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警症候群————舞月杨花

一直听着脚步声、行李箱轮子和地面摩擦的吱吱声，渐渐消失。
车子发动的声音，许久许久，才漫漫远去，直到最后，王东阳都没有勇气趴倒窗边再看最后一眼。
就保持着那个坐在床上，坐在吴礼被子里的姿势，每一根头发都感觉着吴教官手指的触觉一点一点的淡去。
心，亦如死灰......
......
后来的日子，王东阳完全如行尸走肉一般，毫无任何思维可言。
接到刘教官电话的时候，他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惊讶的情绪，只是静静捧着手机，听着刘教官有些生硬唐突的安慰。
"主任通知我换实习教官的时候，我还真的吓了一跳，没想到吴礼竟然会辞职！这小子！"
"是不是你气的？啊！？你非去县里不去市局，把吴礼气跑了？！"
"那什么......是不是你俩吵架了......没事儿啊！夫妻小打小闹没什么大不了的，俗话说床头吵架床尾和嘛，去跟他道个歉，吴礼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
"恩......算了，总之明天出发，你收拾好了东西，别睡太晚了，听见了吗？"
王东阳点点头，滴一声挂断了电话。u
机械性的回到桌边，拿出书本衣物开始收拾行礼。
所有一切还保持着吴礼走那天的样子，包括被褥。王东阳皱皱眉，动手叠被子。
吴教官留在身边的最后一丝气息，也即将烟消云散了。
从他走那天开始，王东阳没有给他打过一个电话，没发过一条短信，手机一直是待机状态，但却收不到任何信息，除了只接到了刘教官一个电话，省下的时间，都只是块表而已。
自己像是被整个世界遗忘了一般，就连父母都似乎已忘记了自己这么个儿子。
被世界抛弃的感觉......原来这么苦......
整理工作进展得异常缓慢，每放进一件衣服一本书，王东阳都要发半天呆，随着夜幕降临，宿舍渐渐显现出他刚来那时候的样子。
自己的行礼堆在床上，一个人在整理被褥，听到声音，直起身子，转过头，看着自己，露出甜甜的微笑。
你......就是王东阳吧......
纂了攥拳头，使劲眨眼，不让眼泪泛出来。
拉开写字台的抽屉，那里面曾经放满了吴礼的书本笔记，整整齐齐有条不紊。而现在，只省下冰冷的木板，空空如也。
最后一个抽屉，放着那个寒酸的小存折，医保小蓝本，各种证件，以及......
王东阳刹那间睁大了眼睛，存折蓝本证件都已不再，但那个精致得仿佛女生专用的小小日记本，却还静静地躺在那里，似乎和自己一样被世界抛弃了一般，无依无靠地孤独沉睡着。
手有些微微发抖，拿出来，搂在胸前，像是要揉进心里一般，紧紧抱着。
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
吴礼的声音仿佛在耳边响起，王东阳只是惨笑了下，然后拿出钥匙，小心地打开了那把精巧别致的小锁头。
咔嚓一声，仿佛打开了心的大门。
王东阳有些晕眩，跌坐在床边努力调整着呼吸，翻开第一页。
......
XX年X月X日
今天跑了好远的路，才买到了你，你很漂亮哦！我一见面就爱上你了！我决定用你来记录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事情！
......
看到第一句话，王东阳宠溺地笑了，果然是吴礼的风格，那么可爱。
......
XX年X月X日
今天你要正式开始给我服役了！开心吧？我也很开心！因为......
今天来了一个转校生，跟我一个班，本来没太在意的，但没想到竟然是思扬，算起来已经有7、8年没见了，自从小时候搬家到现在，他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怎么都联系不上，这下好了，终于被我抓到了！
他......还是那么帅。
XX年X月X日
那个可恶的"榴弹炮"，竟然让我当众出洋相！等着的！我一定会打回来的！
不过，也算因祸得福啦，思扬看到我受伤那么紧张，还是乱爽一把的，嘿嘿。算了，我就勉为其难原谅他了，下不为例哦。
XX年X月X日
思扬还是我以前认识的思扬，真好，现在我们已经是形影不离了，不过他还是变了好多，成熟了，也更加体贴了。
他帮我打退了那帮混蛋，他帮我找他们出气，还因此背了处分。
他说不要紧，但是我觉得很心疼。
我是不是哪里不对，我好像......喜欢上他了。
真的是喜欢吗？不是发小的感情延续？不是哥们的感情错觉？是爱人之间的喜欢？
我......是同性恋么？
XX年X月X日
今天终于鼓起勇气告白！居然成功了！天啊，我太幸福了......
他没拒绝我，他笑得那么开心，他说喜欢我，我......真是死了都值得。
今天是值得纪念的日子，我和思扬，相爱了！
XX年X月X日
为什么......
为什么爸妈会知道这件事，难道是思扬的妈妈？
早知道......早知道当时就应该拼命求她，不要告诉我父母，这下怎么办？怎么办？！
思扬，我要怎么办？！
我......我不想离开你，你答应我了要一起留在学校，毕业以后一起去外地工作，即使没有家庭，只要有你在，我都能挺得住！
思扬......
XX年X月X日
为什么......
你就那么不声不响的走了......
我一直在坚持啊！！！
你......为什么不坚持了？
XX年X月X日
今天收到爸爸的信，从此和家里断绝一切关系。
好吧，反正已经不要紧了。
......
之后很多页的空白。
微冷的风中，飘来了熟悉的歌声。
王东阳茫然地抬起头，望着漆黑的夜空。
......
往事不要再提，人生已多风雨
纵然记忆抹不去，爱与恨都还在心里
真的要断了过去，让明天好好继续
你就不要再苦苦追问我的消息

爱情它是个难题，让人目眩神迷
忘了痛或许可以，忘了你却太不容易
你不曾真的离去，你始终在我心里
我对你仍有爱意，我对自己无能为力
......
哥哥的声音，悠扬婉转，静静在夜空中飘散，那是吴礼最喜欢的歌。
也许，吴礼真的忘不了思扬......
当爱已成往事。
泪珠簌簌从睁大的眼睛中滚下，像是从心脏中滴出的血花，滴落在日记上，模糊了一整片过往的时光。
颤抖着把那个小本子合起来，锁好，也锁住那些残存在吴礼心中不忍回忆的往事，希望他幸福。
歌声渐渐消失，泪痕渐渐干涸。

第30章

多情自古伤别离，更那堪、冷落清秋节。
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
......
"喂？"电话那边，是刘教官迷迷糊糊却又显得很烦躁的声音。
"陪我出去喝一杯吧，我请客。"王东阳在黑暗中看着墙上的挂钟，借着月光依稀可辨，时针刚好指着两点。
本以为"榴弹炮"会大发雷霆臭骂自己一顿，毕竟第二天就要去县里，大半夜的还不睡觉而且还提出这种可笑的要求，以刘教官的脾气以及日常的所作所为来看，不冲着电话嚷嚷得吓醒半个楼是绝不会罢休的。
王东阳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默默等待着醍醐灌顶的"谆谆教诲"，心想如果现在有人能彻彻底底把自己骂的狗血淋头，心里就会不这么堵得慌了。
可等了半天，预期的粗言恶语并没有传过来，王东阳支起耳朵，只听到电话那头刘教官低声抱怨了两句，然后大吼："宿舍里等着。"
王东阳吓了一跳，只听到手机里传来了嘟嘟的忙音。
......
刘教官站在宿舍门口时，脸黑的像多年没洗的破铁锅底。
手里拎着一网兜的二锅头花生米怪味豆什么的，看体积估计得有5、6瓶，一进门就在桌子上摆开了八卦阵，似乎大有致死方休的架势。
吴礼的杯子已经拿走了，自己的昨天不小心摔破了，所以两人就干脆对瓶吹。
没人说话，只是一味地喝喝喝......
三分醉意，王东阳眼神儿已经开始发散，他直愣愣地盯着刘教官的脸，盯得人家一口花生米嚼了20多下才勉强咽下去，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
"我说，你、你小子不要紧吧......可别走火入魔了......"
王东阳一仰头，咕咚咕咚又干下去小半瓶，看得刘教官只吸溜凉气。
"诶诶！二锅头不是这么喝的，你以为白开水啊，不要命了你！"
王东阳一抹嘴，眨巴眨巴眼睛，"教官，我有个秘密要告诉你。"
"啊？""榴弹炮"一愣，什么秘密？
"其实吧，我有病。"m
"啊？！有病？你得绝症了？不是吧......这么年轻太可惜了，吴礼知道吗？"刘教官表示沉痛哀悼，两颗绿豆眼泛起点点泪光。
"我......不去实习了。"王东阳把脸埋在手心里，努力保持着清醒，可声音还是很浑浊。
"哦，不去了......不去你怎么不早说！？明儿都该走了！......不对，是不是病情加重了？需要马上住院？哎呀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命苦。"
王东阳虽然喝醉了，但他内心深处还是涌起了一股揍人的冲动。
"如果......你能联系到小礼，跟他说，跟思扬好好的，他俩、本来就是一对。"
醉酒真的很适合失恋的人，即使发出的声音多么哽咽，即使说出的事实多么痛彻心扉，都能用‘喝醉了'这个理由隐藏得严严实实。
刘教官突然沉默了下来，脸上的表情说不出的严肃，其实这样的表情也许更适合他。
"心病。"
病由心生，一句话，把王东阳的伪装扒了个精光。
"你觉得吴礼走了，你难过吗？"
听到刘教官的问话，往东阳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屁！！"大手‘啪'的一声落在桌子上，几个空酒瓶顺势歪倒，花生米撒了一地。
王东阳被吓傻了。
"你那根本就是小孩子过家家的想法，被爹妈宠坏了是不是？别人都得顺着你跟着你在你屁股后面点头哈腰是不是？做梦！"
刘教官自顾自地一口酒一口花生米，全然不顾王东阳被自己骂得呆若木鸡。
"我说少爷，我求求你行行好，别再那么孩子气了成不成？"
少爷......小少爷......大少爷......似乎很多人这么叫过自己，王东阳心里苦笑，自己就永远是个长不大的孩子么？
"你爱他吗？别跟别人说你爱他啊！丢人！就你那点儿感情那点儿勇气，吴礼才不屑要！你不是想他吗？你不是口口声声说喜欢他爱他没他不行吗？那就争儿气把他找回来啊！"
"我！"王东阳想辩解，想大吼：难道我不想去找他吗？难道我愿意像现在一直颓废下去吗？难道失去他我心里会好受吗？但是！但是！回去就必须面对那么多困难，父亲，思扬，周遭人的眼光，生活，工作，还有那个倒了八辈子血霉的毛病，你让我怎么办？怎么办？！
心中淤积了太多话，可偏偏一句都吐不出来，只能瞪着布满血丝的双眼，直勾勾地瞅着刘教官面无表情的脸。
"哼......"刘教官突然笑了，但笑得很难看，很恐怖，很扭曲。
"懦夫。"冷冷的丢下两个字，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王东阳，看着那个痛苦颓唐自甘堕落的可怜男孩，由衷地感到可悲，替他，替吴礼，可悲。
心痛，痛得口不择言，伤害亦无妨，语言的伤害只是一时的，但只怕是错过了这一次，将会在心里留下永远的伤痛。
王东阳被击得连呼吸都忘记了，两个字，平平常常的两个字，却正中要害，杀伤力大得难以想象。
"吴礼这小子命还真是苦，怎么摊上两个都是这种货色。你，跟那个什么思扬一样，都是自私懦弱的人，我算是看错你了。"
刘教官抬头看了眼时钟，4点多了。"明天早上8点出发，你丫别给我迟到！听到没有！至于吴礼，你趁早忘了他吧。实习完了赶紧滚蛋回去给你爹当乖儿子去！"
"榴弹炮"发火是家常便饭，但发这么大的火却是稀罕事。王东阳愣愣地听着，看着他走出门，又看着他跑回来从自己钱包里抽出几张钞票。
"你说了你请客，我可没钱请你这种胆小鬼！"说完拿了钱就摔门而去，门口挂着的大衣禁不起震动啪哒一声掉在地上，王东阳这才如梦方醒，心口一阵一阵的疼。
懦夫......胆小鬼......懦夫......胆小鬼......懦夫......胆小鬼......
你跟那个思扬一样！自私懦弱......
王东阳恍惚地靠早床头，心乱如麻，刘教官的话虽然不留情面，但字字都说到了点子上，的确，自己懦弱不敢抗争，自己的幸福不敢去追逐，只是一味地要求别人如何如何。
紧紧团起身体，抱住自己，就好像不这样做，身体就像要痛得粉碎似的。
吴礼......吴礼......好想你。
吴礼说，你还是个孩子。
我已经不想再老老实实做个好孩子了......
一阵冷风从窗户微微开启的缝隙中灌进来，王东阳突地打了个冷战。回过神，惊讶地望向窗外，黑漆漆的夜空，点点殒白，飘然落下。
雪......竟然下雪了。
空气突然湿润了很多，王东阳不顾衣衫淡薄，猛然站起身拉开了窗户，冷风突入，冰凉刺骨。
就是在这样一个寒冷的飘着雪的日子，自己狼狈地跌坐在雪地里，突然意识到隐藏在心中小小的火苗；就是在这样一个寒冷的飘着雪的日子，吴礼倒在自己自己面前，因为自己的懦弱与胆小，差点就此丢了性命；就是在这样一个寒冷的飘着雪的日子，两人窝在自己的房间，裹着被子，诉说着点点滴滴甜蜜的爱语；就是在这样一个寒冷的飘着雪的日子，他告诉他，要在一起......一辈子。
风带着雪吹进眼睛里，生疼生疼的，但还是努力地睁得大大的，看着这飘雪的夜，似乎要把眼里的一切都刻进骨子里。
又见雪飘过
飘於伤心记忆中
让我再想你
却掀起我心痛
原来是那么......深爱你，那么......深爱你。
浑浊的眼神渐渐澄清，浑身上下虽然已冷得没有了直觉，但心中那抹小小的火苗却再次燃了起来......越来越亮，越烧越旺。
王东阳跳下床，拉开最下面的抽屉，拿出了那个他只看过一次就不敢在碰的日记本，翻开，毫不犹豫地一把撕掉，撕掉那一幕幕不堪回首的往事，撕掉那一滴滴痛彻心扉的泪痕。
撕掉吴礼的过去，撕掉懦弱的自己。
狂乱却又异常冷静，收拾行礼，关灯，锁门，然后义无反顾地奔向长途汽车站。

第31章

早上6点整，王东阳登上了第一班回市里的长途车。
一路上，景色如旧，但万物却都覆盖了一层薄薄的白纱，美得朦胧而梦幻。
春寒料峭时。
车子由于雪天路滑而放慢了速度，将近11点的时候才抵达目的地。
王东阳跳下车，招手拦下了一辆出租车直奔警局。
一颗心，忐忑不安，跳得杂乱无章。
自己一时兴起跑出来，可到底该怎么做，怎么说，他完全没有考虑过。
吴礼会跟自己回去吗？他和思扬......真的已经破镜重圆了？要怎么跟爸爸交代？
真的就这么破釜沉舟了么？
王东阳咬咬牙，罢了！就算破釜沉舟也认了，如果不来，自己也许会后悔一辈子，背着懦夫的骂名永世不得超生。
思量间，警局的大门已经近在眼前了。
跳下车，站在门口，王东阳突然有些胆怯。
这还是头一次，自愿进到里面去。
硬着头皮，王东阳挪着步子走了进去。
工作日，警察们也是非常忙碌的，正值吃饭的时间，过道前厅到处人来人往川流不息，由于王东阳特有的毛病，所以就算他是局长的儿子，警局里见过他的人也寥寥无几。王东阳战战兢兢地迈着步子，小心地寻找着那抹熟悉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