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出苍茫 之一 明月堕云间————纱舞

"玥他人呢？"
翠微已经慌乱得不知如何回答，舒沁在屋里四周还有屋顶到处查看，检查有没有人破入过，手心也已满是汗水。
"师兄，你看！"翠微忽然叫起来，舒沁根本没有功夫考虑翠微的称呼在宫中是否合礼，急著冲过去，书桌上整整齐齐摆著三样东西：传国玉玺、三道圣旨和一封舒沁亲启的书信。
粗暴地撕开信封，厚厚的一叠纸带著还没有完全干的墨迹，字字句句敲打著舒沁的心。
"皇上说什麽了？他到底在哪里啊？"看到舒沁神色大变，翠微焦虑更甚。
"他？他，出走了，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我连他怎麽出去的都不知道。"舒沁环视著万俟玥的房间，苦笑著说，看到那空荡荡的龙床，突然狠狠地把那封信摔在桌上，低声的几乎是用咆哮的声音吼道："误会，完全是误会！他到底知道些什麽到底在想些什麽！！为什麽，为什麽就是不能相信我？！"
从没见过这样的舒沁，翠微也有些呆住了，一时间也不知做何反应，只能静静等著舒沁自己恢复平静。
而此时却已经没有那麽多时间来给舒沁整理自己了，一声通报，文武百官在接到又是宫变又是刺客的消息後纷纷赶到了韶华宫。舒沁还只来得及收起那封信，性急的於晋毅已经冲了进来。
"皇上呢？"觉察了里面的状况後，於晋毅问了同样的问题。昨日皇上突然把他派去扬州办事，他心里就隐隐知道不对，最快办完事情，连夜赶回来，没想到还是这样的情况。
"不知道，皇上他，从房间里失踪了。"舒沁面无表情地说，眼睛却紧紧盯著於晋毅。
於晋毅自然知道万俟玥房中的秘道，但在舒沁的注视下生生遏制住了下意识地看过去。还好，听说皇上失踪引得门外的大臣们顾不得礼节全部涌进来询问，舒沁一下子面对众多的老臣，也不敢怠慢，只好放弃了从於晋毅身上寻找线索。
对於万俟玥这一任性的行为，舒沁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向百官解释，至少决不能让他们知道万俟玥出走的真正原因，不然，一切真的再无法挽回。
而一无所知的翠微只看到了舒沁的窘迫，连忙在旁边解释，还搬出了那几道圣旨。
舒沁想阻止也已经来不及了，圣旨直接被交到了宋岳臻的手中。

第一道圣旨，珅王意图谋反逼宫，赐死。
第二道圣旨，恢复舒沁真正的身份──万俟昀庆，不是逃犯不是钦犯，二十靖王世子。
第三道圣旨，当今圣上龙体不适，传位於万俟昀庆。
三道圣旨惊呆了当场所有人，也让舒沁知道，事情，已经到了他无法挽回的地步。
一段时间的反应过後，终於开始有人提出了异议，一直在旁边保持冷静的舒翎开了口。一道先帝的遗旨，不只证明了舒沁的身份，也告诉了所有人，他才是先帝所选的真正的皇位继承人。
这回，连舒沁自己，都惊到了。

十五 真相

终於打发走了所有大臣，舒沁坐在万俟玥的书桌前，望著那几道圣旨出神。珅王赐死，倒是保住了珅王府一家上下，的确是玥的性格。但是，其後那两道圣旨，又到底是怎麽回事？玥的病还没有严重到要退位的地步吧？他又去了哪里......已经派了随浪他们去寻找，希望他，千万别做什麽傻事。
舒沁坐在万俟玥的座位上，本来也是无意中的行为，和万俟玥在一起的时候更是不理会这些礼节。此时他心也有些乱了，竟当著人的面坐著，让人以为，他已经接受旨意要当这一宫之主。
於是，舒翎来的时候，立刻有太监来通报，问他是否宣见。
肯定的回答，见舒翎进来，舒沁马上起身要行礼，没想到舒翎却已经行了君臣大礼。
"父亲？！"震惊的舒沁连忙上前将他扶起，问道："父亲这是做什麽，快快起来。"
"皇上应该称呼老臣为爱卿而非父亲，希望皇上莫要再口误了。"舒翎恭恭敬敬地推在一旁，一脸认真地对舒沁说。
"什麽皇上，父亲，您今天到底是怎麽了？还有那个先帝遗旨，您竟然会有这样的东西，为什麽从没有告诉过我？这是大事啊，您应该事先和我商量一下的，您这样让我措手不及......"
"你是说，你不知道这个遗旨？你什麽也不知道？"
"是，这是我第一次听说这个遗旨。"
舒翎的神色瞬时间变得很复杂，停顿了一会，才开始用更为严肃的语气告诉舒沁："沁儿，你听好了，这个圣旨是我直接从先帝手中接过，没有第三个人知道。这麽多年来一直是我一个人守著这个秘密。几个月前你告诉我说要开始行动了，我特意去查看了这道遗旨，虽然照原样放著，但我在细微处做的记号已经被人动过，已经有人，看过这道遗旨。因为事後朝中依旧很平静，我当时以为是你的手下看过了回报给你，所以刚才我才会把这道遗旨拿出来。不过现在看来，早就有另外的人知道了这件事情。"
"玥，是玥，是玥的人......"忽然之间全明白了，为什麽他的玥一直误解他没有相信他，一切都是因为，这道该死的遗旨！
抓起桌上的那道遗旨，鲜红的帝印是那麽扎眼，舒沁压抑著的情绪不免又激动起来："为什麽，这到底是怎麽回事？先帝不是立的玥为太子麽？那麽我又算什麽？既然要传给我皇位，为什麽还要扯上玥？"
舒翎叹口气，拍著舒沁的肩让他稍微平静了些，慢慢开了口："或许我，应该一开始就把这些告诉你的。希望现在讲出来，还来得及。"

一切的事情起源於舒沁，或者说是万俟昀庆的出生。
真龙天子的命相，千古名帝的运格，是可以把大离从眼前的缓慢衰退重新拉回盛世的人。
可惜的是，这样的人，没有出生在那高高的宫墙中，而是西面的靖王府。
本来身为臣子有这样的命格就已经是大逆不道了，偏偏万俟昀庆又从小显露出不同常人的机敏聪慧。宫闱内一时间几乎人人都在说，靖王将要谋反篡位。
万俟竤也听到这样的传言，并不在意这些，他太了解自己的大哥了，一个早早把皇太子之位让出来的人，不可能再这麽大费周章地要回去。不过，万俟竤也知道，自己的儿子中间，包括正宫所出的嫡子万俟珅，没有一个能比得上万俟昀庆，虽然他还只是个婴孩，当天生的气势摆在那里。万俟竤算是个尽心尽力的皇帝，但一个王朝走到这一步，衰退已是难以避免，即使他再怎麽努力，也只能勉强保持，也许，正式需要这样一个人带给大离新的转机。
暗下了决定，要传皇位於万俟昀庆的，没想到有些人比万俟竤更著急。一些只看到这个朝廷弊端的年轻的意气书生，还有更多的在眼前这种制度下捞不到什麽好处的官员们，开始聚集在万俟靖周围。他不想反，他们却想要他反，想要借他的手来改变，把朝廷变成他们想要的模样。
同样的，当权的人也感受到了这样的威胁，不想失去现有的地位权力，越来越多的人在向万俟竤进言著，靖王将要谋反。其实，若不是万俟昀庆还实在太小，万俟竤还真想直接退位与他。
但他还是皇帝，而且是个所谓的明君，不能任性，更不能不听取大臣们的建议。而这些，万俟靖也都了解。他知道，那些人是斗不过朝中的一群老狐狸。而这场战争的最後，恐怕是万俟竤也难保他们，不止是自己这条老命，就连无辜的万俟昀庆，也会被斩草除根。
万俟昀庆父母早亡，万俟靖一死，他一个婴孩，也不可能威胁到朝廷。於是在万俟竤动手之前，万俟靖自己先送上了绝笔书。为了保护万俟昀庆，他甘愿一死，并会把万俟昀庆送到民间，从此与皇家再无瓜葛。
万俟竤收到此信大惊，连忙连夜派人去靖王府，却已经来不及。自尽的靖王和靖王府上下百来个追随他而去的义仆，那一夜，靖王府几乎灭门。

"再後来，你也知道了，我找到了你。因为当时还有很多其他的势力在寻找你，所以先帝命我先将你带在身边，以我儿子的身份做掩饰。我入朝为官，是先帝的意思，风声小了点，先帝也好多加关照。等所有人都完全把你遗忘的时候，先帝便正大光明地要你进宫做伴读，即可直接照应，也想看清楚，你是否值得。不久，先帝就把这道圣旨交给了我，让我在你最需要的时候给你。"
"既然先帝都做了这样的决定了，为什麽不直接把圣旨给我，还要再传位给玥？"舒沁语带不快，要不是先帝这麽麻烦地绕圈子，他和玥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你的身份。先帝说，如果你真的是那个可以重振大离的人，就应该能够凭著自己能力登上那个位置，整顿、变法、革新......你的身份也就不是问题。如果你没有能力，那麽也就这样过著，就像靖王希望的那样，我也永远不会把这道遗旨拿出来。"
"那麽玥呢？他又算什麽？先帝就这样不管他了麽？"j
"不，当然不是。当初先帝选定六皇子，不止因为贵妃娘娘贤淑内秀，绝不参与朝政，更是因为六皇子天性怜悯博爱，就算知道了一切，也一定不会赶尽杀绝。"
听到这里，舒沁轻哼了一声表示不满。他的玥固然聪明，但要真是输给他，舒沁是怎麽也不愿意的。
舒翎见他如此轻视，忍不住又多说了几句："沁儿，你太轻视皇上了。先帝选了他，同样也是因为他足以做一个好皇帝。如果你不能取代他，至少，大离也不会就此败落。先帝也不是不疼自己的儿子，据我所知，先帝把他的一队影卫，全部送给了皇上。更何况，贵妃娘娘的娘家，江南齐家，也不是普通的富商人家。当年先帝封六皇子为太子之後，齐家不知从何处探到了你的存在，虽然不能确定是你舒沁，但已经知道将会有一个人来取代六皇子。为了防止多生枝节，齐家当时一面大肆寻访你，一面暗中策划著鸠杀先帝以把六皇子推上皇位。若不是後来贵妃娘娘觉察之後劝阻无用以死相求，也说不准到底是齐家胜还是先帝赢。齐家，不容小视啊，也算是先帝给你的考验之一吧。说句实话，皇上登基这几年来看，的确可以称得上是个明君，你的确有在他之上的地方，但要取代他成为皇帝，著实有些困难。这也是我一直没有把那道遗旨给你的原因。若不是你们......，我想，也不可能变成今天这样。"
听到舒翎称赞万俟玥，虽然有贬低自己的成分，但舒沁却感到些许的骄傲。正想说反正自己也从没生出过想要当皇帝的年头，最多希望万俟玥早日离开那牢笼，听到舒翎的最後一句话，心中猛地抽搐，看向舒翎的脸，却是平静如常，不，还带有细微的变化，一点点的苦涩、羡慕，也有回忆、甜蜜。
舒沁的七窍之心立刻想到了，深吸了口气，道："父亲，我能问最後一个问题麽？"
"是什麽？"已经封存很久的东西，拿出来的时候，并不是那麽容易再全部封起来。舒翎语气平静，眼中的忧郁却挥不去。
"为什麽，是父亲你，来做这件事？为什麽父亲你，知道那麽多？是不是......"
"是，如你所想。"过去了那麽久，早没什麽可隐瞒的了，舒翎似乎真的沈浸在回忆中了，毫无避讳地说："他没有别的人可选，不是麽？除了我，他还能相信谁呢？我们都知道的，当皇帝是那麽的寂寞，可是很多时候，当皇帝的爱人，更是说不出口的寂寞啊。"皇帝永远只会在寂寞的时候才想起你来，更多的时候，隔著君臣的坎，必恭必敬地装作毫无关系，看著皇帝如换衣服一般换著身边的宠妃。甚至，还要谢主隆恩，接受皇帝歉意的赐婚，欢天喜地地娶一个自己不爱地女人，来减弱皇帝心中的歉疚。
"做一个好皇帝已经很难了，怎麽能苛求他再来学会如何爱人呢？有过一份爱，也够了。"舒翎最後这样说，不知是在告诫舒沁还是在安慰自己。
"的确，真的很难呢，玥也是这样，让我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麽。"舒沁附和道。
"可是在我看来，皇上他，确是个懂爱的人。我说这些话，是想让你懂得去珍惜。站在我这个年纪去回忆，再後悔也来不及了。"
"是，沁儿谨遵教诲。"

两人正说著万俟玥的时候，真正的万俟玥，拖著带病的身躯，艰难地爬出了秘道在西山的出口，也正是舒沁秘密训练死士的地方。不过此时，这里没有一个人，因为所有的人，都被舒沁派去寻找万俟玥了。
在屋内待的时间太久了呢，原来天已经冷成了这样了啊。万俟玥想著，裹紧相对单薄的衣衫在雪地里一步一拖地走著，突然有些心酸，想著此时的舒沁应该看到他留的圣旨了吧，不知他，会有什麽反应。
不管怎样，救下了二皇兄的家人，只希望昕辉，能够懂得。
不管怎样，直接退位给舒沁，免了一场大的政变，免了百姓们的一次灾难，也免了舒沁获得个篡位的名声，希望舒沁，不要生气。
不管怎样，这样离开，省得舒沁处於尴尬地位。真可笑，以前总是自己依赖著舒沁要他不要离开，到最後，离开的人却是自己。不过，对於舒沁来说，我的离开，也不会带走他的什麽吧，他将成为皇帝，将有很多很多的事情要处理，而他，一定会把所有的事情都处理妥当，舒沁......
想著想著，万俟玥渐渐宽了心，脑中的影像一直停留在舒沁认真工作时的样子，一时大意，脚下踩空，竟朝著山下直直跌落下去。而他的身体，也已经不听他的使唤，那绝世的功夫，根本没有半点作用。
万俟玥睁眼看见离自己越来越近的那块大石头时，竟然变成了母妃的笑脸。
母妃，不要丢下玥儿，带玥儿走吧。
在陷入最深的黑暗之前，万俟玥脑中闪过了所有儿时的记忆。

直到次日清晨，太阳出来之後，万俟玥才终於被人发现。
最先找到万俟玥的是带著宫廷侍卫，或者说带著万俟玥那一群暗卫的於晋毅。他们在秘道的出口一路寻来，在山脚下发现了已被薄雪覆盖的昏迷的万俟玥。
接著很快，舒沁的人也赶到了，一同手忙脚乱地将几乎没气的万俟玥送回宫，紧接著便是宫中太医院的鸡飞狗跳。
吉人自有天相，这话不错，昏迷了七日之後，万俟玥到底醒了过来。
守了他整整七天的舒沁终於松了口气，兴奋地将他抱在怀里，却对上了一对迷茫的眼睛。
"你，你是谁？母妃呢，玥儿的母妃在哪里？"

十六 尾声

大离新帝万俟昀庆的登基大典是在慌乱中草草进行的。
万俟玥撞伤了脑袋，只记得小时候的一些片断，甚至连舒沁也不记得。更严重的时，他似乎不止是失亿，更是失智。现在的他，真如孩童一般了。太医院诊断，恐怕不是一朝就能恢复。
国不能一日无君，无奈也是责任，舒沁匆匆登上帝位。其实，只要血统上没有问题，由舒沁来当皇帝，早已习惯被他掌控的京官们也没有多大反弹，而元老重臣们也都已经被他收服，再加上舒翎力顶，新的政权倒还算稳固。只是舒沁自己知道，京城之外的地方，还有很多他掌控不了的事情。
登基之後的第一件大事，便是册封。万俟玥成了太上皇，相应的，同样辈分的大王爷璟王、三王爷玮王、四王爷琰王、五王爷瑜王和七王爷璐王都成了亲王，万俟昕辉也正式成为了郡王。虽然不愿意，但舒沁知道，若要以万俟昀庆的身份，这些也同样是他的责任。
不过当日，只有万俟琰和万俟璐当场欢天喜地地领了圣旨。万俟璟依旧戍边在外，赶不回来，万俟瑜同样如此。而万俟琰一早去西南巡查水利，几无音讯。万俟昕辉在家守孝，自然也不能出门。
谁也不知道，这些流著皇族血脉的人，心中又是怎样一番打算。

当了皇帝之後不知第几次皱眉了，舒沁推在堆在眼前的圣旨，起身走到窗口。窗外，依然白雪皑皑，但不同的是一个愉快的身影正在雪地里玩得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