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子悟瞧著云钰小心翼翼的动作,不免有些恍惚:难道他真的还念著从前的情份?这般温柔体贴的模样难道竟是真的?也罢,管他是真是假?我如今在他府里,若再与他闹翻,只怕害了孩子!唉,怎地还想那些有的没有的事情,便是有情又能如何?忽地又想起了赵熙,想起了他柔情似水的眼眸神情,暗暗一叹:不知道孩子出世後能否送到他的身边?云钰已有家室,怎会善待我的孩子!须得想个办法,把孩子送回尚书府才行!抬眼瞥见碧珠,一个念头浮了上来:或许可以求求碧珠,让她把孩子送到赵熙手上。
云钰不知道他心里所想,见他神色平静和顺,只道他终是想通了自己对他的一番情意,欣喜不已,正要开口说话,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声音惶急地响了起来:"将军!将军!"
云钰扬声道:"候在门外,我马上出去!"回身面对子悟,声音瞬间柔和:"你且歇歇,我出去看看发生了什麽事!"秋子悟点了点头。
云钰推门走出房间,便见自己的心腹家人立在门外,脸色惊惶,似是遇到了什麽为难之事,沈声问道:"什麽事慌成这样?"
那家人压低了声音回禀:"将军,太子突然过府,说是要向将军请教军务事宜!"
云钰微愕,复又皱起双眉:"太子还说了别的什麽吗?"
家人想了想,摇头道:"只说军务上有想不明白的事情想要请教将军,没有说别的事情!"
云钰眼光一闪:"你来报信可有人跟踪?"
那家人躬身道:"小人十分小心,一路上并没有被人发现形迹。"
云钰点头:"很好!速去备马,我这就回府!"家人应声退了下去。
云钰沈吟片刻,回身走进房中,见秋子悟仍靠坐在床头,笑道:"府里突然出了些事情,要我回去处理,你多歇歇,待我处理好了事务,便赶过来陪你!"秋子悟微笑点头。
碧珠咯咯笑道:"将军放心去办事便是,奴婢会好好服侍公子的!"云钰笑了笑,方才转身走出了房门。
碧珠眼瞅著主子走远了,低声道:"脾气真是不好!公子,据说您曾与将军相处一年之久,真亏得您能忍受得了!"
秋子悟心里忽地一痛:一年啊,我曾真心真意付出一年,原指望他多少放一点真心对待自己,最终却是黄粱一梦!如今还来说什麽真情意?娇妻美眷,笑面如花,你要将我置於何地?云钰啊云钰,秋子悟不曾怨过你,却也不想再回到从前,为何你却要苦苦纠缠?
他慢慢闭上双眼,感觉腹中胎儿些微地动作,心里的苦涩渐渐溢了上来:孩子啊,但愿爹爹能够将你送到你的亲生父亲身边去,否则,将你一人留在此处,爹爹死不瞑目啊!
第四十四章
云钰马不停蹄一路赶回京中的飞龙将军府,将马交给府中下人照管,自己急急往前厅走去。
甫一进厅,便见著太子一袭云纹素服,头戴玉冠,眉目秀朗,笑意盈盈,端坐在厅中正位,身旁侍候的正是东宫总管太监小柱子公公,两旁各立五名侍卫,想是太子带来的。
云钰快步进厅,伏地便拜:"微臣不知太子殿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望殿下恕罪!"
太子笑得和蔼可亲:"孤冒然造访,卿并未听闻,说来应是孤王过,怎是卿的罪?"
云钰连忙叩首:"殿下过府,蓬荜生辉。只因微臣今日受友人相邀,去往他府赴约,徒让殿下久等,微臣实是有罪!"
太子起身走到云钰身前,弯腰将他扶起,笑道:"日前,父皇对孤的学业有所质疑,特别是在军务方面,父皇甚是不满。言道军中後起之秀非将军不得其二,命孤与将军多多请教,此番前来便为此事。原是孤临时起意,将军不知,不在府中实是情有可原,何来罪责之说?"
云钰不敢抬头:"微臣年轻识浅,当不得殿下如此夸奖!"
太子哈哈大笑:"当得当得,孤听闻,飞龙将军原是宋将军一手栽培,只可惜宋将军遭了秋申那贼子的毒手,唉,皇朝少一良将啊!好在飞龙将军不仅做了宋将军的乘龙快婿,兵法军事更是得了宋将军的真传,实乃皇朝幸事!"他顿了顿,笑容变得十分诡异,声音放得很低:"孤还听人说,云将军为了能够扳倒秋氏,不惜与秋家小儿子虚与尾蛇,假凤虚凰,最终将秋氏一门斩尽杀绝,为国除奸,为民除害。这番作为比之越王之卧薪尝胆更胜一筹啊,孤十分佩服!"
云钰心里一愣:这话听著怎麽这麽别扭啊?垂著头忙道:"殿下夸赞,微臣实不敢当,为国尽忠,除奸护民原是为官之本份,微臣自当鞠躬尽瘁,死而後已!"
太子暗暗不屑:说得冠冕堂皇,其实还不是一个翻脸不认人的无耻之辈?面上仍是嘻嘻哈哈:"严重了严重了,若是为官者尽都死了,皇朝的国政却要靠谁啊?"
云钰更愣:这太子说话混得很哪!他躬身一拜正欲再言,太子嘴快,早已拦在他之前开了口:"啧啧,孤初进将军府曾细细观看,云将军果真是一代不世出的军家奇才,便连府中的摆置似也是依著阵法所布,孤见猎心喜,不知云将军是否能带著孤在将军府里走上一圈,也好让孤增长些见识!"
云钰有些呆了:我这府建得普普通通,哪来什麽阵法行术?他不敢隐瞒,急忙禀道:"殿下,微臣府宅并没有什麽特殊之处,殿下慧眼,或许看到什麽相似之处,但却著实没有什麽阵法在内。"
太子脸上现出几分迷惑之意:"难道是孤看错了?"
云钰躬身道:"殿下若是不信,微臣可领殿下四处看看,确实没有什麽阵法!"
太子眉头深蹙:"难道真是孤失了眼?也罢,那就有劳云卿领路,孤想好好看一看!"云钰唯唯喏喏,领著太子一行人走出前厅。
一行人晃晃悠悠,不急不徐地在将军府里逛了开来,太子显得十分感兴趣,东瞧瞧西瞅瞅,便连墙角的草木也不放过,只说将军府真是令人大开眼界,这等草色便连宫里也是极少见到的。云钰头前领路,心里揣磨不定,弄不清楚太子究竟是哪根经拧错了,满嘴胡言乱语。
慢慢便走到将军府的後院,太子心里有些好笑:到底是军人,没什麽风雅之处,这後院规规整整,连株象样的树都没有,比赵熙那小花园差多了!嗯?真不知道他为什麽会喜欢上这样一个人,方方正正一根木头!肚子里胡乱腹诽,嘴上却是天花乱坠:"云将军果然与众不同啊,便连这府里的规置也是有板有眼,没有一块地儿浪费下来,全都盖了房子!"
云钰有些不舒服,这府上的规置原是其妻宋慧芳的主意,这位宋小姐自幼随父习武,一心只想做个女中豪杰,女红书卷懂得不多,更不懂什麽风花雪月,云钰虽不爱她,却也怜她乃是恩人之女,又是自己青梅竹马的夥伴,生活方面从不违逆她意,便连将军府的建造也全是宋小姐的主意。云钰自己自幼熟读诗书,颇懂风雅之道,并不喜欢这种一个石头一个坑的建筑,只不过平日上朝议事,朝後处理公务,很少有时间在府里闲逛,也便忍了下来。现下听了太子似贬似褒、语意不明的话,不由暗暗皱眉。
正慢慢踱著,迎面走来几名女子,前头一名长裙曳地,纤腰修身,柳眉凤目,秀鼻樱唇,端地是个风姿楚楚的绝代佳人。
太子笑嘻嘻地停住脚步,静立不动,云钰迎上前去:"慧芳,还不快来拜见太子千岁!"
宋慧芳莲步轻移,领著诸女走上前来,敛衽万福:"民妇宋慧芳参见太子殿下!"
太子眼光一溜,已将这一大帮女子瞧了个清楚,瞧著这些女子一个个钗环横摇,锦衣秀服,想必都是京中一些高官的妻子。看来云钰的这个老婆颇有人缘嘛!
他脸上仍是笑得春光灿烂,单手虚托,口称:"云夫人乃是本朝御封的飞龙将军的正室,如何自称民妇?只不知这几位是......"
云钰连忙回禀:"这几位夫人也是军中一些将领的家眷,因与拙荆投缘,故而常过府相聚!"
太子点头道:"军门将女原与一般深闺之妇不一样,便是经常出出府,串串门,交些朋友解解寂寞也是应当的!"
这话有些不好听了,表面上是称赞这群女人爽朗豪气,换种意思却是责骂他们不守妇规,耐不得寂寞深闺。宋慧芳与身後一群女人全都听出了言外之意,脸上齐齐色变,云钰瞅了宋慧芳一眼,目中已有责备之意。他原本便因太子对府中布设的评价心怀郁气,此时听了这话,更是一股脑儿的火气上涌,暗道:我平日不曾管束过你,你怎地也不学些礼数,平白给我丢脸!
太子似乎并没有觉察出自己的话有什麽不对劲,仍旧笑眯眯地询问道:"云夫人,今日孤冒然来访,若是搅了夫人与众位夫人的兴头,可不要怪责本王啊!"
宋慧芳垂头施礼:"民妇听得下人禀报太子殿下大驾光临,故而带著众位姐妹前来瞻仰殿下圣容。"
太子笑得开心:"云夫人真是会说话!云将军,我们继续走吧!"
云钰无奈,狠狠瞪了妻子一眼,仍然头前领路,这次逛府的队伍壮大了不少,前头两人行止摇摇,後头跟著一名太监,接著十名威武端严的侍卫,最後竟是一群钗黛绣裙、风摆杨柳的闺中少妇,这一行队伍远远望去,倒也十分壮观。
将军府并不大,不过一两个时辰,已走遍了各个角落,太子十分仔细,连边边角角的小门都没放过,总要进去瞧一瞧方才乐意,云钰觉得奇怪至极,又不敢开口询问,只得忍下性子由他东张西望。
太子一边走一边细心地打量记牢,这府里能看的地方都看到了,并没有发现什麽能藏人的隐蔽之处,自己言说要逛府,云钰也没有横加阻拦,看来他并未被秋子悟藏在自己府里,究竟藏在哪里了呢?现下只盼赵熙能查出点头绪了!
太子没得到结果,顿觉意兴阑珊,说话也少了,脸上的笑容慢慢收减了许多,待回到前厅时,再没兴致请教什麽军务阵法,连厅门都未再进,只讲出来时久,恐宫中惦挂,直接告辞离去。
云钰暗暗思忖,直觉太子此次过府必有原因,只是想不明白自己有什麽事情落在了太子手里!他牵挂秋子悟,没心情再去揣测,简单地与宋慧芳讲了太子来访的目的,便借口军中还有要务,今日要住到营里去,离了家直奔京郊山坳里的庄院。
一路策马扬鞭,远远见著庄院的轮廓,云钰想了想,弃马纵身,从枝桠上悄悄靠了过去,他眼神敏锐,细细察看庄院周围的防布,见暗桩一个个聚精会神,不由暗暗点头。
索性不走正门,从墙头跃了过去,甫一落地,便有一枚梅花镖呼啸著射来,云钰纵身提气,避了开去,喝道:"招子呢?自己人都看不出吗?"
墙头的暗探探出头来,瞧见云钰,吓了一跳:"将军,属下不知道是您!"
云钰也不责怪,淡淡一笑:"你的警惕心很好,记住要时刻给我注意著,若你今日未曾发现本将,明日我就将你撤了!"
那暗探忙道:"将军请放心,小人等一定时刻戒备,将这庄院守得滴水不漏!"云钰点点头,急步走回主屋。
秋子悟自毒发过後,隐隐动了胎气,腹痛了一段时间,缓过来後便觉疲倦万分。碧珠见他神色困顿,服侍他吃了些东西,便让他躺下歇息。云钰进来时,秋子悟仍在昏睡,未曾醒来,脸色十分苍白。碧珠目睹秋子悟虚弱至极的模样,心里忧心忡忡,将云钰走後秋子悟的状况一一报给了主子。云钰担忧更甚,却想不出什麽好的办法,只得吩咐碧珠细心照顾不提。
第四十五章
太子前去将军府探查地形,赵熙与回和也立即开始了盘查行动。赵熙带著苏平赶往城郊细细搜寻,回和带著禁卫军暗卫在京城中小心寻找,到得傍晚仍是一无所获。几人回到皇城约定的会见之地,面面相觑,赵熙虽然心急如焚,却也无计可施,索性直接带著苏平随著回和进了东宫,以期太子能有所获。
遗憾的是,太子也在等待他们的消息,众人聚在东宫正殿,一时愁眉深锁,想不出什麽好办法来。
赵熙暗自思忖:太子在将军府内并未有所发现,看来云钰的确没有将浴火藏在府中,难道云钰果真置了外宅?浴火身体孱弱,云钰若是不想害他,必定不会走远。回和一行在城中未曾查到,我与苏平在城外一路向著东南方向而行,西北之处却未去瞧过......
他对著太子抱拳一揖:"殿下,臣与回侍卫分两处查找,均未有所果,却有一处未曾寻过,臣欲连夜搜寻。"
太子挑眉道:"哪一处?"
赵熙沈吟道:"城中已查得清楚了,臣在城外是沿著东南方向查寻,西北方向未曾寻过!"
回和摇头道:"赵大人,西北方向乃是山路,其间全是深坳,云将军怎会将外宅置於这种荒茫之地?"
太子略微思索,缓缓道:"行人所不行者,必有奇招,云钰军法谋略胜人一筹,或许偏偏会有出人意料之举!"
赵熙附和道:"太子说得极是,云钰深懂兵家之道,深山空坳,人迹罕至,正是藏身的好地方。"
太子"啪"地一声一掌拍在书案上:"还等什麽,这就出京寻找!回和,你随我带一部分暗卫从北面入山,赵大人带另一部分从西面入山,今夜我们就要将那山翻一翻!"
回和皱眉道:"殿下,现下城门只怕早已关了,如何出城?烦请殿下请道金牌以便开启城门!"
太子诡异地一笑:"出城啊,用不著这麽麻烦,出宫都不需金牌,更惶论出城,我们翻出去!"当先领路,大步跨出了大殿。
赵熙心知寻人之事宜快不宜慢,不理殿内其他迟疑之人,带著苏平紧随太子身後一同走出了大殿。回和瞧著三人转了个弯不见身影,跺了跺脚,带著暗卫一齐追了上去。
一行人很快便出了城,兵分两路往西北方向寻去,相约以烟花为信号,一旦寻得珠丝马迹,立即通知另一路赶去会合。
京郊西北的山脉呈合围之式,四座山从半山腰相连形成起伏之态,山情陡峭,深坳极多,山下却有四条路分别通向主谷,故而进山并不需要翻跃山峰。
赵熙与苏平带著一小队人从西边进山,因鲜有人至,草木极其茂盛,众人一路斩荆割草方开得一条路来,都有些灰心散气,尤其是暗卫,不明白为什麽半夜三更要来找大臣的外宅,虽不敢明里抗拒太子之命,暗里却是故意拖拖拉拉,耽误行程。
赵熙看出端倪,暗暗焦急:照这种方式,只怕走到天亮也进不了谷!也罢,让他们在此歇歇,我与苏平往前赶一赶,若寻到什麽再通知他们。
他把自己的想法与苏平合计了一番,两人计议已定。赵熙吩咐暗卫慢慢寻找,自己与苏平施展轻功迅速飞奔向前,不一会儿已将那夥暗卫远远抛在身後。
半个时辰後,两人已身在谷内,耳边草虫共鸣,月光下,谷中空空荡漾,除了杂草仍是杂草,没有任何宅子的痕迹。赵熙失望已极,脚步缓了下来,慢慢在谷中行走,突听得苏平一声惊呼:"大人,你看!"
赵熙顺著苏平的手指向上望去,半山腰隐隐几缕光点,黑黝黝地看不分明,他们所处的位置刚好瞧见那几点亮光,便是再移几步也看不见了。赵熙低喝一声:"过去瞧瞧!"两人飞身上崖,手脚并用,不一会儿便到了半山腰上。
走得近了,才发现这是一处宽广的半山深坳,坳内地面极为平坦,与平地无异,方才的亮光正是从此地的宅子中散发出来。这处宅子并不大,依著後山壁建得精巧雅致,粉墙黛瓦嵌在山峦叠障之中,若非有心人,著实不容易找著。
两人尽皆大喜,仔细观察一番,却见宅子四周皆有暗探守护,互望一眼,比了个手势,双双跃上宅前一株树顶,仔细观察宅内建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