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霜叶红————笙歌竹影

床上的母亲，眼角还残留着泪痕，鬓边几缕斑白的发丝随着呼吸轻轻拂动在脸上。为了得到丈夫的爱，为了捍卫自己的家庭，那封信，她终究还是怀着私心没有交给丈夫。可是她怎样也不会料到，竟然会造成那样一个可怕的结果，并且绵延了十八年......十八年，这封信的秘密大概始终像沉重的铅块一般压在她心底，令她时时惶恐不安吧？她目前的记忆似乎只停留在当年，不记得何至诚已经坠崖而亡，也不记得丈夫与自己这十八年的貌合神离，只一厢情愿地以为，那封信，一定可以挽回那些悲剧，一切，还可以重来......可惜，现实的世界不是凝固不动的，十八年的时光已悄然逝去......
谢流冰静静看着母亲睡梦中仍蹙起的眉头，慢慢伸出手去将那纠结抚平。该怨她么？能怨她么？上一代的恩怨纠葛，说不清谁对谁错，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已无可避免，只能叹造化弄人。只是，这一代呢？自己和枫，悲剧难道还要继续重演？
这么多年来，商场上的父亲无疑是成功的，笑容一向优雅适度，却只是一张精心描画的假面。记忆中唯一一个与众不同的笑，只出现在梦中，父亲依偎在那酷似枫的白衣人身边，笑得那么开心，带着几分孩子气......那种笑容他几乎从未见过。也许父亲与那人相携而去时，更多的不是对凡俗尘世的眷恋，而是终成眷属的由衷喜悦吧？
心底的坚冰在一点点消融，谢流冰整颗心渐渐飞扬起来。父亲终于得到了他的救赎，若是在天有灵的话，一定不愿看到有情人远隔天涯。枫，那个情深如许的男子，不可否认，自己一直爱着他，曾经痛苦，曾经迷茫，曾经无措，但现在，不会了。
离约定的日子，竟然只有不到两个月了......谢流冰开始陷入了无限的遐想与期待中，那漫天霜红的枫叶，杳若当年......

第三十九章
谢流冰站在高大的枫树下，黑色大衣衬得脸孔愈发白皙，唇边带着淡淡的笑意。冬日初升的太阳轻轻挥洒着融融的暖意，映得那张年轻的脸庞无比灿烂动人。
这么个重要的日子......他抬头看了看枫树光秃秃的枝干，摇头轻叹，这个季节枝叶凋零，是不会有初遇时枫叶如火，燃遍了头顶那片天空的绚丽景致了......
□□□自□由□自□在□□□
时光飞逝，一年的时间似乎弹指即过，但对相思两地的人来说，已足够漫长。回首从前，与枫之间的所有过往竟恍然如一梦，梦里有笑有泪，如今却只剩下企盼--未来的生活，没有了猜忌，没有了仇恨，没有了犹疑，难道还能不美好么？
日上中天，来往的人渐渐多了起来，谢流冰依然微笑着立在树下，心中却开始有些焦灼不安。枫怎么还不来？他忘了这个日子了么？还是......他根本已经忘了自己这个人？不，不会，刚过了半天而已，说不定是有事耽搁了，枫很忙的......
怀着这种忐忑的心情，直到日影西斜，他的腿已酸痛得厉害，再也无法站得笔直，道路的尽头，那个俊逸挺拔的身影始终没有出现......望着渐渐沉下去的夕阳，他突然发足狂奔，追逐天边的一缕余晖，眼看着那抹金红消失在天际，徒留一片灰暗......今天，还没有过完，还有夜晚......他会来的，他不会放弃的，不会在我终于想通了之后放弃......是的，他一定会来的！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夜的寒冷侵袭着谢流冰脆弱的身体，他却无论如何也不想离开。如果离开了，下一秒枫突然出现，他一定会以为自己不要他了，不愿维系那段感情了......掏出衣兜里的手机，以前的手机丢掉了，连同所有的电话号码，那时他是刻意去忘却的，应该说很成功--如今已怎么都想不起，那个曾经无比熟悉的号码......手机的显示屏蓦地亮了起来，悦耳的铃声响起，谢流冰吓了一跳，有气无力地"喂"了一声，话筒里传来一个微哑的女声，似曾相识。
"你是谢流冰么？"在他答"是"后，女声迟疑了一下，急促地说，"你先不要管我是谁，现在请你马上到XX医院来一下，枫他......出事了......"
谢流冰只觉一阵晕眩，眼前发黑，几乎站立不住。他没有再问情况到底如何，只是将车子开得飞一般赶往医院。一路上，头脑始终一片空白，不知自己在想什么，也不知违了多少章，到达医院时，四肢都像不是自己的，半天才勉强从车子里钻出，冷风一吹，发觉背后凉飕飕一片，竟全被冷汗打透。
谢流冰跌跌撞撞来到手术室门口，一个大眼睛的女孩迎上来，看了他一眼，点点头说："谢流冰吧？别急，枫刚做完手术，已经到病房了，阿雷陪着他呢，估计现在该醒了吧！"正是电话里的那个声音。
"病房？就是说，基本脱离危险了？"谢流冰徐徐舒了口气，随即疑惑地看看女孩，总觉得在哪里听过这个声音，"请问你是？阿雷也在这里？"
女孩大方地笑笑："你叫我小菲吧！我听枫说起过你的。哦，对了，我呢，是枫的前任未婚妻，阿雷的现任女友。"
谢流冰这才终于想起，原来这就是枫生日那天听到过的，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令他心碎肠断的声音，怪不得这么耳熟。想到因为自己，破坏了他们的婚约，不免有点尴尬，嗫嚅着说："呃......你好！我......那个......"
小菲笑起来："好了好了，还是赶紧去看看枫吧！"边扯住谢流冰的袖子往病房走，边絮絮地跟他说着何慕枫受伤的原委，"他今天一大早就去赴你的约了......别误会，阿雷告诉我的，还有你的电话号码，也是阿雷翻到的......然后大概很心急吧，就出了车祸，被人送到这里来啦！大概他的电话薄中只有我的号码是英国的，医院就给我打了电话。据目击者说，他是为了躲一个突然跑出来的小孩，撞到树上的......阿雷也被我叫回来了，就比你早到了一会儿。"
"那......他现在怎么样？"谢流冰心里乱糟糟的，这一切的发生让他措手不及，实在不希望再听到不好的消息了。
小菲脸上明朗的笑容渐渐褪去，声音也低了下来："刚才医生说枫的手术情况还好，但头部遭到撞击，颅脑内部有残余血块，压迫了视觉神经，如果不能在短期内散开淤血，很可能会......失明......不过你也别太担心，实在不行，还可以做手术......"
"失......明......"谢流冰有一瞬不能思考，无法想象那对朗然的眼睛再也看不到光明，对枫来说将是一种多么残酷的打击......
小菲打开病房门，阿雷坐在床前，见他们进来，伸出食指比在唇上，轻手轻脚走过来，小声对他们说："刚醒了一会儿，又睡着了......"拉了拉小菲，向她使了个眼色："咱们出去买点东西吃吧！流冰也一定还没吃晚饭呢！"小菲会意，于是诺大的病房里只余谢流冰和躺在床上的何慕枫两人。
病房里很静，连输液的"滴答"声都清晰可闻。何慕枫安静地躺在床上，头上缠着纱布，睡得十分安稳。一年不见，他竟然瘦了那么多......谢流冰心里一阵阵抽痛，伸手抚了抚他凹陷的脸颊。原来，守候在心底最爱的人身边是这种感觉，甜蜜中带着说不清的淡淡辛酸，还有无尽的担忧恐慌，生怕他从此再也不能睁开双眼......枫曾三次眼睁睁看着自己走向死神，又一次次逃脱，他心里该是何等的悲伤绝望？今天才知道，自己曾经是多么的任性......把头埋在何慕枫肩上，谢流冰眼眶忍不住湿热起来。枫，好起来吧，你不能失去眼睛，如同......我不能失去你......

第四十章
谢流冰手中瘦长的手指轻轻动了动，他立刻抬起头来，屏息看着病床上那张苍白消瘦的脸孔。
何慕枫泛白的嘴唇动了动，吐出几个字："阿雷？不，不对，你......是谁？"声音嘶哑，头微微偏着，似乎在空气嗅到了久违的熟悉气息，被谢流冰握住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轻颤起来。
谢流冰想回答"是我"，喉头却如同被什么梗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忍了许久的泪潸然而下。他只能拼命吸气，勉强压抑着，不让自己哭出声音，因为枫不喜欢......他将何慕枫的手紧紧握住，两只手同时在颤抖。
何慕枫的呼吸急促起来，伸出另一只手颤巍巍在空中摸索着，谢流冰凑上前去，闭上眼睛，那手便终于抚上了他的黑发，向下一一滑过他的眉、眼、鼻梁、嘴唇......最后停在尖削的下颔上，滚滚而下的泪水打湿了他的手指，一滴滴，灼烫。
"冰，是你，对不对？"何慕枫摩挲着他的脸颊，怜惜地擦去他脸上的泪水，"好久不见了，怎么刚一见面就哭？你......又瘦了，过得不好么？"
谢流冰说不出话，只将脸埋在他掌心中，感受那份令人眷恋的温暖。
何慕枫叹了口气："小傻瓜，对不起，我今天有去赴约的，只不过......临时出了点状况，你等了好久吧？生气了么？你生气的样子最好看了，可惜......我现在看不见......"
谢流冰再也忍不住，哽咽着说："别说了，枫，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都是我太任性了......你不知道，刚才我有多后悔，有多害怕......等你的时候怕你不来，怕你真的放弃了，现在我倒宁愿你根本没有来......"
何慕枫摇摇头，温柔地揽他入怀，准确无误地堵住了那仍在喋喋不休的唇。唇与唇相接，那温润中淡淡的烟草味道竟令人无比安心。何慕枫的吻很温柔，怀抱很温暖，令谢流冰几乎沉溺。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完全放松的时刻了，仍然只有这个人，能带给他灵魂深处的震撼，和他在一起，仿佛天崩地裂也无所畏惧，只要有他。十八年前的那段过往，枫毫不知情，那么，就让那段恩怨随风逝去吧。往事已矣，恩怨情仇，恍若一梦，如今梦中只有笑，没有泪......
"流冰，过来吃饭......啊！"阿雷牵着小菲，刚刚推开房门，就看到了这样一幅少儿不宜的画面，不由叫了一声，赶紧去掩身后小菲的眼睛，"没看见没看见，我什么都没看见......继续，你们继续......"逃般转过身，门"砰"的一声在他身后合拢。
谢流冰早已满面通红，挣扎着想从何慕枫怀里坐直，却听何慕枫"嘶"的痛哼了一声，大概不小心碰到了他的伤口，吓得赶忙停下，紧张地问："枫，我有碰疼你么？哪里疼？我叫医生来......"
耳边一声闷笑，身子又被搂住："傻瓜，叫什么医生啊？有你在，我什么病都好了，你比医生可管用多了......"尾音消失在再次相接的唇齿间。
三个月后，何慕枫脑中的淤血散尽，眼睛重见光明，连医生都啧啧赞叹，这么短的时间内能恢复得如此良好，简直是个奇迹，当然与病人本身的意志力和恢复能力也有很大关系，此外，病人的心情也很重要。
何慕枫却只盯着谢流冰笑，笑容诡异。一旁的阿雷和小菲不明所以，只见谢流冰白皙的脸庞越来越红，狠狠捶了何慕枫一拳，转身就走。何慕枫皱着眉头，捂住脑袋大叫了一声，果然谢流冰马上转回来，紧张兮兮的抓住他左看又看，直到看见他脸上似笑非笑的揶揄神情，才知又上了他的当，气得哼了一声，咬了嘴唇要走，被何慕枫揽紧，唇作势要压上来。
阿雷与小菲齐齐望天，大声议论着："啊，今天天气真好！""是啊，真好......那边是什么东西？阿雷，陪我过去看看吧！""好啊！"脚步声渐渐远去，只留下一脸坏笑的何慕枫和脸红得像番茄的谢流冰，还有，满室的温馨甜蜜。
时间在两个人比蜜还要甜的新生活里一天天过去，转眼又是深秋。何慕枫早已与谢流冰回了国，公司在何慕枫的努力下，规模越来越大，已成为跨国集团，谢流冰也在何慕枫不断游说下，终于肯回公司任职，毕竟曾经管理过，虽然不很感兴趣，好在有枫，他也不需要太操心。很多人，包括各界媒体都在奇怪，两位年轻才俊为何迟迟没有婚讯，甚至绯闻传出，于是多方围追堵截，却一无所获。最后弄得何慕枫不耐烦起来，扯了谢流冰的手大声宣布："我已经有爱人了，就是他！"随即在众人错愕之中绝尘而去。第二天，各大报刊杂志头版头条均是醒目的黑体标题："二钻石王老五为摆脱名媛淑女纠缠，竟称断袖"一时间媒体追逐之势愈加狂烈，何慕枫与谢流冰面面相觑，唯有苦笑......何淑仪病情没有太大的好转，清醒的时候还是不住的述说往事，再见何慕枫时一改最初的敌视，拉着他手亲热地喊着"阿诚哥哥"，谢流冰就知道，母亲怕是陷在那段岁月中了，现实是残酷的，也许，这样对她才是最好吧？
谦诚集团的高管们近几天简直是焦头烂额，两位老总又不知去向，甚至连个交待都没有，手机关机，打家中电话，保姆反惊问："我家两位先生没在公司么？"这样的失踪已不是第一次了，媒体狂轰滥炸，信件堆积如山，苍天啊，谁来救救他们？
落跑的两人此时正在伯明翰，惬意地倚在最初相见的红枫下，享受着明媚的阳光。
谢流冰慵懒地靠坐在树下，活动了一下酸麻的腿，皱着眉头叫："枫，好没好？腿都麻了！真是的，没见过你这样的，画个画这么费劲......"
"就好就好！没办法啊，我能画出来就不错了，哪儿比得了你？你要再叫，我画坏了，这画可就没法要了......"何慕枫边聚精会神地在面前的画布上描画着，边笑着说。
"那可不行！我辛辛苦苦画了那么久的......"谢流冰急了，跳起来跑到画架旁，看了一眼，却呆了。画中满天火样飘飞的枫叶，血也般红，白衣青年衣袂翩飞，身旁一个双眸灿若星辰的青年，与他相依相偎。
红枫飘舞，如画，只是，画中人，多了一个......
又是一年节令时，笑看红叶舞秋山。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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