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魂记————雨中波尔卡

小名儿倒并不是很想睡，今天第一天拥有这身体，他有些百感交集。低头看看怀里的少年，半张脸埋在他的胸口，眉目如画，睡脸安详沉静。一呼一息之间，滚烫的气息吹拂着他的皮肤，那是生命的温度。
刚刚这少年跳进冰窟窿的那一瞬间，他真的害怕了，怕他一跳进去，就出不来了。他担心关山，并不因为他把他带出了那栋寂寞的大楼，也不因为他为他做了好多事，更不是因为他给了他这个身体，他只是没有来的要担心他，为了什么，小名儿自己也说不清楚。
这个孩子，很勇敢。小名儿想着，望着头顶的黑暗微笑。
结果下半夜的时候，关山突然发起高烧来了，白皙的脸烧的绯红，嘴唇更加得鲜艳欲滴，两条眉毛皱成一团，说起了胡话来。
小名儿轻轻拍他的脸："关山？关山？你怎么了？"
关山睁开双眼，眼神迷迷瞪瞪的，四处乱晃了晃，又闭上了，嘴里咕咕哝哝的说了句什么。
小名儿一看他神志都有些不清了，急的冒火，三两下儿胡乱套上了衣服，扯过一件羽绒服裹在关山的睡衣外面，拿着包，背起关山就出了大门。
小名儿原本压根儿不认识路的，幸好刚刚他们回来的时候路过了一家医院，他还大略的有点儿印象，背着关山就冲那边儿跑。
到了医院，大夫一看，没什么大事儿，就是给冰水激着了，找了间病房挂上吊瓶，说是睡一宿就好了。
小名儿趴在关山床边，看着那张烧得通红的脸，心里有个角落一点一点的塌了。
他几乎每过一分钟就拿起温度计看关山的体温，直到凌晨四点多钟，两瓶儿点滴输完，关山的烧才终于退了下来。
小名儿才第一天用这个身体，未免有些不习惯，加上折腾了这一宿，身心疲惫，看着关山的烧退了，心里一松，伏在床边就睡着了。
关山醒的时候已经快到上午十点钟了，他觉得这一觉睡得特别沉，好像是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趴在一个特温柔的背上，还有一只温暖的手，不停抚摸他的额头。
他睁开眼睛，看见枕边一套衣服蝉蜕一般搭在床沿，阳光中，半透明的小名儿飘在半空中对他微笑。
那一瞬间，关山以为自己看到了天使。
大夫近来给关山测了测体温，又翻着他眼皮看了看眼底，听了听肺音，道："没事儿了，年轻人身子骨儿就是好。"
"谢谢大夫。"
"甭谢我，谢谢你哥吧，昨儿你哥送你来的时候，急得什么似的，脸闪儿（方言，脸色的意思）都急白了。大老远的，就这么生生儿背你跑着来的。"
"是么？"
"是啊，哎你哥他人呢？"
关山看看飘在半空中的小名儿，脸有点儿红，胡乱应了一声，套上衣服，交钱走人。
"小名儿，我要是跟你说谢谢的话，是不是特俗啊？"
"那必然，所以你就甭说了。"
"噢。"
"关山，咱俩一样跳冰窟窿，怎么你病了我没事儿啊？你不是有那什么护体神功吗？"
"晕死我算了，就算有，那也架不住寒冬腊月的跳冰窟窿啊。你跟我不一样，你那身体纯粹是符咒之力撑着的，人能得的病，你肯定得不了。"
"是么。"小名儿忽然有点儿失落："还是不一样啊......"
"唉............"
出了医院，关山还是觉得自个儿脚步虚浮，心跳气喘的，索性给自己宿舍老大李景发了个短信，教他帮自己给教授请一天的假。
到了家，强撑着开了门，一头就扑到了床上。
小名儿看看他，自动自觉地穿过卧室和阳台之间的玻璃门，去外面儿飘着了。
关山奇道："小名儿你干吗去啊？好不央儿的出去干嘛？"e
"我在这屋儿待着，你该冷了。"小名儿隔着玻璃在冬日的阳光下微笑："等晚上我再照顾你，先睡会儿吧。"
关山含含糊糊得应了一声，闭上眼睛之前，忽然觉得小名儿的笑容里有丝伤感和无奈，尽管只有一丝，却刺痛了他的眼睛。
关山这一觉睡得是昏天黑地风云变色，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
小名儿正站在他床前，身体正慢慢从虚空变成实体。关山还没彻底清醒，迷迷瞪瞪的看着小名儿发愣，突然门铃就响起来了。
"六儿！开门！哥哥我来看你来了！"是宿舍老大李景的那个大嗓门儿。
关山一下子从床上跳了起来，小名儿这儿正要变身呢，也吓慌了神儿，飘了几下钻进了卫生间，进去就变了实体，伸手把门插上了："你去开门吧。"
关山跑过去开门，一边转着门锁，一边整理了个若无其事的表情。
李景带着他女朋友娜娜，还有同宿舍的陆振宇三个人，拎着好些吃得来了。
关山笑道："我也没什么大病，怎么连大嫂都劳动来了？"
娜娜害羞的捶了关山一下儿，道："小六儿你还是这么贫。"

第 9 章

关山把几个人让进客厅，仨人先是问问关山病情，接着就把他这套一室一厅的小屋儿参观了个底儿掉。李景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非要参观人卫生间，关山一下儿窜到卫生间门口，死死挡住门，不让李景进去，开玩笑，小名儿刚才进去之后就实体化了，这会儿李景进去见一裸男跟里面儿杵着，这可是有几百张嘴都说不清了。
可惜李景就是个那么没眼力价的人儿，你越不让他进去，丫就越好奇，非想知道知道里面儿是什么，值得这么藏着掖着的。
关山被问得没法儿，扯谎，曰了："里面儿是我，我女朋友，她她她，反正你现在进去不方便。"
"呦，小六子，看不出来啊，够本事的。"陆振宇坏笑着打趣道："我说你怎么好好儿的非搬出来住，闹了半天在外面儿金屋藏娇呢啊。识相儿点着，赶紧把弟妹叫出来给哥儿几个瞧瞧，否则别怪哥哥不顾你病着，对你不客气了啊。"
关山冒了汗了："那什么，真不方便，真的！"
娜娜笑道："六儿你别这么小气啊，你越这样儿，我越想看看是个什么样儿的天仙，把咱小六儿迷成这样儿。"
"改日行吗？改日我一定......"
"哎呦！"娜娜突然捂着肚子呻吟了一下。
"怎么了怎么了？娜娜你怎么了？"李景如临大敌，关怀道。
"我昨儿有点儿着凉了，那什么，六儿啊，大嫂我肚子疼得厉害，你家卫生间借我用用成不？"娜娜一张小脸儿皱了起来，痛苦万分的说。
"操。"关山低声咒骂："真他妈的............"
"六儿啊，我肚子这个疼啊......"泪汪汪。
"你你你你们......"关山牙关紧咬："那你等会儿啊。"说完进里屋拿了一身儿衣服，敲了敲门，门从里面拉开一条缝儿，又飞快的关上了。
"操，这妞儿真够辣的，你没见？连衣服都没穿就上厕所，感情跟家里裸奔呢。"陆振宇望着卫生间的门，流着口水意淫道。
李景也想跟着意淫，看看身边虎视眈眈的娜娜，还是放弃了。
卫生间里面传出来一阵低低的说话声，然后是衣服淅淅嗦嗦的声音，门拉开了，意淫中的辣妹没有出现，出来一男的。还是一挺好看的，白白净净的，绝对算得上是帅哥的男的！
大伙儿的下巴"咣当"一声就掉了下来，这是个什么情形呀这是！？
一分钟过去了，沉默......
五分钟过去了，还是沉默......
十分钟后，李景打破了这种局面："那什么，六儿啊，我们不会歧视你的，真的，绝对不会。"
娜娜赶紧夫唱妇随："就是就是，六儿，同性爱也是爱，我们能理解，能理解。"
陆振宇站起来，点头哈腰道："那什么，不好意思了六儿，我们改日再来，先告辞了，告辞告辞。"
稀里哗啦，三秒钟之内这仨人跑了个无影无踪，还特体贴细心的关好了门。关山愣了片刻，手机响起来了，打开一看，是条短信：六儿你放心，我们绝对不会告诉别人，今儿我们什么也没看见。--发件人：陆振宇。
"操，你们本来就什么也没看见！"关山合上手机，气不打一处来。
小名儿看看关山的脸色不善，也不去理他，转身去了厨房。
三十分钟后，清粥小菜端上了桌儿，小名儿看着依旧坐在沙发上生闷气的关山，微笑了笑，坐到他旁边，道："还生气呢？你病刚好，别这么激动，过来吃点儿东西吧。"
关山转头看了看小名儿，脸上百年不遇的红了："我，我没生你的气，我就是，就是......妈的，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真他妈憋屈。"
小名儿暗笑道，这个别扭的孩子。拍拍他头顶："快别憋屈了，喝点儿粥吧，一天没吃东西了你。"
"小名儿，你不会怪我吧？"关山把脸埋在粥碗里，闷闷的说。
"怪你干吗？"
"他们，以为，以为咱俩是那，那样儿的关系。"
"他们以为，他们以为我怪的着你吗？"
"是我先胡说八道的，说卫生间里面是我女朋友。"
"呵呵，傻样儿。"小名儿笑了："你那不是急的么，口不择言不是？"
关山放下粥碗，下意识的从衣兜儿里掏烟，刚放在嘴唇上要点，就被小名儿一把抢了过来，连带着他手里的那一整包："你烧刚退，给我消停两天吧，这烟我先没收了。"
"啊？？"
"瘾上来了？"
点头中。
"那你再喝碗粥吧。"
这什么跟什么啊这是............
"我说--"小名儿坐在桌子旁便慢悠悠的开口了："今儿晚上咱怎么睡啊？"
"噗！咳咳咳！！"呛到了。
"得，看你吓得那样儿，至于的么。"小名儿莫名其妙的生出一股不耐烦的感觉，语气不复平时一贯的温和："你自个儿睡你的吧，跟谁想怎么着了你似的。我这一天好不容易变会儿人，我还不想就这么一睡睡过去了呢。"低声说："妈的不知道昨天是谁往我怀里钻得那么起劲！"
"我不，不是那意思。"小流氓儿脸又红了："你别，别生气。"结巴了。
关山觉得自己有点儿怕小名儿，从那天在"天元"的楼顶天台上，小名儿用那种充满焦急与愤怒的眼神盯过他之后，他就觉得自己好像是怕小名儿。不是怕别的，就怕他心情不好，怕他不高兴，更怕，他这不高兴是自己惹出来的。
堂堂天师道第八十三代嫡传大弟子，居然怕一个孤魂野鬼，要让师傅知道了，估计得一刀劈了他这废物，清理门户。
晚上当然还是两个人一起睡的，但小名儿不再搂着关山了。关山钻在被子底下思想斗争了一番，牙一咬心一横，伸手扳过了小名儿的肩膀，另一只手搂住了他的脖子。
小名儿没动，乖顺的把脸埋在关山的胸口，低低的笑了一声。
小名儿突然之间觉得，自己前世那点儿执念什么都不是，他也不想入轮回，只想这样每天夜里，在这样温暖的肉体旁边，入睡。
这让他有活着的感觉。
天还没亮的时候，关山觉得怀里突然空了，他不满的嘟哝了句什么，翻了个身继续睡，睡梦中听见厨房传来的轻手轻脚的做饭声。
关山一直睡到中午的时候，是在一阵浓郁的饭菜香中醒过来的。
桌上整整齐齐的码着四个盘子，盘子上严严实实的扣着瓷碗，小名儿承坐姿悬浮在桌旁，见他出来了，笑道："醒了？热热菜就吃饭吧。"
"你--特早就起来做饭了？"
"是啊。"
"谢，谢谢......"
小名儿学着关山的语气说："谢嘛谢，真他妈俗。"

第 10 章

近来兴洋节，进了十二月份儿，对于一些天真烂漫，罗曼蒂克的少男少女们来说，头等大事就是圣诞节。
"你说一外国老头儿过生日，他们跟着瞎裹什么乱呐。"平安夜，关山刚刚下课，和小名儿一起走在熙熙攘攘的马路上，抱怨道。关山说着，叼上一支烟，点着，还没来得及吸呢，突然吃惊的张大了嘴，烟掉了出来。
"小朋友真可爱！"前面一个中年妇女摸着一个脑袋上长着一对猫耳朵，屁股后头一条长尾巴的小男孩的头，笑道："你妈妈呢？"
"妈妈在买东西！"小孩儿奶声奶气儿的回答，脸上闪烁着一看就是装出来得天真纯洁。
是小绿。
"你你你丫怎么在凡人跟前儿显形了啊？"
"山儿！我好想你！"
关山一个不防备，被小绿抱了个满怀，八爪鱼似的紧紧攀在他身上，死不撒手："呵呵，没事儿，今儿不圣诞节么，我就冒充刚从化妆舞会上出来的就行了。"
关山手脚并用，把小绿撕巴撕巴从身上扯了下来："你有事儿？"
"嗯，就是这个帅哥的事儿。"指指小名儿。
关山忽然就愣住了，他都忘了，小名儿只是暂时和他在一起，小绿回冥界去给小名儿搞特批，批下来小名儿就要入轮回，入了轮回，他就，再也见不到小名儿了。
一瞬间关山觉得那熙熙攘攘的街道变得寂静无比。
小绿皱着一张小脸儿，诉苦道："山儿啊，资料库里的的确确没有这位帅哥的资料，我本想去找秦广王（十殿阎君之一，专管轮回转世业务的）搞一特批，谁成想我昨儿从资料库里出来，才知道秦广王去给西方的耶稣拜寿去了，一时半会儿的还回不来，所以--山儿你就辛苦再一点儿吧。"
"不辛苦不辛苦！"关山顿时觉得三尸神归位，脸上乐开了花。
小绿警惕的看看小名儿，又看了看关山，撅起小嘴儿对小名儿说："帅哥，不许和我抢山儿啊！"
小名儿笑了笑，把小绿拉远了点，低声说了句什么，小绿顿时气的跳脚儿。
关山看着笑呵呵走回来的小名儿，问："你跟他说什么了？"
"没说啥。"小名儿笑着摆手，"咱回家吧，今儿晚上想吃什么？"
成功转移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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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诞节的清晨，小名儿照例在天还没亮的时候就起床了，一睁眼就看见一卷洁白的卡纸被浅蓝色丝带系着，静静的放在他的衣服上。
他解开丝带，打开那张纸，笑了。
那是一幅小名儿的画像，小小的水粉画，画像上的小名儿靠着墙低头站着，垂下来的头发遮住了些许眼睛，嘴角带着一抹微笑。右下角的角落里，只写着四个字："给小名儿"。
他回过头，望着沉睡中的关山，伸手轻轻抚摸他的脸，沉思片刻，低头轻吻了吻少年红润饱满的唇。
之后，一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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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关山又接到了新的活计，城郊附近的刘家屯，忽然闹起了黄大仙儿。
黄大仙儿，顾名思义，就是黄鼠狼成精了。黄鼠狼和狐狸一样，成精之后爱作怪，但却不做大怪，多数时候就是付个身啊，乱搞个男女关系啊，或者望谁家院儿里扔点子砖头瓦块唔的。
可刘家屯这位黄大仙儿，闹得不一般。
据目击者之一刘家屯的刘翠花刘大妈称：
那个老谁家的小谁啊，前几天还好好儿的呢，一天不知道是跟哪儿撞客着了，回来就跟变了个人儿似的。一好好儿的小伙子，见天儿往人别的小伙子身上贴，还专找你这样的俊俏小子，那嘴脸呀！啧啧啧............
又据目击者之一刘家屯刘大壮刘大爷称：
那个老谁家的小谁呀，问他叫什么他都说不出来了，问他家在哪儿，愣说住后山坟窝子里，谁不知道后山坟窝子里除了黄大仙儿没住过别的啊！啧啧啧，显是叫黄大仙儿附身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