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龙佩·如此良夜————麒麟夜[上]

"先生也同意我今日便开拔？"李元昊问道。
"自然，难道还要等宋军的援军过来援救不成？自然是越快越好。何况延州城雉堞卑小，咱们的兵士登上九州台，就能俯瞰城中，早一天过去，形成威吓之势也好。"
"那就请先生同守贵一起会部署开拔的事情吧，守贵，你勇猛善战，是咱们党项一等一的勇士，可是这谋略上面就差了些，去跟张先生学学。"耶布移守贵忙站起来，朝着张元一拱手："还请先生指教。"
张元一边走一边说："守贵，看你这么文绉绉的和我说话，还真不习惯。"
看两人消失于帐外，李元昊看着李宗才和李彝千："张元不比吴昊，你们都要小心些，他这人行事偏于激愤，投奔我们的理由也并非真心钦服，我们可不是为了他报私仇的，咱们的胸怀是大片的疆域。"
李宗才点点头："元昊太子，我倒觉得这人的消息不一定准确，如此大战，据说他们的皇帝都已经来了，没有道理只有几千兵力，不过虽说如此，他方才说的有理，咱们兵力充足，理当现在就去延州，毕竟兵贵神速。"
李元昊背着手，站在地形图前面，看了好半天才招手叫两个人："你们过来看看，三川口一带，有延河隔开，如果宋军的兵力不足的话，他们应该会将战线前移到三川口才是，据河而守。"
李宗才却摇摇头："宋人用兵不会这般冒进，他们可没有太子您的气魄，他们保守惯了的，尤其是延州的范雍，那是个老糊涂，怎么敢把原本就不多的兵力放在三川口啊。"
李彝千笑笑："我可不这样觉得，就算范雍不敢，不代表任福不敢，不代表石元孙和章德威不敢，这几个人咱们可都是交过手的，任福虽然稳重些，可是石元孙和章德威两个人却是奇崛的很，不得不防，你敢说他们不敢将兵力放在哪里吗？"
李宗才凝神沉思："即便如此，毕竟现在延州的最高统帅是范雍，他是个文官，绝对不具备一个武将的眼光。"
"延州里面最高的统帅，不是范雍，是赵祯。"李元昊喃喃道。
"赵祯？"李彝千和李宗才两人异口同声。s
李元昊没有解释，而是手指指向地图上的三川口："你们说的都很有道理，三川口一带不管他们有没有准备，我们都得准备，他们若是不敢过来，我们就把他们引到三川口去，哼，这延州，我一定要拿下来。"李元昊志在必得。
李彝千和李宗才见李元昊不愿意再说对方皇帝的事情，也就不多问，三人的话题只在攻防方略上转。
既然方略商议停当，李元昊便不在金明多做停留，留了将近一万人在金明驻守后，李元昊大军将近五万人便向着延州的方向行进了。
李元昊与李宗才两人率了大军，迤逦而行，刚走了没有二十里，就见前方李彝千亲自来报："元昊太子，前方有变。"
李元昊忙勒住马头，停了下来，急切的看着李彝千："怎么了？"
李彝千顾不上喘息，竹筒倒豆子一般将刚收到的消息倒了出来："元昊太子，章德威已经带了三千骑兵和石元孙会合，同时他向各路人马发出集结命令，各路大军都是星夜兼程，居然要比我们预料的还要快上几分。"
李元昊眉头一挑："什么？"说着立刻扭头看着李宗才："宗才，你先领五千人，按照我晚上跟你说的那般到三川口设伏。"
李宗才领命而去。
李元昊看着李彝千："彝千，你亲自再探，务必给我探实了回来。"
又行了十余里，李彝千飞马而回："元昊太子，章德威原本已经赶到距三川口十余里的地方了，我真担心他去了三川口，占了先机，谁知道他居然看到各路人马没有到，又往回走了二十里，和鄜延路都监黄德和的两千人，与巡检万俟政、郭遵会合，这下太子爷可以放心了。"
李元昊原本绷紧的脸色这才缓和下来，微微露出一丝笑容："这帮笨蛋，真是吓了我一跳。" 说着他眼睛不由自主看着延州的方向，心里面默默念叨："赵祯，这一回你若是在落在我的手里，我再不会轻易的让你离开了。"
想着李元昊便传令下去："全军偃旗息鼓，全速开进，务必要于今日黄昏之前，到达三川口。"
有了李元昊的命令，西夏兵加快行进速度，果然在黄昏的时候，到达了三川口，李元昊见此处山高水阔，暗暗点头，待见到李宗才，又在他耳边嘱咐了一阵子，留了一万兵士后，继续向前开进，直到能够看见延州城，李元昊心里面这才觉得踏实，下令原地驻扎。
待西夏兵按照李元昊的吩咐，按照偃月阵的样子安了营，李彝千看李元昊始终有些郁郁寡欢，便提议先去延州城外看看。
李元昊和李彝千并德朗三人策马想着延州的方向又走近了些，见前方有一座黄土做成的高台，想必就是张元曾经说过的九州台。
三人弃马登台，待见到延州城果然不若金明一般坚壁，在这九州台上，延州城内的形势虽然不能说是一览无余，但城中十之七八已经尽收眼底，见此情形，李元昊又是忧心又是开心，望着延州城愣了半天，心思百转千折，好一会儿不说话。
李彝千看李元昊仿佛心事重重的样子，轻轻用马鞭点了点李元昊的脊背："元昊太子，你怎么了？"
"这延州城，果然如张元说的那般，雉堞卑小......"李元昊声音并不大。
"这不好吗？这样的城池我们进攻不是更容易吗？"李彝千有些不明白了，这明明是好事，为什么李元昊的脸上还是有些忧愁。
李元昊苦笑了一下，微微侧身，声音更轻了些："就是太容易了些。"
"太子是担心我们赢得不够漂亮？"李彝千笑了，"太子您放心，有我们在，不光是能打赢，而且还能漂漂亮亮的赢，要不然怎么对得起汗王，怎么对得起党项的族人？"
李元昊仿佛突然明白了什么，点点头："没错，我当然得漂漂亮亮的赢，宋朝的土地锦绣遍地，也要让咱们的族人们享受享受。"
说着李元昊眼中精光一闪："咱们就现在三川口教训教训这群不知好歹的宋兵。彝千，你去跟张绛说，让他冒充范雍去跟章德威说，就说范雍在东门等候他，不过为了避免奸细混入，希望林丹的部队分批开拔。"
李彝千微微一笑，心领神会："得令。"

二十八、英姿飒爽犹酣战
"范大人也真是过虑了。"章德威见到化名张子薄的张绛，许是因为太关心前方战事，试探了两句，见张绛对答如流，便去了疑心，"我这就吩咐兵士，分批朝着延州而去，张大人不必多虑。"
张绛笑笑，一副谦卑的模样："可能是金明寨一战，让范大人心有余悸，毕竟连铁壁相公也没能守住。"
"李士彬这个狗才，幸好是落到西夏人的手里了，若是落到我的手里，定要将他千刀万剐才是。"章德威一听到李士彬的名字就气不打一处来，"这回我一定要让西夏人看看咱们宋军的厉害，别以为一个李士彬就代表了咱们的实力。"
说着章德威看着小校："去，传令下去，时间紧迫，现在便往延州而去。"
听章德威这样说，也立在旁边的郭遵隐隐觉得有些不妥，于是便道："章将军，我看还是谨慎些好，毕竟西夏号称十万大军，陈兵延州，而我们不过区区不到三万人，实在过于悬殊。"
章德威斜睨了郭遵一眼："郭将军这话我就不明白了，身为人臣，自然要为国尽忠，平日我总说，若是社稷有了危难，就算是赴汤蹈火也要如履平地，难道因为西夏军比我们人数多就不敢迎敌了吗？何况，我们这次只是到延州会和而已。"
看章德威这样说，郭遵只好有些悻悻的闭口，自去布置开拔的事宜。
看郭遵面色不佳的出了大帐，章德威面上也有些不好看："这些将军们，太惜命了，既然到了战场上，自然要马革裹尸而还，这样惜命，能打的了胜仗？"
过了不到一个时辰，便有小校前来，言现有兵士分了十队，每队两千五百人，第一批已经开拔。
章德威点点头，看了看张绛："张大人，咱们也去吧。"
两人出了大帐，翻身上马，率着三千人也朝着延州的方向进发。
行了二十里，待要进入三川口前，章德威猛地发现张绛不见了，开始还以为是不慎掉队，待几个将校找了好一会儿都没有找到，章德威猛然觉得不对，忙大喊："快马赶上前面的部队，传我的命令，刀枪出鞘，做好准备，咱们怕是中了西夏人的计了。"
"将军，那咱们还是否向前？"郭遵丝毫没有把出发前的摩擦当回事，此时见章德威还要前进，连忙发问。
章德威皱着眉头，看看阴沉几欲飘雪的天气，整了整铠甲，神色更加阴郁："前面已经有五千人了，难道我能弃他们不顾？"说着打马向前，急行五里，终于追上了先头部队。
章德威正要招呼他们退去，只听见隆隆几声巨响，从前面山坳处涌出不计其数的西夏兵，前头一员年轻的将领虎虎生威，正是盔甲鲜明的耶布移守贵，而耶布移守贵的身后，一个人白衣白甲，英风凛凛，章德威脱口而出："李元昊。"
西夏军自山后而出，鼓角震天，气势如虹。
而章德威却临危不乱，看自己与西夏军之间还隔了一条延水，暗自庆幸，立刻自随身校尉手中接过长刀，向天直立："众将，今天是报国的时候，各位务必要勤勉杀敌，让这些蛮人看看大宋的威风，前面两队，左右分开，咱们就用偃月阵会会他们。"
令章德威没有想到是，很快对面的西夏兵也排出了偃月阵，与自己分隔延水对峙。
章德威自知自己这方兵力不足，便气定神闲，绝对不主动出击。
李元昊见章德威这般，笑笑："守贵啊，这位章将军倒是个人才，不知道你能不能胜了他？"
耶布移守贵眼睛紧紧盯着章德威，肌肉纠结，头也不回："元昊太子，那我就去会会他，看看究竟是我强还是他？"说着便招呼麾下："党项的勇士们，咱们去让那些宋人看看，咱们这些被天神保佑的子民们的厉害吧。"
说着耶布移守贵双腿用力，带领着五千兵士，不顾天气寒冷，扑通扑通跳下延水。章德威见对方已经开始进攻，在不知道对方究竟多少兵力过来的情况下，为了稳妥起见，仍按兵不动，待耶布移守贵所部刚刚渡过，才挥动长刀，向着李宗才的方向而来。
耶布移守贵冷笑一声，取过长弓，长箭如流星一般向着章德威而去，章德威的来势便缓了一缓，就这么缓了一缓的功夫，训练有素的西夏人便已经变成了横阵冲击的队形。
章德威立刻下令："郭遵，带领你的骑兵，直迎而上。"
郭遵听得命令，当即杀了过去，耶布移守贵麾下一员小将忙冲了上去，却被郭遵一鞭将脑袋敲得粉碎，宋军见了，大呼向前，郭遵趁势向前，带兵奋击，所向披靡。
郭遵进入西夏人群里面，左击右敲，勇猛不可挡，转眼便有将近百人死于鞭下。
西夏人尤其是耶布移守贵，还沉浸在金明寨的胜利里面，乍一看这般勇猛的将领，自乱阵脚，近千人溺水而亡。
但西夏人数众多，耶布移守贵回首看见河岸那边李元昊不耐的表情，骁勇之气上来："谁再后退一步，我先不饶他。"
听了耶布移守贵的话，西夏人便止住了最初慌乱的脚步，不顾伤亡前仆后继杀了过去。
章德威高呼放箭，箭矢便如蝗虫一般飞了出来，一时之间，耶布移守贵无法靠近。
见此情状，李元昊有些着急，吩咐将巨盾送到对岸，耶布移守贵得了李元昊的襄助，便稳稳的躲在盾牌后面，慢慢的推进。
章德威见势，身先士卒，与耶布移守贵战到了一起，章德威武艺精强，尤其是一柄长刀，虎虎生风，滴水不漏，耶布移守贵虽然力大，却毕竟不若章德威久经战阵，两人相斗了近百回合，耶布移守贵左支右绌，明显落于下风。
看主帅不支，西夏军勇猛的气势便大打折扣，混战之中，死伤惨重，数千人阵亡，盾牌也统统被宋军夺取。
李元昊已经没有了最初的轻松，双眉紧紧的皱着，握着马鞭的手也泛出青白。
李彝千看着李元昊的表情，也不敢多说，静静的站在一边。
李元昊眼神阴鸷，待看见耶布移守贵不支才跃马前行，不顾河水冰冷，横渡延河，直向耶布移守贵而来。
李元昊长枪出手，隔开章德威大力砍下来的长刀，沉声道："滚回去，让德朗给你包上。"说着长枪挽出枪花，直向章德威的面门而去。
章德威见长枪来势迅猛，便知道李元昊曾有名师指点，不敢怠慢，使出浑身解数，与李元昊斗在一起。
李彝千见两人身前白光闪耀，李元昊一柄长枪出神入化，不由得赞叹："毕竟是元昊太子，这般枪法，世间少有。"
交手之间，已经过了几十招，李元昊不欲与他纠缠太久，手上长枪变化，招招朝着致命的地方招呼，五招之后，章德威头上和大腿都见了血。
但章德威却丝毫不肯后退，一点也不顾惜性命，仍是狠命缠斗。
李元昊心里面敬佩他硬气，便手下留情，又在他胳膊上留了一个窟窿之后，策马而回。
党项人看见李元昊如此神威，军心大振，虽然此番是遭遇宋兵之后最惨烈的一战，但西夏人继续不知疲倦，不顾伤亡的进攻。
直到日暮，李元昊的耐心基本上已经被磨没了，于是令李彝千带领一队人马，速速去结束战斗。
李彝千从西南方向冲击宋军，宋军本来激战将近一天，疲劳之际，李彝千这只生力军一杀进去，宋军的队列立刻被冲散。
李元昊看见胜利在望，绷了一天的脸上算了见了点笑容，他回头看看耶布移守贵："守贵没事吧？"
耶布移守贵有些垂头丧气，闷闷的说："没事。"
李元昊见他这样，也不多说，知道他输在章德威手里心里不好受，只是心里面默默记下，待到得胜之后再开导他。
就在李元昊与耶布移守贵说话的瞬间，战场之上突然有了变化，自东南方向，有大约两百人的强弩队突然出现，乱箭齐发，党项人猝不及防，几百人就这么直挺挺的中箭倒下。
李元昊看着那强弩队后面，眼神一凛，看天色已晚，只好鸣金收兵。
章德威看西夏人退去，才长出了一口气，看着如神兵天降一般的强弩队，领头的是一位身穿玄色硬甲的年轻将领。
见章德威看着自己，年轻将领微笑了一下："章将军，在下兵部丁兆兰。"
章德威早就听过双侠的名头，知道他们是已故兵部尚书的儿子，此时见丁兆兰居然只是这么一个不到而立之年的年轻人，不由得笑了："没想到丁老弟这么年轻，此番多谢了。"
丁兆兰摆摆手："章将军不要谢我，我只是奉了陛下的旨意，前来救援。"
章德威大为意外，双目圆睁："陛下？"
丁兆兰看这一位神威凛凛的将军听见自己的话居然长大了口，露出这等吃痴相，不由得有些好笑，但毕竟不若丁兆蕙那般喜欢挖苦人，心里面虽然那样想，嘴上仍是谦恭："陛下龙驾延州，听闻探马回报战况，特遣在下前来，陛下随后会亲临将军这里，慰劳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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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边庭流血成海水
"章爱卿辛苦了，伤口可要紧？"赵桢笑吟吟的看着章德威，自从遭遇李元昊以来，尚没有重创西夏军的记录，虽然此番己方也是伤亡惨重，但是一直憋在君臣们心间的一口恶气，总算是出了出来。
章德威见赵祯不顾危险从延州赶来前线，心里面很是感动，忙双膝跪倒："陛下，您怎么来了，前线吃紧，您还是回延州去吧，您的心意，将士们都记在心里，定要肝脑涂地，报效朝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