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童应声而去,房里便只剩他两人。柳子烨霸道的欺身而上,把佳人搂了满怀,同坐一张椅子。双手攀上细瘦腰身,令其换了更舒适的姿势靠在自个儿胸膛,他沉吟道:"那女子,正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室。"
闭眼,果真如此。
"那女子唤作舒云,是城里李员外的独生女儿,也是我柳子烨的知音好友。"鹰眸里,露出回忆沉缅的一丝波动。然又正了正身子,继续沉声道:"我少时不喜热闹,做任何事都避了人多的地儿,也不爱诗书,不好武功,却独独偏爱琴曲,一有闲暇便租了画舫,抱了栗日--一架颇有来历的神农氏古琴,找清幽的地方独自抚琴作曲,久而久之虽有些寂寞,却也是乐的逍遥自在。
一日,我在一处沿着岸边的竹林小憩,忽闻远处嘈杂之声逐渐逼近,仔细听闻之后发现是一伙强盗正在打劫!打劫的对象竟另一窝盗贼!更令人惊奇的是那强盗头儿竟是个稚嫩的女娃儿。隐约听见那女孩正威吓着对方首领,而对方首领却是淫笑漫骂,根本不把如此水灵的小娘们放在眼里。那女娃儿随即露了狠色,令手下撤退,而对方竟反过来要赶尽杀绝,我暗自心惊,少顷,却看到追逐那女娃儿的十七八个彪悍的壮汉,全都掉进了她事先铺垫好的陷阱里,被戳的肠穿肚烂!顿时,林子里回荡起女娃儿得意洋洋的笑声。
那女娃儿,便是十四岁的舒云。"柳子烨轻抚眼前的柔顺青丝,见怀里的人儿安静的依着他,听他叙述,继而清了嗓子,接着道:"当时我阅历尚浅,何曾见过如此巾帼不让须眉,又狠辣果断的女人--即使过了这么多年,也未曾再遇见这般奇女子。当时心声澎湃,却又不禁好奇,可能是我靠的实在太近,稍有了动静,踩到了枯枝,便引来她的注意,顿时,我便被十多个强盗团团围了起来。
那些强盗见我衣着秀丽,都露了财色之心,我那时初学武艺,对这仗势定是应付不来,正搜索枯肠苦思逃跑伎俩,却听得那女娃儿开了口:‘都退下,我看这人抱了不错的古琴,定是爱惜音律之人,放他走。'
当时栗阳被我抱在胸前,而那女娃一眼就看出这是有来历的名琴,我不禁佩服道:‘姑娘好眼力,但不知琴艺如何。'那女娃本已带了十多个壮汉转身欲走,听我一说,竟是回头璀然一笑:‘明日,你到这儿来,我们一较高下!'
第二日,我便兴致匆匆的带了琴来到约定地点,那女娃早就等在那里,我们抚琴切磋技艺,天南地北的聊,发现竟有许多志同道合之处,令人惊讶的是,这女娃并非身世所迫而当了强盗头子,她的另一层身份竟是员外家的独生女儿。问到为何,她陡的一跃而起,用很响亮的声音回答:她要作天底下最大的强盗头子!
我倏的大笑起来,那时候,我们便成了莫逆。"
柳子烨端起早已凉透的清茶,放到唇边小抿了一口。白少痕望着眼前的男人,平日里狂傲不羁,却至情至性,对他这般毫无保留的推心置腹。
欣慰一笑。
"原来这几年来统领整个中原武林半数以上的盗贼流寇,江湖人称‘云夫人'的神秘女人,竟是你新婚妻室,一个容颜迤俪的妙龄女子。"白少痕也是意料不及,躺在病榻上神色憔悴的娇柔女子,竟是这般来头。
柳子烨颔首,继续沉声道:"舒云与我并非男女之情,我与她共结连理,是希望借助她的力量揪出柳家这几十年来遭了诅咒的真相!"
"......于是便有了新婚之夜新娘无故失踪,后又变为冤魂披了霞帔回来索命这一出?"白少痕淡然问道,随即伸手抚了太阳穴,勉力为自己定下心神,把事情始末重又思索了一回。
"正是如此,而今这李贾行刺一事,摧心掌重现江湖一事,更令我相信,柳家这些年来发生的一切诅咒之事,都是有人在幕后推动。
而推动者,很可能便是柳家历年来主持大局的男人!"
第十二话:将心换心
柳家男人,也可说自柳宏那代传下来的血脉,即为其弟柳之涣,柳之涣之子柳翔,接下来便是柳翔之子柳千鹤,到了这代,算是兴旺了些,得了两子,柳子烨与柳念笙。
柳之涣与柳翔父子早已作古,撇开不谈,剩下的便是成就了摧心掌,凝似活着的柳宏,与现任当家柳千鹤最为嫌疑。
如果徇着这思路一路想来,该是那柳宏躲在暗处策划这一出又一出人间惨剧,而柳家当家之人便听得他指挥调度,受其指示从旁协助,这李管事几次三番行刺而来,首次还被人救了走,许是受那现任当家柳千鹤的驱使,许是直接听命于柳宏这老怪物,为了不令外人得知这柳家丑闻而对他赶尽杀绝。而后出了这叛逆的柳子烨,从小便不服管束,桀骜不羁,视这丑闻为奇耻大辱,不削与其家长成为一丘之貉,更策划了一出婚礼来引出这纠结多年的诅咒背后的真凶。
婚礼中,新娘子许是躲入房里隐匿的暗道,造成失踪迹象,更故意遗落霞帔在房里扰乱人心,这霞帔,想必在发现之际便被其夫柳子烨收藏起来,然数日之后‘新娘鬼魂'又飘然而至,身披柳子烨给予她的那件霞帔,在柳家山庄里晃荡,下人们时常见那废弃的院落里闹鬼,是由于那院落正是柳家那庞大的地下密道的一处出口。
‘冤魂索命'这一出必然引来世人注目,也渐渐把柳家幕后那堆人的恶行拖至水面,柳子烨这招出得绝妙,这柳千鹤平日在江湖上一派君子作风,视礼仪伦常为至高无上,此次柳家出了冤案,他的名声势必也跟着狼狈起来。这也是为何他几乎要对自己亲子起了杀念的原由。
而这肆无忌惮的挑衅最终引出了幕后主使柳宏的眈视,在暗道里对这女子痛下杀手,一掌摧心。
事情虽初露端倪,却仍有众多不明不白之处,这霞帔为何被遗落在外?柳宏的摧心掌为何只得五成功力?那井底后来之人,是否即是来取人性命的柳宏,还是另有其人?
看来只得等到那榻上女子,名满江湖的奇女子‘云娘',即柳家大少奶奶李舒云清醒过来,才能解答他满腹疑虑。
刚放下这一团乱线,正准备起身沐浴更衣,白少痕却感到有一种被偷窥的感觉!这种感觉无法形容,甚至他没有在周围发现任何被窥视的迹象,但是却令人浑身不自在。
"谁--"柳子烨陡的震动一下,同时一掌劈空击向窗际!镌花窗棂‘喀'的断裂,顿时木榍四散!
而外头冷冷清清的,一只雀尾鹰正仓皇的惊声飞走。
他清楚的感觉到,方才的确有人。
"已经走远了。"白少痕看也不看那残窗断痕,那种被窥视的不自在感随着方才那一掌的击出,便消失无踪,他淡然道:"先去看看你夫人,我去沐浴更衣,洗了这一身肮脏。"说罢,便从他身上翩然而下。
"公子,水热好了--"房门外传来小七高昂的呼唤声,少顷,便见他捧了干净的袍子站在门前。
"柳公子一夜未瞌眼,是否找间房休息一下?"见柳子烨带了一脸倦色,小七踌躇着是否该整理打扫几间客房出来,现院里的房间都堆着杂物,无法入住,即使要休息,也只有他和白少痕那两间主房算是可以住人。
"不必,云儿没事我便放心下来,一会儿去探望一眼,赶回去另有要事处理。"顿了一下,他仿佛突然想起什么来,"三日后,老头子的寿辰,即时还请白......公子与我一道出席,如何?"难得的,柳大公子说话用上了询问的语气。
白少痕望了他半晌,却并未出声。见对方眼里不经意的显露一丝焦急,心里早已笑的前俯后仰,柳子烨这霸道的脾性,可得悠着点儿慢慢磨。
"少痕一定准时赴宴。"慢条斯理的转身,白少痕从容一笑。
柳子烨目送那道纤瘦的身影离开,心里油然生出一种失落感,随即用大手抹了下脸,起身向舒云所在的房间走去。
推开房门,一道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柳子烨浓眉一扬,环视四周,发现舒云的病榻边上不知何时被了放置另一方矮床,白少痕另有病人?
走近一瞥,一具无头尸体横倒在那矮塌之上,双手软垂,肩胛骨被捏碎,胸膛被剖开,血淋淋的内腑翻渗在外,一股恶心气味在这房里围绕不去。
这不正是李贾的尸首?
难道......
猛的一掀舒云身上的衾被,陡然见其胸前一道半尺来长,缝合完毕的伤口!再对照一旁李贾被剖开的胸腔,一阵骇然的颤栗感在他心头盘桓开来......
白少痕,这做事荒诞,完全不按常理,无视道德伦常的男人!
第十三话:寿诞之礼
时至初夏,清早初醒之曦透过树木,斑驳印刻在古老却修葺精雅的石壁上。正中的池子里游畅了几尾锦鲤,池子周围植了一地儿的秋海棠,已见了花骨苞。主屋门外的回廊上垂了一只精巧细致的桃木篆花鸟笼,一只鹞子在里头雀跃的扑腾着,青灰相间,尾羽如雀,带有深褐色横斑红。此间院落不大,却显得雅致大方,极为有品。
纤长白皙的手指拈取了一些鸟食,撒进笼里如杯盏大小的食盒里,透过鸟笼,一双清润的美眸,呈显出落落寡欢之态,仿佛有浓雾阴霾索绕心头。
"念笙!"一声脆生生的呼唤,伴随一道飞扑而来的身影,柳念笙即被身后之人抱了腰身,手上为鸟儿喂食的动作也不得不歇了下来。
敛了不悦之色,随即转过身来,弯下腰把食碗置于一旁矮桌,抬眼宠溺一笑,正对上一双寥若晨星的眸子。
"这时辰便来了,这得多早就起?"望了眼天色,柳念笙清润的嗓音带了一丝不忍,眼前这张白嫩嫩的小脸儿上还挂着抹倦意,正顽皮的对着他扮了个鬼脸。
来人正是白少痕的书童小七,一大早即被他家公子从温暖的被窝里一把拽起,摇晃得到了这会儿他还有点目眩。
"公子说他与柳大少爷约得便是这时辰,两人也不知做什么去了,七儿也就扯了闲空来找你啦!"
闻言,柳念笙莞尔,道:"今个儿爹爹五十寿辰,想必定是为了这事儿张罗去了,大哥与爹爹都是骨子里透出的倔强脾气,面上虽不合拍,却到底是父子,能有多大的隔夜仇?"
小七深以为然的点头,随即调皮的挂在柳念笙臂膀上,惹得对方一个重心不稳,随即两人一道跌向身后铺了褐色棉垫子的藤椅。藤椅经不住这突如其来的重压,‘噶咭'提了下抗议。小七压在那柳念笙肚腹之上,‘咯咯'笑了许久,对方也不以为忤,瘙痒起小七的胳肢窝来,这便听得他笑得更野了。
使力一翻身,柳念笙便把这顽皮的人儿压在底下,凑近两人脸庞,注视身下这道唯美风景:底下笑得欢愉之人一身莹白肌理,脸颊透着由于兴奋呈现的嫣红,两瓣丰润的唇更是像画了胭脂般的鲜红,配上一头如墨的发丝,好个精雕细刻的白瓷娃娃!
柳念笙情不自禁的俯身在那唇瓣落下蜻蜓点水般的一吻,底下之人即刻噤了声,一脸茫然的望着他,颤声道:"念笙......?"
那厢,柳子烨带了白少痕正坐在偏厅里,望着忙碌来去的奴仆筹备柳千鹤寿辰的宴席。厅里主位上坐着红光满面的武林大侠柳千鹤,正令下人张罗礼单名册,自己则时不时起身迎接来道贺的宾客,看来他对今天的布置甚为满意,那道神采熠熠的目光滑过厅堂里的每个角落--除了其子柳子烨所坐之处。
"柳大侠。"柳子烨见厅堂里已座无虚席,站着的宾客也比肩继踵,即自行斟了酒,端了杯盏走上厅前,恭顺道:"柳大侠德高望重,今日为祝寿而来的江湖前辈络绎不绝,且都是有头有脸人物,当着各位的面儿,身为柳家长子的在下,自当先干为尽。"说罢,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来人甚是疑惑,怎的还未开席,这柳家大公子就先敬起酒来?不过在座的都是江湖老阅历,不论这是否符合礼仪规矩,都得给予三分薄面,何况这又是柳千鹤的大公子,实在得罪不起,一时间众宾客轮流把盏,各自奉杯,气氛一下子哗然起来。
只有那主位上的柳千鹤,一脸阴兀的望着他,沉默不语。
柳子烨示意一旁的小童再过来把盏,为他斟了酒。清了嗓子,再道:"子烨祝父亲日月昌明,松鹤长春;笑口常开,天伦永享。为表子烨一番心意,特为父亲准备了祝寿大礼,还请笑纳。"言罢,便从白少痕手里接过一只松木的雕花礼箱。
那礼箱成四方形,长宽,深高皆足一尺,褐漆,面儿上篆了些花鸟,看着像是用来放置贵重物品。在宾客满目好奇的注视下,柳子烨双手恭敬的捧了那礼箱,走至柳千鹤面前,一手托了箱底,一手欲去掀开盖子。
柳千鹤听了自家儿子方才那一通礼数周全的贺语,脸色即便又沉了三分,别人不知道这柳子烨平日里什么性子,他柳千鹤领教了二十多年,还能不透彻?他柳子烨何时那么恭敬的与他说过话?再望进对面那双深不见底的鹰眸,更加肯定这礼箱有诈!
然,等他意识到为时已晚,这逆子已经掀了箱盖,顿时,一股干涸的血腥之气扑鼻而来,只见一颗血淋淋的头颅,正睁着翻白的死鱼眼诡异的望着他!
李贾!
他派去行刺的管事儿!
果然被......
骇然颤栗着,却又不好当中发作,柳千鹤勉力定下心神,从对面忿然接过那方礼箱,望着柳子烨的眼里蓄满吞噬人的憎恨!
"果然是我柳家孝顺至极的好儿子......哈哈,这礼物太顺为父心意,我柳千鹤纵横世间几十年,还从未像现在这般高兴过!"皮笑肉不笑的拍着柳子烨的肩膀,而后附耳令贴身侍从把箱子带了下去,既而一敛衣袖,大步流星走下主位,吩咐下人开席。
此后再也不看那柳子烨一眼。
"柳大侠真是福气不浅,有这等孝顺子嗣实在是人间美事,值得老朽羡慕,柳大公子果然遗传了柳大侠的气度,将来必定大有作为!"
"裴门主谬赞......"
"是啊,柳大公子仪表不凡,文武双全,将来子承父业,必能把柳家发扬广大。"
"好说好说。"
"柳大侠,柳公子到底送了什么礼物,竟令你这般开怀,为何不拿出来让在座各位欣赏一番,独自偷着乐,也未免太不厚道了吧。"
"这......"
"白长老所言甚是,柳大侠,独乐不如众娱,你可不能这么小气呀!"
"哈哈......"
"......"
走出喧哗热闹的厅堂,白少痕伸手抚平柳子烨额头的川壑,淡然道:"这柳千鹤竟能这般镇静,不见一丝慌乱,这定身功夫的确一流。"
倚靠在廊柱上,柳子烨望着眼前的玉颜明眸,半晌,他沉声道:"我不是柳千鹤的亲子。"
第十四话:地下府邸
"我本姓李,为李右丞李纲之唐兄--李广严一脉单传的血脉。当时李家男子大多投身戎马,几经战乱,马革裹尸,血脉已所剩无几,家父见李家落魄,而处在绍兴的柳家境况,却是扶摇直上,为了能令我有个好前程,我五岁那年便被寄养过来。"仿若终有人能与他分享往事,柳子烨如释重负般伸展了四肢,一扬手,把眼前纤瘦的人儿搂到怀里。
白少痕虽心里诧异,却并未插话。这事实在意料之外却是情理之中,如若真为亲子,那柳千鹤又如何下得重手,这样一来,柳家真正的血脉,便只有柳念笙一人而已。他静静听着眼前的男人叙述,纤指向着远处一指,示意他边走边说,去原先他们计划查探的那处古井入口。
柳子烨颔首,携了白少痕向那处院落走去。
"送我到这里的第二年,家父便上了战场,自此一去不回。我初来柳家之时,柳家主母尚健在,即是柳千鹤的结发妻子,她是个温柔贤淑的大家闺秀,待我如同亲子一般,若非是她,我必定有个黯淡的童年生涯......柳家主母不擅武艺,却通晓音律,我这才艺,就是自她那里习得。可是这般温柔女子,柳千鹤却是不屑一顾,不但时常冷言冷语,有时心情阴兀,更是拳脚相向!那时我年岁尚小,敢怒却不敢言,后来一次意外,我跟踪这柳千鹤去了一处地方......是街边一处小倌馆,才恍然大悟,原来他这般嫌弃家中如花似玉的妻子,是由于他根本不喜欢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