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虚拟、然後强加在自己身上的纯粹,迟早有一天会露出它本来的面目。白夜知道,自己如果什麽都不做而安静等著那一天来临的话,会生不如死,会身处鲜活地狱。
所以、白夜选择了最简单也最残酷--对那个人而言,他的确用了最残酷的方式来摆脱一切,所以、所以......才会有那样的结局。
「背後的伤,是我自己弄的。」
死死的、用力的、就连眨眼的时间都不给自己,说话的人观察著对面那个放下杯子的男人,他把杯子放下又抬起一些,最後还是放回了桌面上,碰到的铅笔就这样滚了下来,一直滚到林司阳的脚边。
因幽暗的壁灯照射而形成的阴影被拉成了奇异的模样,顶端的笔芯断成了两半,断裂开来的黑色笔芯部分,滚入了桌脚的阴影里面。
林司阳弯著腰,想要拾起他最喜欢的这只铅笔。
手指勾到笔身的时候没有顺利握住,周身圆滑的笔身在再度低落的同时,向前滚动,滚著滚著就来到了白夜打开了一点的房门边缘,终於停下了,静静的躺在那里,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平静的让这个夜晚的时间走的异常缓慢。
白夜把刚才开了一条缝的房门关上了,可是那只笔还是安宁的躺在原地,不再滚动;他弯下腰,翻转过来的衣角下露出亮白的腰与後背,横跨这片白色的,是一条看起来很久远却依然明显的伤痕。
男人不是第一次看到这道伤口,当初在叶凡的诊所里面,林司阳就知道了它的存在,叶凡说过『那道伤疤看起来够久的了』,当时的林司阳沉默的看著床上陷入沉睡的人,呼吸异常缓慢沉重。
青年直起身体的同时,男人也走到了他的面前,白夜把笔递给他了......的同时,男人的手不客气不颤抖不带任何情绪的摸上了他後背的那道伤疤。
明明是温热的身体,只有那个地方让指尖觉得诡异的冰冷,林司阳在『那件事』之後,偶尔也会抚摸自己肩膀的伤口,对他而言,那道疤就算用手术去掉了,也会是一辈子都无法痊愈的刻印。
他无法用同样的心情去感受白夜的这道伤口,只因那句话。
背後的伤,是自己造成的。
「你现在这种行为......是不是对我刚才的那句话产生了兴趣?」
白夜没有推开他,反而靠在了方才被自己闭合起来的房门上,他并没有让有著那道伤痕的腰部同样紧靠,男人的手指在触摸了一次之後,就避开曾经受伤的地方,摸著青年下腰的肌肤。
手感、真的很好,所以他差一点放不开手。
「你的手。」
青年忍住想要笑的情绪,看著对面那双眼睛明明写满『想要知道』的强烈欲望,可是这个人的脸上却是面无表情,他究竟是怕乱说话伤害到自己还是纯粹挑衅?白夜产生这个有趣的想法。
林司阳不说话了,反而更加靠近,几乎快要把白夜压倒在门上,如果不是因为凹凸的门锁让白夜不悦的皱起了眉头下意识的推开身上这具比起自己简直可以称作『魁梧』的身躯,他其实并不介意用身体感受这个人的重量。
有什麽,在不知不觉中逐渐改变。
他并不讨厌与林司阳的亲密接触。好几年之前就已经知道了自己的性取向,所以过去曾经交往过的物件全部都是成年男性;女性的话,他可以欣赏甚至交往却始终无法动心,这或许与他的母亲有极大的关联,不过对能够看清自己的白夜而言,这些都不重要。
他想要的--从来没有想过,想要什麽,将来会怎样,脚下踏著的路不管是平坦还是满目的荆棘,『白夜』都会坦然、毫不畏惧的走下去。
正如当年,他察觉到自己对学长的心意所以无条件的接受他对自己任何的行为,最後也是因为发现了那个无奈的事实--学长,并不爱自己,那个人想要的只不过是在他的脑海中妄自构思且成型的纯粹无暇,仿若『天使』的白夜罢了。
白夜决定释放自己。
听到走廊传来的急促的脚步声的时候,自己已经倒在地上,双手支撑著地面,也许在别人的眼中,他是放弃了生机所以才会露出什麽都无所谓的眼神,也没有做出抵抗的行为......
事後有人问他:当时你想过会死吗?
死大概是最能摆脱一切现实的方式。
这句话、白夜没有说出口。
因为他还活著,活著就是一种希望。
「......其实我倒下去的时候根本没受伤,只是自己不小心摔倒了。然後老师冲进来看到拿著刀子越走越近的学长。」
白夜扭动著身体终於摆脱了林司阳乱来的手指,然而整个身体却还是被他环住,抬起头就会对上那张带著困惑却不退缩的英俊脸孔,他在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欲望找不到冲动,这个大孩子一样的男人,并不危险。
「那後来的我知道了......」
声音如常,气息平稳,林司阳凭著男人的本能做著他想要的事情,身体与身体的紧贴是一种亲密,他知道这不该是属於两个男人之间的行为,看到身材丰满的可爱女孩他也会动心甚至想要追求对方,可是此时此刻,他只想去咬住那张把自己的事情当成小说来讲述的嘴唇。
怎麽办?就这样吻下去的话--他虽然做好了被狠狠揍一拳的准备,不过明天要把新设计的草图交给陈臣......明早还要与远在地球另一边的母亲视频聊天......林司阳开始预想明天的自己无比凄惨的情景了。
「这个时候,连续剧里经常会出现这样的情节:那个男人红著眼疯狂的冲向门口出现的人,因为这个时候出现的任何人在他的眼里都是敌人、然後你挡在老师的面前。」
就是这样,十分戏剧化的发展。
白夜在察觉到男人眼中的凶恶光芒之後猛地跳了起来,就在那把水果刀即将刺入老师的腹部之前,他毫不犹豫的扑向一脸惊愕的中年老师。
疼痛,在一瞬间传到到脑部;小时候奔跑摔跤或者爬树从上面跌下来,都比不上利刃恶狠狠刺破皮肤的强烈感,从上而下划出的伤口在短暂的几秒之後从後背开始蔓延;白夜觉得有一口血要从口里喷射出来,张开嘴之後,吐出的只是一大口气。
深呼吸都不能解除甚至连缓解都不可能的感觉,可是即使这样痛苦,白夜的头脑却异常清醒,他用了所有的力气一把推开老师,再用整个身体推上教室的门,感觉不到力气的手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最後一点力量,他按住了门锁。
白夜......白夜!!--!!
男人的声音仿佛腰冲破天花板与屋顶,只冲向夜空,沾上鲜血的凶器还在他的手里,白夜是了解这个男人的,他的并没有颤抖,更没有下意识的丢开水果刀,那是因为这时候的他,意识早就全部集中到了自己身上,看著自己犹如摊烂泥一样的沿著教室的门倒下,男人的眼睛却没有跟著转动。
後来,白夜终於意识到那持续了十几秒的凝视,这个人究竟在看什麽。
那是、门上那条又长又沉闷的血的痕迹。
『这样......我就不完整不纯粹了......』
耳边响彻著人用力敲打门与窗的声音,杂乱喧闹的叫声让他的头脑保持难得清醒;白夜知道自己在微笑,很用力很无力的牵扯脸上的肌肉,他想一定很难看吧,因为他看到学长的眼中,留下了泪水。
「那後来呢?」
充满磁性的声音打断了白夜的回忆,有人不怀好意的想要凑过脑袋,却被戳了一下锁骨,共同生活了几个月,白夜对这个人或多或少的了解加上那位豪爽独特的女性离开前在自己的耳边教了一招:要对付我那个傻儿子的时候,用这招最合适了,而且特别有效!
「喂!」
看到男人像是意识到自己踩在地雷上那样迅速跳开,青年的心情忽然大悦,整个後背豆靠在门上,手臂交叉环抱在胸前,他真的笑的很开心,不再是面无表情的白夜,不再拒人千里之外。
「是不是老妈告诉你的?!」
林司阳的表情,看起来确实有咬牙切齿的感觉。
白夜的情绪更加明朗开来,他不自然的转过头,强忍住不让自己的嘴角变成一个弧度,结果失败。
看到这样的他,怕他再一次『乱来』的男人故意做出了生气的表情,让白夜受伤、痛苦的那个男人的下场他没有听到,白夜看起来也不打算告诉他,所以、这件事就到此为止。
三个月之前,他还在思考该如何当一个称职的巫婆,守护著高塔上的公主,直到真正的王子来到,用宝剑斩断一切荆棘,一步步走上城堡的顶楼,打开公主的心房,最後......最後带著美丽的公主,离开这座孤独的高塔,让这位星星的公主,看到他向往已久的世界。
然而,仅仅几个月,林司阳便察觉到自己心情的变化,只要一步就能把白夜拥抱在怀抱里,想要更靠近他,想要做很多很多事情;这样的变化他并不恐惧,只是肩膀,最近总莫明传来一阵阵隐约的刺痛。
心理作用。
叶凡的话他明白究竟在暗示什麽,陈臣最近常常露出的沉思表情他也都看在眼里,可是这一切比起白夜偶尔露出的真实笑容、在望著这个人的一瞬间,林司阳的脑海一片空白,空白之後,疼痛加剧。
变化、预兆著发展与结果,那不是鼓足勇气豁出去或者可笑的社会枷锁就能摆布的感情,他所挣扎的,并非跨越正常反常、对错的那条线。
就连林司阳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失神,被青年看在了眼里,他少见的主动接触男人的身体,推著他来到写字台前,稍稍用了一些力气把还在发呆的男人压了下来,坐在椅子上。
「咖啡喝完了,就好好工作吧。」
晚安。
这两个字,白夜直到离开林司阳的房间,关上房门之後,才像是长长的吐了一口气那样,从张开一点的嘴唇边泄出。
明天、会是一个好天气吧。
阳光灿烂的话,就去外面走一圈吧,去坐车,去很远的地方,去见一个很久不见的人。
『太好了,你终於醒了!伤口感觉怎样?』
『......老师......学、长呢......』
--他从教室的视窗跳下去了。
『好久不见,你......跟我记忆中的一模一样,没有太大的改变。』
你知道吗?表哥,他还活著--从那时候起就一直生活在疗养院。
「下午好。」
「你好。」
坐在轮椅上的男人,在问好之後,才极其缓慢的变化脸上的表情,起初是呆滞,左右缓缓摇摆著脑袋,同时眨动了几下无神的眼睛;然後变成了疑惑,像过去一样微微噘起性感却苍白的嘴唇,白夜知道这是他在思考时的习惯;最後,那张白夜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孔,有著与他的实际年龄不相符的衰老神态,一点点的抽动著脸上的肌肉,露出了一个无比丑陋的的表情。
白夜知道,这是他在微笑的神情。
「你知道我的妈妈在哪里吗?她为什麽不来接我呢?我们说好,等我张大了就结婚,我已经张大了喔,可以让妈妈很幸福呢......」
男人说完话,开始咬自己的手指,这个时候,站在他面前下意识握住挂在胸前的护身符的青年才看到,明明与自己有著相仿年龄却神态苍老衰弱的男人,十指手指全被纱布包扎住。
报应--
从男人的表弟口中听到的这两个字,在白夜的脑海中闪过,他用力吸了口气,感觉到胸膛被空气填满之後才一口吐了出来:疗养院的空气很新鲜,病房外的阳光也很充沛,房内是乳黄色调的布置,一切都显得那麽平静、和谐。
「哎哟又来了!我都说过多少年了,不准咬手指,咬破了妈妈就不会来看你了。」
从白夜身後传来了暴躁的训斥,声音的主人走到男人的面前,扳开他的手,又一次包扎起来,还有一个人,站在门口。
白夜没有再说话,转身的时候,看到了那个人。
那个女人。
「你好。」
简单的招呼,没有变化的眼神,青年盯著她手里的盒饭,然後把目光在她全身扩展开来。
温暖的气息,母亲的味道。
时间、的确能改变很多事情、很多人。
「再见。」
他在女人想要低身鞠躬之前,就毫不犹豫的迈出了脚步。
也许、自己也该开始改变了。
白夜走出疗养院大门的时候,看到了一个人,让他觉得很有趣的人。
陈臣,正坐在他的那辆红色法拉利里面,透过玻璃窗,似乎是看著自己;白夜无法肯定,因为车顶的阴影遮住了那个人的表情,不过这个人会出现在这里,就让他觉得很诡异了。
「嘟嘟。」
这两声喇叭声让白夜确定了,陈臣的确是在叫自己,然後,车门打开了。
一路上,白夜始终看著外面快速转移的风景。
陈臣问他:心情怎样。
他回答:不错。c
在这之後,两个人再也没有任何交流。
白夜有种感觉,陈臣这个男人,是不是想要做什麽?
不久之後,他的这种预感便成真了。
他泪流满面的醒来,就这样躺在床上,猛然睁开眼睛,看到的只有无尽的黑暗;轻轻的眨动眼睛之後,从眼角滑落的透明水珠渗透到枕头里,他不想去擦拭,所以什麽都没做。
张开嘴,无声的吐出几个字,那不是某个人的名字,是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的言语。
也许是道歉的话、也许是咒语,也许是自我催眠,又也许仅仅是哭泣声。
放在被子里面的双手,微微握成了拳头,他侧过身,眼泪从一边流向了另一边,一只眼睛的泪水进入了另一只眼睛,两股有著同样热度的液体一起沿著脸孔的轮廓,在枕头的花纹里扩散开来。
整个身体、蜷成一团,嘴里面念著母亲曾经教过的咒语,那是能让自己很快入睡的魔法,像是一首歌,很早以前在想不起来的记忆中,有人抱著自己轻轻吟唱著奇妙的歌曲。
他不知道为什麽、忽然就做了那样的梦。
很久之前的梦境......恍如梦境的记忆。
肩膀,好痛啊--
用力闭上眼睛,更多的泪水泛了出来,在无人知晓的深夜,他放任自己的眼泪,失控的不断涌出。
这个时候,放在床头的手机响了起来。
在用几秒的时候让自己好好控制情绪与声音之後,他按下了通话键。
「喂......陈臣?」
『抱歉,这麽晚打扰你。』
「没事,怎麽了?」
『......明天、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空出你明天所有的时间。』
刚才打电话来的那个人只说了这句话,然後电话被挂断了。
白夜坐在床上,眼皮沉重,意识却反常的清醒,挂在胸口的护身符被压在了手臂的下面,他伸出手去摸索却什麽都没摸到。
心里,空荡荡的。
说不出来的,微妙的感觉,很沉闷。
明天、大概会是一个阴天吧。
从前有一只蝎子和一只青蛙。
蝎子想穿过池塘,但它不会游泳。於是它爬到青蛙旁边问道:
「青蛙先生,能不能让我躺在你的背上,你驮我过池塘?」
「本来是可以的,」青蛙回答道。「但我不得不拒绝你,因为你会在我游过池塘的时候刺死我。」
「但是我为什麽要刺你呢?」蝎子问道,「我并不想刺你,因为如果我刺了你,你会死去而我就会掉进水里。」
尽管青蛙知道蝎子可以致它於死地,但是从逻辑的角度讲还是有说服力的。青蛙觉得,在这种情形下,蝎子可能会收敛它的尾部。於是青蛙同意了蝎子的请求。蝎子爬上了青蛙的後背,它们一起向池塘对岸游去。游到池塘中间时,蝎子抽动尾部刺向青蛙。青蛙受到了致命的伤害,哭喊道:
「你为什麽要刺我?你说过并不想刺我,因为我要死了,你也会掉进水里。」
「我知道,」蝎子说,这时它开始下沉。「但我是蝎子呀,我不得不刺你,因为那是我的天性。」
这是一个非常俗套的开场白,正如很多人曾经看过的电视剧一样。
在一个下著细雨的周六的下午,一个人捡到了一只全身湿透的猫。
猫咪趴在某个每时每刻都有人经过的路口,身上只有从被烧毁的名为『家』的废墟里找到的仅存的被单,在这个即将步入一年最後一季的糟糕天气里,刚刚成年的小猫舔了舔自己的爪子,用可怜的眼神望著一路上走过的男女老少,巴望著有谁能好心的给自己一点东西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