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雪．暗辰篇————指尖的流光

妖界一年中唯一的繁花似锦的季节。如人间的春回大地一般，阳光是温暖的，从每一个树叶的间隙松松散散的漏下来，地面上的树影摇曳，明暗交错。落星山，连草都散发着温暖到让人慵懒的香气。和外界的隔绝换来的是人间无法奢求的和平。多数妖兽在这个季节都会毫无防备的在阳光下好好的睡上一觉，直至这个上天恩赐的时节结束。于是，这也成了捕获妖兽的绝佳时机。

猎物很快就出现了。迈着慵懒而优雅的步伐，缓缓的，在落星溪前停下，低头，自在的饮起清凉的溪水，神态安详。它的体型比一般的妖兽略大一些，纯白没有掺入一点杂质的长而柔软的毛发，在阳光下泛着神圣般的银辉，带着些许不可亵渎的美感。躲在暗处的猎人露出了几分笑意，阴冷的，看着它不自觉的一步一步靠近陷阱。似乎觉察到了什么，它突然回头，望向猎人所在的方向。那是红宝石般的眼眸，冷冽而威严的神色。

被发现了吗。猎人心中一紧。正打算提前动手，它居然又放松了警惕，悠悠返回到饮水的状态。差点多生枝节。他深知这些生物暴虐本性被激发时的危险性。

很好。它开始靠近那株泛着紫色微光的植物了。凝血草。很香吧。这可是我千里迢迢从人间的九环山弄来的。完全按着计划进行的，它好奇的绕着凝血草转了圈，用前爪轻轻试探着触碰了下，又低头嗅了嗅。虽然是猎杀妖兽的惯常手段，还是屡试不爽--因为见过这植物的，无一例外的都落入猎人手中。确定没有危险之后，它张嘴，露出森冷的牙，轻轻的撕扯着凝血草的茎部。随着轻微的撕裂声，它踏了踏附近的泥土，便含着战利品准备离开。不料还未移动两步，黑暗毫不妥协的袭来，纯白的身影摇晃了几下，它试图保持站立的努力最终失败了，狠狠倒在了软软的草丛中。

默数到十，见草丛中再没有动静，猎人矫健的从藏身的树影中跃出。半跪下检视自己的猎物。近看这妖兽竟比想象的更具美感，毛发是如此柔软而华贵。猎人抚了几下，确定这次捕获的正是父王想要的上等货，不禁露出几分得意神色。二弟啊二弟，想和我斗，下辈子吧。

烽火镇。
"暗辰大人回来了。""看他背着的，难道真是妖兽？""不可能。人类怎么可能进的了妖界！"人群中的窃窃私语。边境小民。暗辰冷哼一声，并不理会，径自来到一家旅店。王掌柜满脸堆笑，仿佛见了财神般的殷勤："暗辰大人大驾光临，不曾远迎，实在失礼。"随即转身吩咐："快快，准备一间上房，把水热好。照平日一样的上菜。除此之外，谁都不许打扰。"
"几日不见，更是八面玲珑了啊。"暗辰讥讽式的说。
"不敢，不敢。这是暗辰大人光顾蔽店，小的应尽的本分。"王掌柜连连摆手。
暗辰也不愿与他多做纠缠，便跟着小二上了楼。走了两步，似乎想起了什么，吩咐道："打一桶新鲜的溪水上来。"
"是是。马上。"王掌柜如获圣旨，忙喊杂役去办。

虽说是边境，人类是无法穿越入口的结界闯入妖界的。当这个季节过去之后，偶尔会有游荡到人间的妖兽，却也很少伤人，加之传说中它们矫健的行动和暴虐的性情，更少有人敢去招惹，也算相安无事。偏偏不巧的是，王来视察的时候，正好看见了一只妖兽，下令捕杀。一番波折之后，总算把它给逮住了，然而却不明不白的死在了运送途中。王迁怒于负责运送的暗辰。素与暗辰不和的暗谲，进言让暗辰赶赴妖界捕捉妖兽，将功折罪，还有意无意的告诉了王上等妖兽的血有长生之效的传说。

胡扯。暗辰心里很清楚，妖兽是被毒死的，当初暗谲奉命捕杀的时候，已经下令将寒冰箭尖抹毒。这密制武器尺寸甚微，入肉即化，毒也是不留痕迹，表面看来连伤口都没有，轻易就混过了王的眼睛。但无凭无据，当面揭穿并非明智之举。暗谲的后招也在预料之中：不就是想我要么死在妖兽之口，要么死在不遵王令之下么。可惜你百密一疏，我手上也是人才济济，可以随意穿越结界的"灵牙"和有迷惑心神功效的"凝血草"，一样也不少。

之后，便上演了这出"妖界捕兽"。原本料定暗辰生还不了的人一看见他带着猎物出现，竟比原先更为殷勤。譬如，王掌柜。想起王掌柜那副嘴脸，暗辰不禁晃了晃脑袋要把这讨厌的小人像驱逐出去。

轻轻的扣门声。"暗辰大人，水到了。"小二垂手恭敬的说。
"进来吧。"暗辰看着地上仍在昏睡的猎物，随即吩咐了句，"手脚轻点。"
众人七手八脚将桶抬进了房门，放在纱帐之后，便如来时轻轻退出了房间，合上门。见众人已散，暗辰将猎物抱到桶边。伸手一探，水是新鲜的。凝血草虽说只是用于迷惑心神，时间久了也会危及生命。从妖界回来约莫也耗了一个时辰了，尽管疲累，还是要先把凝血草除了才行。
你死了我就麻烦了。暗辰微微一笑。托起妖兽的头，柔软的毛发让人觉得触感很舒服。轻轻撬开它的嘴，好在药草还没被吞下去。他取出了妖兽口中紫色的植物，又细心的用溪水将残留的毒液清洗干净。它还是完全没有知觉的昏睡着。暗辰拍了拍它。没有反应。想把它扔到到马厩，又觉得太耗力气。一番挣扎之后，成了一人一兽同处一室的局面。好累。暗辰才一合眼便沉沉睡去。

轻微的响动。房门被推开了一条缝。一高一矮两个黑衣人窜了进来。高个子说："这下都该睡死了吧。其实只要轻轻拉一刀，妖兽就活不到都城了，暗谲大人干吗还这么麻烦的一定要用毒。"话音未落已被矮个子敲了一下："说你笨还真不是一般的笨。尸体被发现了还怎么收拾，暗辰大人是善罢甘休的主儿吗。有了这无影毒，既可以把血肉骨化的一干二净，又完全不留下毒的痕迹。就算暗辰大人发现妖兽不见了也不会怀疑。还愣着干什么，动手啊。"高个子咋了咋舌，小心翼翼揭开瓶盖，正准备倾倒的时候，隐约感到被凌厉的目光注视的威压。"还是你来吧。"他颤抖着将瓶子交给了矮个子。"没用的东西。"恨恨的骂了句，矮个子却感到了同样的威压。
"谁！"轻喝一声。没有反应。
不可能是暗辰，这是谲王府密藏的迷药，药效非同一般。不可能是店里的其他人，外面也早做处理了。错觉吧。两人回过神来，却发现地上的妖兽居然消失了！

"天啊。"高个子不自觉发声。两人对视一眼，便开始寻找。才转身，便看见黑暗中纱帐后有些许悠悠的红光。缓缓靠近。渐渐发觉这就是刚刚威压感的来源。矮个子一刀劈倒纱帐。窗外微弱月光照射下，显现出的是一个逐渐鲜明的白色身影。纯白色的貂裘依着左肩斜斜披着，内衬白色丝质锦衣，绣的是双龙戏日，极为精美。如此昏暗的光线下竟能纤毫尽现，皆因他一身竟有银色微光渗出。然而此刻，两人的注意力既不在这身华服，也不在眼前这俊美到不容直视的容颜上，而是彻底深陷到那透着红宝石般光泽的眼眸里了，仿佛意识在不断的下沉，在无底的深渊。他只是静静的注视着他们，如同观察着另一个世界一般，凌厉的，却也是不带任何情绪的目光，仿佛有着不可触碰的冰凉感。
"妖。。。兽。。。"矮个子半天才吃力的吐出这两个字，随即拉着高个子惊恐的向外奔逃。
"铃儿护驾来迟，请少主治罪。"黑暗中，少女恭敬的向他跪下，行了一礼。
"起来吧。"他缓缓向内屋的方向走去，身影不稳定起来，渐渐的，回复成了原先妖兽的形态，"明知道我不会怪你。"
"嘻。"一句话果然让铃儿原形毕露，嬉笑着坐到桌边，随手摘下几粒新鲜的葡萄吃着。"酸。"铃儿微一蹙眉，将剩下的顺手扔在一边，"漠雪，刚才那两只蠢货，要我去处理吗。"
"叫我少主。"漠雪冷冷的说。"是，少主。"铃儿吐了吐舌头，装作恭敬的喊了声。
"不必多生枝节。中了幻瞳术，今夜的记忆会被彻底抹除。"
"哦。"铃儿有些没趣的回答，"本来还想着跟着你出来就一定有的玩了，没想到。。。还是这么闷。"
漠雪并不理会铃儿的抱怨，淡淡问道："东西到手了么？"
"不是你离他比较近么，怎么还问我到手了没。"铃儿故意逗他。
"既然不愿完成任务，我领地的事你回去处理一下吧。"漫不经心吐出威胁的言语。
"好啦好啦，怕了你了。"铃儿一边抱怨一边去搜查暗辰的行李，"只有他这种傻蛋会把这么重要的宝物搁在行李里了。"
意外的，铃儿的手顿了一下。
"怎么？"
"我明明看他放在这里的，怎么没有。"
"死丫头，真没用。"漠雪的轻叱，竟引来暗辰的一点反应。醒了？原以为暗谲一无是处，迷药还是有点用处的。铃儿有些紧张的看着暗辰，见他只不过翻了翻身，又继续睡去。漠雪示意她离开，便在原地轻轻合上眼睛。暗辰。难道也是个棘手的家伙么。

阳光豪不吝惜的投射进来的时候，暗辰才悠悠醒转。仿佛不知道前一天夜里发生了什么，若无其事的走到桌前整理好行李。暗辰天生神力，将漠雪背着行走根本不算难事。然而当他决定弄醒这看似温顺的生物并拖着它跟在马后时，坚毅而俊美的脸上浮现了一抹极度恶意的笑容。心思转定，他俯身拍了拍漠雪。
隐约猜到了暗辰心思的漠雪倒不乐意就这么让他得逞，依旧不动分毫。暗辰已决定的事就不可能放弃，也不管漠雪到底醒没醒，先把马缰套在了他头上，狠狠拽他下了楼。凝血草药效已过，不醒过来就等着被拖死吧。漠雪心中暗恼，等"灵牙"到手，今日之仇，我定要你暗辰十倍偿还！一时也拿他没办法，只好乖乖放弃装睡。

人间的道路远不比妖界嫩草遍布的柔软，加之当初又是暗辰一路背来，现在虽然马是信步而行，粗糙的砾石还是磨得漠雪很不舒服。"少主，真可怜。"耳边竟是铃儿这死丫头嘲笑的声音，漠雪恼的恨不得想立马将她一剑劈死。半月走走停停，竟都是这样的山路，漠雪多少有些绝望，妖兽形态什么都好，就是不如人形可以穿鞋的养脚。"铃儿，离都城还有多远。"漠雪终于忍不住问了身边隐匿的铃儿。"少主，很不幸，依你们现在的速度，起码还要走三个月左右吧。就是。。。有点奇怪。。。"铃儿有些疑惑的说。"什么？"漠雪第一次虚心的向在人间完成过几次任务的铃儿请教。"明明有官道可以走的，他偏偏尽挑这种起伏不平的山路，又一日一日不停不歇，是怕暗谲出来坏事吗？"官道。。。漠雪恶狠狠的看了马背上悠闲的暗辰一眼，只可惜这样饱含杀气的眼神被彻底忽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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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程过半，漠雪行动已有些不稳，再撑下去要是出了什么状况岂不要误事，必须速战速决。只可惜一直没能查出"灵牙"所在，想要不知不觉把东西弄到手，再假造个失窃的场面，不和人间产生过多纠葛现在看来过于天真。
又是只能在野外歇息的一夜。见暗辰渐渐睡熟，漠雪缓缓舒展开妖兽形态的身体，轮廓变得不稳定起来，最终化成了人形。掩住了脸的上半部的虎纹面罩却遮不住清冷容颜的熠熠生辉，红宝石般的眼眸在夜里透着变幻的诡异气息。
"铃儿。"
"在。"
"守住路口，不要让人类靠近。"
"是。"铃儿应声，渐渐消失在夜色中。

漠雪抽出长剑，在月光下泛着寒光，轻微的龙吟声随着接近暗辰而趋响。东西果然在你身上。若不是有所顾虑，早这么找就方便了。
"终于忍不住了啊。"突然阴冷的笑声传来。看着眼前暗辰却纹丝不动。猛然一惊，温热的手指已狠狠扣上了漠雪提剑的腕间。不知什么时候，暗辰已在漠雪身后。瞬间的震惊消失的也很快，漠雪淡淡说："你早就知道了。"
"你的传说我可是听了不少啊。其实若不是当初为你清除毒液时看见了眼角的纹印，还不知道你就是妖界少主，漠雪大人呢。"暗辰颇有几分得意的笑道。
纹印。漠雪下意识抚上了面罩。。。妖兽形态是没有面罩的。算你有点见识。"为什么不揭穿？"
银发。红眸。暗辰用空着的左手压近了与漠雪的距离，在耳边阴森森说："揭穿了游戏就结束了。我要的东西还怎么到手？"
筹码。平时在妖界也算深居简出的漠雪实在想不出筹码到底是什么，不禁微微蹙眉。稍稍一怔，暗辰的手竟抚上了面罩，冷不防说了句"即使戴着面罩，这样喜怒明显还是很危险的。"语罢，笑的一脸人畜无害。漠雪狠狠看了他一眼，心里盘算着怎么摆脱右手的束缚。然而意外的发现，月光之下，暗辰的容颜坚毅却透着异常的邪魅。这不像是人类的容颜，也和漠雪的清冷非人的妖界之美不同。"你不是人类。"漠雪不自觉已喃喃念出这句。暗辰单臂一紧，突然又狂笑："这样的话，被暗谲二弟听见了，我可是会很困扰的啊。对么，吴戎副将？"
林中一阵响动，一个人影略有几分不情愿的走了出来，施了一礼："暗辰大人。"
铃儿这死丫头又跑哪玩去了！漠雪差点气的青筋暴动。耳边却传来暗辰低沉的声音："又这么明显的把心情写在脸上了啊。"可恨！
"吴戎。二弟派你来监视我的吧。"极有威压的陈述。
"是。"吴戎也不遮掩。
"顺道在路上把妖兽除了，好让我在父王面前交不了差。"
"是。"
"那你动手吧。"暗辰平静的说。
什么！漠雪受制，听到这句，不由怒火直冲脑门。
"有一点暗辰大人没说中。"吴戎阴笑，几声击掌，周围埋伏的人影纷纷出现，数十弓弩直对着包围中的两人，虎视眈眈。又是寒冰箭。
"哦？"
"暗谲大人是只命我除掉妖兽。只是。。。当初下令杀了叛将吴文的，是暗辰大人吧。"
"想为兄长报仇？"暗辰笑得前俯后仰，仿佛听到了天下最好笑的笑话，扣着漠雪的手却不曾松动分毫。笑声戛然而止，暗辰透着寒意的眼神带着深浓的杀气："准你一试。"

"放箭！"吴戎一声喝令，四周已有弓箭激射而出，寒冰箭泛着白光，形成了密密层层的网。"不想死就上。"暗辰沉声道。随即寒光一闪，黑影穿梭于树影之中，掌风激荡，不时有重物跌落的闷响。腕上制约一除，漠雪用剑招护身一跃，也闯入弓箭的来处一阵厮杀。既要顾着面前的敌人，又要防着身后的冷箭，多少也是有些麻烦的。漠雪还是第一次应付这样的密制寒冰箭，动作稍有一滞。侧身险险避过一支，又有一支欺来，正回身格挡，看到的却是暗辰放大的背影。 就因为这家伙，不明不白被拖进了战局。漠雪好不容易才压制住横剑一劈的冲动。瞥眼却看见吴戎正得意洋洋负手站在包围之后，漠雪冷冷一笑，如魅影一般猛然消失，横剑架在吴戎的脖子上。惊变。吴戎虽做好遇险的准备，但真的看到妖兽的速度仍不由从心底打颤。"停。。。停下。"吞吞吐吐的下令。所有的弓箭手刹时停手，整齐的应道："是！"果然训练有素。暗辰竟也因漠雪的速度投来些许讶异的目光。"擒贼先擒王。果然不假。"得意的紧了紧手中的剑，朗声道，"我本不想多生是非，就麻烦你送我一程了。"于是，剩下的士兵静静看着这名散发着寒意的少年押着副将往山下走去，不敢轻举妄动。突然细微的异物破风的声响。寒冰箭！居然还有人敢放箭。尴尬而危急的局面。漠雪不挡箭，身后的大量弓弩自然不敢有所动作，但这一支冷箭却是非吃不可，若是挡箭，势必放开手中的吴戎，下场，也不过就是被扎成个马蜂窝。稍一犹疑，却听见暗辰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走。不要回头。"松了口气，心想你也有有用的时候，三人一行继续向山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