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内力震断的。"
柳子烨的推断斩钉截铁,鹰眸也半眯起来:"事情复杂了。"
"这井口竟然没有积尘。"白少痕修长的手指在井口沿边上儿划了一道。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把这古井看了个通透,井水早已干涸,井呈上窄下阔,约莫深数丈,底最深处该半亩大小。
"我下去探探。"柳子烨面色一凛,他竟从未注意过这口薄井!"人是在柳家丢的,我必找来还你。" 倏忽欺身前来,身法如风如电。他正待提身纵气一跃而入,却被白少痕挥臂拦了下来。
"柳大公子少安毋躁,我知你身手不凡,此井却透着诡异,怎可单身赴险。"白少痕见他颜神傲慢,不禁莞尔。想那柳大公子定是以为轻看了他,便暗中向他使了眼色。
此时已至申酉之交, 新月如舟,泊在疏疏的枝桠间洒下无限清辉。一缕不易察觉的馨香飘忽而来,在这院落盘桓回绕。本无意对香味儿这般敏感,可白少痕既为大夫,对药味当真是再熟悉不过,周身飘散缭绕的香气并非一般,正是麻痹知觉之用的凰蕨儿!
这状况分明是有歹人窥伺伏击,怎可轻举妄动!
硬是拦下柳子烨纵身跃下的势头,白少痕的左臂被那强劲内力弹的生疼,却未露苦色,慢条斯理的解颐道:"许是有人嫌弃我等闲人在此无所事事,施了手段想令我们离......"
话未说完,白少痕便觉得身子陡然向后一仰,撞进一处铜墙铁壁般的胸膛,倒得快,暗器来得也快,就见银光乍闪,一枚飞针自他脸上二十公分处擦过,深深钉进他身后的那颗老槐树上!
须臾,西面屋檐背光处倏的人影窜动,一道黑影,捷如鹰轻如燕,自屋檐之下向着屋顶翻然掠去。但轻功施展至一半,便自屋瓦上跄踉栽倒,险些跌滑下来,仿佛有股大力在他身后拉扯一般。
"来了便想走,你当这儿是客栈?"柳子烨鹰目炯炯有神,似玩弄掌中猎物般齿冷一笑。他就那样长身直立,渊停岳峙,青色衣袍在风中猎猎飞舞,左手掌心赤红,倏的,一个挺身提气, 便掠上屋顶,翻掌即向那黑衣人之人拍去,中宫直进,径取其要害!
"我明明......!"那黑衣人蒙了面,只露了双凶色的眼,此时正疑惑惶恐。身下脚步错动,避过那突来一掌,身形闪处,绕至对方身后,伸指便戳那柳子烨背心!
柳子烨翻然跃开数步,反身又是凌厉一掌,直取那人的天灵盖!那黑衣人矮身后退,身形之快,犹如鬼魅。
"那只怪你自己流年不利,下了凰蕨儿却不看风向。"抬眼望屋瓦之上那黑衣人不敌,眼看着正节节败退下来,白少痕始终护在柳二公子身前,好心为他解惑道。
黑衣人陡然怔了下,望了眼夜空,眼中恍然更甚,已无心与柳子烨缠斗,招招只闪不攻,伺机逃跑。
"那人的身影好生熟悉......"正当白少痕与柳自烨全神贯注之时,许久不曾开口的柳二公子从后边探出头来,指着那中等偏瘦身材模样的黑衣人迟疑不决的来上这么一句。
"可是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很有可能是认识之人,那声音还是故意压低了的--白少痕在自个儿心里头加上一句。
眼见打斗声已引来不少家眷奴仆,大都不敢靠近,在院外围了半圈远观着。众目睽睽之下,那黑衣人更显焦急,只听他突然叱喝一声,左足一蹬,"喀喇"一声响,竟蹬碎了脚下临近之处的不少屋瓦!
顿时,房梁之上轰塌一片!
柳子烨正暗暗转动内息,想给予对方猛力一击,见此情况,悚然收了掌势,纵身跃起,凭空踏上数尺。
那黑衣人一见时机成熟,没有半分犹豫的便想转身疾步飞奔!但就在他转身之际,柳子烨早已中指疾弹而出,双方的动作几乎是一起的,但柳大公子的动作显然更快,"啪"地一声响,一枚铜钱,已弹中了那人的脚踝。
此时那黑衣人猛力疾奔之势未减,只见他一个跄踉,便直直从那房顶跌落下来!
而此时,柳子烨已从半空飘然落下,正站在白少痕一旁,眼里斟满透人骨髓的冷意。
那黑衣人抱了脚,神情萧索。
但即是此时,情况又陡然生变!
"公子,发生什么事儿了?"白少痕那失踪了两个时辰的书童小七,正一脸茫然的站在西面坍塌一地的屋瓦废墟里。
而那黑衣人正倒在他脚边数步之内!
第七话:黑衣刺客
这柳家宅院当真令人开了眼界,面上白壁苍瓦亭台楼阁,小桥流水飞花落叶之姿璀然,地下更是曲折迂回机关算尽,暗藏密道石室无数。小七告别了红衣女子之后,沿着一条曲折盘旋的道儿一路飞奔,沿途竟是经过了数道门槛儿与十几间石室,幸而这道儿虽弯弯曲曲,蛇行盘桓,却没见着岔路,他楞是一条道儿走到了出口。
推开横在出口的铁栅栏,走出来一瞧,竟是个伙房!且这伙房还透着眼熟,正思量着在哪儿见过,房梁之上便传来嘈杂的打斗声。
倏的,"喀喇"一声响!屋顶突然坍塌,小七心里一惊,拔腿便跑到了屋子外头。
迎面即遇见三人,一人正站其中,青衣白袍,木簪挽发,身如玉柳,姿如幽兰,正是他家公子白少痕;左边一人丰神俊朗,温文尔雅,整个人的味道更是温温润润,为柳二公子柳念笙;另一人站在右前方,身形挺拔,面容俊美,却神情不羁,浑身透着迫人的霸气,令人退避三尺,此人他却不认得。
"公子,发生什么事儿了?"小七望见那柳念笙面露慌忙之色,便局促不安的问道。他刚从那伙房里出来,环视四周,才发现原来此处正是他失踪的院落,无怪那伙房的布局看来如此熟悉。想必他家公子该是找了他好一会儿了,此番经历可谓是有惊无险,回去后他可要细细讲给公子听听。
"七儿,快闪!"白少痕面色一沉,脸上已不见了平日里云淡风清之态。正聚精凝神的把目光锁在了那黑衣人身上,额头沁出细汗。仿佛仅凭这如炬目光,便可伤人于数步之外!
倏的,小七仿佛觉身后寒意陡起,一股凉意爬上他的脊背。仓促转身,陡然见一黑衣蒙面之人瘫坐地上,那眼神诡秘的盯着他,极冷,也极狠。只见他手中一道银光闪过,那道光芒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他袭来!
柳子烨的身形追风掣电而来,却最终没有快过黑衣人居心叵测的暗算,他一掌拍上黑衣人的气海,小七仍是躲闪不及那已触发的暗器,众人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枚银针没入他的腹腔,看着少年抱着肚子软倒在地。
"见鬼......竟然射偏!"
忿忿不平之声自那黑衣人之口恹恹而来。倏的,又转为讪笑:"不过一样要死......哧哧......咳......"一口脓血喷出,那人嘶哑着嗓子继续笑着:"哧哧......哧......"
"暗器上有毒?"提了这垂死之人的衣襟,柳子烨鹰眸里闪过一抹狠色,"喀哒"一声,捏碎了黑衣人的肩胛骨。
"解药在哪!"他毫无理由的欣赏白少痕,不论仪态,姿容,都像极了他所倾慕的一位江湖传说之人,以至一见面,就将两人联系起来。这样,便看不得他愁眉不展。
严刑逼供之下,那黑衣蒙面之人颤声道:"针上淬了‘昙花一现'......中此毒者,性命只在昙花一现之间。"
闻此言,蹲下身子抱了小七在膝头上,白少痕探了他的脉搏呼吸,先是奇怪的"恩?"了一声,须臾,见小七睫毛颤动,缓缓睁了漆黑乌亮的大眼一脸无辜的望着他。
"公子......"声音虽小却毫无气若游丝之态,哪里像中了暗器又中了毒的人?白少痕思疑着,揭开他的外衣一看,不禁莞尔。
一只铜色箱箧被他揣在腰里,恰好挡了方才疾射而来的那枚毒针!
仿若放下心中一块巨石,白少痕闭了眼,重又睁开,这便又是张泰然自若,逍遥自在的脸。暗中伸手掐了小七腰际的软肉,听那孩子传来充满活力却饱含不满的嘟囔,妃色薄唇悠然勾起。
那黑衣人早已面露死灰,见此一幕,知要挟的筹码打了水漂儿,神情更是黯然绝望,双肩无力的软垂着。柳子烨一手捏了他下颚,惟恐那黑衣人吞毒或者咬舌自尽,一手撕开他脸上蒙面黑巾,就见一张惨白的长脸颓然的喘着粗气。
"李管事,果然是你!"
黑衣人五十上下年纪,没了血色的唇上耷拉两撇八字胡须,眼睛细小,正是那为白少痕等人应门的管家李贾!
然而电光火石之间,还未等众人责审于他,只见一道黑影自暗处疾掠而来,落地之际却悄然无声,对着众人的方向翻手便是一掌,顿时,院落里劲风狂飙,还卷了碎石断瓦,一时间尘土飞扬,几步之遥竟不能视物。
飞沙走石之际,柳子烨右手的食指和拇指,紧紧扣住了那李贾喉间的软骨--只要对方一有异动,便把他喉际的软骨捏碎!
想那黑影必是来救人,刹那,他顿觉尽风袭面,如同有利刃剖了上来!一股大力,随之逼了过来。无奈只得放开那牵制李贾的右手,翻身后退躲开那劈空一掌,而那道真气,竟把他直逼得退到了井边,才减了势头!
来的到底何许人?竟有如此不凡身手!
稍走了心神,这院里飞沙走石实在不宜打斗,柳子烨调整内息矮身一跃,上了屋墙俯瞰,竟见白少痕也翩然掠了上来。
而下面,哪里还有李贾和那后来黑衣之人的踪影!
柳子烨就这样挺身直立,忿然不语。白少痕知他心里窝丧,却碍于他在场没有发泄出来,刹时觉得这柳子烨倒也不是没心没肺,勾唇一笑,道:"柳大公子,这是柳家自个儿院落里的家务事,白某身为外人不宜参合,既然我家书童没有大碍,便不打搅了。"说罢,见柳子烨颔首,即纵身一跃,落至小七身旁,那身姿恰似絮羽拂柳,轻盈矫健。
小七正半挂在刘念笙身侧,埋头于他的臂弯,而柳二公子正靠在墙角,以袖掩面,挡这尘土飞石。白少痕见这般景象,忍俊不禁,这两小子倒选好了周全地儿依偎的紧。
"七儿,回家了。"
第八话:访来夜客
戌时,做生意的人家陆续收了摊子,临街的店面除了酒馆赌坊青楼之流,都纷纷打烊,闭了门户。上塘河畔上,彩灯初放,几艘画舫里笙歌渐起。那些在长夜追欢逐乐的王孙公子,殷商巨贾之流,流连穿梭其中。
形成一幅江南水乡特有的声色糜烂夜卷。
白少痕沐了浴,顶着湿漉漉的一头乌发,随意披了薄褂子,趴在窗栅欣赏这闲情景致,同时在心里头理着一团乱线。
柳家父子,柳子烨与柳千鹤不知何种原因积怨已深,尤是那柳千鹤,对待自己亲子仿若并非亲身一般,出招狠辣半点不留情面。那神情气度,与自己听闻久仰的柳叶刀柳大侠实在貌合神离,甚至,这柳家连续的,或惨死或走失女眷的事儿,说不准还与他纠结着三分关系。方才救走管事李贾的高手,很令人怀疑是否就是他。
柳子烨的身手毫不逊色于他爹,却从未听闻江湖上有这么一号人物,像他这般心高气傲,放荡不羁的性子,早该在武林上闯出一番天地,然而事实并非如此,这些年来,空有这般身手,他却不施展任何抱负,这可能么?
再则,刚失了新婚妻子数月不足,并未在他神情上见到半分忧色,是这人太冷血无情,还是这事儿另有蹊跷?
柳家二公子柳念笙,这少年看似满脸书卷儿气,作风也礼貌谨慎,一派书香门第公子哥儿不解世愁的模样,然听小七所言,拾得霞帔包袱的地方恰是他俩邂逅相识之处,这巧合岂不透着可疑。本想令小七随他游览柳家山庄,探路探底,却横生了七儿失踪一事,而七儿失踪之时,这柳念笙人在哪里?当真如他自己所言,给他娘敬香添饭去了?
再道那李家管事,一个管事的功夫便这样了得,行动又此般猖獗,背后会无人指使?
沉思许久,这千头万绪的柳家之事,仍是疑惑重重。回来路上一路询问,小七倒是把失踪之时的遭遇娓娓道来,说得惊险之极,也不知添油加醋了多少。然问到他在那井底下可曾见到可疑之人,这娃儿却突然噤了声,眨了大眼神,又神秘兮兮的转移话题,开始说那柳念笙如何如何,任凭他白少痕如何摆了少爷架子,也再套不出一句话来。后来孩子还急了,冲了他委屈道:"公子......我承诺了人不说......别逼七儿了。"甚至红了眼。
唉,孩子大了。
白少痕无聊的打了哈欠,随手取来桌案上放置的陌生之物,仔细琢磨起来。这是一只精致的古铜色箱箧,约莫一尺见方,通体镂刻龙纹,不过说是箱箧也不恰当,正反都不见接缝痕迹,勉强只能算是个铜匣子。
翻至正面,见其面上镌着些字画,那字迹极小,他费劲眼力也无法辨认到底镌了什么,画刻的倒是生动,是一条形态凶残的恶龙,正吞噬一个人的样子。白少痕见过不少箱箧上的精美篆刻,却都是象征吉祥如意,风调雨顺,或是美景佳人等,何曾见过这番奇特的篆画?
再者,这东西的材质看着像是黄铜,实际上却并非如此简单。那黑衣人暗箭偷袭,淬了毒的针以何等厉害的功力发射而来,竟未曾在这铜箱箧上留有一丝一痕的迹象!
而这箱箧也来的诡异,竟是发动一处机关的触手。掂了分量,虽沉却不似实心之物,不过里面是否暗藏乾坤,却只有毁了这精致之物方可得知了。
那柳家地下的密道,还得找时间去探访一下。
"公子,夜里凉,可别受了风寒。"小七推门而入,手中捧了一壶暖茶,轻放置案上。
"明日里这医馆便可开门做生意,小七已把牌匾挂上了,说不定今个儿晚上就会有客人上门来。"兴高采烈的挨到白少痕跟前,小七得意洋洋的指了那方铜箱箧,"这匣子精致的很,却不知为何拿来藏埋井底,当了那触动机关的一方媒介!"
晃至桌案边坐下,习惯的捏了他嫩嫩的小脸,白少痕懒洋洋道:"以后若要再上柳家拜访,还得攀了你与那柳念笙的交情。"
小七听闻,展颜笑的欢畅,甚至有点手舞足蹈起来:"我与念笙一见如故,再见便是至交!"
话儿刚收了尾音,陡然听闻楼下大门传来急促的敲打之声!
"叩--叩--叩!"
"果真这么快就有生意上门来了?"秀眉微颦,小七从白少痕膝盖上跳下,蹦至窗边,探出脑袋向下望去,随即,竟是惊声后退,直撞上白少痕手里的茶杯,茶水撒翻一地。
"冒冒失失的做什么......"
"公子!柳大公子寻上门来了!"小七拽了白少痕的袖子,拉了他来窗边,向下一指--
楼下叩门之人身形挺拔气度不凡,青袍罩纱,身旁停了辆马车。
正是柳子烨!
这柳家大少狂傲不羁无礼至极,白少痕对他本是没有好感,但在联手对峙那黑衣人之际却也被他所救,幸免遭难于那飞来暗器,后又发现其人至情至性,作风虽我行我素却适度的拿捏得当,并非一个不可结交之人。
"迎他进来,夜晚来访,想来必有急事。"白少痕慢条斯理拾来木簪,挽了未干透的湿发,小七随即取来素净白袍伺候他换上。他也是意料不到,才分别不到两个时辰这稀客竟然找上门来,他们下榻这宅院才多久?这柳家的耳目及办事效率实在令人无法不佩服。
下了楼,穿过一道窄院才到大门,小七取了门闩,白少痕便向着门外一揖,继而揶揄道:"柳大公子好兴致,夜里不歇息,找白某秉烛夜话来了?
门外之人见了是他,竟是一怔!不过须臾,即换上一副了然神态,道:"没有想到,这医馆竟然是你所开。"
听他这般语气,看来这柳子烨并不是专程寻上门来,而是有意无意的碰巧遇上,白少痕打量了片刻,见其衣冠带着凌乱,凝神细看,前襟还沾了血迹。身后停了辆锦帐遮罩的马车,也不知车上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