忙冲上去,把要打人的手给扭住了,给了他一拳,他没想到我敢打他,愣了一会儿,然后一变脸,立刻几个人一起围上来打我,尽管我很勇猛,可毕竟势单力孤,还是被他们揍了一顿。我发了狂,抓起一个碟子,照着领头的黄毛的头就拍了下去,他额头一下子就流出了血,红色的血,我突然想起了风扬,他被李云石用力推倒,后脑重重地撞在了茶几角上,也流了好多血,触目惊心的红色。我呆住了,我在干着和李云石一样的勾当,我和他还有什么区别?其他人趁我发呆的工夫,打得更凶了,我却再也不想还击,风扬因我而受伤,我现在又故技重施,他们报复我也是应该的。
打得累了,他们才哄着散去。饭馆里的客人早吓跑了,地上也是狼藉一片,我忍着痛满脸血青地给大叔赔理道歉,他叹了口气说,不用了,你也是为了我们,只是那些人是这一带出了名的混混,领头黄毛的那个爸爸是这里的公安局长,警察都拿他们没则,只能躲着不能惹,如果惹了,他们还会来报复的。我说难道就没王法了吗?他说,有呀,可惜总还有王法管不到的地方。
果然有王法管不到的地方,没过多久,这些小混混又来捣乱了。叫嚣着要我出来和他单挑。被我打伤头的黄毛脑袋上缠着绷带,大摇大摆地坐在椅子上,大叉地伸开四肢,头扬得老高:"臭小子,上次把老子打成这样,咱还可没完呢,敢跟老子单打独斗吗?你赢了,老子就不来捣乱了,你要是输了,就给老子磕一百个响头,叫一百声爷爷。"
我推开要上来劝阻的大叔,毫不示弱:"行啊,不过不能在饭店里打,砸坏了东西还要赔,得找个地方打。"
他同意了,我像英雄就义似的跟了他们出去。为了大叔的生意,既然王法管不到他们,就只能用非法来管。
我跟着他们左转右转地来到一个僻静的胡同。正是傍晚,天还没黑,可是光线半掩半遮地照不进来,他们的脸藏在阴影里,我的脸则暴露在阳光下。
其实还是有点害怕的,说是单挑,可他们都是混混,真要发起疯来一起上,我肯定被打得半死。但为了大叔,我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头上有伤的死死盯着我,大叫了一声就往上冲,我愣了一下,扭住他的胳膊,腿下一绊就把他放倒,他爬了起来,又狠命地冲了过来,我对着他的前胸捶了一记,他吃痛后退了好几步,缓了一会儿又冲了上来,我再一次成功击中了他,这次是肚子。如此这般几趟,我毫发无伤,他却已经挂好几处彩,靠在墙上大口喘这气,又想再冲,我冷笑着刚一举起拳头,突然被抓住了手腕,然后整个人摔了出去。
"你。。。是谁?"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响起,阴影里站着一个人,看不清身体,只有一双黑色的皮鞋暴露在光线里,一缕白色的烟雾细若悬丝地从暗处抛了出来。
"你是谁?"我从地上站起来反问他。
黑暗中,一个红点用力亮了一下,然后跌落到尘埃中,被皮鞋谋杀了最后一丝生命的迹象。
声音从暗处走了出来,光线一点点从下身移到上身,在落日的余晖中,我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出乎意料,他的脸并没有像声音那么冷酷,甚至可以用。。。斯文来形容,对,就是斯文。黑色的头发,黑色的阔边眼镜,深灰色的半袖衬衫,黑色的裤子,因为戴着眼镜,大部分的容貌都被遮着,给人的感觉,和冷酷一点都挨不着边儿,像个坐办公室的白领儿,用斯文来形容,一点都不为过。
和我单挑的小子一副谄媚的表情:"哥您来了?哥,就是这小子把我给敲了,您得帮我找回来。"
"白领儿"皱着眉头,对他低吼道:"你还有脸说?有书不好好念,成天就知道偷鸡摸狗,打架生事儿,自己干的又摆不平,还得我给你擦屁股,你就不能让爸省点儿心?这次连头都被敲了,我看你还有什么脸见爸爸?"
他一吼起来,一帮小混混都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然后"白领儿"走到我面前,仔细看了我半天,"你是谁?"
我仍反问他:"你是谁?"
"我是这小子的大哥,你把我弟弟打了,我们该怎么算?"
我毫不示弱:"打了就打了,谁让他先惹我?"
他冷冷地说:"不管怎么样,你把我弟弟头打破了,这帐必须得清。"
"你想怎么算?我奉陪!"z
他走得更近了,我几乎能碰到他的眼镜,我以为他要打我,暗暗作好了准备。
谁知他并没有动手的意思,幽幽地问道:"你。。。是不是叫。。。成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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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不是叫。。。成辉?"
我自问我叫成辉这个名字之后,从来没来过延吉,在认识李云石之前,我连延吉是哪个省的都不清楚,他却能说出我的名字,难道他去过我的城市?我拼命回忆,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我曾与他相遇,我曾告诉他我的名字,但是毫无结果,我根本就想不起来,我接触过这么一个人,难道我患了健忘症?不仅陈晨的事想不起来,连成辉的事也想不起来了?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他微微一笑:"就是说,我猜对了?"然后他从裤兜里掏出个皮夹子,在我眼前晃晃:"这个是不是你的?"
没错,正是我前几天丢的钱包,但是怎么会到他那里去?
"是你偷了我的钱包!"我伸手想要抓回来,他却一下子收了回去。
他笑了一下,把钱包翻开,从里边抽出我和风扬的那张照片,装模作样地看了看,然后问我:"照片上的人应该是你吧?旁边那个叫风扬?你们两个什么关系啊,好象挺甜密的。。。"
我愤怒了,这张照片是我背着风扬偷偷洗的,背后还写着我们的名字,写着"成辉和风扬在一起",我仍能清楚地记得写时幸福的感觉。我把它放在钱包里,就是为了每天都能看到他,尤其是现在,已经不奢望再见到他了,这张照片就是我唯一用来思念他的东西,是我的宝贝,可是却在那个人的手上,被他不屑地摆弄,他无所谓地摆弄着,就像玩弄着我的感情。
"我跟他什么关系,跟你有什么关系!我冲上去要夺回来,被他打了一拳,打在肚子上,痛得蹲在地上。与外表的斯文无关,他比他的弟弟身手好多了,他想打我,我恐怕没有还手的机会。
"你们是恋人?你。。。是不是GAY?"
我不想回答,是或者不是,我和风扬是不是恋人,我是不是GAY。他不是我,更不是风扬,他没有资格也没有权利质问我和风扬之间的关系,我不是GAY,可是为了风扬,我愿意做GAY,我愿意忍受白眼,但仅仅是风扬,别的人都不行。而对于面前这个人,我连回答"不是"都不想说。
所以我保持沉默,冷冷的沉默,拒绝的沉默。
在他说出这话后,身边的小混混先有三秒的茫然,然后是哄堂大笑,脸上贴满了鄙夷的死符,用嘲笑对我喊出死咒。
"你是他妈的死GAY?喜欢男人的?怪不得老子看你不顺眼呢,原来他妈的‘与众不同'啊,真他妈的恶心。。。哈哈哈--"
"行啦,有你什么事儿?一边凉快去!"
黄毛的哥哥喝断了那咒语,我紧绷的神经终于有所缓解。
"你不回答,就是默认了?"
我仍沉默,愤怒地盯着他,他鄙视我,我也鄙视他。忽然觉得承认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真诚地爱着我爱的人,我不觉得有什么丢脸,有什么不能承认的。
"是。"我高声回答,让所有人都听得见我的回答。他显然没有预料到我的简洁和干脆,我得理直气壮,有些微的惊讶。
然后他笑了笑,不是不屑--"你倒很爽快。"--难道是赞赏?
我生气地问他:"是你偷了我钱包?看你的样子也不像干这种勾当的,怎么还。。。"
还没等我说完,他就一把把我推在墙上,按住我的肩膀,摘下眼镜,我看到一双狭长的眼睛,单眼皮,不大,可是却能聚集慑人的光芒,与他戴镜子的时候判若两人,怪不得那些小混混会怕他。他贴近了脸,盯着我咬牙切齿地说:"你看我像干什么勾当的?"
我直言不讳:"偷别人的东西!"
他冷哼了一声:"我就偷了怎么着?我还打算偷你偷到底!你打了我弟弟,若还想要回钱包,就得答应我的条件。"
我想了想我的钱包,里边有身份证有钱,最重要是有我和风扬的照片,我还要继续在这个城市寻找李云石,没有这些东西,我支撑不下去。
"你说吧,要怎么样才能还我钱包?"既然他肯开价,就随便他开。
他放开了我,整了整衣服,突然犹豫了起来,别扭着,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说话也变得吞吞吐吐:"我,我想。。。你帮我看着这小子!"
他把黄毛揪过来,对我说:"这小子不学好,我工作忙又没时间管他,我要你帮我管着他。"
我怔住了,我想了千百种条件,比如赔医药费,送公安局,甚至坐牢,却想不到这种条件。
我还没有反应过来,黄毛不干了,急着说道:"哥你干吗呀,我才不要他管我呢,他哪点儿比我强?打架,还是。。。"
"你闭嘴!你打得过他吗?"
黄毛一下子瘪了气,垂着头不敢吭声。
"从今天开始,你就听他的,他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他说的话就是我说的话,如果我知道你不听他的,我就把你关在家里,你休想再出来!"
然后他又看向我,"成辉,你不是本地人吧?我不知道你来延吉要办什么事儿,总之你多待一段时间,把他管好了你再回去。到时候我会把你的东西还给你,你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我也可以帮你,我帮不了你,我爸也可以帮你,我爸是市公安局的局长,这个地方的事儿,黑的白的,他都管得着,这个条件你接受吗?"
他这哪里是提条件,分明是在威胁我,但是一想到他的爸爸是公安局长,找李云石的事不就可以帮忙了吗?有了他的帮忙,我能省不少力气。
于是我点头同意了:"那行,不过我得先问问,怎么才算把他管好了?"
他说:"让他好好念书,别成天出来打架瞎混,如果一个月之内他肯回学校,又没捅什么大娄子,我就兑现承诺。"
"好,成交!"
看看我们自顾自地谈生意,也不征求他的意见,黄毛又急了,"你们倒聊得热乎,也不问问我?哥,他算老几呀管我?我才不要听他的!何况,他又是GAY,万一看上我,那我岂不得恶心死?。。。"
"你给我闭嘴!"他哥哥也火了,揪着他的脖领子,握紧拳头就要打他,半路又停住了,黄毛吓得直叫妈呀,他哥哥还是没打下去,放开了他,轻蔑地说道:
"也不自己照照镜子,你以为--他会看上你?"
所有人都愣在当场,我心里暗笑,黄毛的哥哥还算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的弟弟有几斤几两重。黄毛这样的毛头小混混,即使我是个GAY,我也不会看得上。
我突然觉得心里舒服了一点,一直憋在心里的气,因为他的这句话,让我稍稍得到了缓解。
"你叫什么?"我问黄毛哥哥。
"朴宇昊,宇宙的宇,日天昊,我弟弟也叫朴宇浩,浩瀚的浩。"
"你们姓朴,是鲜族人?"i
"是,我们这里三分之二的人都是鲜族的,没什么稀奇的。我会给你配个手机,方便联络。你现在住哪?"
"在小市场的一家朝鲜饭店。"
"在那儿打工?"
"嗯,钱包被你光顾了,我只能自谋生路。"
他又笑了:"你真的以为是我偷的?"
我说:"不是你,为什么会在你手上?"
"是朴宇浩这小子偷的,被我发现了,就要了过来。"
"朴宇浩不就是你。"
他不笑了,皱了皱眉自言自语的说:"都怪我老爸给我们起的名字听起来都是一个音儿,搞了很多误会出来。。。我是说我弟弟,他偷了你的钱包,我就把它放在我这儿了。"
"呃。"
"好了,明天我会让他把手机给你送过去,我会在里边存上我的号码和他的号码,你给我看好他。"
"呃,我怎么看他?我也要帮忙饭馆的生意。"
"那就看你的能耐了,总之让他别惹事,做个好学生。"
朴宇昊带着朴宇浩回家了,我看着地上自己被落日拉长的影子,就像我被强行拉扯的命运,想不通,为什么自己身上能发生这么多匪夷所思的事儿,难道我是扫帚星?剩下来就是要倒霉,就是要走恶运的?
无论怎么样,现在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莫名其妙地,我成了一个朝鲜小子的全职保姆。
教 育
为了区别这两个名字同音的兄弟,我未经他们允许,给他们起了好记的名字:都带个hao字,哥哥叫老鼠,弟弟叫耗子。老鼠和耗子是同一种生物,只是前者文气一些,后者粗俗一些,与他们本人的气质正相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