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想到前些日子,他那皇後以死相逼,竟是求他,要他去与他四子说说,无论如何也求他饶了她长子性命......虽然这事在他这里就给打了回票,还借著教子无方,将皇後打入了冷宫,可如今把这些零零总总加在一块,就够蹊跷的了!
怀仁帝一向不喜欢易斐,虽然大皇子背叛,可他始终没有想过要将皇位传给易斐!直至现在,这才知道,这些年来,自己这个儿子如此深藏不露!竟已然建立起如此庞大的势力网!自己根本都已无力束缚!
一通百通,这才想到他那大皇子只怕也是叫他给"斗"了下去的!倒不免对他刮目相看起来。
这个四子,倒不似他外表一般柔弱无能,竟能如此雷厉风行!是个帝王之才!
唉......可怜自己才到这知天命的年岁!回头一看,当初跟了自己打拼的心腹早已一个不剩!莫不是要做自己儿子的傀儡皇帝吧!
彻夜想过之後,怀仁帝无奈地提笔下诏......
第二日早朝,怀仁帝便要刘公公当著众臣,宣读了诏书: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承天恩,雨泽百姓,即位廿年,莫敢懈怠
然,实为疾所累,朕深感力难从心
幸,天佑我大铭,四皇子斐,文治武功,德才兼备,可堪重任
今,朕特将储君之位传之,愿其感念朕心,砥竭砾行,耀我大铭
朕有厚望!
大铭皇朝,七十四年,朕怀仁,特书此诏,晓以宗庙
钦此
在这宫闱之中拼杀多年的怀仁帝,终於还是迫於压力,年纪轻轻便将手中国权交到了儿子手里......
29.
易斐就这样毫无悬念的坐上了皇帝的宝座。
怀仁帝成了太上皇,珍妃如愿登高,成了皇太後。
余下众人,论功行赏,一切都是那麽理所应当。
对了,还漏了一人没有交代。
怀仁帝诏书诏告天下的第二天,天牢里就传来消息,人犯应夜,未及凌迟之刑,重伤不治,已死於重刑之下,但介於他所犯罪行,故决定将其鞭尸、斩首、曝晒七日!
这期间唯一来看他,为他哭泣的,是一个名叫春离的男妓,所有人避之不及,可他却愿意为其守夜、收尸......
看守的士兵虽感念他有情有义,却也不得不以同党罪名将其收押,等候上头发落。
最後,还是上面放下话来,才将他放了回去,由著他替这名叫应夜的可怜刺客收了尸......
登基大典从筹备至今,已近一月,易斐如今已是倬阳帝了,只差大典与祭天,以昭告天下。
虽说每日里公务繁忙,可他却总要往宫里的水天一色阁去一趟。
宫里都在传说,这高楼里住著个绝色美人,还是新皇从番邦带回来的!
水天一色阁是个什麽玩意,倒要说上一说。
後宫里有座湖,叫明湖。
湖心原有一座小楼,便是水天一色阁,可新皇曾命人连夜赶工,将楼阁足足升高了两层!如此一来,住在楼上的人,若是要离开,一要下得来,二要有船,不然真是插翅难飞!
更何况如今这个人还被铁索困住了双脚!
应夜被安排进这里已近一月。他可以想见易斐用了什麽手段,将他偷换了出来,这一招与他母亲诈死如出一辙。
快一个月了,易斐天天来看他,天天与他做欢爱之事,只是应夜,绝口不再与他多一言一语。
"今儿个你猜谁去看你那尸首了?"
应夜继续保持著他的沈默。
"朕也没想到,这个春离倒真是有情有义,别人见了你,恐怕与你有牵连,躲还来不及,可他却还敢去替你收尸!"
应夜无法再无动於衷了!
"你把他怎样了?!"
"怎麽?会开口说话了?真以为你这一辈子都不愿再开口了呢!"
如果可以,他何尝不想!
应夜摇了摇头,深深叹了口气。
"你叹什麽气?"
"......我感叹,你这才是坐天下成大事的人物......"
"好好的,说这些做什麽!"
原本别苑里的男男女女尽数叫他遣了去,那春离会回过身来替应夜收尸倒确实叫他意外。
"你向来把事情做的滴水不漏的,怎会叫人认出那具尸首不是我呢!既然如此,就不必把春离也逼上绝路吧!"
易斐这才明白他做什麽要把自己捧得这麽高!原来是担心他对春离不利?!
"不要我提醒你了吧!可别又老毛病犯了,之前那颖颖还在为你受罪呢!"易斐恼了,紧抓住他的头发向後拉扯!
哼!自己花了这麽些日子,天天抛开政事过来看他!他可倒好!大半个月不与自己说话!如今竟为了一个不相干的......
"啊......易斐!你不把我逼疯了不甘心是不是!"应夜觉著自己还不如真疯了的好!他这麽日日夜夜的来!叫他究竟如何面对啊?!
说他另有目的,想破头皮也想不出自己还能有什麽可利用的!说他喜欢自己,哼!这种事岂可信,信了便万劫不复了!
易斐啊易斐!你将我束之高阁!究竟是为哪般?!
易斐放开了他,"......如今真不知是谁要逼死谁!"
易斐今儿个没折腾他,早早便离去了,来传话的小太监说是皇贵妃娘娘身体有恙,请他过去瞧瞧。
也只有在易斐离开的时候。应夜才能真正感到松口气。
他无法面对他!在经历了那麽多事之後!
初夏夜里的风吹得还有些微凉意,应夜虽然脚上有镣琐,可至少还能活动到这个屋子的窗门处。
倒不是去关窗,只是如同以往易斐不在他身边的时候一样,依在窗台上,不住向外望,仿佛看的久了,自己也跟著自由了一般......
没有自由的日子......就到这里吧......
易斐对这个皇贵妃其实根本没有多少印象。
之所以会娶她,无非是为了与安家结亲所带给自己的好处。
会嫁给自己也不过是安家表决心而已,这一点她心里也很清楚。
自己是父皇众多儿子里第一个被册封的亲王,而安芷萱就是他的王妃。
如今自己成了倬阳帝,安芷萱也顺势成了皇贵妃,谁都知道,她就是将来的皇後娘娘!一国之母!
就这麽一个懂事知分寸的女人,怎麽会突然找他?直觉告诉自己,没这麽简单......
果然!除了安芷萱,安家的另外两个男人,安祺和裴若谷,都出现在了这里。
将下人的遣了下去,易斐开口道,"怎麽著?今儿个三堂会审?来审朕来了?"
"不敢!"兄弟二人忙跪了下来。
"皇上!今儿个是臣妾有些事情不明,想问问两位哥哥,这才请他们过来,请皇上不要怪罪!"
"都起来吧!"易斐找个位子坐下,"那就说说吧,问出些什麽了?"
那俩人还是跪著不敢起身。
"臣妾原也听说了些那人的事,如今叫两位哥哥说了,才知道,原来此人与皇上您有这麽一段过往。"安芷萱很平静的述说,倒叫人瞧不出她所思所想来。
"说你想怎样吧!"易斐觉得,如果此时她再说出什麽牵扯到应夜的狗屁废话的话......他一定会发火的!
"臣妾是想,如今皇上已得了天下,臣妾也应当功成身退了。芷萱恳请皇上恩准,让芷萱回家伺候年迈双亲吧!"
......长时间的安静,叫眼前的三个人如坐针毡,要知道,只不过是他们兄妹三人合计而已,此事甚至没有通过老父!若出了岔子......这麽个皇帝!谁说得准呢!
"就为这事儿?你可知你如今身为皇贵妃,位居後宫之首,若要是废你,会掀起何等轩然大波?!"易斐虽是质问的口气,可倒未见他真有多恼。
所以才更叫人不知所措,三人不约而同的将头又低了几分。
"不过......这事说难倒也不难。"
没想到他会如此说,三人齐齐望向他。
"与那人一样,只是你从今往後,便不再是安芷萱了。"
这话说的明白,易斐肯将安芷萱放回府里,可是从今往後,可不能再顶著安家千金的头衔招摇过市了,而安芷萱这个身份,也要想法子了结才是......
"皇上您肯?!"安祺原以为他至少要发脾气的,可没想到他应得如此爽利!
"哼!一个个都等在这儿威胁朕了,如今还问这个?!"好歹安家也是助他登极的最大功臣,他也不好太驳了人家面子......唉,说到底也要怪应夜,如今自己哪里还能把心思放在别的女人身上去!
再者说了,对他而言,谁做皇後对如今的他而言又有什麽分别,他还怕安家坐大,将来不好驾御呢!
这做帝王的,就当有帝王的考量......
"只是有一点,这事儿要等大典完了,而你的册封也封完之後才行,朕不能让朝野惹非议!"
这是他对他们安家的恩典,他们又岂会不知,忙跪下谢恩!
三天之後,黄道吉日,登基大典与祭天都被安排在了同一天。
吃斋、净身、禁欲的三天对易斐而言,倒还真有些寂寞。
原本想著快些结束,好抽空去看看应夜,三日未见,也不知道有乖乖吃饭没!
只没想到,自己紧赶慢赶,竟只等来一间空房!
屋里哪里还有应夜的影子!易斐看向床头,果然......上面的木头桩子少了一截,锁在上头的铁链也不见了!
将安排在此伺候的小太监提了上来,易斐不由分说,先扇了他几个耳刮子!
"说!叫你看的人呢!"
小太监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知道自己死罪,竟吓得说不出话来。
"你若再不说,朕叫人活剐了你!"
"皇上!皇上饶命啊!奴才真不知他怎麽......怎麽就没了呢!"
"混帐!"用力的一踹,将人掀翻在地,"什麽叫人没了!他这定是跑了!你倒说说,怎麽就让他给跑了!"
"皇上赎罪!皇上开恩呐!"
问了半天竟什麽都不知道!
"朕养你们这班废物做什麽!这些日子他与你说过什麽没有?"已经派了人去封锁城门,兴许还赶得及!
"前日里他问奴才,皇上祭天在什麽地方来著......"那时他还奇怪,一个月给他送饭送水的伺候著,也未与自己说上一句话,怎麽就突然问起这事儿来了!
易斐听了他的回话,反倒安静下来,坐在床边椅子上,手指不住敲击自己大腿,若有所思。
当看到床下地石上一片被磨损的地砖的时候,他又问道,"平日里有给他什麽锐器没有?"
小太监忙摇头拜手。
"那就奇了,他拿什麽割了这木头桩子......"
"啊!皇上!那日吃饭,他弄瓷了一副碗碟!"
"还有一样!这小子怎麽出的宫门!"想来想去,他这麽个大活人,总不能就这麽光明正大出去了吧!
"皇上......"
"说!"
"......每日卯时都有人来这儿送水......顺便......将用完了水桶带回去......"
"来人!备马!朕要去西直门!"哼!小命暂且先留下了!若人追不回来......
30.
好好好!他在天坛祭天的时候他倒好,跑去西直门!一个南一个北!就这麽恨他?巴不得跑得远远的!
......还把自己手割成这样!
易斐可是把德胜门外驻扎的守城士兵都调了拨过来,这才能一个不落的个个删查──而且还设了三道卡!
这才把人从水桶底下揪了出来!
故意在水桶里放了及腰的湖水!他倒不怕自己溺死!
夜里还有些凉意,在水里泡了一天的应夜被架到易斐面前的时候,浑身上下都在发抖。
易斐没有多罗嗦,只是吩咐将人押回去。
还是那片湖心,还是那座阁楼,应夜又回到了这里。
只是不同的是,如今再没有捆绑自己的铁链,有的只是一个十二万分担心自己脑袋的小太监。
被他害得险些丢了性命,如今幸而被免去了责罚,可也不能再犯了!不然,真会叫皇上活剐了的!
好个易斐!应夜苦笑,叫这麽个人看他,自然再不必脚镣了!
......
自上回被捉回来,已过了一个月了,前些日子的病也都养好了。
天气渐渐热了起来,应夜到了晚上就会将阁楼上上下下的窗门通通打开。
叫夏风这麽吹一吹,心里可以平静一点......
可易斐从那日起,就再没来过!m
只是为了把自己困在这座孤城里吗?易斐的心思,他一如以往的猜不透......
没有人可以交谈,没有事可以做,整天除了吃和睡以外,就是发呆。
应夜告诉自己不要去想太多,太多的过往和太多的"如果"一旦交缠在了一起,总让他有脱离真实的感觉。
只是这种真实与虚幻间的摇摆,对此时的应夜而言,是绝对的危险!
所以他逼自己不要多想,或者找点事做,因为他不想自己被寂寞逼至疯狂!
开始还不算太难......
可连续三个月的禁锢呢?
应夜控制不住自己的想象,他想到了三年,甚至是三十年後的自己......
依旧被困於此......不同的是,早已被人遗忘的自己......
这种被全世界抛弃的感觉太过真实,也太可怕!以至於应夜甚至觉得......自己根本已经疯了!
再过三个月,天气已近深秋。
易斐还是没有来过。
应夜开始失眠已经有段日子了......
失眠的日子里他总能整日整夜不睡觉,盯著门口,一发呆,就是一整天,一整夜!
所幸什麽事也不用干,真到身体熬不住了,自然可以眯上会儿。
他还会自己跟自己说话!
嘴里念念有辞,小太监根本听不清他说些什麽。
他可以闭著眼,从屋里北窗走到南边儿的窗台,再倒著走回去......一走就指不定是几个时辰。
到後来,他开始喊叫!没有任何预兆的大喊出声,是他对痛苦和压力的宣泄!
从开始闷在被窝里喊,到现在冲著窗外大喊......
最可怕的,是他开始常常哭泣,时而微泣,时而嚎啕,如果在半夜听到,还真不是一般的糁人!
小太监一直犹豫著是否要去向皇上禀明这些,因为这段日子下来,他觉得自己也快疯了!
之所以用个"也"字,因为他已认定,如今的应夜,那已然是个疯子无疑!
与应夜一样,被逼被折磨的还有我们的皇帝陛下,逼著自己半年也未曾去看他一眼!只因为自己对自己许下誓言──若真能做到半年不去见他,不去过问他,那就放开他!放开自己......
如今,真的过了半年了......可他却一点也不想放手......
第一个月,再不准身边的任何人提及应夜这个名字!
第二个月,就是不信邪!真就非应夜不可了吗!易斐甚至将若谷找来!可只进行到一半......就再进行不下去了......事後还叫十四弟一阵痛骂,伤了和气,忘了尊卑......
第三个月,开始专心政事,每日里堆积如山的折子必定会亲自朱笔批阅,叫底下众臣无不歌功颂德,夸他是一代明君,勤政爱民!当然,少给他们点事做或者少发点脾气,那就最好......
第四个月,谁都不会再以为他们这个往日里总是笑盈盈的四皇子,是因著天气燥热,才会暴躁异常了!只不要做了炮灰才好!
第五个月,南边儿闹水灾,西边儿又是旱情,终於找著点事做的易斐当即让自己奔走於此。
第六个月最难挨......数著日子数著时辰过!易斐开始担心,自己真能放得开手吗......
当听完小太监所说的这些,易斐便不再去理会还差几天的事儿了!
被留在书房里的刘公公只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唉......还不知要闹到几时才能算完......
易斐赶去阁楼的时候,应夜正闭著眼睛绕著屋子走个不停,嘴里还念念有辞。
见他这麽来回的走,竟可以不差分毫!
那小太监跟他说过,他可以闭著眼睛就这麽走上几个时辰!看来确有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