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夜————间歇性抽筋

周倩倩看到他学校公司来回跑的样子，用同情地眼神看著他，还拍了拍他肩膀说道："天将降大任於斯人也。"
沐叶无话可说，只得重重地叹了口气。
於是那边的老大姐又开口了，"小人何叹？"
沐叶气结。愤愤地说道："周姐，您这哪是安慰我，是给我添堵呢吧？"
周倩倩看著他笑，"哪里哪里，我是有好消息要告诉你。"
"什麽？"沐叶谨慎地看著她，显然不太相信她的话。
"看看你什麽眼神，"周倩倩将一个文件夹砸在他手里，"庆总拍板了，这次玩乐的计划交给你全权负责。"
沐叶一口气憋在胸口差点没换上来，表情沈痛地低吼道："你还嫌我不够忙啊？"
"啧啧，年轻小夥子，忙点应该的。"周倩倩戳著他脑门子，"你姐我这是为你好。你看看这公司每年进来多少人？做长得又有多少？要不是你周姐拉著，给你争取来这机会，哪轮得到你？"
"我安心写歌词不好吗？"
"写歌词？你就是写成林夕那地位，填词也不过是够个生活。人家靠的是地产，投资有道，才能住上靠山面海的房子。"周倩倩开解他，"更何况，这圈子里有几个林夕？还不就一个？搞策划慢慢转管理才是康庄大道。"
沐叶是真的没什麽雄心壮志，但人家看得起自己，你又怎麽好太挑剔？只得苦著脸接下来。末了还被逼表态，一定会按时按量完成任务。

圣诞节前三周，温度终於降到了零度。路上泼了水都会结冰。沐叶就亲眼看到过骑车的人在冰上摔倒滑出去老远，人仰马翻的样子，还夹杂著叫骂声。
这天早上沐叶还没睁眼，手机铃声便催命一般地响了起来。
"喂？"
"你现在来金冠！"
"啊？"沐叶还没清醒，但听著口气和声音，不是风痕又是谁？还没来得及问，对方竟然已经挂了电话。
沐叶一下子清醒过来，不禁气愤地将电话摔在床上，狠狠说道："什麽态度啊！"
[什麽态度！他以为他是谁？我又是他什麽人？随叫随到，连个理由都不给？]
这边还没发泄够，那边门铃又响了起来。一声接著一声，显示出门外人的焦急。沐叶於是来不急计较刚刚风痕的态度了，手忙脚乱地穿衣服，一边套衬衫，一边已经奔到了门边。
"谁啊？"
"我，夜子鸣。"虽然心情焦急，这人说话的时候，仍然是不急不缓的。
沐叶赶忙开了门请他进来，说道："今天是怎麽了，外星人入侵？所有人都好像吃了心急药一样。"
"还有谁找你？"
"风痕啊，"沐叶一边系衬衫扣子，一边说道，"就刚刚打了电话过来，让我去金冠一趟。"
"别过去。"夜子鸣一把抓住沐叶的手，少有的激动起来，"还好我过来了。千万别过去。"
沐叶看他说得激动，更是奇怪，"究竟出了什麽事儿？"
夜子鸣这时已经恢复了平时的平静，带著书卷气的脸庞上却闪过一丝忧虑："进去说。"
"还记得那首圣诞歌麽？你给我那个？"夜子鸣坐在沙发上，问给他冲了速溶咖啡的沐叶。
"当然记得。"
"金冠也用了你的词。"
"什麽？"沐叶一惊，手里的杯子差点没有拿稳，赶忙放在一旁的茶几上，专注地盯著夜子鸣看。似乎是想从他的表情中寻找这话的真实性。
"不用看了，现在圈里面估计都传开了。圣诞歌曲词撞车，这是多大的新闻啊？公司里稍微管点事儿的人手机都打爆了。"
沐叶诧异，"为什麽我会不知道？"
夜子鸣知道他的意思。既然是沐叶的词，那边若是发表应该告诉他才对，而且也有相应的文件手续。不可能一声不吭的就灌录发行了。
"也许因为，那上面写的根本不是你的名字。"夜子鸣把一本小册子拿出来递到沐叶跟前。後者接过来看了看，果然在作词者那栏写了另一个人的名字。
"王若清。这是谁？"他从来没听说过这一号人。
"按照金冠的说法呢，就是新人，不过真相是什麽你最清楚不过。如果我没料错，应该是麦杰那家夥找来的替身。这小子安生了几年，又本性不改地开始搅浑水了。"
沐叶虽然小有名气，毕竟也只接触这圈子不到三年。这话听得诧异，便看向夜子鸣等他解释。
谁料夜子鸣却不往下说了，只拍著他肩膀说，"别担心，一切都会好的。"
"恩。"j
"你今天就别出去了，跟公司也打电话请假。有什麽事情在家里一样做。避避风头。"
沐叶知道事实远没有他说得这麽简单，两首歌歌词完全一样，却标了不同的名字。估计大大小小的报纸都会用剽窃，丑闻这类字眼来形容吧？既吸引了眼球，也成功引燃了战火。
这圈子太平静，对谁来说都不是一件好事情。
不管是演戏的还是看戏的。不管是娱乐人的，还是被人娱乐的。

先跟公司打了电话请假。实际上就是直接打给周倩倩。那边显然也知道这是为了什麽，不但保证这休假绝不会影响各项指标，还细心安慰了他，说一切都会过去。听得本来并不在意的沐叶心里也是一阵感动。
想想周倩倩一直以来像大姐姐一样地照顾自己，就觉得自己还是幸运的。
仔细想了想，沐叶又把电话打到了风痕的手机上。
"喂？"
"叶！你到哪了？"
"我还在家。"
"什麽？不是让你立刻过来吗？"风痕的声音显得越发急躁。
沐叶沈默了一下，说道，"我知道是什麽事情了，你知道吗？我现在不能出门。"
"为什麽不能？"对方的声音变得冷了。隔了电话，沐叶甚至能感觉到那端传来的寒意，让他有些难以抵御。
"风痕，你好好想一想，设身处地为我想想。如果你遇到这种事情，要怎麽做？"
那边果然半天没有声音。沐叶正要开口，却听得风痕说道："我只想问你，你有没有从麦哥那里要歌词去？"
沐叶忍不住大叫："我管他要歌词干什麽？"
"麦哥说你找他要了歌词，说要比对著填一份送给夜子鸣。"
沐叶冷哼一声，"他说你就信？"
"我就问你有没有！"风痕也是别扭性子，被沐叶一顶脾气上来了，"我就是想你亲口跟我说！"
沐叶突然觉得有些无力，"我没有，你信吗？"
风痕愣了一下，然後答道，"当然信你。"
[你看看，这个世界。
明明应该最了解你的，却非要你亲口说了才相信。]

波澜易起，倒也易平。然而就像地震一样，真正要人命的是不是地震本身，而是之後的余波。
金冠很快在其网站上公布了自己的失误，说是标错了作者的名字。各个娱乐媒体上也都刊登了这一消息。然而网络上，却又起了谣言。
"词作者暮夜一搞多投，扰乱娱乐圈秩序。"
"王若清确有其人，《圣诞夜》确实是其作品。"
等等等等。
一时间看得沐叶自己也有点怀疑。究竟当时是怎麽一回事儿，他把稿子给了谁，在邮件里写了什麽话，承诺过什麽，都不太记得清楚了。
只知道这都是为了风痕，於是便心安理得地接受了。当作是代价，或者是惩罚，怎样都好。
"你做了什麽，要受惩罚？"夜子鸣那之後就常去他家。沐叶一个人住，寂寞难免，倒也乐得他过来，让这房子看起来不那麽空荡。
沐叶听了没看他，继续在纸上涂涂写写，想到什麽，便写什麽，是沐叶的习惯了。
夜子鸣看得有些心疼。知道他结了心结，解不开，又苦於自己不是那系铃人。只好伸出手去捂住沐叶的双眼，说："别写了，也别看了。对自己好一点。"
"恩。我明白。"沐叶点头，把他的手摘下来。
[不想自己显得矫情，却偏偏做写矫情的事情。]
"你坐吧，我去给你倒杯茶。"
夜子鸣看他走开的背影，瘦弱的身子微微弯曲，显得很没力气。便在心里对自己说，他当然明白，但是他做不到。
夜子鸣很想对沐叶说，为了我，对自己好一点。
可是他知道，沐叶需要一个理由，但这个理由不是自己。
後来的某一天，沐叶才在一张旧报纸上面，看到了一个记者对这事情的评论，心有余悸。
"你看了这事情，以为看透了谁，其实谁都没看透。烂秀一场，也只有身在其中的人，才要争个你死我活，伤了别人不成，还要伤害自己。旁边看来，只显得幼稚可笑。"

012
此时正是寒冬，那天晚上还冷得要命，风大。夜子鸣看到沐叶穿著一件薄薄的毛衣站在门口的时候，一下子惊醒，心疼得要命，一把扯进屋里，搓著他的手问道："怎麽回事儿？"
他知道今天风痕会回来，也知道沐叶下午开开心心地去买了火锅，满怀期待的回了家。怎麽几个小时的功夫，就这副模样跑过来了呢？内心已经翻江倒海了，表面上虽然什麽都没说，什麽都没问，手却不由自主地握了又握。然後突然反应过来，拉著沐叶进屋让他在沙发上先坐，自己则几步快走去厨房倒热水。
热水倒好了，一个转身，却看见沐叶站在门口，靠著门框看想，分明是有话想说。
"怎麽了？坐著暖和暖和，喏。"夜子鸣把水杯递出去。沐叶接过来，轻轻抿了一点，反问："我喜欢风痕，不，我爱他。"
夜子鸣听到这话，就觉得一阵血气往脑袋顶上涌，不由自主地哈哈干笑两声，"你......"
[这麽晚来找我，就是想和我说这个？沐叶啊沐叶，究竟你脑子里是怎麽想的啊？]
沐叶看他这表情，噗哧一声笑了。脸上笑了，眼睛里没笑，反而发涩得很，像是要流泪。他赶紧眨了眨眼，说道："其实应该说，我以为我爱他。"
"可是......也许我错了......？我不知道......"
[这世界上应该有一种人，他会感觉到周围的温度，自动靠向暖的一边。简单来说，应该就是谁对他好，他便爱谁。]

风痕第二天早上起来，沐叶自然已经不在。仿佛昨天的一切都是幻觉。云雨也好，烈日也好。没人戳著自己的脊梁骨叫自己起床，即便是他这样不敏感的人，也隐约察觉到，有些什麽东西和原来不一样了。
他坐在床边，迎著阳光，看自己的手。多少个日夜之前，他也是这麽做在这里，被同样的太阳晒照得睁不开眼睛来。然後放纵自己在床上懒惰一整天，夕阳西下的时候才又生龙活虎起来。
眨眼之间，日子变了。人自然也变了。
风痕握紧了拳头，他知道自己已经不是原来的自己，但是他希望沐叶还是原来的沐叶。从来没有这麽希望过。

沐叶坐在办工作前发呆，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转身去看。原来是隔壁办公室新来的毕业生。和沐叶一样大，但是从性格看来明显年轻很多。
小女孩有点怯怯，拿著个本子放在他眼前，问道："请问，您是暮夜吗？"
沐叶点点头。
"写XX的暮夜？"
他继续点头。
"拜托，帮我签名。"
沐叶低头去看，厚厚地本子上这一页纸有些皱，用工整的字迹写了一首歌词，正是XX。他不禁有些好笑，说："我写字很烂的，会破坏美感。"
女孩子猛摇头，白皙的皮肤上出现一抹红晕，"不会的。"
沐叶翻了几页，发线整本已经快写完了，抄满了歌词。有林夕的《新房客》，黄伟文的《落花流水》，深白色的《一辈子的孤单》......好多好多，也有不少自己的歌词。
"真的很喜欢你的歌词。"
"谢谢你。"
发自内心的，沐叶被感动了，许久以来第一次，陌生的感觉充斥著整个胸膛。他小心翼翼仔仔细细地在那页上写下自己的名字，没有连笔，一笔一划地写，他说：这样看起来还好看点。然後对著女孩子笑。
"哟，一会儿功夫就勾引上小妹妹了啊？"听这声音，除了周姐还有谁？
小姑娘一溜烟跑了，周姐在後面叫："小园啊，小心点，别摔了。"然後转身过来跟沐叶说，"可爱吧，小姑娘，看那脸红的。肯定是喜欢你了。"
"周姐你可别乱说。"沐叶赶快摆手。
"怎麽样，方案改好了？"
"恩，正想一会儿拿过去。"
"给我好了，我正要上去找庆总。带给他。"
沐叶想也好，就把文件夹递给她，说："那麻烦周姐了。"
"麻烦什麽，"周倩倩摇了摇文件，问："有什麽要补充的吗？"
"没有了，都在里面写好了。"
"恩，那好，有什麽问题再找你。"
"行。"
"再见啊。"
"恩，再见。"
和平常一样的道别，没想到的是，再见面的时候，已是另一副样子。
沐叶还记得风痕跟自己一起住的时候，有一段时间对算命很是著迷，。当然，这一部分源於他当时的女朋友静。
也不知从哪里得来的消息，说某街某某号有一个很出名的算命师。於是两个人奔过去发现根本就没有这麽个地方。
刘轩笑他们，说要算命他会啊。於是沐叶记得，当时刘轩掰著他的手，说，明年你有一个大坎，如果能平安度过，此生无忧。
结果自然是没人相信。可是不知怎麽的，沐叶洗完澡，站在镜子前面，看著已经许久没认真审视的自己，想起了那个片段。雾气让人影模糊，却莫名有些心惊。摸著下巴有些胡茬，伸手去够老式的刮胡刀，却不小心割破了手指。
第二天周倩倩没有来上班，沐叶觉得奇怪，没有说什麽。
第三天周浅浅仍然没有来上班，沐叶被庆总叫去问他，为什麽一直没有来找自己，沐叶诧异："方案不是周姐带给您了吗？"
"周倩倩？没有啊，她去马来西亚出差了，前天下午就走了。"
"怎麽会？"沐叶诧异，睁大了眼睛看著庆总，仿佛在说，您开玩笑吧？
可是没有，庆总肯定的眼神和严肃的表情都否认了沐叶的猜测。
"那您也没看到方案？"
庆总摇头，"不然我请你来干嘛？"语气颇有些不耐烦。
沐叶顿时有点不知所措，他开始怀疑，昨天是不是自己做了个梦，还是周姐忘了把方案交给庆总了？
"行了，你先走吧。我一会儿联络一下倩倩。"
"好的。"想了想又补充："我再打一份送过来给您好了。"
"恩。"

方案又打了一份给庆总，并且同时email了一份。然而庆总回信中却告知他，周倩倩说之前并没有从他那里拿到任何资料。即便是沐叶这样表面看来安静顺从的人，也忍不住叫了起来，"怎麽可能？"
庆总的邮件里，言辞冰冷，甚至暗示，如果完不成工作，直言就好，何必这样说谎。字里行间的失望沐叶能敏感的察觉到。
後来沐叶回忆那个时候的情节，只记得自己在办公桌前坐下之後，忐忑不安的心情。有电话打进来，讲了什麽仿佛都没有听到，甚至挂上的时候也是茫然的。整个人就想中邪一样机械，对外界的事物反应迟钝。
虽然事情还没有发生，但是已经有所预感。人类就是这样敏感的生物，其实很多人即便在这脱离自然的社会里，也想要本能地保护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