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天想了想。还是决定不要告诉她自己以前的外号是"睡神"比较好。
大约吃了东西容易犯困,没多久丘天就倒在了沙发上。
不知躺了多久,他听见汪盈对他说:"你要是想睡就在这里睡一晚上吧,我给小雨打电话来,他今晚上在那个大金牙家练吉他。"
丘天点点头,抬起手臂挡在眼睛上。
半夜,他醒了过来,猛然坐起身,看着身上陌生的毛毯,半天才想起这是汪盈家客厅。
他站起来,在客厅里转了一圈,打了会儿蚊子,然后又静静的坐在黑暗里。
汪盈起来了,穿着睡衣的身影在客厅门口一晃而过,走到门边的饮水机那里喝水。
"喂。"丘天忍不住喊了一声,汪盈吓的手一抖,冲他压低声音骂道:"吓死老娘了!"
"你真不把我当男人啊?!"丘天语气里有不满的说。
"你又把我当女人了吗?"汪盈不屑的说:"我还没有喊非礼你倒先叫起来了。"
丘天对她常常无语,还是说了一句:"但是你在男的面前还是小心点,哪怕那个人自称是GAY。"
"我知道,放心吧。"汪盈笑道:"老娘这双眼睛勾魂摄魄,是不是GAY,我一眼就看出来。"
"你就这么了解?"丘天疑惑道。
"了解,老娘以前的男朋友就是个GAY。"汪盈干脆的说:"现在德国,过年回来介绍你认识认识。"
丘天一时愣住了,而还没有等他有所反应,汪盈已经打着哈欠大摇大摆的回卧室去了。
第二天大早上,丘天亲眼观看了一场OL的上班大战,9点上班,8点半才起来,先是穿着睡衣飞出来,一边洗脸一边梳头,一边刷牙一边刷睫毛膏,然后飞睡衣换"战衣",穿着套装跑出来,两眼放金光扑向丘天:
"送我去上班!!!!"
"......"
把汪盈送到公司楼下,看着她扑向冉冉关上的电梯门,唰的一个手刀插过去劈开门,一边挂着职业笑容说"让让,让让。"一边闪身进去,还转身对丘天做了一个拜拜。
但愿罗茜也能像汪盈这样,生龙活虎的在这个世界上生存着......丘天想。
大约在汪盈那里终于安睡了一觉的缘故,丘天觉得今天开车非常顺手,不但收获绿灯若干,连生怕自己不被撞成鼻屎干的行人也好像少了。
晚上快7点了,这是人抢车的打车高峰期,往往是车上的客人刚推开门就有人钻了进来,压根不用看招。
"去哪?"丘天揉了一下太阳穴,问刚刚挤上车的人。
"去江北......"后面的人好像冷的慌,说话都在发抖。
丘天觉得这个声音很熟悉,心里不由得沉了沉,抬眼往后视镜里一看,果然就是上次载过的吸毒道友。
他还没死啊?丘天皱起眉头,很不厚道的想。
"去江北罗三道!!!"那个道友叫起来,声音很尖很干,就像晾在冬风里的锈钢丝。
罗三道是全市最乱最脏的地方,那里的不是卖身的就是卖粉的,号称伤风败俗一条街。
"不去。"丘天干脆的说。
"你拒载!我,我投诉你!"道友惊惶道。
"好啊。"丘天迫不及待般的说道:"要不要我把你直接载到公安局去啊?免得跑断你的小鸡腿。"
道友语塞,闷了在后座上。
"你下车吧。"丘天转过头道,突然,一支注射器针头闪着幽光横在他眼前。
"你,你,你不去罗三道,我,我就扎你了!这上面可是有艾滋病的血的。"道友瑟缩着说道,双手握着注射针头颤抖着对着丘天。
丘天阴沉的扫了他一眼,突然缓缓的抬起手。
"你,你干什么!?"道友恐惧的喊道,想往后缩,丘天的手已经放在了注射针头上,用力的握了下去。
一丝微弱的刺痛从掌心传来。
丘天的胃底翻腾起来。
在酒吧的第一次登台,范雨却不敢叫丘天来看,他心里没有底,害怕自己其实是根萝卜站错坑,笑话而已。
然而虽然今天只是小小的一段合音,他已经觉得自己找对了位置。
下次一定可以叫丘天来看了,范雨满腔兴奋的想。
酒吧的演出结束之后,程咬金去领了他们这个月的出场费,出来的时候给了范雨一千块钱。
"干嘛啊,我又不缺钱。"范雨有点儿不好意思,说道。
"这是应得的,怕什么。再说你也不想让你哥一直养着你吧?"一旁的鼓手说道。
"就是,丘哥人虽然好,但是哪天要是有了女朋友,搞不好自己都被管制起来,你的温饱就更难说了。"贝斯手也插嘴道。
"就是,女人这东西啊啊,就整个一离合器。"鼓手赞同道。
"你们两个快点咬断‘丁香小舌'自尽去吧,这么多废话。"程咬金笑骂道。
"本来就是,现在这个世道都是甲男配丙女。"鼓手笑道:"不是我说,像丘哥那种男人,一定只能配个糟糠之妻,到时候小雨就惨了。"
"那你一定能取个金枝玉叶。"程咬金揽过正听得一愣一愣的范雨的肩膀,说:"怕什么,反正小雨还有我......们。"
范雨勉强笑了笑。
"今晚上还要练习吗?"程咬金问他,范雨点点头,他的生活规律都快要和程咬金并轨了,昼伏夜出。
"丘哥不担心你吧。"程咬金有点儿忐忑的说。
范雨摇摇头,两年的相处下来,他了解丘天不是一个喜欢束缚别人的人,而且不管练习有多累,他总是要回去睡觉,早上能和丘天打个照面,他心里就满足了。
等下次演出的时候,他决心要给丘天一个惊喜。
丘天的车停在滨江路上。
他走下车,把揉起来的HIV试纸扔进了垃圾桶里,然后站在江边,静静看着远处的灯火。
沉甸甸的疲倦不停从心底涌出。
他坐在路边的草地上,掏出手机,按下了范雨的号码。
他静静的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单调的嘟嘟声,直到里面传来机械的女声提醒他暂时无人接听。
丘天又按了一遍。
无人接听。
无人接听。
无人接听......
丘天仰到在草地上,双手环抱着自己的身体,城市的天空灰蒙蒙的,一颗星星也看不见,他闭上了眼睛。
小雨在哪儿?
他无声的问自己,他好像知道,又好像不知道。
这种突然很累的感觉,这种希望有人就在身边的感觉,这种很想找人说话的感觉,是不是就是害怕?丘天茫然的想。
"如果显示结果是阴性,也不要大意,艾滋病有潜伏期,你必须三个月之后去正规医院再检查一下,那时候你才能确定没事。"售卖HIV试纸的人这么告诉他。
还有三个月的时间才能确定。
丘天用力的深呼吸了一口空气,双手手指深深的插进头发里,然后用力往脑后梳过去,然后猛然睁开眼睛。
短暂的心灵失守之后,他又重新穿上了坚硬的外壳。
21
开车回家去,他破天荒的给自己吃了一颗善存维生素片,然后11点就躺在了床上。
清晨的时候,范雨回来了,他刚一轻轻推开门,丘天就坐了起来。
"天爸,你昨天打电话给我时候我没听见,后来看到时已经半夜了,就没回,怕你已经睡了。有什么事情啊?"范雨一边刷牙一边站在卧室门口,看着丘天浑浑噩噩的坐在床上发呆,觉得有点儿可爱又有点儿可笑。
丘天发了一会儿神,然后说:"没事。"
范雨擦了把脸,躺倒在丘天旁边,用脚踢着丘天的背,说:"天爸,今天你出车吗?"
"出。"
"哦。"范雨回答着,翻身抱住丘天的腰,把头埋在他身上。
"你好好睡觉吧。"丘天轻轻拨开他的手,突然一笑:"看看你的黑眼圈,以后照相什么的,你就会跟那广告上一样拿着照片喊‘怎么是熊猫~~~~!'"
丘天的声音学的很像,范雨忍不住吃吃的笑起来。
好像很久很久没有听到丘天说这些无聊但有趣的废话了,他今天的心情怎么好像格外的好?范雨感到有点儿奇怪,看着丘天在眼前晃来晃去的,洗脸刷牙换衣服对着镜子刮胡子,他突然有一种很不想让他走的感觉。
"天爸。"他叫了一声。
"嗯?"丘天从门边探出头来。
"没事......再见!"范雨笑了笑,没有说出来,他不想自己显得太过孩子气。
今天的天气非常好,天色蓝的近乎透明,阳光洒在公路上,照得柏油马路白澄澄的,视野也格外的清晰。
接了三个从机场回来的年轻女孩子,路上经过货车频繁来往的一段路时,觉得特别的塞车,三个女孩子倒也不急,挤在后座上不停的打闹说笑,看着她们,丘天想起了一首歌......
吉祥三宝。
"这段路老是这么塞车吗?"终于有个女孩子问了起来。
丘天摇摇头,说:"前面肯定出事了。"
挪啊挪的终于又挪了半个小时,前面的车流豁然畅通,果然,原来是一辆大卡车追了前面小车的尾,撞的不轻,一地玻璃碎片,尸体都还没有抬走,就一张灰塑料布裹着躺在地上。
"怎么裹着啊?看都看不见。"几个女孩子呼啦全扑在了车窗一侧,一边拼命看一边缺心少肺的抱怨。
"说不定很难看的。"一个女孩子说道。
"我一定不想这个死法。"另一个女孩子笑道:"这种死法,来世都会有阴影的。"
"那你想怎么死?"
"不想被车撞死,不想被人杀死,不想饿死......"女孩子一一数来,最后说:"嗯,最好得了个什么绝症,我就在最后的日子狠狠的玩,什么好吃吃什么,什么好看看什么,把钱花光光,然后等死。"
"嗯嗯,不过得什么病好啊?"两外的两个人竟然赞同道。
丘天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们一眼,说:"艾滋病。"
"这病太浪漫了,得不起!"几个女孩子说着笑起来,笑得跟花朵一样。
丘天也跟着笑了笑。
不知道她们这叫天真,还是叫成熟,也许只是根本不理解死亡的意义,又或者是早就看淡生命的偶然与徒劳无功。
傍晚的时候,丘天就收车了,很有兴致的去一家小饭店里炒了几个菜打包回家,然后开了瓶啤酒,一边吃着一边看电视,11点上床睡觉。
吃饭看电视按时上床睡觉。
听人说话看人出丑见人装傻。
丘天突然发现,原来这才是人人都在过的生活。
但是,如果知道自己已经不久于人世,这些人还会不会这么麻木的心安理得?
人犯贱,有些事情,不到临死,就是不肯面对。
------------------------------------
"最近有什么好事吗?"范雨打着哈欠疑惑的看着丘天很精神的下楼买早餐上来吃。
"没有。"丘天说道,递给范雨一杯热豆浆:"喝了再睡。"
范雨咕嘟咕嘟灌完豆浆,晃过去扑在丘天的背上,温热的手掌在丘天的胸膛上慢慢抚摸着。
"怪痒的。"丘天一边说一边抓住范雨不安分的手。
"天爸,你是不是生我气了?"范雨嗫嚅的说:"我这个月几乎没有回家睡。"
"你看我像生气?"
"那你抱抱我呗。"范雨把脸贴在丘天的背脊上,小声说道。
丘天一个转身,把他抱起来,然后扔到床上,拍了拍范雨的脸,直起身说:"下次吧,你先睡觉。"
"天爸,下次是多久啊!我们是不是要像牛郎织女一样啊?"范雨把脸埋进被子里,郁闷的哼哼。
"牛郎织女?"
"一年才干一次!"范雨叫道。
丘天坐在范雨旁边摸了摸他的头发:"我是很佩服那个牛郎,能把仙女搞大肚子,我可没有这么能耐。"
"去!"范雨忍不住笑起来,抓住丘天的袖子:"那你好歹亲亲我。"
丘天定定的看着范雨那透明纯粹的笑容,心脏突然紧缩了起来。
他低下头,用脸颊挨了挨范雨的侧脸,然后把他按下去,说:"快睡吧。"
"这是什么啊?!"范雨不满的叫起来。
"俄罗斯贴面礼!"丘天胡诌道。
然后他没有在房间里再耽搁,抓起外套就跑了出去,直到房门在身后结结实实的关上了,他才深深的呼了口气,心脏慢慢的恢复了常态。
"丘天,我汪盈,来巴蜀风吃饭不?"
"不了。"
"我好久没有看见你和小雨了!你都在干嘛哪?!"
"正在奔向四个现代化的道路上。"
"你真恶心!就说来不来吧,随便你!你可以不吃!但是今天的饭我还是要算在你头上!下次请回来!"
"好。"
"多久兑现?"
"......再等两个月。"
"哇靠,这么久,那兑现之前你可别给我一死了之了!小心开车啊,再见。"
丘天挂下电话,不知道汪盈为什么会突然说出这句话来?
其实他明白,按汪盈的神经构造,她一贯就是个缺心少肺想到啥说啥的女人,会觉得这话突然的不过是现在的自己。
丘天一时觉得胸口很闷,车子里好像氧气很稀薄,他便摇下了车窗,晴空下,中心医院的大红十字大剌剌的跳入眼帘。
不知不觉的又来到了这里。
时间还不够,就算去检测也是徒劳无功,丘天手扶在方向上,看着自己戴着手套的手,再一次告诉自己。
他已经一个月没有和范雨之外的人有过身体接触了,吃饭要嘛是泡面要嘛就打包快餐,收车就回家,决不外出,小心的消毒家里的杯子等范雨可能用到的东西。
是的,只要这样就没事了,丘天告诉自己。
他刚要开车离开,突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医院大楼里走了出来。
是凯文,丘天一眼就认了出来。
他穿着黑色的风衣,脖子上围着一条细细的灰色围巾,神色茫然,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丘天连按几下喇叭,凯文才注意到他的车子,露出了一丝笑容。
"你怎么停在这里啊?"凯文弯下腰,把脸靠近车窗问道,他身上飘散着淡淡的香水味,很清新很干净。
"等客人。"丘天说着,对他抬了抬下巴:"去哪?送你。"
"回家。"凯文也不客套的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生病了?"丘天随口问道。
"例行检查。"凯文回答,仰头自嘲的笑道:"我没有固定的伴侣,必须事事小心。"
丘天几乎是马上就联想到了什么。
"没问题吧?"他问道。
凯文轻轻摇摇头,转过话题笑道:"什么时候开始戴手套了?"
"奇怪吗?"
"很好看。"
若无其事的说了几句话,两人就沉默了,凯文似乎心里有事的样子,而丘天原本就不怎么说话,车子里安静下来。
丘天突然轻轻的咳嗽了几声,凯文看了他一眼,说:"你脸色不太好,刚刚应该进去看看,都到医院门口了。"
"我可能病了。"丘天点点头。
"什么病?"凯文转过脸来,丘天缓缓的说:"可能是艾滋病。"
凯文一下坐直了身体。
22
车子急促的停在了路边,丘天看着前方,淡淡的说:"要下车吗?"
凯文的身体一动不动的僵在那里,半天才说:"真的?"
"还在等待确诊。"丘天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