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色泽应该是没有淬毒的吧.想着,万俟玥还是小心地用衣袖裹住拔下来.手肘无意间撞到低垂的树枝,只听"哗"的一声响动,整块的树皮突然朝两边分开来,露出一个黑幽幽的大树洞.
那似乎是一个长年未曾开启的洞穴,一经打开,一股浓重的带有腥气的铁锈味扑面而来,熏得万俟玥直直后退了两步.
"地牢?"喃喃自语着,万俟玥趁着夕阳的余晖又向洞内瞅了几眼,"靖王果然不愧是铁血王爷,得赶快把洞合上,别惊着舒沁."说着顺手在旁边的树枝上掰了几下寻找机关,而那树洞竟然真的缓缓合上了.
问讯而来的翠微和舒翎听到万俟玥的自语,差点没有直接载倒在地上.舒沁在外是被称做玉面铁心的御史大人,那手段不说是鬼见愁,也足够让心中有愧的官吏们闻风丧胆了,怎么可能被这小小一座"地牢"惊到?大概也只有万俟玥会这样想了吧.
相视苦笑,便上前问候.不多时,舒沁也领了家中护卫赶到,担忧之色溢于言表,急急地将万俟玥拥入屋内.直到薛太医里里外外检查了三遍,确定无恙了,舒沁才放心走到屋外,释放他一身的怒气.
当值的护院失职每人二十鞭子家法,连翠微也因为没有在旁护架挨了顿教训.自知有失,翠微也不争辩.等到收到消息的京城有关官员跌跌撞撞赶到时,舒沁的气也消了许多,与京城巡督史一同商讨缉拿刺客的事.
暗中松了口气,翠微见薛太医终于在万俟玥手臂发现几块几不可见的淤青,正抹了药膏细细按摩,于是退了出来,与一直静静站在一边看儿子闹腾的舒翎打起了腹语.
"皇上的武功,并不在一般,师伯以为如何?"
"动处矫若游龙,不带半分破绽;吐纳自如,内息深不可测,已称得上是当世高手.以皇上的年纪与天分,不出五年,恐怕世上再难寻敌手."
"不止这些.看皇上步法精准,似是对阵法也了解甚深."
"皇上天纵英才,自小便聪颖出众,博览群书,经天纬地,区区迷阵怕还入不了眼呢."
"师伯难道一点也不惊讶?"
"圣心难测,可不是句空话."
"那么,师伯打算告诉师兄?"
"微儿,你又何必试探老夫?即已决定随他,自然也不会去干涉他的事.至于他能不能知道,便要看他
自己的本事了."
"微儿明白了.只是,微儿在皇上身边这么多年,都没有发现皇上如此的身手,不知道师兄......"
"呵呵,他们的事情,就让他们自己去解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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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国自开国皇帝万俟旻焱建国以来,已有二百余年.虽不复当年八方来朝的盛世,倒也算得上是个太平治世.皇上遇刺这种事情,已经近百年没有发生过了.右相府的一声惊呼,不知激起了多少波浪.
万俟玥的侍卫从宫里引了两大队的羽林军,浩浩荡荡围了一路.万俟玥也不便再待在舒府,由舒沁亲自护架回了宫.舒翎垂首在府门口恭送圣架,一声轻微的低叹.
平安回到宫里,正欲洗浴更衣,便有昭训太后并各宫太妃前来探视.分不清楚她们脸上是担心是关心是心虚或是失望,可能也不想看清.万俟玥打起精神一一应付了,早已过了人定.翠微心疼地命人端上推迟的晚膳.
"皇上受惊了,这是太后特意令太医院熬制的汤药,能安神压惊。"
万俟玥看了眼那汤药,并未动手。翠微也不劝进,抬手便要把药碗端开,不料万俟玥突然伸手过来,夺去药碗一口喝干。然后,又是沉默。
翠微了解自家主子的性子,为万俟玥布了些他爱吃的菜,便无声地告退了。
万俟玥举箸,却想到舒沁温宛的笑容.现在,他应该还在为刺客的事忙碌着吧,肯定还没有用过膳.为什么每次去舒府都会给舒沁带去麻烦呢,明明是喜欢他的人,明明是想要珍视的人.是啊,只有舒沁,那个会对自己温柔笑的人,他才是可以信任的人,只有他,才是可以全心全意地相信,没有怀疑,也不用猜忌.舒沁,是要用来信赖的人.
是夜,喝了汤药地万俟玥依然彻夜无眠.
其实,此夜无眠的人可不只是万俟玥.
万俟玮一进房间,看见屋内高大的人影,便急忙关上门,仔细洞听了周围的动静,才走过去略带责备地说:"瑜儿,你怎么跑出来了?官司还没结,不是让你乖乖在家候审么?"
万俟瑜一见到他,就迫不及待地一把拥住他.万俟瑜虽然才刚弱冠,但身形高大,竟比瘦削的万俟玮高了足有半个头.贪婪地在万俟玮身上嗅着,不错,还是熟悉的佛手香.万俟瑜这才满意地松开手,颇有些撒娇地说:"等了一下午,什么结果也没有,倒是听到一个皇上遇刺的消息,还是在右相府里.我实在是想不明白,三哥,你看是不是真的啊."
说起此事,万俟玮的表情严肃起来,正色道:"应该不假,宫里头动静闹得挺大,连一贯冷静自持的舒沁也大发脾气.宫里传来的消息说是看不出什么大碍,不过真实的情况,谁也说不准."
"三哥,这不正是个下手的好机会么?"
"绝对不行!如果是真的,现在万俟玥身边的守卫肯定更加森严,更难下手;如果是他和舒沁故意搞出这么大的动静来,说不定正是一个陷阱.现在这时候,决不可以轻举妄动.不过,话说回来,关于这遇刺,我倒觉得真有其事,而且还不是普通的杀手.想他舒府里头机关鳞立,迷阵相套,能出入自如的,当世也没有几个.难道是璟王,不,绝对不可能;或者是珅王想要下手了,那也不会挑在这种时候这种地方啊;老四,难道我们都看错他了?也不会,即使真是如此,这个时候除掉万俟玥对他没有半点好处;还有,舒家?如果是他们自己动的手脚,又是为了什么......"说着说着,万俟玮不禁陷入自己的思考中,脑中无数个念头一一闪过,却实在找不出什么头绪.
一旁的万俟瑜见他抛下自己陷进思想的旋涡里,一时不高兴,于是绕到他背后,蹭着他柔顺的长发,一口咬在他的耳郭.
万俟玮正想着,突然耳朵一痛,接着便是一股热气喷来.好笑地看着万俟瑜如小狗般的举动,万俟玮无奈道:"瑜儿,别闹了,早些回去吧,你的案子还没结呢.说起来,你也行过冠礼了,怎么还是这么莽撞.都让你收敛收敛了,这回竟然惹出人命来了."
"我说了那是意外啦.我怎么知道那新建的茶楼护栏那么脆弱?都怪那小子不识抬举."万俟瑜把整个人都趴在了万俟玮身上,嘴一边说着,一边一直没离开过万俟玮的脖子.
但此时万俟玮却好象想起了什么,突然站起来,差点没摔着身后的万俟瑜.而他却只冷哼一声看他狼狈站稳,道:"我说怎么那么冲动呢,原来是情不自禁呢.听说,那少年长得可真叫标致,性子又烈,最是你喜欢驯服的那一型吧.你......"
话还没有讲完,已经被突然而来的吻给堵住了.挣扎了两下,但在万俟瑜强势的禁锢下也只是惘然,不自觉地回应起来.良久,等万俟玮又可以重新呼吸到自由的空气的时候,已换他趴在了万俟瑜怀中.
"三哥,可莫要再讲这种话了,刺得人心里痛.这天下,没人及得上三哥的."将脸埋进他最爱的青丝中惬意地摩擦,万俟瑜又用上了他三哥最挡不住的撒娇语气:"那小子一脸冷冰冰的,和他万俟玥的冷淡表情简直一模一样,我就看他不顺眼而已."
知道自己这同胞弟弟对于那个只相差了一年却夺走他所有父爱的弟弟,从小便对不上眼,万俟玮也不再责备什么,双手轻抚上他的后背,安慰道:"瑜儿,你已经长大了,别再这么孩子气.想要真正把万俟玥拉下来,现在的我们还远远不够.你必须要学会收敛."一想到万俟玥那越来越看出波澜的神情和舒家父子那永远不变的笑脸,万俟玮骤然感到一阵凉意,"无论如何,别再任性了,一切小心为上.你早些回去,别叫人落下口柄......啊~"
突然伸入衣内的手让万俟玮不由惊叫出声,随即躲闪起来,嗔驽道:"别闹了瑜儿,快些回去吧......啊......回回去......住手......啊......瑜儿!"
万俟瑜不满他的推退,干脆一把抱起万俟玮就向床走去,还赌气说着:"反正我就是不懂事的小孩了,今就让我再任性一次得了."
"啊......嗯~瑜儿,明天还要大朝......啊......轻轻点瑜儿......啊......瑜儿........."
万俟玮无奈地看着身上的人执拗的眼神,强自压下心头突然涌起的不安,任凭身体依循本能沉浸到汹涌而来的热浪中.
三 朝会
″退──朝──″大殿上的太监扯著嗓子叫道.
″臣等恭送皇上.″百官叩首,行跪拜之礼,接著便是一阵寂静.种种的猜测疑惑盘桓在心间,让大臣们想议论却又无从开口.
都听说了昨日皇上遇刺一事,本以为今日朝堂上必是雷霆震怒,掀起狂风暴雨,没想到竟是一片风平浪静,一种令人恐惧的平静.没有突然暴毙的官员,没有失职查办的官吏,更没有被牵连而出的皇亲国戚.他们的皇上安之若素地例行大朝,还不忘向右相询问今年秋收的预期收成和粮仓里的储粮,甚至当御史舒沁上奏瑜王的案子,万俟玥还很好心地帮他记下了刑罚,只让他去祠堂思过半月,然後编入兵部,任督军戍关三年,以将功抵罪.
一直到最後,万俟玥才不咸不淡地提起昨日遇到的毛贼,只道京城中竟有此大胆毛贼潜入当朝相府,命京城巡督史暗中追查,却明令不可扰民,甚至连城门也不许封闭.
这一令既下,满朝皆惊.到现在皇上都已经走远了,才慢慢有人回过神来,转首见同僚们也都是如此.
而那京城巡督史於晋毅擦干额头上的冷汗,看向朝堂上依旧保持著平常微笑的舒家父子,又是一阵冷汗冒了上来.皇上对他们舒家的信任和倚仗,举朝皆知.而舒家也可称得上是权倾朝野了.昨日的事是出在了舒府,现在让自己去查,却不知皇上是想让他查出什麽还是查不出什麽.
正想著,舒翎和蔼似能包容万物的笑容已快到眼前.於晋毅赶紧弯腰作揖:″舒相.″
″於大人不必多礼.″伸手扶起於晋毅,笑容愈见慈祥,″老夫见於大人愁眉不展,可是为了追查毛贼一事?毕竟出在老夫府上,於大人若有什麽要求,尽管提,舒府上下定当全力配合追查;若於大人还有什麽难处,老夫也会尽力帮助的,只求早日抓住那毛贼,也了却皇上一桩心事.″
″舒相客气了.″又是一揖到底,努力忽视舒翎无形中带来的压力,於晋毅不亢不卑地道:″舒相请放心,皇上命下官捉拿毛贼,下官自当尽力追捕,不敢怠慢,以为皇上分忧,又怎敢劳烦舒相?至於搜查一事,必是要给府上添麻烦了,下官这里先行请罪了.″
″於大人也是奉命办事,何来请罪一说?於大人只管尽职,老夫会令管家尽力协助.″
″舒相劳心了,不敢麻烦贵府管家.″
″於大人真是见外了.″r
″哈哈哈.於大人不愧是皇上钦点的武状元,这朝堂上敢如此拒绝舒右相好意的,於大人可是第一人呢.″两人正打著官腔,突然横来一句三分带笑七分阴冷的调侃,侧首,只见珅王爷万俟珅挂著邪魅的笑容也朝这边走来.
这珅王是皇上的二哥,原是正宫所出.他的母後,当今的训昭太後祖上本就有楼兰血统,而万俟珅从小眉宇间便有一股异域的味道.及至成年,更是将那异邦的深眼高鼻与万俟皇室的清逸俊朗完美融合,俨然京城第一美男子.万俟珅天资聪慧,再加上其嫡出的地位和外祖父当年左相并太尉的势力,自小便是被当作太子般宠爱著长大;而他也自诩是天之骄子,肆意妄为.自己是个难得的美人,对於美的东西更是执著,也从不掩饰他好色的本性,看上的美人,用尽手段非弄到手不可.传闻,他也正因为如此才一直不受先帝器重,最後,反倒是先帝的宠妃齐贵妃之子,一直最受先帝宠爱的六皇子登上大宝之位.
此时,於晋毅看到这位风情万种的王爷带著招牌似的迷人微笑向自己走来,再想到身边未曾减弱过的压力,全身恶寒,心中忍不住偷偷检讨自己是不是什麽时候不小心得罪过了自家皇上,竟把这种要人命的差事交给他.无奈,也只能硬著头皮上前请安:″下官见过珅王爷.″
半晌不见回应,於晋毅悄悄抬起眼角,只见万俟珅已经收起了笑容定定地望向殿外,神色复杂.於晋毅顺眼看那外面,正是一下朝便冲出殿外的瑜王和追在後头的玮王.
″瑜儿,你去哪里?″
″去祠堂!哼,半个月!″万俟似乎突然意识到弄错了撒火的对象,停下脚步对身後的万俟玮道:″三哥,别担心了,宫里头有母妃在,不会有事的.倒是三哥你──你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万俟玮动了动嘴,却感受到背後一道灼人的视线如利箭直直刺来,说不出话来.再看看眼前自小护大的同母兄弟,虽然被宠得有些任性自专了,但他的眼神纯净,甚至还带著孩提般的天真霸道.这样的他,无论如何,都要守护.
直起酸痛的腰板,挡住了背後的视线,万俟玮最终也不再多说什麽,温柔地嘱咐万俟瑜自己小心少惹麻烦,然後目送他走远.直到看不见万俟瑜的身影了,他才像刚发现背後的视线似的,惊诧地转身,清冷不失优雅地顿首示意,最後缓步离开.
轻眯起眼睛,看著万俟玮一步一步离开,仿佛看得到他下肢不经意地颤动,万俟珅的右手在袖中紧握成拳,脸上却又恢复了笑容.猎人般的眼睛收回来放到了於晋毅的身上.
於晋毅望著面前那两张笑脸,一个和蔼得像疼爱後辈的祖父,一个阴魅得如索命的幽灵,却都让他恨不得立刻撞墙去.他的心里也第一次怀疑自己当初意气分发地打遍全场当上个武状元是不是个错误呢.
而此刻对面文官的队伍里,倒是安静得多.舒沁站在靠前的位置里,自下朝之後便一直静静站著,面上也一直挂著柔和的微笑.但他整个人却散发出冰冷的气息,让想要上前打听的官员知难而退.
最後,还是德高望重的大理寺卿宋岳臻上前问道:″舒大人,昨日之事,到底如何?为何皇上今日的说辞,与我等所听到的,完全不同呢?皇上对瑜王殿下的处置也颇令人费解,其中可是有什麽深意?″
舒沁一见是宋岳臻,又低下头恭敬地回答:″昨日之事,皇上已讲得清楚明白.至於其中深意,做臣子的怎麽敢妄加猜测呢?″
″行了舒大人,就不必和老夫来这套了.昨日皇上明明去了你府上,怎麽今天舒大人好象一点也不知情啊?″
面对亲父一般的老者,舒沁难免泄露些情绪苦笑道:″圣心难测,下官可是真的一无所知,一切,就按皇上的意思去办吧,倒是让宋大人费心了,不过,关於这个案件,下官定会妥善处理.″很快调整过来,给宋岳臻一个放心的微笑,眼中的光芒似能扫平天下的阴霾.
宋岳臻对著这样的光彩有一瞬的失神.他是先王帝师,教过两代多位皇子.也有雄才大略心怀天下的,却独没有这一种足以包容天下的光华.而他的才干能力,宋岳臻早已亲自见识过,绝对是一代明臣.再加上宋岳臻年轻时便入宫任太傅,中年娶妻,膝下无子,只有老来得一幼女.此时看向舒沁,他是真个儿当作了自己的儿子,语气中也多了些宠爱:″沁儿,你办事,老夫没什麽不放心的.这江中後浪已到,老夫也该是退隐的年纪.以後的事,你可得多担待著些了.″
听到宋岳臻称呼的变化,舒沁的眼波闪了闪,立刻消失在他下垂的眼睛里.″宋大人是当代大儒,自先帝在位时便掌管大理寺,三十余年来一直秉公执法,在朝中更是德高望重.舒沁不过是晚辈稚子,怎能与宋大人相提并论.还请宋大人不要再讲这样的话,舒沁心中有愧.″
宋岳臻还想再说什麽,瞥见朝这走来的内务总管福善安,不再开口.果然,只听福善安在两人一米开外处行礼道:″舒大人,皇上有旨,召您承德殿议事.″
″那麽,宋大人,下官先行告退了.″恭敬地行完礼,舒沁转向福善安,依然很有礼貌地说:″劳福公公带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