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玉把抹布丢掉,边说边坐到了沙发上。"你君子,我小人!"陶玉原本是诉苦,不想被李歌数落。
李歌看着气呼呼的陶玉,想到了爱耍脾气的季晓枫。不言不语撅着嘴,抬高脚摆在茶几上,双腿匀称修长绷得笔直。李歌掐算着老张坚持不了太长时间,只出不进的生意,银行也供不起。
陶玉见丈夫不理会自己,又气又恼,眼泪掉了下来。"你成天在外面跑,你知道我们娘俩的难处吗?我们被人欺负了!还不让我说几句,有你这样的丈夫吗?有你这样的爸爸吗?"陶玉说到后面已经偏离了主题,基本是一种情绪的宣泄。"我这过得是什么日子?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你就有三百多天不在家!原来在部队,军令如山,为国家做事情,我也不说什么!可现在没人管着你了,你还是往外跑!我跟着你还有没有个盼头!你一抬腿,走人了,痛快了!把家里的老老小小扔给我一个人,我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你想过没有......"婆婆最后的日子,拉出大便,陶玉就用手一点点给抠出来。这些,陶玉从来没有对李歌说过。
李歌早撂下碗,拧了一块毛巾,拿来。陶玉抓着毛巾细致地擦脸,话说过了,心里变得舒畅。刚才失控的情绪让陶玉联想到了处在更年期的姐姐。陶玉把垂下的头发掖到耳后,收拾起饭桌。"一会儿,我去妈家把欢欢接回来!最近欢欢总闹病,妈说也快过年了,就别折腾孩子了。一直在她姥姥家,快一个月没上幼儿园了......"
"我去接欢欢!"x
"现在这药也不好使,吃了一盒又一盒,也不见效果。末了,欢欢打的点滴,这药水也没好到哪里去,把孩子的手都打青了,似乎也没好利索!后来,我没再打,接出院,在家里养着。我看那些医生还不如我呢,胡乱开药。这年头什么也别指望别人!看病也不例外!老人说三分治,七分养。也怨不得医院。你说这孩子的体质怎么这么弱!这场病过去,我们领着她去看看中医?要说还是中医,治病去根!你说,是不是?......"陶玉闭上了水龙头,张望着,发现李歌已经走了,结束了自言自语。
李歌下楼真巧遇见老张的妻在遛狗。纯白的京巴在白雪上欢快奔跑,绒长的毛盖住脸,好像一团滚动的毛线球。女人趾高气扬。李歌欲走,听到女人喊狗的名字--欢欢。李歌皱皱眉,背后传来呵斥声。大概原因是小狗嗅地上的香蕉皮。长着高贵的样子,还干着下作的勾当。吃得肥肚流油,还是一副饿死鬼的穷样,贱种一只。女人说完仍然不解心头怒火,抓起小狗,敲打它的屁股。李歌明知道女人是在教训小狗,但是话语中不时出现的女儿名字--欢欢,不能不让李歌别扭。或许女人就是在指桑骂槐。
李歌把车开出来,再次遭遇了老张的妻,悠闲地横在路中间。李歌按了几下喇叭,小狗躲到了一旁,女人依然挡在车前面。李歌倒车,另择它路。
这时,李歌才体会到了陶玉对于张家的愤怒。
李歌每次归家,急于见到女儿,不单纯是想念。家里少了女儿,完全没有家的感觉。李歌结婚多年,仍然不习惯和陶玉共处一室。以前母亲在世,后来有了女儿。女儿已经成为了婚姻唯一存在的意义。
玫玫在大学里面已经有了心仪的人。相亲的闹剧因为当事双方的冷淡,不了了之。但是齐亮和佟童的关系因此出现隐形的裂痕。佟童虽然提前独自回北京,但是没有搬到学校宿舍住。齐亮回到北京的晚上,理所当然地和佟童做爱。佟童没有拒绝,温顺地接受着齐亮的爱抚。似乎一切如常,但是两人丢失了往日肆无忌惮的激情。佟童绝对信任齐亮不会与玫玫发生任何故事,但是仍然感觉到一种无法摆脱的阴霾正慢慢袭来。两人小心翼翼避免提及相亲的话题。不去说不代表不存在,不去想不代表可以逃遁。男婚女嫁的岁数还离他们有一段距离,但是毕竟他们朝着那个锁链渐渐走近。
相亲是信号。
一个晨曦,齐亮摸索睡在身旁的人,说:"五一"假期,我要找家里好好谈谈。
谈什么?佟童似乎还在睡梦中,迟钝着思维,没有去深思这句话。
我和你的事情。
佟童从被子里坐直赤裸的身体,齐亮抚摸着他紧张而僵硬的小腹。佟童躺回来,和齐亮相拥。
齐亮出柜的想法没有减缓相亲的阴影,反而给两人增添了新的压力。"五一"假期,两人去了承德游玩,恶劣的心情才算开始改善。
齐亮了解到佟童对于出柜的恐慌,暂停了出柜的冲动。将来无论是结婚,还是出柜,都是灾难。说白了,横着是一刀,竖着也是一刀。与其惶惶不可终日,不如眼前开心过好每一天。比较起来,出柜似乎比相亲要糟糕。而出柜完全可以由他们选择,选择出柜时机,或者干脆不出柜。因此,出柜也变得没什么可怕!
即使是掩耳盗铃,他们也尽情享受着逃避的欢愉。
流涎大男孩
李歌忙碌的间隙常打电话,季晓枫异常冷淡地重复着,就快回去了。声音里面听不到即将重逢的激动喜悦,有的是越来越清晰的叹息,好像家乡山里吹来的风。李歌想念起家乡的山。自从父母去世,李歌就没有再回去过。
李歌在火车站,看见胳膊上戴着黑布的季晓枫,知道在电话里面听到的绝不是风声。季晓枫消瘦了,背包象一座小山要将他压垮。贴着头皮的寸发好像春天破土而出的小草,带着稚嫩的刚毅。那个一直不愿意去做的假设竟然就是现实。李歌取下季晓枫的背包,并肩走着,跟随着春节后返城的人流出了车站。
"那房子你还在租吗?"
"一直租着。"李歌甚至于想过把小屋买下来,写上季晓枫的名字,因为那里有着他们爱情的回忆。"我们回家?!"
"嗯。"
回到了他们的家。屋子里面多了几盆花草。花朵芬芳,草叶翠绿。饭桌上摆着系着红丝带的葡萄酒。酒瓶旁是两只晶莹剔透的高脚杯。眼前的一切和季晓枫的悲痛心情不合拍。李歌把酒收了起来。
季晓枫看到酒,想到了因酒而亡的父亲。父亲喝酒则因为思念离家不归的自己。"是我害死了他!"季晓枫抱住了李歌说着原委。
"这和你没有关系。别自责自己!"
"我是最不孝的儿子!"
"不是。"
"我是。"
李歌埋怨自己买酒,惹得季晓枫触景生情。劝慰伤心的季晓枫要比哄他开心还要困难得多。"晓枫,别想了。饿了吧,哥哥给你做饭去!"
"爸爸要走的时候,拉着我的手,......不放......"季晓枫忘不了父亲的当时的眼神,忧伤闪烁着恋恋不舍。"他说,......"
李歌攥紧了季晓枫的手,恐慌地期待着下文。父亲弥留之际逼迫自己结婚。李歌抑制呼吸,不敢去问。每个失去爱人的可能都让李歌徘徊在绝望的境地。
"他说,你恨爸爸吗?"季晓枫泪水滴到李歌手上。当时给予父亲的回答同样是眼泪。父亲抚摸着自己的头,自己的脸,笑着去了。晓枫喊着,爸爸,晓枫爱你!父亲已经听不见儿子的回答。
李歌搂住季晓枫。"宝贝,都过去了!"
"哥哥,我不要这个样子,不要!"季晓枫怀念父亲挥棒痛打自己的时光。"我不要!"
李歌受到感染,回忆着失去父亲的痛苦。父亲去了,紧接着母亲就病倒了。"你妈妈还好吧?"
"还可以。"季晓枫停止了哭泣,从钱包里拿出了银行卡。"先还给你!钱等有了,再......给你!"季晓枫梦想着有一天,买了房子,接母亲来哈尔滨。"谢谢,哥哥!"
李歌拍拍大男孩的后背。季晓枫过于的客气让李歌恼火,但是李歌忍了。凝视小V领暴露突出的锁骨,李歌问:"想吃什么?"
"不想吃。"
季晓枫勉强吃了几口,李歌也跟着情绪低落。两人草草吃完饭,坐在卧室的沙发上,看电视。季晓枫依偎着李歌,把内疚的话颠三倒四地说了数遍。李歌沉默着为他擦眼泪,静静地听着,心阵阵痛着。季晓枫累了,枕在李歌的腿上睡着了。
李歌轻轻挪开他的头,去了趟厕所,抱他上床。季晓枫身体落到床上,人就醒了。抖着湿润的睫毛,问:"哥哥,你要走了吗?"
"没有。"李歌展开被子。
季晓枫脱掉了外衣,钻进被子里。李歌也跟了进来,抱着季晓枫。
"你是不是等我睡着,就走了?"季晓枫贴到李歌的上衣拉链,很不舒服。
"哥哥不走,一直陪着你!"李歌脱掉衣服,躺了回来。
季晓枫望到李歌手腕戴着手表--自己送给的那块。"哥哥,别离开我!"
"不离开!哥哥不离开!"李歌借用摇篮曲的调子轻说。"睡吧,宝贝!"
季晓枫在李歌的怀里蹭着,寻找到温暖而舒适的位置,沉沉地睡去了。季晓枫的头发扎着脖子,李歌撤离,端详着他。他瘦了,比那次骨折还要瘦几分。变尖的下巴,近乎非洲难民般的肋骨。丰润的双唇,挺直的鼻子里呼出均匀的气息。胸口暖暖地发痒,好像毛毛虫爬过,好像抱着慵懒的猫。李歌猛地感觉小腹发紧,一阵燥热,唇贴住了季晓枫的耳垂。"晓枫!"季晓枫皱了皱眉,向李歌怀里深处钻了钻,一条腿跨了上来。李歌望着流涎的大男孩,实在不忍心再去打搅。不能做禽兽!李歌警告着自己的欲望。闭上眼睛,感觉着顶起内裤的突起。李歌可怜起自己,抱着不爱的人被迫恩爱,抱着爱的人又要克制欢爱。轻叹息,李歌默默说:宝贝,你是哥哥的一切!哥哥不能没有你!
□□□自□由□自□在□□□
清晨,李歌回到了家。陶玉突然从沙发靠垫下面坐起来,眼睛里面游离着红血丝。"你去哪里了?"
"和朋友喝了点酒!"
"都是什么朋友?"
"生意上的一些朋友。"李歌拎起笔记本电脑,拉开门,准备走。
陶玉冲上来,抱住李歌的后背。李歌关上了门,听见陶玉问:"李歌,你是不是外面有别的女人了?"
"没有。......你是我今生唯一的女人。"
"真的?"
"真的。"
陶玉擦掉欲出的泪,绕到李歌面前,无比幸福地抱着丈夫的腰。在陶玉看来,她终于得到了丈夫的海誓山盟--你是我今生唯一的女人。
"好了吧?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办!"
"我要你发誓!"陶玉扬起脸说:"用欢欢发誓,永远不变心!"
李歌听到要拿女儿发誓,脸彻底阴沉下来。"没事的事情,拿孩子发的哪门子的誓?!"李歌咬住舌头,咽下离婚的话语。
陶玉缓缓松开李歌。
云开见月明
季晓枫回到久违的发廊,老板娘不容分说就把他推到了8号镜子前面。老板娘向顾客煞有介事地介绍,"姐!这是我们8号师傅,刚回来,手艺也是一流的!您看是等一会儿,还是......?"
有了些年纪的女顾客回头打量着季晓枫,满脸狐疑,终于点点头。
季晓枫和老板娘交换眼神,虽然打小工的时候,偶尔也给顾客剪过头,但是此时此刻却紧张得手心冒冷汗。
"马上开工!薪水少不了你的!"老板娘说。
季晓枫下意识地朝门口1号镜子的理发师望去,1号理发师鼓励地竖起大拇指。得到偶像的祝福,季晓枫霎时精神抖擞,信心倍增。1号理发师没有正式收徒,但是有意无意间给了季晓枫不少指点。
"姐,请问剪什么样的头型?"
一声"姐"叫得女顾客心花怒放,自己的儿子都比眼前的小伙子要大,何况小伙子长得又阳光帅气。"你看,姐姐剪什么样的发型好?"
"姐的脸型好,发质也不错,应该不挑发型!"季晓枫熟悉这个年龄的女顾客喜欢赞扬,而且在打扮上不惜重金,但是又完全没有主张。说完溜须的话,马上就是具体意见。"最好是,烫一下,做个不明显的颜色!"
"好啊,我也是这样想的!"
季晓枫环顾发射嫉妒目光的小工,猜测指使他们洗头定会闹出差子。"姐,我先给你洗洗头!"
女顾客的鱼尾纹里面泛起了笑。理发师亲自洗头当然赚足了面子。
因为是二月二龙抬头,剪头的人流仅次于春节前夕。季晓枫送走这位姐姐,又迎来一位哥哥。不知不觉到了后半夜,老板娘点钞票可能也点得手发软。打烊了,老板娘请客。
那晚,季晓枫的喜悦溢于言表,一是顺利找到工作,二是正式成为理发师。
李歌对于老张的不倒翁状态,百思不得其解。
新居的装修一波三折,总算还是有了个结束。陶玉多方考证择了良辰吉日搬家。鞭炮鸣响,鼓乐震天。那场面比婚礼还要热闹奢华。齐宝成说派战士帮着搬家,李歌回绝了。新居的家电全是新的,需要搬走的东西很少。入住当天晚上,陶玉强烈建议李歌享受新居的桑拿浴房。
搬家不到一个月,李歌得到消息,老张家要出兑公司。没几日,陶玉通报消息:老张家欠了外债。老张的生意坚持一年多的奥妙终于有了迷底。齐宝成打来电话,问到续租门市的事情。李歌想起去年这个时候低声下气求续租,故意说:"今年二楼也让给老张!我退出!"
齐宝成在电话那边骂娘。
李歌赶紧打立正,"老首长,一切听您的!"
"楼上楼下任你选,价格由你定!"齐宝成这一年也没少给老张配方子下药。抬高房租,水电费门市价。
李歌和齐宝成通完电话,心情格外轻松。
时间不长,老张来到了李歌的办公室。老张的公司资不抵债,唯一值钱的就是执照。而执照对于李歌的来讲一无是处。老张便秘般涨红了脸,舌头打结,语无伦次。李歌也不听他把经念完,直接问债务的数字。老张说出了数字,李歌倒吸了口凉气。这数目足够买下两个小屋,写上两次季晓枫的名字。李歌爱才没有错,但是也不等于无原则。就好像喜欢喝牛奶,但是不一定要把奶牛牵回家。李歌没有拒绝,只是说考虑。
李歌下班回家,陶玉说起了老张去办公室的事情,字字句句,真真切切。李歌怀疑自己的办公室安装了摄像头。转念一想,必定是姐夫泄露的消息。李歌猛然意识到提防徐通华,尤其和季晓枫讲电话的时候。
生意上的事情,陶玉从来不干预,这次却明确表示,坚决不同意帮助老张。
陶玉泄愤的演讲还没尽兴,老张夫妻登门拜访。李歌叫了几遍沏茶,陶玉才用纸杯倒来了白开水。老张拘谨得说不出话来。其妻蹩脚地夸奖着新房装修,一个劲地哎哟我的妈呀,仿佛进了大观园的刘姥姥。李歌看着夫妻二人,心中特别不是滋味。如果不是走投无路,谁会来乞求昔日的对头,寻找羞辱。陶玉问:你们家的欢欢还好吗?回答:送走了。陶玉还要继续冷嘲热讽。李歌连忙邀请老张喝酒,出了家门。
酒桌上,李歌拍着老张的肩膀,把话挑明了:一起干?!老张碰杯,一饮而进。喝到最后,两人聊到了新兵连的往事,唱了几段当时的歌曲。李歌酩酊大醉,离开部队后喝得最畅快的一次。小饭馆的服务员送瘟神般把他们送到大门外。夜半,他们在寂寥的街道上高歌,摇晃的身体摔倒在湿滑的地面。
天空,明月高挂,繁星璀璨。
满面春风醉
李歌走进发廊,视线锁定季晓枫,直奔而去。
季晓枫贴近一个男人的发丛,拔起白发。男人从季晓枫手里抓起白发,观看。"还真是白头发!"
"染一染?"
男人佩服季晓枫的游说本领。"去我那里干,我给你双倍工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