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箫(短篇)————小汝

作者:小汝  录入:03-18

《听箫》──
本该是如初雪般高洁的人儿,却卷入那血腥的政治与战争;
徘徊於爱与放手的边缘,挣扎於信仰与爱情的选择──对男人而言,最重要的便是所谓尊严,信仰与事业,但於我,听箫,你便是我所有的尊严,信仰与事业!
只是,你,究竟选择的,是什麽?


凌昊然永远记得他第一眼看到吹箫时的情景。

那时一个初雪的日子,连续三天滴水未进的他,终於饿倒在街角,犹如濒死的乞丐般躺在那里──等死。然後,那个人走了过来,一只白雪般的手伸到自己面前,上面是刚出笼的白皮大包子,腾腾的热气模糊了他的样子。逆著光,凌昊然只看到一片柔和的白,背後,是那年冬天的第一场细雪,......

再後来,他跟著那人来到了他的家里。於是,他成了听箫家小小酒馆里的一个小小夥计。──那一年,他十四,听箫二十四。

在那间小小的酒馆里,他知道了那人叫听箫──好美的名字,他想。不过,这附近的人都不大这样叫得,他们总习惯叫他"小老板"。

"小老板,为我们吹一曲吧!"附近的年轻或年老的主妇们总喜欢在为家里那口子买酒的时候,趁机占一下小老板的便宜──听他的箫。

"哪有哪有,沈嫂子,您过奖了。"那人总是笑著。淡淡的笑容,仿佛那冬日里的初雪,柔和而纤美。

"吹一曲啦,小老板。连花月楼的玉儿都夸小老板您的箫声美呢!"那当然,他一面往酒瓶里添著酒,一边小声嘀咕著。然後听那人轻轻笑道:"好吧,不过只能吹一首哦!"

於是,所有的人都噤了声,连大街上成天吆喝著"卖糖葫芦"的王大叔也在自己媳妇的怒目下,老老实实闭了嘴。所有的人,都闭著眼,静静地听著。从五六岁的孩童,到耄耋古稀的老者,每个人脸上,此时都会溢满一种叫做"幸福"的表情。而凌昊然,总喜欢这时候偷偷打量著听箫──看他那脆白如削葱的手指,轻轻在碧绿的箫上移动著,流出那"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的音乐。

吹完一曲,听箫便笑著收下大家夥的买酒钱,继续走回内屋整理他的帐务。看著那些人欣喜而又不满足的离去,凌昊然总有一种隐隐的优越感──因为,只有他知道的,那人,其实每天清晨,总喜欢踏著晨雾,到临溪的竹林去吹上一曲的。

"竹林深处觅箫踪,何处?何处?溪水西畔石桥东"

自从发现这个秘密後,凌昊然总会命令自己在那人醒来之前,偷偷溜出门,躲在竹林旁一个僻静的角落里,等著那人踩著碎细的步子,翩然而至。然後隔著重重的竹林,偷偷看那人静静地吹著箫──每当这时,凌昊然总会很嫉妒能够光明正大依偎在那人身旁听曲的鸟儿。

虽然年长他十岁,但自己的身材却明显要比那人的强壮许多。遥望著那人纤细柔弱的身影,十六岁那年的凌昊然第一次有了想将他拥入怀中的渴望。一向狂放妄为的他并没有被这种感情困惑,相反,随著日子一天天过去,自己想拥著那人的念头却只是有增无减。

於是,终於有一天,对那人说了喜欢。可那人只是温柔的笑著,淡淡说道:"好啊,我也很喜欢昊然呢!"不是的,不是那种喜欢!心里激烈的争辩著,却看著那人似乎悲伤的双眸,怎麽也张不开嘴了。是了,那人虽然总在笑,但眉眼间却总是有著抹不平的淡淡的哀伤......凌昊然这才蓦然发现,自己,居然对听箫一无所知────

第二日,那人没有去吹箫。苦苦等了一个上午的凌昊然颓然的踱回那间小小的酒馆。却看到那人将镇上的最大酒楼的张老板送出了门。疑惑的看向那人,他却仍是浅浅的笑著,告诉他,他要走了......

"那我呢?!"

"昊然还可以在这里,经营这家酒馆啊!"

"不!我要跟你在一起!"

"如果我说,你没有这个资格呢?"第一次,那人敛起了笑容,正色问道。

许久的沈默。那人终究还是走了,却将那只陪伴他半生的箫留下了。在一个飘雪的清晨,凌昊然看著那人一袭白衫就那样淹没在漫天飘扬的雪絮中,仿如第一次见到那人般,泪水模糊了双眼,模糊了那人最後的身影......

三个月後,庆城城主被诛,庆城被破,归名南国。四十六名义士皆为当年被其攻城後杀死的南国城前城主的武士。此次一役,南国城重建,四十六人忠义之名流传天下。

在沸沸扬扬的流传中,凌昊然听到了"听箫"的名字。

连夜将酒馆关了门,急匆匆赶到那里。街上,那四十六人的队伍正开往昔日的主城参拜新主。一身血腥的暗色盔甲,一把冰冷的铁剑。──凌昊然终於见到了那人,但却再不是昔日的他。

"为什麽!!!"凌昊然发疯般痛苦地瘫倒在那片曾经竹林中。那人,合该是被人喊著"小老板",然後笑吟吟地为客人多加二两酒;那人,合该是一袭白衣一只玉箫,浅笑著吹著让所有人幸福的曲儿;那人,不该在那如此血腥的世界啊!!!......

依稀中,谁将自己抱起。"少主!!少主!!......"声声急切的呼喊让自己好心烦,不要吵了,不要吵了,让我睡一会,就一会,梦中,只有在梦中,那人才会像从前那样,轻笑著,为自己吹上一曲"良宵引"......。


天冥宫,──掌管天上冥间,唯人间不可肆扰。从小,凌昊然就听著这样的训诫,练习著做好每一项"天冥宫未来宫主"应该做好的事──直到十四岁那年。

年少,并不代表无知。当看到母亲与曾经被称为叔叔的那人高高站在顶峰,相携傲视众人时,他第一次明白了,所谓的背叛。尽管,母亲哭著哀求他的原谅,尽管他终於知道了,其实叔叔才是他的亲生父亲。

"既然你无法认同我们,那麽,离开这里!"那个实际上应该是自己父亲的人傲然说道,"如果有一天,你想通了,可以回来。"

"想通?"

"没错!当你也认为爱一个人的心,甚至可以让你放弃所谓的信仰,所谓的坚持时,你就回来。天冥宫永远向你敞开。"

自己就那样连夜离开了天冥宫,没有带走任何东西。入了江湖才发现,从小锦衣玉食的自己,除了空有一身武功,根本不知该如何谋生,偏生倔强的自己又偏偏不屑於那些鸡鸣狗盗之事。就那样任自己挨饿──直到,遇到了听箫。

"少主,该吃药了。"梓零声音在耳边想起。其实自己知道的,从下山的那天起,她──母亲的贴身婢女,就偷偷陪在自己身边了。

"我们回天冥宫吧。"看著窗外的新翠,凌昊然轻轻的说著。──春天来了,所以,冬天的梦,醒了......

回到了那里,叔叔──自己仍是无法喊出父亲──只是淡淡地颔首,接著就开始向他传授间断了三年的一切。闲暇时,自己就频繁的来往於天冥宫与那片竹林之间──一株株地,将那片小小的竹林移到天冥山的一处温泉附近。躲在那里面,看著林外的纷纷细雪,手中握著那人留下的玉箫,就仿佛,仍听到那人温婉绵缠的箫声......

"睡梦中, 天狭地小。 不知此情谁了? 秋风已将花吹去, 留下落叶衰草。 君知否? 春未到, 无人敢说春光好。 难诉烦恼, 叹撼山壮士, 血染战袍, 泪洒《出师表》。"

又是一年初雪时,这一天,他奉宫主之命下山办事。鬼使神差的,又来到那人现在的居所。

虽是短短几日,但即使不去刻意打听,仍是听到了那人的消息──曾经的南国城第一剑客,"一把剑挑天下豪杰,一只箫倾世间佳人"。正因为是如此绝妙的人儿,却也得到了更多的排挤与打击。世间最为丑恶的莫过於政治,在政治操纵下的战争,无论打著多麽正义的旗号,却总是免不了那些肮脏的交易与可悲的牺牲者。而那些所谓的战士们,往往便是最直接的受害者。──新诞生的南国城为求生存,与其它几个城邦交涉的最终结果,却是要以那四十六人的死为条件的!南国城新主不过是前城主的义子,虽感激四十六义士报夺城之恨,却也担心他们的功高盖主,尤其是曾经被前城主最为宠信的听箫。街巷间的人们依旧热衷於赞颂四十六人的忠义,却不知,一场阴霾的阴谋已悄悄形成......

凌昊然想冲进去,问那人,可否後悔?可否会答应陪他回天冥宫?可否,......?迟疑的步子却总是在原地打转──他知道那人为了南国城付出的一切。这一年来,那人为了让南国城能够重新振兴,日夜操劳,甚至忍受国人的鄙夷与他国的羞辱,以换取南国的利益。‘难道,南国,对你竟如此重要!'在心中轻叹,那迟疑的一步,却最终没有迈出去。

却不成想,自己,最终还是与那人相见了,只是,这份重逢是如此的沈重......

晚间与莲城城主的夜宴上,一番酒酣後,那肥脑油肠的人神秘兮兮的说是有好戏招待。本是无聊的应承著,却在听到那熟悉的箫声後惊呆了。──帷幕慢慢揭开,在脑海中浮现过无数遍的身影终於真真切切的出现在了自己面前。依旧是一袭白衣的那人,即使是在如此境遇下,却仍是那麽一尘不染,高洁如天外仙子。一曲罢,那人轻轻抬头告退,两人的目光就那麽交汇。刹那间,席间一切吵嚷仿佛消失不见,眼前的,只有那个人,那个如初雪般温柔的听箫。

不意外的看到了他眼中的诧异。但很快,又复於平静。美丽的眸子,波澜不惊。"听箫见过莲城城主,......见过天冥宫特使。"他的声音,依旧那麽温婉动听。凌昊然不由痴了。那城主却只当他是被听箫的容貌迷惑,目光在听箫身上打量著,猥琐而贪婪。

"本城主早就听闻南国城听箫吹得一手好箫,几次寻求不得,今日终於得偿所愿,果然名不虚传啊!不仅箫声倾城,人更是倾国难得啊!"

"城主过奖!吹箫,不过戏子小技,听箫此次前来还特别为城主与特使准备了一曲剑舞。不过,可惜......"

"这......听箫乃南国使臣。而莲城与南国结盟在即。本城主特许听箫可以佩剑。来人──"

舞曲响,剑气舞。"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 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 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 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随著舞曲渐入高潮,只见那剑花愈加凌厉,步伐愈加轻盈。忽然间,就在那一瞬间,那把剑已架在了那莲城城主的脖子上。

"有劳城主将这份协议签了吧。"淡然而从容的语气,丝毫不将周遭剑拔弩张的兵士们放在眼里。

"听箫!你够狠!不过你今日敢做出此举,他日,本王绝不会轻易放过你!"

"听箫一人性命何足挂齿,只要城主将这协议签了,让听箫可以向南国复命。听箫便任凭您处置!"


"听箫谢过城主!待听箫回城向城主复命後,必定回来向您请罪!"如风般,刹那间,人早已施展轻功翩跹而去。这边莲城城主再吩咐人去追时,却又哪及得上那人的绝妙轻功......

不是没有看到城主示意求救的眼神,只是自己竟然只是痴痴的看著那人,什麽合作什麽利益早已抛之脑後,眼中,心中──便只有那人了......

"哼!该死的南国听箫!──抱歉,让特使见笑了。──来人,带特使回客房休息吧。"看著凌昊然一直漠然处之,自己也不好再抱怨什麽,毕竟这是自己与南国城的恩怨,而且,自己今天丢的脸已经够大了!

"少主,不担心那人麽?"总是陪著自己的梓零轻声问道。

"担心?怎麽能不担心呢!可是,......梓零,爹──从前的宫主──曾经说过,对男人而言,最重要的便是所谓尊严,信仰与事业,但於我,听箫,却是我所有的尊严,信仰与事业!我恨宫主杀父之仇,怨母亲背叛之耻,可是,现在的我却明白,他们,也不过是一对相爱的可怜人而已,所以我......

只是,我可以选择听箫,而听箫,选择的,却只能是南国......"

"那少主又可曾知道,夫人当初,无论如何,都没有答应杀害老宫主呢?"

"什麽?"

"梓零僭越了!本来这话不该由我这个下人说。只是少主,既然已经决定要自私,何不彻底地放纵去做呢!──夫人当年也不忍心,可宫主却为她做了决定。或许会感到愧疚,但是,梓零觉得,现在的夫人,很幸福......"

"梓零......可那人......你让我再好好想想──"

却不知,这一夜的错过,竟成永诀!

第二日。就在凌昊然思考了一夜终於下定决心的时候,却传来了那人的死讯!!!

──"是夜,南国四十六义士一齐饮鸩自尽,追随先主......"所谓的正义与忠诚,在权势与利益面前,却也不过是用来交易的筹码......

一年後。又是一岁初雪时。

独自徘徊在那片小小的竹林。自己曾经一株株将他们移栽过来,却不想,竹林依旧,玉箫依旧,人,已空!终於狠下心将那玉箫抛下冰池,却碰上正中的冰石──"砰!"仿佛有什麽从箫中飘出。飞奔过去,拾起,却竟是那人的亲笔信──

"昊然,不知你能否看到这封信。但你看到时,我必然已不在这世上。

还记得,那日你说喜欢我。知道麽,昊然,我也爱你。曾经,我以为我只会为一个人而活,我的主人──南国城主任逍遥。我活著,也只不过如行尸走肉,只为有一天可以为他报仇!可是,不知道从什麽时候──或许,是每个清晨,有你在竹林偷偷听我吹箫的时候;或许,是每个冬日,有你悄悄为我添衣加被的日子。你,就如毒酒般,一点点,一点点,渗透到我的生命,我的灵魂。

可是昊然,我始终不能忘怀──逍遥,我总能梦到他,他在等我......

所以昊然,我要去陪他。今生,我把我的爱给你,来生,再偿你的一生一世!!!──"

"听箫!!!──────────────" 薄薄的丝帛随风飘远,泪,却早已随风成冰......

三年後──

"为什麽要拒绝?为了那个听箫?"依旧是高高在上的语调,自己,却没有了反驳的心情。"如果,我送你一个听箫,你肯不肯走出竹林,主持天冥宫──"

"什麽!?"

"当年,你娘也是无论如何都不肯答应逼宫,可现在,她并不後悔。"怜爱地看著自己唯一的却又从未属於过自己的儿子,凌傲冥的眼中是从未有过的慈爱。"如果,我当年也像你一样犹豫不绝,我可能早就命丧黄泉,而你娘,也就那样郁郁终老罢了──昊然,我知道你一直无法原谅我,但我不後悔!──我爱你娘,这是我如此自私的全部理由!哪怕天下人都骂我不忠不义,我有你娘的爱,就足够了!昊然,爱,一生只有那一次,无论如何,不要让自己後悔......"

"可听箫他......"

"你以为我天冥宫不问人间之事就当真什麽都不知道麽?他是死了,可又被我救活了。──虽然毒已深入肺腑,既要救人,区区鸩酒又岂能难得到我凌傲冥!"

"什麽?......"为什麽?难道,只是因为我......所以你......不解的望著眼前的人,却只看到了一种叫做"父爱"的眼神──

"傻瓜,我对你,我与今生挚爱唯一的儿子的爱,也是唯一而自私的啊──他中毒太深,我用了三年时间才终於让他苏醒。不过,他已经忘记了前生种种,现在的他,只是一个拥有成人身躯的婴儿而已──你,自己决定吧!"

推书 20234-03-18 :枫丹白露 朋友兄弟》: .....